嘉莉妹妹(下)[美]西奥图. 德莱塞-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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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队伍立刻向前移动,每个人依次拿上面包,就各走各的路了。这一次,这位前经理边走边吃,默默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夜色中的街道,回去睡觉。到了1月,他差不多已经断定自己这一生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生命本来一直像是一种珍贵的东西,但是现在总是挨饿,体力衰弱,就使得人世间的可爱之处大为减少,难以察觉。有几次,当命运逼得他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想他要了此残生了。但是,只要天气一变,或者讨到2角5分或1角钱,他的心情就会改变,于是他又继续等待。每天他都要找些扔在地上的旧报纸,看看有没有嘉莉的什么消息。但是整个夏季和秋季都没有看到。然后,他发觉眼睛开始疼了起来,而且迅速加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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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已经不敢在他常去的寄宿处的昏暗的卧室里看报了。 吃得又差又没有规律,使他身体的每一个官能都在衰退。他唯一的指望就是能讨到钱去要一个铺位,好在上面打打瞌睡。他开始发现,由于他衣衫褴褛、身体瘦弱,人们把他当作老牌游民和乞丐看待了。 警察见他就赶。 饭店和寄宿处的老板一等他吃过饭、住过宿,就会立即撵他出门。 行人也挥手要他走开。 他发觉越来越难从任何人那里讨到任何东西。最后,他承认这场游戏该收场了。这是在他无数次地向行人求乞,一再遭到拒绝之后——人人都匆匆避开他。“求求你给我一点施舍好吗,先生?”
他对最后一个人说,“看在上帝的面上给一点吧,我快要饿死了。”
“哼,滚开,”
这个人说,碰巧他自己也是个平民百姓。“你这家伙真没用。 我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赫斯渥把冻红的手插进衣袋里。 眼睛里涌出了泪水。“这话不错,”
他说,“我现在是没用了。 我过去可是很好的。 我也有过钱。 我要摆脱这一切。”
于是,心里想着死,他朝波威里街走去。以前曾有人开煤气自杀的,他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他想起了一家寄宿处,那里有装着煤气喷嘴的不通风的小房间,他觉得像是为了他想做的事而预先安排好的,房钱是一天1毛5分钱。 接着他想起自己连1毛5分钱也没有。在路上,他遇到一个神态悠闲的绅士,刚从一家上等理发店修了面出来。“求求你给我一点施舍好吗?”
他大胆地向这个人乞讨。这个绅士打量了他一下,伸手想摸块1角的银币。但是他衣袋里只有2角5分的硬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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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
他说,递给赫斯渥一枚2角5分的硬币,想打发他走开。“你现在走吧。”
赫斯渥继续走着,心里疑惑不定。看到这么一大个闪闪发亮的硬币,他觉得有些高兴。 他想起自己肚子饿了,想起自己花上1毛5分钱就可以得个铺位。这么一想,他就暂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只有当他除了遭受侮辱,什么都讨不到的时候,好像才值得去死。仲冬的一天,最严寒的季节来临了。 第一天天气阴暗,第二天就下起雪来。 他一直不走运,到天黑时才讨到了1毛钱,他用这钱填了肚子。 晚上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主大道和六十七街的路口,在那里转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朝着波威里街走去。因为上午他心血来潮地游荡了一番,所以这时感到特别疲乏。他拖着湿透的双脚,鞋底蹭着人行道,慢慢地走着。 一件单薄的旧上衣直拉到他冻得发红的耳朵边,破烂的圆顶礼帽拉得低低的,把耳朵都给压翻了过来。 他的双手插在衣袋里。“我这就去百老汇大街,”
他对自己说。当他走到四十二街时,灯光招牌已经大放光彩了。许多人匆匆地赶去进餐。 在每一个街角上,透过灯火通明的窗户,都可以看见豪华餐厅里那些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 街上满是马车和拥挤的电车。他这么疲惫和饥饿,本来是不应该来这里的,对比太鲜明了。 连他也不禁触景生情,深深地回想起过去的好光景来。“有什么用呢?”
他想,“我已经全完了。 我要摆脱这一切了。”
人们回头目送着他,他那蹒跚的身影是如此的古怪。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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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警察一直用眼睛盯住他,以便阻止他向人乞讨。有一次,他漫无目的、稀里糊涂地停了下来,朝一家富丽堂皇的餐厅的窗户里看去,窗前闪耀着一块灯光招牌。透过餐厅的大玻璃窗,可以看见红色和金色的装璜、棕榈树、白餐巾以及闪光的玻璃餐具,特别还有那些悠闲的吃客。虽然他心神衰竭,但是强烈的饥饿感,使他意识到这一切的重要性。 他一动不动地站住了,磨破的裤脚浸在雪水里,呆头呆脑地望着里面。“吃,”
他咕哝着,“不错,要吃,别人都有吃的。”
然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心里的幻想也消失了一些。“天真冷啊,”
他说,“冷极了。”
在百老汇大街和三十九街的拐角上,白炽灯光照耀着嘉莉的名字,显示着“嘉莉。 麦登达和卡西诺剧团”
的字样。整个泥泞积雪的人行道都被这片灯光照亮了。灯光很亮,因此引起了赫斯渥的注意。 他抬头看去,看见一块金边的大布告牌,上面有一幅嘉莉的优美画像,和真人一般大小。赫斯渥盯着画像看了一会儿,吸着鼻子,耸起一只肩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他。 可是,他已经精疲力尽,连脑子也不大清楚了。“是你呀,”
他最后对着画里的她说。“我配不上你,是吗?
嘿!“
他徘徊着,想清楚地想一想。 但是他已经想不清楚了。“她已经得到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心里想着金钱。“叫她给我一些。”
他向边门走去。随后,他忘了去做什么,就停了下来,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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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口袋里插得更深一些,想暖和一下手腕。突然又想起来去做什么了。 后台门!就是这儿。他来到这个门口,走了进去。“干什么的?”
看门人说,瞪眼看着他。见他停住了,就走过去推他。“滚出去。”
他说。“我要见麦登达小姐,”
他说。“你要见她,是吗?”
对方说。差点被这事逗乐了。“滚出去吧,”
说着又去推他。 赫斯渥没有力气抵抗。“我要见麦登达小姐,”
就在他被赶走的时候,他还想解释。“我是好人。 我——”
这个人又推了他最后一把,关上了门。 他这么一推,赫斯渥脚下一滑,跌倒在雪地上。 这使他很伤心,又恢复了一些模糊的羞耻感。 他开始叫喊起来,呆头呆脑地咒骂着。“该死的狗!”
他说,“这该死的老狗,”
一边拂去他那不值钱的上衣上的雪水。“我——我曾经使唤过像你这样的人。”
这时,一阵对嘉莉的强烈憎恶之感涌上他的心头——只是一阵狂怒的感觉,之后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应该给我吃的,”
他说,“她应该给我的。”
他绝望地转身又回到百老汇大街上,踩着雪水朝前走去,一路乞讨、叫喊,迷失了思路,想起了这个就忘记了那个。就像一个脑力衰退、思想不连贯的人常有的那样。几天之后,那是一个严寒的傍晚,他在心里作出了自己唯一明确的决定。4点钟时,空中已是一片夜色朦胧。大雪纷飞,寒冷刺骨的雪花被疾风吹成了长长的细线。街上铺满了雪,像是铺上了六英寸厚的冰冷、柔软的地毯,它被车碾、人踩,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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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褐色的泥浆。 在百老汇大街上,人们都身穿长外套,手擎雨伞,小心翼翼地走路。 在波威里街上,人们都把衣领和帽子拉到耳朵边,没精打采地从街上走过。 在百老汇大街上,商人和旅客都朝舒适的旅馆赶去。在波威里街上,冒着寒冷出来办事的人,转过一家又一家幽暗的店铺,店堂的深处已经亮起了灯光。电车也早早就开了灯,车轮上的积雪降低了平常的轧轧车声。 整个城市都被这场迅速加厚的大雪包裹了起来。这个时候,嘉莉正在沃尔多夫旅馆自己舒适的房间里,读着《高老头》,这是艾姆斯推荐给她看的。 故事很动人,一经艾姆斯推荐,更引起了她的强烈兴趣,因此她几乎领会了故事全部的感人意义。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过去所读的东西,总的来说都是那么无聊而且毫无价值。 可是,她看得疲倦了,就打了一个呵欠,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不断驶过第五大道的蜿蜒的马车队伍。“天气真糟,是吧?”
她对萝拉说。“糟透了!”
那个小女人说,走到她旁边。“我希望雪再下大一些,可以去坐雪橇。”
“哎呀,”
嘉莉说,高老头的痛苦还感染着她。“你就只想着这些。 你就不可怜那些今天晚上无家可归的人吗?”
“我当然可怜的,”
萝拉说,“但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我也是一无所有。“
嘉莉笑了。“即使你有,你也不会关心的,”
她说。“我也会关心的,”
萝拉说,“可在我受穷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帮助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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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很可怕吗?”
嘉莉说,注视着漫天的风雪。“看那边的那个男人,”
萝拉笑着说,她看见一个人跌倒了。“男人在跌倒的时候看上去多么胆怯啊,是不?”
“今天晚上,我们得坐马车了。”
嘉莉心不在焉地回答。查尔斯。 杜洛埃先生刚刚走进帝国饭店的门厅,正在抖掉漂亮的长外套上面的雪。 恶劣的天气把他早早地赶回了旅馆,而且激起了他的欲望,想要寻找那些能把大雪和人生的忧愁关在门外的乐趣。他主要想干的事情就是吃顿好晚饭,找个年轻女人作伴,去戏院度个良宵。“喂,你好,哈里!”
他对一个闲坐在门厅里舒适的椅子上的人说。“你怎么样啊?”
“哦,马马虎虎,”
另一个说。“天气真糟,是不?”
“哦,可以这么说,”
另一个说,“我正坐在这里考虑今晚去哪里玩呢。”
“跟我去吧,”
杜洛埃说,“我可以给你介绍漂亮极了的小妞。”
“是谁?”
另一个问。“哦,这边四十街上的两个姑娘。我们可以好好乐一下。我正在找你呢。”
“我们去找她们,带她们出来吃饭怎么样?”
“当然可以,”
杜洛埃说。“等我上楼去换一下衣服。”
“那好,我就在理发室,”
另一个说。“我要修个面。”
“好的,”
杜洛埃说,穿着双高级皮鞋。 嘎吱嘎吱地朝电梯走去。 这只老花蝴蝶飞起来仍旧轻盈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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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着这天晚上的风雪,以1小时40英里的速度,向纽约开来的一列普尔门式卧铺客车上,还有三个相关的人物。“餐车第一次叫吃晚饭,”
车上的一个侍者穿着雪白的围裙和短上衣,一边喊一边匆匆地穿过车厢的走道。“我不想打下去了。”
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个黑发丽人说,她因为好运当头而显得十分傲慢,这时正把一手纸牌从面前推开。“我们去吃饭好吗?”
她丈夫问,华丽的衣着能把人打扮得有多潇洒,他就有多潇洒。“哦,还早,”
她回答,“不过,我不想再打牌了。”
“杰西卡,”
她母亲说,她的穿着也可以帮助人们研究漂亮的服装能怎样美化上了年纪的人。“把领带夹别牢——快脱出来了。”
杰西卡遵命别好领带夹,顺手摸了摸她那可爱的头发,又看了一下宝石镶面的小表。她的丈夫则仔细地打量着她,因为从某观点来看,漂亮的女人即使冷淡也是迷人的。“好啦,我们很快就不用再忍受这种天气了,”
他说,“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到达罗马。”
赫斯渥太太舒适地坐在角落里,微笑着。做一个有钱的年轻人的丈母娘真是好福气——她亲自调查过他的经济状况。“你看船能准时开吗?”
杰西卡问。“如果天气老是这样的话,行吗?”
“哦,能准时开的,”
她丈夫回答。“天气无关紧要。”
沿着走道,走过来一个金发的银行家之子。他也是芝加哥人,他对这个傲慢的美人已经注意很久了。 就是现在,他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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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犹豫地不时看看她,她也觉察到了。 于是,她特意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美丽的脸庞完全转开。这根本不是出于妇道人家的稳重,这样做只是满足了她的虚荣心。这时候,赫斯渥正站在离波威里街很近的一条小街上一幢肮脏的四层楼房前。那最初的淡黄色的粉刷,已经被烟熏和雨淋弄得面目全非。他混在一群人中间——早已是一大群,而且还在逐渐增多。开始只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在关着的木门附近溜达,一边跺着脚取暖。 他们戴着皱巴巴褪了色的圆顶礼帽。 不合身的上衣,被融雪湿透,变得沉甸甸的,衣领都朝上翻起。裤子简直就像布袋子,裤脚已经磨破,在湿透的大鞋子上面甩来甩去。鞋帮已经穿坏,几乎是破烂不堪了。 他们并不想就进去,只是懊丧地在旁边转悠,把两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斜眼看着人群和逐渐亮起的一盏盏路灯。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人数也在增加。 其中既有胡子灰白、眼睛凹陷的老头,也有年纪较轻但病得瘦巴巴的人,还有一些中年人。个个都是骨瘦如柴。在这厚厚的人堆里,有一张脸苍白得像是流干了血的小牛肉。另一张脸红得如同红砖。 有几个曲背的,瘦削的肩膀弯成了圆形。 有几个装着假腿。 还有几个身材单薄得衣服直在身上晃荡。这里看到的是大耳朵、肿鼻子、厚嘴唇,特别是充血的红眼睛。在这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张正常、健康的面孔,没有一个直立、挺拔的身躯,没有一道坦率、坚定的目光。风雪交加之下,他们相互挤在一起。那些露在上衣或衣袋外面的手腕都冻得发红。 那些被各种像是帽子一样的东西半掩住的耳朵,看上去还是被冻僵和冻伤了。他们在雪中不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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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着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会儿这只脚,一会儿那只脚,几乎是在一齐摇摆着。随着门口人群的扩大,传来一阵喃喃的话语声。这不是谈话,而是你一句我一句,泛泛地对任何人发表连续的评论。 其中有咒骂,也有黑话。“真见鬼,但愿他们能快一些。”
“看那个警察在望着这里。”
“也许天还不够冷吧!”
“我真希望我现在是在新新监狱里。”
这时,刮起了一阵更刺骨的寒风,他们靠得更拢了。 这是一个慢慢挨近、换脚站立、你推我挤的人群。没有人发怒,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说恫吓的话。 大家都沉闷地忍受着,没有打趣的话或者友谊的交流来减轻这种苦难。一辆马车叮当驶过,车上斜倚着一个人。最靠近门口的人中有一个看见了。“看那个坐车的家伙。”
“他可不觉得这么冷。”
“唷,唷!”
另一个大声喊着,马车早已走远,听不见了。夜色渐浓。 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些下班赶回家去的人。 工人和女店员快步走过。 横穿市区的电车开始拥挤起来。 煤气路灯闪着光,每一扇窗户都被灯光照得通红。这一群人还在门口徘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