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修正版)[高和]-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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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糊其辞地应付着,让赵老爷子逼得没办法,只好说:“我们正在开会,等会开完了我再给您老人家回电话好不好?”
压了电话,回到座位上,夏伯虎看看吴修治:“赵老爷子来电话了,今天是常委会议,我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摆到桌面上请大家审议,看看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别老让我一个人背着磨盘爬山。”
有两种人属于厉害角色:一种是外表憨厚,实则奸诈,另一种是表面上直率纯真,实际上颇有心机。市长夏伯虎属于后者,他说话办事往往会让人觉得率直、纯真,实际上却都有着他自己的目的和盘算,今天这个会上,他决定把赵银印的事情来一个彻底了结,如果大家听从了他的意见,赵老爷子就会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通不过,他也好把这件事情推到常委们身上,如果万一赵老爷子在国土资源部真有什么副部长的老部下,把银州市高新技术开发区的项目搅黄了,他也有话可说:谁让常委会不听我的意见,用一个公安局长的位置换一张高新技术开发区的通行证这么便宜的事情都不干,结果高新技术开发区黄摊了,这个责任当然应该由常委会集体负责,不能推到他市长一个人身上去。
于是他开始振振有词地把赵老爷子要求他女婿担任公安局局长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赵老爷子绑架了高新技术开发区项目的事情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结论是:“我个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不允许我们有别的选择,先把那个局长的位子给那个姚开放,说到头不就是个公安局局长吗?用一个公安局局长的位置换一张高新技术开发区用地的批件,我看值得。我郑重声明,提拔姚开放绝对没有我的个人利益,我完全是从我们银州市的经济社会发展利益出发的,如果这里头有我夏伯虎个人一星半点利益,我甘愿接受党纪国法的处理。”说到最后,夏伯虎慷慨激昂起来,连他自己都感动了,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冒了绝大的风险在为民请命,可惜的是,常委们好像并不领情,李玉玲跟常务副市长高有泰头抵头地窃窃私语,其情其状正面想像地下党接头,反面想像特务联络,他们正在研究高有泰老婆的病情,高有泰老婆是李玉玲的老同学,最近患了一种怪病,整天咳嗽,到医院检查肺部、气管都完好无损,李玉玲刚好在中央电视台的科学与探索节目上看到一个类似的病例,跑了多少医院都解决不了问题,后来才知道是粉尘过敏。高有泰听了李玉玲的介绍,恨不得马上散会跑回去带老婆看玻曾聪明拿了一份文件勾勾画画,似乎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利用开会的时机来批阅文件。最可恼的是关原,居然低着头剪起指甲来,那表情既像是在脑子里想别的事儿,又像是对夏市长的发言不屑一顾。只有吴修治拿着笔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但是根据经验就能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准备发言提纲,并不是记录夏伯虎的发言。分管政法工作兼公安局代理局长的刘洪波从开会到现在几乎一言不发,一直在闷头抽烟,大家都知道他最近心情不爽,他老婆帮人家倒买倒卖假中华烟,买烟的人送礼,结果把收礼的人抽坏了。收礼的是当地分管城市规划的副市长,当地公安局立刻作为大案要案抓紧侦破,循线查办,追到银州市把他老婆刑拘了。人家是外地公安机关办的案子,被假烟熏坏的又是当地的重要领导,这件事情就很难办,刘洪波找了很多关系都捞不出来,搞得刘洪波灰头土脸,干什么都没心情。
夏伯虎瞎白话完了,常委们谁也不表态,该干吗干吗,夏伯虎明白,这种沉默绝对不是默许、默认,而是抵制、反对。夏伯虎长叹一声:“看样子我们银州市的高新技术开发区真的要黄了,作为市长我已经把利害关系向常委会讲清楚了,如果大家认为我的意见不对,将来我可不承担责任。”
吴修治看常委们的态度让夏伯虎实在下不来台,便说:“我个人相信夏市长完全是出于公心,我也相信在座的各位常委对此不会有什么异议。”
其他常委这才像活了过来,纷纷表态:“是,夏市长确实是出于公心。”就连愁眉苦脸如丧考妣的刘洪波也嘟囔了一句:“是啊,谁也没怀疑你的出发点是好的。”
常委们嘴上这样说,其实谁也不相信他真的是出于公心,他的担心在大家看来太幼稚,或者说太危言耸听,简直是吓唬孩子。作为旁观者,他们都知道,国土资源部不是赵银印老爷子家开的,国土资源部部长也不是赵银印的儿女,即便是他的儿女也不一定会听他的。一个退休地方副省级干部的意志怎么会左右国家部委呢?再说,夏伯虎跟赵银印的关系大家也都清楚,即便他跟赵银英姚开放没有实质性的利益关系,起码也是人情关系。
常委们的心思夏伯虎当然看得明白,越想越窝囊,忍不住就在心里暗骂:他妈的,好心当成猪肝肺,大伯子背弟媳妇儿过河出力不讨好。骂归骂,人家就是不支持他,他也没办法。还是吴修治从中斡旋说:“既然夏市长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我看大家还是表决一下吧,今后要形成这样一个好的会风,不能对任何一位常委提出来的意见抱漠视、冷漠的态度。好吧,同意夏市长的意见,任命姚开放为公安局局长的同志请举手。”
谁都不举手,吴修治又说:“不同意的请举手。”
曾聪明打头阵,第一个举手反对,其他常委也都纷纷举起了手。平心而论,常委的态度完全正常,现在这世道,为了升官托人情、跑关系已是常态,可是公然采取这种变相绑架、胁迫人家的方式谁都会非常反感。说透了,人家给面子那是人情,人家不给面子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即便赵老爷子真有那个权力命令国土资源部不批银州市的用地申请,也损害不到这些常委的个人利益,真闹翻了,谁还会怕谁?这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赵老爷子急于让自己的女婿升官,结果反而断送了姚开放的前程,这一届常委会期间,再想提拔姚开放就非常困难了,等到换届,姚开放的年龄就又超了。
关原这时候偷偷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这个时候常委们累了,精神也松懈了,对别人提出的方案不会像刚开会时候那么认真审议,正是塞进自己主张的好机会,所以他对吴修治说:“吴书记,我谈点意见好吗?”
吴修治点头:“好啊,就等你这个主管说话了。”
关原便字斟句酌地开始替蒋卫生说话:“根据干部考核情况,现任的副职情况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长处和优点,也各有各的短处和缺点,所以,从稳定公安局的大局,保持公安局工作的延续性出发,我看还是按照原来的排名次序确定人选,这是一个稳妥的方案,相对而言引起的副作用会小一些。”
夏伯虎刚才的提议被常委们否决,心里憋气,关原的发言含糊其辞,欲言又止,更让他觉得讨厌,暗想,你们组织部就是会摆弄人头,摆弄来摆弄去干部任命权都捏到了你们手里,我这个市长成了傀儡,你们在后面决定了,还要我出面提名,如果人大不同意,没面子的还是我,难怪人家说跟着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跟着市政府,经常犯错误,就是你们这帮人善于玩政治、耍手腕的结果,于是阴阳怪气地说:“这是常委会,刚才吴书记说了,有什么意见畅所欲言,有话就全部端到桌面上来,别夹半截露半截好像便秘似的。”
关原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夏伯虎的挑衅他假装当作玩笑话,根本不予理睬,微微一笑化解了夏伯虎的攻势,这一来反而让常委们觉得他关原水平高,有修养,而夏伯虎的表现却像一个耍赖的顽童。关原说:“根据我刚才谈的意见,请各位常委审议一下,看看蒋卫生同志怎么样?他的年龄在现任副职里最大,资历也最老,排名又是副职中的第一,我觉得这样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大家又沉默了,关原说的道理很难反驳,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能让大多数人认可的合适人选,这样做也确实无可厚非。夏伯虎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发言,继续沉默一会儿,很可能就会有人跟进表态支持,刚要张口反对,人大主任曾聪明却说话了:“关部长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个出发点好像跟我们党的干部路线不是很相符埃我们党一直强调要破除选拔任用干部论资排辈,提倡干部的知识化、年轻化和专业化,如果还论资排队,那不等于在干部选拔任用上走回头路开历史的倒车吗?蒋卫生本人怎么样我不了解,我要说的是不应该违背党的组织路线和选拔任用干部的基本原则。”
曾聪明此话一说,问题就很严重,把关原的意见上纲上线到了违背党的组织路线和干部选拔任用标准的政治高度上,这就让关原很难接受,他马上反驳:“老曾,你这个说法我不敢苟同,这怎么能说是违背党的组织路线和党的选拔任用干部原则呢?你有不同人选尽可以提出来,但是也不要对别人的意见上纲上线嘛,现在已经不是‘文革’时期极左路线靠大帽子压人、用大棒子打人的年代了。”
曾聪明一发言反对关原,其他常委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曾聪明口袋里肯定也有人头,而且是很重要的人头,不然他根本不可能用这种态度和口气跟关原说话。夏伯虎连忙抓紧时机反对关原:“我也觉得老曾说得有点过火,但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道理还是对的,我也不赞同论资排队,别把干部选拔任命搞得好像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排队买猪肉似的,讲究先来后到,前面的不走后面的就不能买。唉!这也就是在我们中国才会发生这种怪事,任命一个公安局长都这么犯难。在美国任命公安局长就简单得多……”他一提“美国”两个字,其他常委便纷纷皱眉苦笑,脑海里也顿时冒出了银州人民奉送给这位市长的爱称“瞎白话”,“在美国,”夏伯虎对常委们的表现视而不见管自发表高见,“任命公安局长就是市长提名就成了,而且公安局长也不一定就是警察,往往是文职人员,不讲究专业、学历那些东西,不像我们,讲究太多。这一次确定的原则就有问题,规定非得在现有公安局副职中选,这样就限制了选拔干部的视野……”曾聪明插话说:“老夏,美国也有公安局啊?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夏伯虎哈哈一笑:“口误,口误,美国叫警察局,不管是警察局还是公安局,都是一回事儿。在美国……”关原说:“夏市长,我们还是研究研究中国问题吧,别研究美国问题了,再研究美国人也不会听你的。话说回来,即便在美国,公安局长……嗨,什么公安局长,都是让你搅的,警察局长的任命也得市议会批准,并不是市长想让谁当谁就能当。”
夏伯虎、曾聪明和关原因为蒋卫生在那里掐上了,你来我往地讨论美国公安局长问题,别人既不好插嘴也不愿意插嘴浑水,便开始窃窃私语,这时候刘洪波也问了一句:“那个蒋卫生多大岁数了?”心情不爽,他问话的口气也就生硬得很,这让关原很不受用,口气冷冷地顶撞了一句:“你主管政法,现在又代理公安局局长,这个问题还用得着问我吗?”
他这么一顶撞,刘洪波倒真的来劲了,马上说:“我不同意这个蒋卫生,刚才关部长也说了,我分管政法,现在又是公安局的代理局长,我了解情况,那个蒋卫生暮气沉沉,整天低个脑袋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干工作拖拖拉拉,连手下有多少干部都弄不清楚,这样的人要是当了公安局长公安局就成窝囊局了。公安局长还是得弄个利索、肯干的,起码得是个明白人,实在不行就那个局长大人彭远大算了。”其实刘洪波倒并不是真的要反对关原,而是他老婆让外地公安局抓跑了,他让蒋卫生出面去捞人,蒋卫生跑了几趟,不但人没捞回来,还把对方得罪了,声言如果银州市再出面捞人,他们就要告到省上去,闹得刘洪波投鼠忌器,心里再着急也不敢轻易出手,所以他对蒋卫生正憋了一肚子气,哪里会同意提他当公安局局长。
一来二去已经有三个关键人物表态反对提拔蒋卫生了,关原心里暗想:蒋卫生啊蒋卫生,该我做的我都做了,这是集体决策,人家不同意我也没办法,总算我老关也对得起你那本集邮册了。关原心里这样想着,那边吴修治已经要求常委们表决了,表决结果,包括关原自己,再加上常务副市长高有泰两个人赞成,四个人反对,吴修治没有表态。大家都愣愣地等着听吴修治有什么说道,吴修治抬腕看看手表,然后对大家说:“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再占用大家一点时间,谈点意见。”
他这么一说,大家就都知道到了拍板定案的时间了,如果吴修治赞成关原的意见,反对关原的人里最起码会有两个人当场倒戈,再加上关原自己和吴修治一票,蒋卫生就算过了。如果他提出全新的人选,也肯定会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对于他的道理常委会上别人是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公然对抗的,别人不说,李玉玲首先会积极跟进,其他人只要是没有特殊原因,也都会习惯性地举手赞成。
吴修治说:“我首先要向各位常委作一个检讨,作为市委书记,过去我满足于长期以来的工作经验,安于现状,甚至对《党章 》的学习也都停留在会上听,集体学的阶段,没有真正静下心来认真研读。最近我在老领导跟党走同志的督促下,重新学习了新《党章 》和《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受益匪浅啊,我提议大家回去都认真地重新学习《党章 》和《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通过学习一定会对我们现在沿用的这一套选拔任用干部的程序和方法产生很多新的认识新的看法。我看公安局局长的人选问题很难在一次会议上取得认识上的统一,省委宋书记前几天专门跟我谈了这个问题。”说到这儿,吴修治顿了一顿,扫视了大家一眼。常委们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每个人都暗暗吃惊,谁有这么大的马力,能搬出宋书记替自己说话打招呼?如果真的是宋书记出面打招呼了,那也就不用再讨论了,吴修治只要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大家唯一的选择就是举手通过。
吴修治微微一笑:“宋书记找我谈这件事情可绝对不是替谁打招呼、托人情埃省委站得高,看得远,根本就没有关注我们选谁用谁。省委宋书记提请我们研究这样一个问题,也算是交给我们的一个课题: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在选拔任用干部上体现公开、公正、公平原则,尽可能地发扬党内民主,通过体制创新、制度创新,开辟出一条选拔使用干部的新路子,为我们干部人事制度的改革作一些创新、探索性的试验。今天这个会议让我更加切身地体会到了改革干部选拔任用体制,真正实现干部选拔任用的公开、公正、公平,还应该加上透明,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严重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今后我们像今天这样的会议就永远也开不完。不改革,吏治腐败就将成为危害我们党的事业、动摇我们党执政基础的最危险的腐蚀剂和沼泽地,我们很可能会被这种腐蚀剂溶解成毫无免疫力的躯壳,会在这种沼泽地里陷入没顶之灾埃什么叫公开、透明、公正、公平呢?向谁公开、向谁透明,怎么样才能做到公正、公平呢?我个人的理解,也算是学习《党章 》和《党政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的心得吧,那就是向人民群众公开透明,争得人民群众最大限度地支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