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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张居正4-火凤凰-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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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没有的,朱翊钧喊来冯保,好奇地说:
  “二十四番花信灯,是个啥含义儿?”
  冯保笑着答:“这是老奴的一个主意。古人道春天是二十四番花信至,三千世界露华浓。咱就想,何不把这些美丽的春景儿搬到鳌山灯会上。”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朱翊钧赞赏道,“二十四番花信,究竟是怎样一个说法?”
  “这个嘛,”冯保指着张居正身边站着的申时行,笑道,“老奴是讨教申先生才知道的,让申先生直接告诉万岁爷。”
  申时行是嘉靖四十二年的状元,在翰林院呆了很多年,是有名的才子,张居正一直器重他,把他定为朱翊钧的六名讲臣之一。但他深沉练达,为人做事从不张扬,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大场面中,他从来都是甘在人后三缄其口。这会儿冯保点了他的名,情知躲不过,只得挤上前来言道:
  “启禀皇上,这二十番花信风,乃与节令对应。我们常言气候二字,气指的是一年二十四节气;候,便是气中的日程。一气是十五天,一候是五天,每一气中含有三候。二十四番花信,指的是从小寒到谷雨这四个月。这四个月,共有八气二十四候。每一候中,都有一种花作为风信对应,昭示节令的推移与变化。”
  “原来是这样。”朱翊钧觉得很新鲜,便饶有兴趣地对申时行说:
  “二十四番花信,你现在一样一样给朕仔细道来。”
  申时行习惯地看了看张居正,见张居正也正满脸微笑地看着他,便略自沉吟了一下,答道:
  “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上旬之间,为小寒降临之日。小寒三候,一候梅花、二候山茶、三候水仙;古人言梅花报春,就因为它是二十四番花信中的第一名。小寒之后是大寒,大寒第一候是瑞香、第二候是兰花、第三候是山矾;接下来是立春一令中的三候,第一候是迎春、第二候樱桃、第三候望春;立春之后是雨水,第一候是菜花、第二候是杏花、第三候是李花;尔后是惊蛰三候,第一候是桃花、第二候是棠棣、第三候是蔷薇;惊蛰过了是春分,第一候是海棠、第二候梨花、第三候是木兰;再说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最后一个节气是谷雨,第一候是牡丹,第二候是酴醵,第三候是楝花,过了楝花风信,节令就到了立夏。”
  朱翊钧神情专注听完申时行的讲述,猛然看到簇拥在他周围的王公大臣一个个支着耳朵听他们谈话,这才霍然醒悟到今晚上不是开经筵而是看花灯,忙招呼冯保安排大家各处赏灯去。看到大臣们轰地散去,冯保又道:
  “万岁爷,二十四番花信灯,每一种花都扎了十盏样式不同的灯,那条街上一共有花灯二百四十盏,每一盏灯上都贴了一首灯谜。”
  “灯谜?好哇,大伴,你陪朕猜灯谜去!”朱翊钧一下子兴奋起来,接着又对身边的张居正言道,“张先生,咱们一块儿去猜一猜灯谜,好吗?”
  “好!”张居正难得这么开心。
  三人遂一起下楼,才走了两步,朱翊钧似乎记起了什么,又停下脚步四下里睃巡,看到武清侯李伟正在楼堂角落里坐着,一边吃着果点,一边与辅臣张四维说着悄悄话儿,遂又吩咐贴身内侍:
  “周通,你去把武清侯喊来,让他老人家随咱们一起下楼,去看二十四番花信灯。”
  朱翊钧一行下楼来到二十四番花信灯的人口处,只见两宫太后和王皇后几个也正袅袅婷婷朝这里走来,朱翊钧迎前一步喊道:
  “母后,咱邀了张先生来猜灯谜。”
  “好呀,看有什么灯谜,能把张先生难住。”李太后抿嘴儿一笑言道。她一眼瞥见夹在人缝儿中的父亲,便朝他微微一揖,问道,“家中春节过得可好?”
  “好。”武清侯李伟忽然显得拘谨,憨笑道,“好闺女,今年的鳌山灯,让你爹开了眼界。”
  “钧儿登极十年,咱想该庆祝一番,亏得张先生和冯公公尽心尽意,这灯会才如此辉煌。”
  “这要花多少钱哪!”李伟摸了摸身旁一根包了金箔的灯柱大发感慨。
  “瞧你说这话,还是乡下的李老倌。”李太后说着咯咯咯地笑起来。
  冯保凑趣儿言道:“武清侯,您是担心万岁爷花不起钱是不是?如今的万岁爷,可不是你女婿隆庆皇帝爷那时的景象。现在,万岁爷大钱不动,就是扫扫箱子角儿,这样的鳌山灯会,一个月办一次,也还绰绰有余。”
  一说到钱,朱翊钧就敏感地看了看张居正,见这位师相望着头顶上的宫灯出神,似乎别有所思,便打断众人的谈话,带头走进了二十四番花信灯的灯街。
  一人口,便是璀璨夺目的梅花灯阵,打头的第一盏灯,高约八尺,绉纱扎就的五瓣腊梅,通体透明。花蕊间插着一个精致的黄绫绢轴,冯保命守灯的小火者取下,恭恭敬敬送到朱翊钧手中,朱翊钧抖开一看,上面是一首诗:
  闯关踏隘气吞吴,
  驰向中原拜洛书。
  尽载英雄朝帝阙,
  忠心岂肯赤龙孤。
  诗下面还有三个工整小字:打一字。
  “啊,原来这是个字谜。”朱翊钧立马来了兴趣,将诗轴反复看了几遍.问道,“这是字谜吗?”
  “肯定是,”冯保答。
  “这个字谜毫无踪迹可寻,这是谁出的?”
  “是翰林院里的词臣,这里头的二百四十个灯谜,都是他们编出来的。”
  朱翊钧拿着诗轴左看右看,怎么看不出头绪,便把诗轴朝灯下值勤的太监手中一塞,说道:
  “这个难猜,走,咱们往前看去。”
  李太后就站在儿子身边,见他要走,连忙喊住他,说道:
  “钧儿,这是第一个灯谜,你非猜出来不可。”
  “为何?”朱翊钧瞪大了眼睛。
  “既然摆在第一,肯定是个吉兆,你这一走,好兆头不就没有了?”李太后笑着说。
  朱翊钧不敢违抗母命,只得重新拿起诗轴,但仍看不出奥妙,遂指着冯保说:
  “大伴,你说,这是个啥字儿?”
  冯保笑着答:“这二百四十个灯谜的谜底儿,老奴都已知晓,咱若说出来,岂不是作弊?”
  “张先生呢,你知道谜底吗?”
  “臣不知道。”张居正回答。
  “那你猜猜。”
  打一看到诗轴,张居正就开始琢磨,这会儿从容答道:“这个字谜,若从字划构架上去寻思,肯定如坠五里雾中,这是一个会意的字谜。”
  “会意?那它是什么字?”
  “马字,骏马的马。”张居正指着朱翊钧手里的诗轴解释说,“闯关踏隘,驰向中原,都是说宝马的故事,三四两句语意更明了,烈马载天下英雄尽朝帝阙,辅佐皇上开创千秋盛世。”
  “玉龙孤怎讲?”朱翊钧追着问。
  “玉龙指的是皇上。”张居正说着看了李太后一眼,又道,“皇上上应天命,降临人间是嘉靖四十一年,这一年是壬戌年,壬戌五行属水、玉与金配,属金,金生水,玉龙乃皇上天命之象。如今骏马来朝,皇上就不会孤单。”
  “朕本来就不孤单呀。”朱翊钧仍觉纳闷。
  “皇上忘了今年的年属吗?”
  “年属?”朱翊钧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笑道,“今年是壬午年,属马,难怪第一个灯谜出了个马字儿。”
  “马与龙配,即龙马精神,皇上得此吉兆,乘风御气穷极八荒,更当亲政爱民励精图治。”
  “好兆头,好兆头!”李太后连连称赞,与陈太后两人,都喜得合不拢嘴。
  “这字谜出得好,张先生解释得更好。”朱翊钧说着就喊自己的贴身内侍,“周通!”
  “奴才在。”周通上前一步。
  “给张先生赏……”朱翊钧本想说“赏五两银子”,一想张先生又不是宫内的奴才,便改口道,“张先生的高堂老母坐在五凤楼上赏灯,你传旨下去,给她老人家赏五疋杭绸。”
  张居正本想推却,但想到受赏者是母亲大人,他只好诚惶诚恐地谢恩。
  朱翊钧陪着两宫太后逛灯街猜灯谜,差不多花去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广场上的鳌山灯会,恣意游戏笑语欢声已是达到顶峰。两座城楼上.也是管弦嘈嘈娇声应板,绣筵绮席金盏重开;御茶御酒芬芳满腹、珍馐赏赐人尽开颜。朱翊钧重上午门城楼,高高兴兴同王公大臣们吃了几杯酒,然后问张居正:
  “张先生,如此良宵美景,按规矩,翰林院的词臣们应该献诗上来.以记其盛。”
  “皇上昕言极是,词臣们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张居正说着让申时行去邻座请翰林院掌院学士于慎行过来,张居正对他说:
  “皇上请你们作鳌山灯会的承制颂诗,你们想必都打好了腹稿,快快都把佳作献上。”
  “限半炷香工夫,谁慢了罚酒。”张四维一旁凑趣补了一句。
  于慎行知道今夜场面难得应付,故滴酒未沾,这时欠了欠身子,含笑说道:
  “承制颂诗本鳌山灯会题中应有之义,臣等已略作考虑准备献丑。但按规矩,首辅才高八斗,应该首开韵府敲金戛玉以启祥瑞:接下来是张阁老、申阁老一吐锦绣,你们鸿篇未制,臣等焉敢蹇足而先?”
  朱翊钧一听,这话在理,便对张居正说:“张先生,您不动笔,他们于心不安。”
  张四维与申时行还有英国公张溶等一帮王公大臣一起撺掇,张居正情知推不过,便起身走到早就铺好纸墨的书案前,提起饱蘸浓墨的长锋羊毫,一边构思一边写了下来:
  今夕,可夕春灯明,
  太平天子踏月行。
  灯摇珠彩张华屋,
  月散瑶光满禁城。
  禁城迢迢通戚里,
  九衢万户灯光里。
  花怯春寒带火开,
  马冲香雾连云起。
  弦管纷纷夹道旁,
  游入何处不相将。
  花边露洗雕鞍湿,
  陌上风回珠翠香。
  花边陌上烟云满,
  月落城头人未返。
  共道金吾此夜宽,
  便愁玉漏春宵短。
  御沟杨柳拂铜驼,
  柳外楼台杂笑歌。
  五陵豪贵应难拟,
  一夜欢娱奈乐何。
  年光宛转不相待,
  过眼繁华空自爱。
  君不见,神州父老欣相告,
  新灯万盏向春开!
  张居正写下这首“奉御承制元夕行”,一搁笔就引来满堂喝彩。他开了这一个好头,张四维、申时行两个大学士以及翰林院待诏的十位词臣,一时间纷纷献艺。诸位都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的国士,个个笔下滚珠泻玉。诗成张挂起来,便有许多人驻足欣赏。其中,翰林院编撰冯琦写出的《观灯篇》尤为引人注意:
  帝握千秋历,
  天开万国欢。
  莺花稠正月,
  灯火汉长安。
  长安正月璇玑正,
  万户阳春布天令。
  新岁风光属上元,
  中原物力方全盛。
  五都万宝集燕台,
  航海梯山入贡回。
  白环银瓮殊方至,
  翡翠明珠万里来。
  薄暮千门凝瑞霭,
  当天片月流光彩。
  十二楼台天不夜,
  三千世界春如海。
  万岁山前望翠华,
  九光灯里簇明霞。
  六宫尽罢鱼龙戏,
  千炬争开菡萏花。
  六宫千炬纷相似,
  星桥直接银河起。
  赤帝真乘火德符,
  玉皇端拱红云里。
  灯烟散入五侯家,
  炊金馔玉斗骄奢。
  桂烬兰膏九微火,
  珠帘绣幌七香车。
  长安少年喜宾客,
  驰骛东城复南陌。
  百万纵博输不辞,
  十千沽酒贫何惜。
  夜深纵酒复征歌,
  归路曾无醉尉诃。
  六街明月吹笙管,
  十里香风散绮罗。
  绮罗笙管春加绣,
  穷檐漏屋寒如旧。
  谁家朝突静无烟,
  谁家夜色明如昼。
  夜夜都城望月新,
  年年州县告灾频。
  愿将圣主光明烛,
  并照冰天桂海人。
  这首功力深厚想象飞腾的诗,用了四张大内专用的四尺洒金暗花宣纸,才把它抄下。小内侍把这首诗挂在楼堂人口的显眼处,很多人都挤上去看,传出一片赞扬之声。在张居正的推荐下,朱翊钧挪步过去细读,读到大半,他连连叫好,待到读完,却默不作声了。
  “皇上为何不说话?”张居正一旁问道。
  “朕看这位冯琦,是晚节不保。”朱翊钧蹙起眉头。
  张居正一惊:“皇上何出此言?”
  “冯琦这首《观灯篇》,大半都写得不错,像‘薄暮千门凝瑞霭,当天片月流光彩,十二楼台天不夜,三千世界春如海’这些句子,都写出了鳌山灯的气势。可是,读到‘灯烟散入五侯家,炊金馔玉斗骄奢’,朕就起了疑心,这个冯琦是不是指桑骂槐?说王侯大臣们借着灯会之机大肆奢华,明里是骂王侯,暗中指的是朕不该举办鳌山灯会。最后几句,冯琦算是露出了尾巴,什么‘年年州县告灾频’,什么‘愿将圣主光明烛,并照冰天桂海人’,你听听,这不是在骂朕只顾自家欢乐,却全然不顾民间疾苦么?”
  朱翊钧说着,气得一跺脚。张居正赶紧言道:“请皇上息怒,据臣来看,冯琦并非有意讥刺皇上。”
  朱翊钧用手指着洒金宣纸,没好气地回道:“白纸黑字,难道朕还诬他?”
  “冯琦想让圣主的光明灯照彻天下,这应是作臣子的最大心愿:皇上,你应该高兴才是。”
  张居正这样委婉劝说,朱翊钧仍觉得气不顺,对冯保说:“冯公公,你去把这个冯琦找来。”
  “不用找,卑臣在这里。”
  随着这一声回答,只见从对面楹柱下跑过来一名六品官员,朝着朱翊钧跪下了。这人便是冯琦,他的诗写好挂出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近旁观察动静。皇上与首辅两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候,城楼上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凑在一块谈天说地品月赏灯的王公大臣们,听到这边的响动,都纷纷停止说笑,一齐把目光投射过来。
  朱翊钧并不看周围人的脸色,而是目光炯炯盯着冯琦,厉声问道:“你在诗中说‘年年州县告灾频’可有实据?”
  “有。”
  “说给朕听!”
  “卑臣遵旨,”冯琦仰起脸来奏道,“臣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咱们苏州府虽是天下膏腴之地,但赋税较之它府,却不知重过几倍,故种田人家历年积欠难以清还。如今,一个府还欠有四十多万石田租无法清缴。苏州府官员年年都向户部报告请求减免,均未获批准。”
  “真有这事?”朱翊钧问。
  “实有其事,”回答的不是冯琦,而是张居正,他言道,“江南苏州,松江两府,自隆庆元年至万历七年这十三年间积下的田赋欠额,高达七十多万石。现据户部统计,这期间全国的积欠是一百五十多万石。苏、松两府几乎占了一半。不是苏松两府官员不力,更不是地方的百姓刁滑,而是这两个府历来承担的税粮较它处为重,小民无力交付,故越积越多。年前,应天巡按孙光祐曾呈上奏疏请求蠲免两府积欠,不知皇上是否看到?”
  “何时的奏疏?”
  “腊月二十九日才到.想必已放年假,皇上尚未见到。”
  “唔,”朱翊钧听张居正这么一说,心中已有了底。他猜想冯琦是在张居正的授意下,选定在这鳌山灯会上以诗进谏,便问张居正,“苏松两府的税粮该不该减,张先生心里头肯定已有了主意。”
  “想法是有,”张居正毫不隐讳,坦言说道,“天下百姓,特别是那样小户人家,财力十分有限。他们基本上是靠天吃饭,若该年风调雨顺,一年的收入,也仅仅只能供交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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