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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谈艺录-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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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而已。把人世间的利害,形象地写出,给人留有思索寻味的余地,言有尽而意无穷。仇注杜诗引宋李浩(德远)《东西船行》拟杜诗:“东船得风帆席高,千里瞬息轻鸿毛。西船见笑苦迟钝,流汗撑折百张篙。明日风翻波浪异,西笑东船却如此。东西相笑无已时,我但行藏任天理。”用船得风之顺逆,比拟人世,语工意工,可谓脱胎换骨之佳作,然最后一句“行藏任天理”说破了意思,不如杜诗耐人寻味。这里还举引元郭昂的《偶然作》,以目睹投骨于犬,引起犬之相争,仿效杜诗,仅得其皮毛,而未得其神髓,“俱无问”,“醉眼看花”,表现出的是麻木不仁,而非杜诗计无所出之无奈。韩性仿作之第三句:“世间好丑原无定”,不形象,而是干巴巴的语言,且一语道破,直而浅。四、隋薛道衡有“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传为佳联,描状惨淡凄凉之景,生动形象,与杜甫的“青虫悬就日,朱果落封泥”,可谓异曲同工之妙,描状宁静闲雅的景象,别有情趣。王洙亦写槐树梢上的青虫,如同拴在夕阳上的景象,宋梅尧臣的《秋日家居》:“悬虫低复上,斗雀堕还飞”,状难写之景尤妙,悬虫、斗雀都是活泼泼的形象,“低复上”、“堕还飞”,生机盎然。杨万里用两句十四个字,刘辰翁用两句十个字,描状一虫“低复上”之态,却呆滞无味,还不如清李锴《幽栖》:“斗禽双堕地,交蔓各升篱”两句,十个字状两雀争斗堕地升篱之态,形象可爱,不落陈套。由此可见,仿效前人或他人的作品,不仅限于改几个字便可,而是一种受到启发后产生的新创造,这里同样需要具备创作的才能。
  《谈艺录》读本(一八)“丧”字异读
  《全唐文》卷三二六王维《韦公神道碑铭》:“君子为投槛之猿,小臣若丧家之狗”;杜甫《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昔如纵壑色,今如丧家狗”;此二处“丧家”之“丧”亦即如夏侯文、黄诗之读去声①。杜甫《奉赠李八丈曛判官》:“真成穷辙鲋②,或似丧家狗。”以“丧家”对“穷辙”,则“丧”又似从《史记》本义读平声矣。(《钱锺书研究》7页)      ①夏侯文:指晋代夏湛《抵疑》一文,见《晋书·夏侯湛传》引。黄诗:指黄庭坚《次韵德孺惠贶秋字之句》。
  ②辙鲋:见《庄子·外物篇》,鲋鱼困于车辙,斗升之水可以相救,但无人施水。以此比喻穷困无法摆脱的境况。
  同字异读,在汉语中不乏其例,古代汉语尤多,如果不能正确加以区别,有时会影响理解文意。比如这一则举出王维《韦公神道碑铭》中的“小臣若丧家之狗”的“丧”字与杜甫《将使吴楚留别章使君》中的“今如丧家狗”的“丧”字,均应读去声sàng,而不能读作平声sāng。正如现代汉语中说“办丧(sāng)事”的“丧”与“丧(sàng)尽天良”的“丧”字不能错读一样。夏湛《抵疑》有云:“当此之时,若失水之鱼,丧家之狗”的丧字,亦读去声,而黄庭坚《次韵德孺惠贶秋字之句》:“顾我今成丧家狗,期君早作济川舟。”
  任渊注引《史记·孔子世家》的“累累然若丧家之狗”的“丧”字,这里是读平声,指丧事人家的狗,不是指无家可归的狗,但黄庭坚误用作去声,以后便沿用下来。杜甫的“真成穷辙鲋,或似丧家狗”,仇注“丧”字读去声,却又引《史记·孔子世家》读平声,自相矛盾,钱先生指出,以“丧家”对“穷辙”,应从《史记》读平声。汉字四声读音不同,便有不同的含义,这不仅要求诗家注意,读者在鉴赏时亦需分辨清楚。
  《谈艺录》读本(一九)改词
  (《随园诗话》)卷六:“王荆公矫揉造作,不止施之政事。王仲至①:‘日斜奏罢长杨赋,闲拂尘埃看画墙’;最浑成。荆公改为奏赋长杨罢,以为如是乃健。刘贡父②:‘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荆公改云里为云气,几乎文理不通。唐刘威诗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荆公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苏子卿咏梅云③:‘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荆公改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活者死矣,灵者笨矣。”按此四事须分别言之。前二事是为他人改诗。《诗话总龟》前集卷八引《王直方诗话》载之④。《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二引《西清诗话》载王仲至事⑤,并荆公语曰:“诗家语如此乃健。”《侯鲭录》卷二《泊宅编》卷上记仲至诗⑥,则上一语作“宫簷日永挥毫罢”。《滹南诗话》卷三论荆公改笔⑦,即曰:“语健而意窒。”按子才不知曾睹《滹南集》否。《诗话》所驳周德卿“文章惊四筵适独坐”云云,即出《滹南文辩》⑧;然斥山谷时,遍引魏道辅、林艾轩而未及专诋山谷之《滹南诗话》⑨,何耶。盖唐人诗好用名词,宋人诗好用动词,《瀛奎律髓》所圈句眼可证⑩;荆公乙“赋”字,非仅倒装字句,乃使“赋”字兼为动词耳。《扪虱新话》⑾卷八记荆公欲改杜荀鹤“江湖不见飞禽影,岩谷惟闻折竹声”,为“禽飞影”、“竹折声”,其理正同。刘贡父诗今载《彭城集》卷十八,题曰《题馆壁》。按《宋诗纪事》引《彭城集》⑿,题曰《自校书郎出倅 泰州作》,疑据本事臆定。“云里”正作“云气”,可见贡父已采用荆公改笔,非如《道山清话》⒀记贡父论荆公改杜诗所谓“只是怕他”者。《侯鲭录》卷二言亲闻贡父向顾子敬诵此诗⒁,亦曰:“却从云气望蓬莱”,与《彭城集》中句同,是贡父服改,的然可据。《诗话总龟》卷八引《王直方诗话》载贡父原诗,作“却将云表”,《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五亦引《王直方诗话》,作“却将云里”。《宋诗纪事》仅选贡父诗,无引征。夫蓬莱宫阙,本缥缈五云之间;今玉皇案吏既远谪而不得住蓬莱矣,于是扁舟海上,回首云深,望觚棱而恋魏阙,此贡父之意也。“将云表”所以不妥者,在云之表,云远而蓬莱更远,可见云而不可见表,故不得将而望也。“将云里”所以不妥者,在云之里,云外而蓬莱内,云可见而里不可见,故不得将而望也。“从云里”所以不妥者,似乎身在天上,从云中望出,非身浮海上,从云外望入,词意欠明晰也。“却从云气望蓬莱”者,谓姑从云气而想望蓬莱宫阙,望者想望也,深得逐臣依国,慰情胜无之用心,何不通之有。后二事所改句,皆即见荆公本集中。改刘威《游东湖处士园林》一联⒂,见《段氏园亭》七律;改苏子卿“梅花落”二句,见《梅花》五绝。此则非改他人句,而是袭人以为己作,与王刘两事,迥乎不同。以为原句不佳,故改;以为原句甚佳,故袭。改则非胜原作不可,袭则常视原作不如,此须严别者也。
  荆公诗精贴峭悍,所恨古诗劲折之极,微欠浑厚;近体工整之至,颇乏疏宕;其韵太促,其词太密。又有一节,不无可议。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夺,脱胎换骨,百计临摹,以为己有;或袭其句,或改其字,或反其意。集中作贼,唐宋大家无如公之明目张胆者。本为偶得拈来之浑成,遂着斧凿拆补之痕迹。子才所摘刘苏两诗,即其例证。《能改斋漫录》卷八载五代沈彬诗⒃:“地隈一水巡城转,天约群山附郭来”,荆公仿之作“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石林诗话》载荆公推少陵“开帘宿鹭起,丸药流莺啭”为五言模楷⒄,因仿作“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五谓荆公选《唐百家诗》,有王驾《晴景》云:“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兼无叶底花。蛱蝶飞来过墙去,应疑春色在邻家”;想爱其诗,故集中亦有诗云:“雨来未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改七字,“语工意足”。他若《自遣》之“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底事春风来,留愁不肯住”,则“攻许愁城终不破,荡许愁城终不开。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深藏欲避愁,愁已知人处”之显形也。《径暖》之“静憩鸡鸣午,荒寻犬吠昏”,则“一鸠鸣午寂,双燕话春愁”之变相也。《次韵平甫金山会宿》之“天末海门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兴。已无船舫犹闻笛,远有楼台只见灯”,则“天末楼台横北固,夜深灯火见扬州”之放大也。《钟山即事》之“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按《老树》七古亦有“古诗鸟鸣山更幽,我意不若鸣声收”之句。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翻案也。《闲居》之“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则“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之引申也。五律《怀古》、七律《岁晚怀古》则渊明《归去来辞》等之捃华也。此皆雁湖注所详也⒅。他如《即事》:“我意不在影,影长随我身。我起影亦起,我留影逡巡”,则太白《月下独酌》:“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之摹本也。《自白土村入北寺》:“独寻飞鸟外,时渡乱流间。坐石偶成歇,看云相与还”,又《定林院》:“因脱水边履,就敷岩上衾。但留云对宿,仍值月相寻”,则右丞《终南别业》:“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及《归嵩山作》:“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之背临也。《示无外》:“邻鸡生午寂,幽草弄秋妍”,则韦苏州《游开元精舍》:“绿阴生昼静,孤花表春余”之仿制也。《次韵吴季野题澄心亭》:“跻攀欲绝人间世,缔构应从物外僧”,则章得象《巾子山翠微阁》⒆:“频来不是尘中客,久住偏宜物外僧”之应声也。《春晴》:“新春十日雨,雨晴门始开。静看苍苔纹,莫上人衣来”,则右丞《书事》:“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之效颦也。子才所举荆公学刘威一联,曾裘甫《艇斋诗话》⒇已言之,雁湖亦未注。按与公唱酬之叶涛《望日庐有感》:“已愧问人才识路,却悲无柳可知门”,自注:“《江令寻宅》诗云:“见桐犹觅井,看柳尚知门。”荆公诗盖兼用此意,曾袁仅知其一。又如荆公晚岁作《六年》一绝句,其三四句云:“西望国门搔短发,九天宫阙五云深”,窃疑即仿所改刘贡父之“明日扁舟沧海去,却将云气望蓬莱”也。《次韵平甫金山会宿》又演杨公济《陪裴学士游金山回》一联为西联(21),盖渔猎并及于时人,几如张怀庆之生吞活剥矣(22)。子才讥荆公《梅花》五绝,《诚斋集》卷一百十四《诗话》已云(23):“苏子卿云:‘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介甫云:‘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述者不及作者。陆龟蒙云(24):‘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春’;介甫云:‘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春’。作者不及述者。”语甚平允。而方虚谷《瀛奎律髓》卷二十齐己《早梅》下批曰:“一字之间,大有径庭。知花之似雪,而云不悟香来,则拙矣。不知其为花,而视以为雪,所以香来而知悟。荆公似更高妙。”曲为回护,辛弘智、常定宗之争“转”字(25),惜未得此老平章。唐东方虬咏《春雪》云:“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不知园里树,若个是真梅”;仿苏子卿,又在荆公以前。公在朝争法,在野争墩,故翰墨间亦欲与古争强梁,占尽新词妙句,不惜挪移采折,或正摹,或反仿,或直袭,或翻案。生性好胜,一端流露。其喜集句,并非驱市人而战,倘因见古人佳语,掠美不得,遂出此代为保管,久假不归之下策耶。(243—247页)      ①王仲至:宋代作家王钦臣字。
  ②刘贡父:宋代作家刘攽字。撰有《彭城集》四十卷。
  ③苏子卿:清冯班评《瀛奎律髓》僧齐己《早梅》:“此子卿是梁人,非苏武也。”见《乐府诗集》。
  ④《诗话总龟》:宋代阮阅辑,前集四十八卷,后集五十卷。《王直方诗话》:宋王直方(字立之,号归叟)撰。
  ⑤《渔隐丛话》:即《苕溪渔隐丛话》,宋胡仔撰,前集六十卷,后集四十卷。《西清诗话》:宋蔡絛撰,一卷。
  ⑥《侯鲭录》:宋代作家赵令畤撰,八卷。《泊宅编》:宋代作家方勺撰,十卷。
  ⑦《滹南诗话》:金代作家王若虚撰,三卷。另有《滹南遗老集》四十五卷。
  ⑧《滹南文辩》:四卷,见《滹南遗老集》中。
  ⑨魏道辅:宋代作家魏泰字。撰有《临汉隐居诗话》一卷。林艾轩:宋代作家林光朝。
  ⑩《瀛奎律髓》:元代作家方回(字万里,号虚谷)辑,四十九卷。
  ⑾《扪虱新话》:宋代作家陈善撰,八卷。
  ⑿《宋诗纪事》:清代作家厉鹗撰,一百卷。
  ⒀《道山清话》:宋代笔记,一卷,宋王某撰。
  ⒁顾子敬:宋代作家顾临字。
  ⒂刘威:唐代诗人。
  ⒃《能改斋漫录》:宋吴曾撰,十八卷。
  ⒄《石林诗话》:宋代作家叶梦得撰,三卷。
  ⒅雁湖:宋代注家李璧,号雁湖居士,有《王荆公诗注》。
  ⒆章得象:宋代作家。
  ⒇曾裘甫:宋代作家曾季狸字。撰有《艇斋诗话》一卷。
  (21)杨公济:宋代作家杨蟠字。
  (22)张怀庆:刘肃《大唐新语·谐谑》:“有枣强尉张怀庆好偷名士文章……人谓之谚曰:‘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
  (23)《诚斋集》:宋作家杨万里撰,一百三十三卷。
  (24)陆龟蒙:晚唐诗人。
  (25)辛弘智、常定宗之争“转”字:未详。按《瀛奎律髓》方回评齐己《早梅》,称李雁湖注引“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谓介甫略转换耳。或辛常两人争转换之说,惜不得方回为之评定。平章即评论,此老指方回。
  袁枚认为“诗不可不改,不可多改。不改,则心浮;多改,则机窒”(《随园诗话》卷三);吕本中认为“文字频改,工夫自出”(《诗人玉屑》卷八引《童蒙诗训》);蔡居厚认为“诗语大忌用工太过。盖炼句胜则意必不足,语工而意不足,则诗必弱”(《诗人玉屑》卷六引《蔡宽夫诗话》);钱锺书先生认为“诗文斟酌推敲,恰到好处,不知止而企更好,反致好事坏而前功抛。锦上添花,适成画蛇添足”(《谈艺录补遗》)。吕本中的话是对初学者学习写作诗文说的,蔡、袁、钱三位则是对作家说的,所以,都是对的。
  王安石喜欢改自己的诗,也喜欢改他人的诗,在文学史上是出了名的。钱先生在《宋诗选注·泊船瓜洲》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注中,便指出王安石讲究修辞的事。据说这个“绿”字是经过十多次修改后定下来的,最初是“到”字,后改为“过”字、“入”字、“满”字等。钱先生指出,“绿”字这种用法在唐诗早已屡见,如丘为《题农父庐舍》:“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李白《侍从宜春赋柳》:“东风已绿瀛洲草”等,可见,王安石选定“绿”字,不会与唐人无关。
  这一则从袁枚分析王安石改字谈起,举引了大量诗例,指出哪些是锦上添花者,哪些是画蛇添足者,均分别作出具体论析,可以为诗文修辞引为鉴戒。
  一、王钦臣有诗句曰:“日斜奏罢长杨赋”,王安石改为“日斜奏赋长杨罢”,袁枚认为如此改“乃健”,王若虚认为“语健而意窒”,钱先生认为“唐人诗好用名词,宋人诗好用动词”,王安石将“赋”字与“罢”字调换,不仅为倒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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