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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谈艺录-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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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而意窒”,钱先生认为“唐人诗好用名词,宋人诗好用动词”,王安石将“赋”字与“罢”字调换,不仅为倒装字句,而是要使“赋”字兼动词用,这与陈善记王安石欲将杜荀鹤的“江湖不见飞禽影,岩谷惟闻折竹声”,改为“禽飞影”、“竹折声”(《扪虱新话》)的道理一样。
  二、刘攽有诗句云:“明日扁舟沧海去,却从云里望蓬莱”,王安石将“云里”改为“云气”,袁枚认为改得“文理不通”,这里指出《彭城集》所收正是王氏改笔,赵令畤曾亲闻刘攽诵此诗亦与改笔同(见《侯鲭录》),这说明刘攽已接受了王氏的修改。然《诗话总龟》引《王直方诗话》载刘攽此诗原作为“却将云表”,而胡仔引《王直方诗话》载原作为“却将云里”。钱先生就“将云表”、“将云里”、“从云里”、“从云气”四种写法分析说:蓬莱宫阙,本在缥缈五云之间,今玉皇案吏远谪,不再往蓬莱,扁舟海上,回望云深,身虽在海上,而心仍在宫阙,应是刘攽诗的本意。那么,说“云表”,即云的表面,人在地上,看不到云的上面,所以不妥;说“云里”,指云的里面,人在地上,看不到云的里面,也不妥;说“云气”,即云,人在地上,可以看见云,表现出一个被遂之臣想望宫阙,依恋故国之情,文理皆通。所以钱先生认为王安石将“云里”改为“云气”是对的。
  三、刘威《游东湖处士园林》有联云:“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王安石改为“漫漫芙蓉难觅路,萧萧杨柳独知门”,收入自己集里,改题目作《段氏园亭》。刘威的诗自然流畅,明白如话,他远远地看到园林,从繁茂的树丛里望过去,想到有杨柳树的地方大概是园门,实际上并没有看到门,但是满地的芙蓉花阻隔着,竟找不到可通往园门的路,把园林的欣欣向荣的景致描绘出来。王安石改诗,对仗得好,但却失去了刘威原诗的气氛和情趣。
  四、苏予卿有诗句云:“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王安石改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袁枚说是将活者改死,灵者改笨。改笔不如原作。钱先生指出:王安石改苏子卿的诗,题作《梅花》五绝,已收入王安石本集,并说:“袭人以为己作,与王(钦臣)刘(威)两事,迥乎不同。以为原句不佳,故改;以为原句甚佳,故袭。改则非胜原作不可,袭则常视原作不如,此须严别者。”而王安石则是“每遇他人佳句,必巧取豪夺,脱胎换骨,百计临摹,以为已有;或袭其句,或改其字,或反其意”。偶然得到浑成之句,也要留下“斧凿拆补”的“痕迹”,如改刘攽、苏子卿两诗即是例证。但也有仿模的成功之作,比如:沈彬有诗“地隈一水巡城转,天约群山附郭来”,王安石仿作为“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比沈彬的诗多有警策。“一水”、“两山”对仗工整,把湖阴先生住处的周围环境先行点出,“将绿绕”、“送青来”,则具体写水写山,对仗极工,将死改活,将笨改灵,使其成为名句。
  总之,这里指出王安石有些诗,或是他人诗的显形,或是他人诗的变相,或是他人诗的放大,或是他人诗的引申;或摹本于他人诗,或背临于他人诗,或仿制于他人诗,或应声于他人诗,或效颦于他人诗,或捃华于他人诗,几乎是把他人的作品,当作了自己创作的源泉,这些李璧注中均未指出。通过钱先生对王安石改诗的分析,充分说明了应当怎样对待修改的道理。
  《谈艺录》读本(二○)“鸭先知”辩
  按《西河合集·诗话》卷五有一则①,记与汪蛟门论宋诗②,略云:“汪举‘春江水暖鸭先知’,不远胜唐人乎。予曰:此正效唐人而未能者。‘花间觅路鸟先知’,此唐人句也。觅路在人,先知在鸟,鸟习花间故也,先者,先人也。若鸭则先谁乎。水中之物皆知冷暖,必以鸭,妄矣。”颇能诡辩。王渔洋《居易录》及《渔洋诗话》遽概括西河言为“鹅岂不先知”③,遂成笑枋;西河弟子张文檒《螺江日记》卷六已力辩其诬④。《随园诗话》卷三论曹能始诗⑤,曾引《西河诗话》,不应此处尚沿流俗之讹。反驳亦未为不是,惜尚非扼要。东坡此句见题《惠崇春江晚景》第一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是必惠崇画中有桃、竹、芦、鸭等物,故诗中遂遍及之。正钟记室《诗品·序》所谓⑥:“‘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先”者,亦“先人”也。西河未顾坡诗题目,遂有此灭裂之谈⑦。张谓《春园家宴》⑧:“竹里行厨人不见,花间觅路鸟先知”,即西河所谓“唐人”。东坡诗意,实近梁王筠《雪里梅花》:“水泉犹未动,庭树已先知。”东坡《游桓山会者十人》五古又云:“春风在流水,凫雁先拍拍”;此意盖数用也。(221—222页)      ①《西河全集》:清毛奇龄(字大可,号西河)撰,其中有《诗话》八卷。
  ②汪蛟门:清代诗人汪懋麟,字季角,号蛟门。
  ③王渔洋:清王士禛号。有《居易录》三十四卷,《渔洋诗话》三卷。
  ④《螺江日记》:清张文檒撰,八卷,续编四卷。
  ⑤曹能始:明代作家曹学佺字。
  ⑥锺记室:梁锺嵘,曾任记室官。有《诗品》三卷。
  ⑦灭裂:犹言卤莽轻薄。
  ⑧张谓:唐代诗人,字正言。
  清人毛奇龄诋毁苏轼诗,汪懋麟不附合其意,反问:“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能说不佳吗?毛氏曰:“鹅也知,鸭比谁先知?”这一曲解早已传为笑柄。袁枚《随园诗话》卷三载此事,只言毛氏诋苏诗太过,未加深辨,亦未击中要害;王士禛很不赞同毛氏之说,但也仅是对他揶揄讥笑。这一则辨析甚为透辟。
  一、苏轼此诗题曰《惠崇春江晚景》,是为宋僧惠崇画的《春江晚景》作的题画诗,竹外桃花,群鸭浮水,白蒿满地,新芦吐芽,必是画面上实有之景,题画诗必受画面实景的制约,而不能离开画面任意涂写。至于诗中的“水暖”和“河豚欲上”,是画家无法表现的,而是诗人透过桃花三两枝、白蒿满地、芦苇吐芽的季节描绘,自然联想到初春时节该是河豚沿江而上的时候。说此诗写得好,就在于苏轼能生动地展现惠崇绘制的初春江边晚景的画面。可见毛氏竟连苏诗题目也未细看,只能说是出于成见。
  二、毛奇龄说苏诗“春江水暖鸭先知”是仿唐张谓《春园家宴》里的“花间觅路鸟先知”,并说:“觅路在人,先知在鸟”,鸟习花间,所以觅路能先于人,而“鸭先谁乎?”这里指出:鸭亦先人知,因鸭游于春江水中,而人仅目睹所见,所以“先”者,先人也。其诗意不同于张谓的《春园家宴》,而是与梁王筠的《雪里梅花》相近,“水泉犹未动,庭树已先知”,“鸭先知”与“庭树先知”,均是先于人知春到人间了,而张谓诗则是鸟先知途,意思不同。
  《谈艺录》读本(二一)窠臼
  陈简斋写雨①,有一窠臼。《简斋诗集》卷一一《浴室观雨》:“谁能料天工,办此颖脱手”;卷一五《夏雨》:“天公终老手,一笑破日永”;又《积雨喜霁》:“天公信难料,变化真神速。”若卷一五《夏日》:“虽然不成雨,风起亦快哉。白团岂办此,掷去羞薄才”;卷二八《大龙湫》:“小儒叹造化,办此何雄哉”;可以连类。放翁仿作稠叠②。《剑南诗稿》卷一六《晓望海山》:“苍龙下曳尾,卷雨洒炎热。造物信老手,忽作万里秋”,卷二五《夏秋之交久不雨,方以旱为忧,忽得甘澍,喜而有作》:“天公终老手,谈笑活焦枯”;又《七月十七日大雨极凉》:“天公老手亦岂难,雨来黑云如坏山。瓦沟淙淙万银竹,变化只在须臾间”;卷四六《鱼池水涸,车水注之》:“试手便同三日雨,满陂已活十千鱼”,卷七八《喜晴》:“天公真老手,谈笑功皆成。”韩稚圭诗中早已屡道此意③,《安阳集》卷六《喜雨》:“始信云龙施美利,岂劳功力费毫铢”;卷八《喜雨》:“立解焦枯非甚力,不知神化此谁权”;卷一八《喜雨》:“须臾慰满三农望,却敛神功寂似无”;卷一九《久旱喜雨》:“恩被无垠才数刻,尽思人力欲何为”;殊苦造语平钝,惟“须臾”二句稍佳,皆不如简斋之简快令人眼明也。(《钱锺书研究》17—18页)      ①陈简斋:宋代作家陈与义号。撰有《简斋集》十六卷。
  ②放翁:宋代作家陆游号。撰有《剑南诗稿》八十五卷。
  ③韩稚圭:宋代作家韩琦字。撰有《安阳集》五十卷。
  陈与义的诗在南宋颇有名气,他从学黄庭坚、陈师道入手,进而学习杜诗,在诗的形式上常得杜诗声调宏亮、词句清新明白之妙。他效仿前人之作,也多能脱胎换骨,而不是一味死模呆仿,如《题江参山水横轴》:“此中只欠陈居士,千仞冈头一振衣。”句式和前句均从崔德符《看宋大夫画山水》的“个中只欠崔夫子,满帽秋风信马行”得到启发,而后句则是来自左思《咏史》的名句:“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这里陈与义得崔德符顾影自怜之意,不是“满帽秋风信马行”,而是注入了左思的豪迈奇伟、不可一世的气势,便成了陈与义自己的诗,反映了他自己的精神,可以说是善于脱胎者,《谈艺录补订》论析颇详。
  这一则指出陈与义写雨有一个模式,总是从天工造化神奇的意义上去写,言天工“谁能料”、“信难料”,极言天工的神奇是出乎人们意料的,“天公终老手”、“变化真神速”,皆明白如话,自然流畅,不雕饰,不造作,故能引起大诗人陆游的一再效仿。如“造物信老手”,“天公老手亦岂难”,“变化只在须臾间”,皆是仿与义的构想,落笔亦仿他的句式,甚至还有一字未改者,如“天公终老手”。陆游不知道天工造化神奇的构想并不是陈与义的发明创造,早在韩琦的诗中便是这样写雨,然而他的诗如“恩被无垠才数刻,尽思人力欲何为”,“造语平钝”,意思也不精警,没有陈与义的诗醒人耳目,所以韩琦的诗虽然写在陈与义之前,却并没有引起陆游的注意。
  《谈艺录》读本(二二)修辞疵累
  (王国维)丙午以前诗中有《题友人小像》云:“差喜平生同一癖,宵深爱诵剑南诗。”今观所作,平易流畅,固得放翁之一体;制题宽泛,亦近放翁。若《五月十五夜坐雨》之“水声粗悍如骄将,天色凄凉似病夫”,则尤类朱竹垞《书剑南集后》所指摘者①。修辞时有疵累②,如《晓步》一律,世所传诵,而“万木沈酣新雨后,百昌苏醒晓风前,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中间四句皆平头以数目起,难免算博士之诮③。又如前所引《杂感》颈联:“驰怀敷水条山里,托意开元武德间”,即仿放翁《出游归鞍上口占》:“寄怀楚水吴山里,得意唐诗晋帖间”句调。不曰“羲皇以上”或“黄、农、虞、夏”,而曰“开元武德”,当是用少陵《有叹》结句:“武德开元际,苍生岂重攀。”“敷水条山”四字,亦疑节取放翁《东篱》诗:“每因清梦游敷水,自觉前身隐华山”,以平仄故,易‘华山’为‘条山’。然‘敷水华山’乃成语,唐于邺《题华山麻处士所居》即云:“冰破听敷水,雪晴看华山。”静安语迹近杂凑,属对不免偏枯。“路歧”一典④,三数叶内屡见不一见,亦异于段柯古之事无复使者也⑤。(25—26页)      ①朱竹垞:清代文学家朱彝尊号。他的《曝书亭集》卷五十二《书剑南集后》:“诗家比喻,六义之一,偶然为之可尔。陆务观《剑南集》句法稠叠,读之终卷,令人生憎,若‘身似老僧犹有发,门如村舍强名官’;‘迹似春萍本无抵,心如秋燕不安巢’;‘身似在家狂道士,心如退院病禅师’……。”
  ②疵累:毛病、过失。
  ③算博士:唐初骆宾王文好以数对,时人号为算博士。
  ④路歧:宋人说伶人事,每涉及歧路义,因称伶人为路歧。
  ⑤段柯古:唐代作家段成式字。
  王国维深于词曲,不以诗名,偶有所作,亦有妙语佳句,如《嘲杜鹃》:“自家惯作他乡客,犹自朝朝劝客归。”又“岁岁天涯啼血尽,不知催得几人归。”(《静安诗稿》)再如《题友人三十小像》:“差喜平生同一癖,宵深爱诵剑南诗。”均明白如话,自然流畅,亦说出爱诵陆游诗的癖好。这一则指出王国维的诗“固得放翁之一体,制题宽泛,亦近放翁。”如这里举引的《杂感》颈联,即仿陆游句调,对照起来看,十分明显。但修辞不讲究,时有割裂成语之嫌,如钱先生所指,“敷水条山”系改成语“敷水华山”杂凑而成。
  这一则是指出王国维诗的毛病,如“水声粗悍如骄将,天色凄凉似病夫”句,用“如”“似”两个直接比喻,陆游诗中也喜用这样的比喻,受到朱彝尊的批评,以为“句法稠叠,读之终卷,令人生憎”。
  钱先生还指出王国维诗在修辞上“时有疵累”,如七律《晓步》:“兴来随意步南阡,夹道垂杨相带妍。万木沉酣新雨后,百昌苏醒晓风前。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我与野鸥申后约,不辞旦旦冒寒烟。”其颔联、颈联的每句皆以数字领起,“万木”、“百昌”、“四时”、“一事”。王国维喜作对仗句,但像这一类修辞,时有所见,如《读史》中两句:“三方并帝古未有,两贤相厄我所闻”(以下引诗均见钱仲联《清诗纪事》);《蜀道难》中两句:“十年持节遍西南,万里皇华光道路”;《隆裕皇太后挽歌辞》中两句:“一身原护落,九庙幸安全”;还有“百年顿尽追怀里,一夜难为怨别人”等,用数目字太多,也是缺点。
  《谈艺录》读本(二三)句式变化
  白香山律诗句法多创,尤以《寄韬光禅师》诗,极七律当句对之妙,沾匄后人不浅①,东坡《天竺寺》诗至叹为连珠叠璧②;其《酬主簿》等诗又开七律隔句扇对之体;《岁日家宴戏示弟侄》首句云:“弟妹妻孥子侄孙”③,实填名词,无一虚字,盖移“柏梁体”入律诗④。按渔洋《池北偶谈》卷十三、《香祖笔记》卷二⑤、陆以湉《冷庐杂识》卷五考柏梁体句⑥,皆未引此。又渔洋论五言,未引牧之《感怀》之“齐、蔡、燕、魏、赵”,《郡斋独酌》之“尧、舜、禹、武、汤”,东坡《张寺丞益斋》之“风雨晦明淫,跛躄瘖聋盲”;论七言未及刘伯温《二鬼诗》⑦之“肠胃心肾肝肺脾,耳目口鼻牙舌眉”。至明人遂并以柏梁体作七律对仗,邓林《皇荂曲·赋江郊渔弋》腹联云⑧:“鸿鹄鹍鹏鳭鹗鹘,鳟鲂鲦鲤鰋鲿鯋”,大胆出奇。清徐文靖以“之乎者也矣焉哉”为一句冠首⑨,作七言长句十章。桂未谷《题翁覃溪双钩文衡山分书》两绝句之一云⑩:“朱竹垞、陈元孝、傅青主、郑汝器、顾云美、张卯君、王觉斯,气势居然远擅场。⑾”皆香山有以启之也。李义山自开生面,兼擅临摹;少陵、昌黎、下贤、昌谷无所不学⑿,学无不似,近体亦往往别出心裁。《七月二十八日夜听雨梦后》通篇不对,始创七律散体,用汪韩门《诗学纂闻》说⒀。《题白石莲华寄楚公》、《赠司勋杜十三员外》前半首亦用散体⒁。《当句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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