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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寒雨连江by 薄荷酒-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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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拥住我的手臂稍稍紧了一下,又放松了。我莫名地想起白天那抹令我不安的眼神,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不是的,你不是。”想也不想,话就出口了。 
  半晌不语。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舞柳说的话吗?” 
  摇头。早忘了,因为尽是些玩笑话,听不出哪句值得记住。 
  一声轻轻的叹息:“她统统说中了,你不记得也好。” 
  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又出声了:“和以前比,你的话少多了,也不爱笑了,你知道吗?虽然你以前就不太说笑。” 
  “你……不能回复到以前那样吗?我怎么努力也不行?” 
  “若是别的时候,我不急,可是你又总想离开,蜀中这么乱,我实在不放心。心里烦躁所以才任舞柳带你去看阵的。” 
  “你不要生舞柳的气,她只是想试试你我到底关系如何。” 
  一句一句,絮絮不止,仿佛我不回应的话,他会一直就这样说下去。他今天和平时很不一样。 
  心弦一丝一丝地颤着,这些话是真的吗?左回风,你好狡猾,我总是被你这么一说就心软了,你太知道怎么打动我了,就象你知道怎么打垮我一样。可是,就像我不会被你完全打垮一样,我现在也很难被你完全打动。 
  然而这些话毕竟是钻进了我的心里,一点一点融化着我。 
  这样相拥而眠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定很不象话,可是,我喜欢。他的体温、心跳,还有温热而悠长的气息在一片黑暗中罗织了一张温柔的网,将我包裹其中。这样的夜晚,应该是不多了。 
  “左回风,我告诉你我以前在唐门的事情吧。”既然,你这么想听我亲口说出来,那么只要是能说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第十二章逝者如斯 
  二十年前,大理有个雁云宫,是个足以震慑群雄的教派,实力雄厚,行事奇诡,难分正邪,加之宫中人物行踪飘忽,神出鬼没,江湖上少有人敢与之敌对。反正雁云宫僻处云南,与中原门派鲜少利害冲突,也就少了许多是非。 
  然而这个教派后来却被二十五个门派联手围攻,血战二十天后告败,教众无一活命,连刚出世的孩子也都被杀死了。中原门派虽然胜了却也损失惨重,他们在满是血腥味的宫中找了又找,怎么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于是相互指责,最后竟起了内讧,又一次大打出手,从大理打回中原,整整混战了一年。这就是武林史上有名的雁云宫之乱了。 
  据说他们最初想要的东西叫做玄天秘笈,是一本无上的武功图谱,上面记载的功夫神奇无比,可惜早已失传。当这本图谱在雁云宫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出时,各门派都半信半疑,偏又怕万一是真的,被其他门派抢了先,最后终于演变成以众敌寡围攻雁云宫的态势。不过我想到了后来,他们已经忘记这场架是因一本连存在不存在都成问题的武功图谱而起的了。 
  雁云宫之乱所以能够平息,主要是因为各派都已元气大伤,无力再打;其次是由于有个武功高强,才德兼备的青年高手出面调解,主持了一次旨在令各门派握手言和的武林大会,自此成了武林盟主,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左益州。 
  左回风动了动,似乎有点不满:“你直说是我家那只老狐狸不就行了,偏要绕来绕去。这些我早都知道了。” 
  我不理他,继续说:“其实,雁云宫的人,并没有全部死绝。教主的夫人有一个结义的妹妹,是个生性不羁,视礼法于无物的女子,她长得很美。” 
  “雁云宫被灭时,她没有死,逃脱了。半年后她坐在花轿里,一手一个抱了两个小孩子,就这样嫁给了唐门的掌门人唐越。”   “所以,唐门有玄幻阵,是她把阵图带过去的。” 
  “那两个当时还是婴儿的小孩子,一个取名唐斐,一个叫做唐悠。”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唐斐生在唐门,长在唐门,从没到过其它地方。我也从小就知道,唐斐没有父母,是被收养的,所以在唐斐面前,我会不自禁地有点优越感。父亲更喜欢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么,我是他亲生的孩子;可是我不能理解的是母亲更喜欢唐斐,她的眼睛总是跟着唐斐转,还喜欢摸他的头。 
  我的优越感只到十二岁为止,那一年,母亲死了,而我终于意识到我该长大。 
  我和唐斐一起长大,在旁人的看来两个人都很出色。唐斐的武功稍高一点,而我医术毒术略强一点。不过门中的人都认为我一定会成为下一任掌门,因为我是掌门的儿子,而唐斐只是个被收养的外人而已,于是大家都来恭维我,都冷落唐斐,只有唐梦对我和唐斐一视同仁。我从小就是大家关注的中心,根本不知道冷落是什么滋味,因此尽管我竭力回护,还是有很多没顾到的地方,唐斐心里终究积起了怨忿与不平。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的身体一直不好,三年前,也就是我十八岁那年,他病了。他把唐门全部元老叫到床前,宣布我是下一任的掌门。之后他把我单独留下,告诉我:要小心唐斐,唐斐是当年雁云宫宫主的儿子。唐门也曾参与当年雁云宫之乱,若有一天唐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首先会报复唐门,报复我。所以为了整个门派的安危存亡,唐斐不能留,最好找个机会杀了他,也算为武林除去一个隐患。 
  父亲自己曾对母亲发过毒誓,只要活着一天就不能对唐斐下手,也不能命令旁人这么做,所以他在病床上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给我听,盼我当个“识大体”的儿子。他相信我作为即将继任的未来掌门,会把私情放在一边,以大局为重。 
  那天,当我从父亲的房间出来时,看见了唐斐。唐斐就坐在父亲房间外面的台阶上,低低地垂着头,满脸是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我当时呆住了,唐斐自七岁以后就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如今竟哭成这样!回过神来后,我想也不想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他,把他拉到离父亲的房间很远的地方,告诉他:“我会保护你,没人能碰你一根寒毛。”唐斐把我轻轻推开,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带点讽刺地笑了。 
  那个时候我明白,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 
  唐斐从来就是不可小觑的人物,他很早以前就开始不动声色地在门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了,我知道他想当掌门,他不愿屈居我之下。这一次的事情只是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理由,也绝了他的后路。 
  我却还想保住我们从小到大的情分,只要是能作的,我都会做。   于是我决心把掌门之位让给唐斐。 
  三天后父亲去世,按照唐门的规矩,过了头七,新掌门就要即位。我为父亲守了三天的灵,提笔连夜写了让渡掌门之位的书信,为自己收拾好包袱,拿着这封信去找唐斐。 
  “然后他就对你下了毒药,把你推进玄幻阵,然后自己当了掌门?”左回风收紧了手臂,箍得我有些发疼,挣了一挣,他反而抱得更紧。 
  我想说话,却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哽咽,只好点了点头。 
  清楚地记得唐斐把我推进玄幻阵时所说的话:“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每天每天痛苦地活着,看着我逍遥自在地占据你的位置,拿走本属于你的一切。” 
  那时突然想笑。 
  左回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问我:“你可知我为什么叹气?” 
  我摇头。 
  “第一,你实在是太天真了,也太小看这个唐斐了,居然以为他拿到唐门的掌门之位就满足了,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此次蜀中之乱就是证明。” 
  说得没错,那个时候的确是太天真了,我小看了唐斐的野心,也小看了唐斐经年累月积下的怨气。 
  “第二,你还是对我隐瞒了内情。” 
  “……” 
  “你对唐斐的心情和态度好像自你母亲去世起就变了,变得一下子心虚了,你母亲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让你觉得欠了他的?” 
  “你虽然心软,却并不是个滥好人,居然对你父亲的临终嘱托连考虑也不考虑就丢在一边,还反其道而行之,不但要平白把掌门之位相让,还打算远远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就算是和他情谊再好也用不着如此这般吧?” 
  “他把你害成这样,毒成这样,你不但不恨他,这次唐门有事你还这么担心,整天想着要回去,唐梦突然离开天香楼重返蜀中,应该是受你所托。” 
  够了,不要说了,我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轻轻咬了一下手指,吓得连忙缩手。 
  “还有好多其它的破绽,归结起来,结论只有一个——你隐瞒了很重要的内情,你心里,有秘密。” 
  “……”   “秋,你不肯告诉我吗?” 
  不是不肯,是不能,所以我依然沉默。 
  “那么我来猜好了,如果你的话句句属实,这件事并不算太难想通。” 
  “前些日子我命人詳查了你的身世,那时候就开始怀疑了,你今天告诉我的这些正好坐实了我的臆测。唐斐,是唐越和你母亲的孩子,而你才是雁云宫留下来的血脉,你母亲为你们交换了身份。你占据了他的位置,所以才能毫不犹豫地还给他,所以才觉得对他有所亏欠,我说得对吗?” 
  “……” 
  “若是我,就算不计较灭门之恨,就算心中歉疚,也有的是办法保护自己,绝不会落到你这种地步。就算你对他狠不下心,也该存几分防人之心,先把自己置于安全的境地才是,你怎么就这么傻呢,都不替自己打算一下?” 
  最后一句话,语调非常温和。我心里猛地酸楚起来,在反应过来之前,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不住落在抱着我的人的衣襟上。 
  你果然想到了,左回风,你……真的很聪明。现在你猜出来了,我很不安,若你没猜出来,我会很失望。一个人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真的好累,母亲生前求过我,不到万不得已,就算对唐斐也不可以说,所以我一直只能把它藏在心里沤了十年,都快沤烂了。 
  唐斐见到信,只会更恨我,母亲怕唐斐会恨她,所以不让我说,可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终归得知道。倘若,一开始可以由我自己选择就好了,我绝不,绝不同意和唐斐交换身份。我想母亲心里是有着恨意的,她这么做不只是为了保护我,也为了报复参与雁云宫之乱的唐越,报复爱着唐越、嫁到唐门的自己,只是苦了唐斐,害了我。想骗想瞒,为何还要告诉我呢?我永远不可能当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左回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点倒了你的部下,指名要你来见我。那个时候,我其实是想看看左益州的子女的样子,想亲眼看看那个雁云宫之乱最大赢家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有些事,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但是,我们之间的大大出乎我当初预料的纠缠,或者说是孽缘,是只属于我们的,与上一代一点关系也没有。 
  泪水一滴滴不住落下,来势汹汹,不可遏制,转眼浸湿了一大片衣衫。我感到左回风的唇落在我湿凉的面颊上,一寸一寸地轻吻着,春雨一般柔情,最后,他的唇覆上了我的,久久不肯离去,像在安慰。我合著眼睛,依然止不住如泉般涌流的泪。多少年了,不曾如此哭过,得能这般发泄一场,老天已算待我不薄。 
  次日清晨眼睛红肿,左舞柳兴致勃勃地带着权宁一起帮我用冰敷眼,拒绝无效。 
  三天后消息传来,唐门掌门唐斐,与峨嵋掌门丘妙风,青城掌门宗乾,约定四十日后决战峨嵋山绝顶,无论生死胜败,三派罢手言和。 
  武林哗然。蜀中各派势力偃旗息鼓,静观待变。 
  我清楚地知道唐斐已经收到了我的信,这是他传给我的讯息,他在等我回去。我不能再留在左家庄,必须动身了。 
  舞柳大怒,只可惜大怒的样子也斯斯文文,没什么威慑力:“早知如此,我在蜀中静待大驾就好,何必长途跋涉!”不过她还是送了我一囊丹药,可以“暂缓毒势”。 
  权宁想和我一起去,眼看全体反对,小脸气得鼓鼓的。 
  左回风只说了一句话:“这是圈套。” 
  我对他微笑:“没事,唐斐没有那么聪明,我也没有那么苯。”这是真心话。 
  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要我躲在左家庄,还不如干脆给一刀算了,比较痛快。 
  即使是圈套,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累了,已经不想再补偿唐斐什么了,能做的几乎都做了。 
  要担心的只有一样:“左回风,你不要干预这件事好吗?这是我和唐斐之间的事。” 
  左回风目光闪动:“只要与左家庄无关,我没有理由插手。”他一定又开始算计了。这样也好,各人终归都有各人的立场,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我们各行各事。 
  不过说到头来,我是为了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这样要求你?你和我,又算是什么关系?朋友?其它?说不清道不明,每当想到这里,我都本能地不让自己往下想。可以确定的是,我确实有些离情依依。 
  理不清的思绪,只有交给时间,一点一点去理。 
  离开左家庄时依然是细雨连绵的天气,江南的景致在清冷的冬雨中一片迷离。左回风把我送到金陵城外,终于勒马不前。 
  古往今来,用以送别的名篇佳句无数,最实用的终归还是那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很想说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这样的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走出很远,回头一望,他牵着马依然站在雨里。 
  策马扬鞭,疾驰而去,快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也让他从我的视线里消失。 
  青山无数,白云无数,绿水……也无数。 
  第十三章归去来兮 
  自金陵取道上达四川,一般人都会选择走水路,我例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个非常怕坐船的人,因为会晕船,当年渡江时就曾经吐得一塌糊涂,连小命都险些吐掉了大半条。所以这一次,我能不坐船就不坐船,尽量在陆地上赶路。 
  一段水路一段陆路,走得零零碎碎,每到一个市镇留宿,我都会到药铺买些药材配药:舞柳给我的丹药效力很好,只是配得匆忙,药性太冲撞了些,需要用其它药佐和;再者,此去前途未卜,不想死得太容易的话,身边还是多备些毒粉药末比较妥当。 
  这种行程当然只能以急急忙忙又乱七八糟来形容,然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居然赶路赶得很“舒服”:每到一地,当地最大的客栈里总是有上好的房间替我留着,小二总是热情得不象话,离开时还坚决不肯收房钱;一匹马骑了几天就会从马厩里消失,原地会另外拴着一匹精神十足的马让我牵走…… 
  用膝盖想也知道是谁在关照我。 
  按理说,我该非常感动才是,问题在于,左回风的关照未免太周到了一些,别的还好。我实在不喜欢每天赶路都有人在身后不离不弃地跟着,你走他也走,你停他也停,甩不掉,瞪不跑,明明素不相识却紧跟不放,偏偏又没有恶意只有好意,真是头痛极了。 
  从启程第二天起,我身后就跟了好几个这样的好心人。每隔几天,跟在身后三四丈远的人会换一拨,每次都是三个人。 
  有天乘船时,江上游放下来一只白帆上绘着一个大大的骷髅头的大船,乘着风势三下两下就到了近前,伸出挠钩不由分说就将我乘的船牢牢搭住。眼看几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赤着膊,口里咬着刀跳过来了,船上顿时一片慌乱。两个艄公把橹一丢,抱着头蹲到角落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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