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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寒雨连江by 薄荷酒-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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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仪带着一众弟子在唐家堡的大门前躬身相迎,我一眼扫去,个个都是嫡系的唐门弟子,唐斐不在其中。唐仪脸上略有倦意,但神色平静自若,见到权宁也丝毫不动声色,只是迎着我探询的目光,极轻极微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切顺利的意思,我心里顿时笃定了许多,低声问他:“唐斐呢?” 
  唐仪的脸色微微一黯:“他在灵堂里待了一天了,现在应该还在。” 
  我直接朝灵堂走了过去。 
  其实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唐斐,更不知道要怎样在因我而死的唐梦的灵柩前面对他,然而,唐梦临去前满是缠绵凄苦与求恳的眼神又一次回荡在脑海里,一种微妙的感觉于是袭上心头:这一次,唐斐是盼望见到我的。 
  上次回到这里时,到处是几能炫染天际的,燃烧般的红色,这一次,则是清冷的白色,白得像峨嵋之巅的积雪,像唐斐毫无血色的脸庞。 
  唐斐正独自站在灵位前,黑白相间的挽联从屋顶垂落下来,不住在冷风里微微飘摇: 
  天不遗老 
  人已千秋 
  横披则是:韶华如梦 
  锋锐而犀利的笔锋,正是唐斐的字迹,凝神看去,只觉凛冽沧桑之气扑面而来,我心中一痛,不禁停住了脚步。 
  唐斐慢慢回过头来,短短几天,他似乎瘦了一些,眼神却更加锋芒毕露,锐气凌人。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唐梦的影子在我们中间嫣然微笑。 
  那个飘然如梦的小妹,已不在任何地方。 
  唐斐的目光随即从我脸上移开,朝着我身后的唐门弟子一个一个看过去。许多人脸上变色,低下了头。 
  良久,唐斐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走到我面前躬身施礼:“唐斐,参见掌门人。” 
  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我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先退到一旁。 
  很久以前我就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唐斐突然肯听我的话了,那么他也就不是唐斐了。 
  唐斐依然是唐斐,所以他一如既往地不理会我的意思,依然站在原地。 
  他在仔细打量权宁。 
  我不动声色地把权宁往后面推了推:“他是小梦在金陵认识的故人,到此上一柱香就会离开。” 
  “在金陵认识的故人?”唐斐唇边依然带着那抹捉摸不定的笑意:“倘若确是小梦的朋友来此凭吊,自然另当别论;只是……”他走近两步,冷冷地盯着权宁:“想祭拜小梦,什么时候都可以;身为左益州的侄子,左回风的表弟,却在此时甘冒风险身入此地,当真只是为了上一柱香么?” 
  此言一出,下首众弟子中起了轻微的骚动,所有的目光几乎都投向权宁,疑虑的眼神中掺杂着刻骨的仇恨,灵堂中的气氛骤然险恶起来。 
  我感到了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浓重杀气。那是从不吃亏此次却吃了大亏的唐门,对左家父子的恨意。 
  冰冷而噬血的恨意。 
  权宁毫无惧色,涨红了脸从我身后一步跨出,用力瞪着唐斐。 
  所谓一触即发,指的或许就是这种情势。可是很奇怪,对着这一切,我居然有种无动于衷的感觉,既不焦急亦不惶恐。 
  似乎无论想做什么,各种问题都会不断出现,我已不在乎多一个亦或少一个。 
  拖住权宁,手上刻意用了几分力气,把他重新推回身后,那些疑虑的眼神于是顺理成章地纷纷落到我的身上脸上。 
  先不去理会堂下众人,转身面对权宁:“你此来是为了祭拜唐梦,对么?” 
  见他点头,我指了指挽联下唐梦的灵位,再一指覆在白布下的灵柩,轻声道:“她就在那里,案上有香,你去吧,小梦见到你会很高兴。” 
  权宁迟疑了一下,望望我,再望望唐梦的灵柩,眼里突然又蓄满了泪水,低下头朝案几走过去。 
  灵前摆着香烛果品,香炉里已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线香。权宁取了一束点燃插在里面,拜了几拜。 
  袅袅青烟徐缓地升腾而上,模糊了灵位上端笔正楷的字迹:“蜀中唐盈之女唐梦之位”。 
  一片寂静中,唐斐缓步走到我面前:“唐悠,你今日既已重回此地,行事便应以大局为重。我不管他所图为何,只知道既然是左家的人,就休想离开。”他顿了一下,目中倏然间寒意逼人:“唐门岂能容人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还是说,你事到如今仍想袒护左家?” 
  我移了两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他与权宁之间,淡淡道:“那么依你的意思应当如何?” 
  “先留他在此盘桓几天。”唐斐毫不迟疑:“以后自然会派上用场。” 
  “派上用场?”我对他微微一笑,“故伎重施只能落得无功而返。况且元月六日那一晚,唐悠好像什么用场也不曾派上。” 
  相隔咫尺,此言一出,唐斐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晃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上突然现出一层灼烧般的潮红,随即转为煞白,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的身体似乎真的有些不对……而且,若非情况相当严重,唐梦是不会匆忙地跑来找我的。我咬咬嘴唇,觉得心里有些发软。然而,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一次把话说清比较好,总不能在决定任何事情前都和唐斐唇枪舌剑一番。 
  左益州阴险狡诈,左家名冠武林,要赢这样的对手,唐门必须绝对秩纪森严,上下一心。 
  时间已经不多了。掌门,只能有一个。 
  于是悠悠道:“我不管他是谁家的人,只知道他是唐梦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今日既然已经将他带来,就必定会让他平安离去。唐斐,你是前任掌门,本门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唐斐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定定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幽深一如往日,无数看不清辨不明的东西在其中隐现明灭。 
  “如果你定要留难,陷我于不义之地,那么唐悠也就不用在唐门混下去了。”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冷漠如冰,毫无感情:“念在小梦新逝,这一次不与你计较以下犯上之过,你立刻退下,这段时间不必参与议事。” 
  我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以唐斐的个性,向我或者向权宁突然发难都很有可能。 
  唐斐盯着站在我身后的权宁,眼中倏然掠过一抹凌厉之极的杀气。 
  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已经动手。 
  然而杀气一闪即逝,他的目光移回我身上,渐渐缓和下来,象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又似乎想看清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因为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会,他终于冷冷一晒,排众而去。 
  走得非常迅速,衣袂微扬间人已不在厅内,连脚步声都远了。 
  和元月初六时相比,唐斐确实有些古怪。 
  我回过身来,对着堂下数十人众逐一看去,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唐仪、唐昭、唐靖、唐崴……位份较低的弟子应该还有数百人,然而门中的精华人物已尽在此间。 
  恍忽间想起当日数百弟子簇拥在议事厅外的情形,那时唐殷等人的身份还没有揭穿,唐斐站在众人之前,顾盼飞扬…… 
  只要人还在,总有机会重新开始,哪个门派不曾有过盛衰荣辱。 
  吉凶相倚,月满盈亏,唐门如是,左家当也如是。 
  疑团和困难都还很多,我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什么时候。然而毋庸质疑的是,此时此刻,这里就是我的责任。 
  开口问道:“方才的事情,还有谁不同意?” 
  堂下一片静默,有人口唇微张,却终于没有出声。 
  我缓缓道:“唐梦为左益州所杀,唐门与左家从此誓不两立。事态紧急,你们对我若有还不服之处不妨现在说出来,否则,过了今日便再也休提。自今而后,唐悠令出必行,不从者,均以门规论处。” 
  亲自送权宁出唐家堡时,权宁一言不发,却不住侧过头看我。我注意到他脸色发白,掌心里全是汗水,连脚步也有些不稳。 
  早就告诉他唐门危险,想来是受惊不浅了,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肯乖乖回去。 
  转过山坳,马车依然远远地停在那里,赶车的汉子坐在车辕上漫声哼着小曲。 
  我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蜀中现在很乱,跟在你表哥身边,不要到处乱跑了。”想起以后也许相见无期,口气不觉放柔了许多。 
  权宁向我凝望了一会儿,手一时拉紧一时放松,终于慢慢松开。他朝马车走了两步,突然返身跑回来,牢牢抱住我,低声道:“秋哥……你还是秋哥对不对?”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在他没有等我回答,继续说了下去:“秋哥,我这就回去了,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他拉过我的手,我觉得掌心一沉,手中多了本尤带体温的薄薄书册。拿起来端详了一下,黑暗中看不清内容,里面似乎有一些图式,纸页相当破旧,而且没有封皮。 
  凭我的经验,十拿九稳是一本武学秘笈。 
  忍不住笑了:“权宁,唐门的功夫已经多得练不完,你还是拿回去,我不会用左家的武学去对付左家。”   权宁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我:“这个,不是给你的;给刚才那个想把我扣留住的人,他内功练得有些不妥,正好需要这本书。” 
  我怔住了,这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你是说……唐斐?” 
  “我前些天一直跟着姑夫,他到处在拜访老朋友,全是帮主掌门之类的人物。他虽然疼我,但和那些人说话时从来不让我呆在旁边,说知道太多不好。”权宁思索着,说话的声音跟着变慢了:“但我知道他想对付唐门,所以尝试过几次去偷听。” 
  “因为怕被发现,每次都听得零零碎碎,他们好像想在元月十五动手,但是又有顾虑。最后一次时,我听见姑夫说,他试过前任掌门唐斐的功夫,发现他内力盛而不纯,且连日来似是心神大乱,已有走火入魔之像。而你……”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有重病在身,而且独木难支……” 
  “我今早把这件事告诉表哥,表哥考虑了一下,说他与唐斐曾交手一招,当时就察觉他的内力与这本书上所传应当相同,只是练得似乎大有欠缺,一直心存疑窦;又说这本秘笈原本不属左家,当年拿到时里面就缺了中间几页,或许机缘巧合落入了唐斐手中。他也不太肯定,让我索性把书交给你,或许能帮上一些忙。” 
  我沉默地听着,听到最后,忍不住问道:“这是左回风的意思?他……为什么不当面交给我?” 
  “如果他今天早上交给你,你肯定不会收的。我对表哥说,不如让我跟来看看那个唐斐的情况再作决定,他同意了。”权宁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抱住我的手也放开了:“秋哥,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不肯相信我吗?” 
  山风清冷地刮过身边,直到方才还吓得脸色发白的少年倔强地站在我面前,眼神居然很沉静:“因为我是左家的人,因为唐门与左家从此誓不两立,是吗?那么你刚才何必要回护我,把我留下不是更有利?” 
  夜色幽邃而澄澈,权宁静静地等着我说话。 
  虽然还不满十五岁,他确实已是大人了,不能再把他当作孩子看待。 
  “我是说过唐门与左家势不两立;可是也说过你是唐梦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对他微笑了一下:“我当然信你。” 
  随即把那本薄薄的书册重新放回他的手心里:“只是我与左回风如今虽未反目,却已为敌,这样东西我受不起,你还是带回去。无论唐斐生病还是内息不稳,我都会医好他。” 
  “你果然还是不肯要。”权宁端详着我的神色,居然不再纠缠,径自上了马车吩咐道:“走罢。” 
  笔直的鞭梢在空中划出一道曼长的弧线,车子缓缓动了。 
  我略略松了口气,站在原地目送,突然间劲风飒然,一件黑沉沉的东西朝我直飞而来,来势既疾且稳。 
  一眼就看出正是那本书,权宁的花样是越来越多了,而且还是用暗器手法。我哭笑不得,抬手卷在袖中,正想运巧劲掷回去,赶车的汉子突然呼哨一声,车前两匹骏马齐齐长嘶应和,猛地发力疾驰而去。 
  这点伎俩对我来说还算不了什么,正要紧追几步,权宁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秋哥,不要追了,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声音中带了几分顽皮,像是在为小小算计了我一次而开心。 
  我一怔之间,马车已越走越快,越去越远,急忙提声问道:“你说什么?” 
  蹄声错落,渐渐隐没。沉静的夜色里,权宁清亮的声音远远传来:“雁云林氏之物,从此物归原主。” 
  第二十八章无中生有 
  夜幕沉沉,唐门内外一片寂静,只有议事厅中明烛高照,济济一堂。 
  我坐在上首听几名弟子逐次说明情况。 
  己未年元月六日夜,一百零八外系弟子叛离。 
  天盟四川分舵率大小门派十三家围唐门,围而不攻,是为困。 
  是夜困处唐家堡,嫡系外系弟子冲撞激烈,因双方力量悬殊,渐成火并之势,幸经弹压未成大祸,嫡系伤二人,外系伤三人,死二人。 
  元月七日,三名外系弟子欲偷离唐门,为天盟协同无极门狙杀,尸体送回堡内。嫡系弟子以唐靖唐崴为首面陈唐斐,要求暂囚外系弟子于后山九老洞并与左家交锋,未得应允。 
  元月八日,唐斐下令所有外系弟子不得擅离住处,在议事厅召集一众嫡系弟子,阐明止息干戈、暂忍一时以留存实力之意,当众受笞八十以示自惩。 
  然后是元月九日,唐梦黎明时分独自离堡,在临近四川分舵之处,死于左益州之手。 
  天盟依前约三更率众撤离,唐仪唐昭于后半夜护送唐梦的灵柩归来,举门皆惊…… 
  所有的事情,唐靖都说得非常简略,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并没有因此稍减。提到我时只是轻轻带过,我这才知道,除了唐仪唐昭以及当时在场的几名弟子之外,门中所有的人都以为我在那天晚上和左回风交手时失手遭擒,被“请”到左家做客了。 
  有些出乎意料,这应该是唐斐的授意。尽管彼此关系已经僵到无法再僵的地步,他还是尽可能地为我留下重回门中的余地,没有把任何责任推到我身上。 
  如此一来,一时间倒也无人敢问我在天盟的经历,生怕引得掌门人恼羞成怒。 
  唐靖报告完毕就躬身退回自己的座位,厅中于是一片寂静。 
  烛影轻轻晃动,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明暗不定。我发现许多人的呼吸都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再次回顾这些无疑也是一种屈辱,更何况一切远没有过去,只是刚刚开始。 
  唐氏的血脉已经绵延了数百年,也曾历经不少严重的危机,但像眼下这般来势汹汹还是第一次。最重要的是,敢于挑衅的对手永远需要付出更加高昂尊贵的代价,从没有哪个帮派可以陷唐门于如此狼狈的境地后轻易地全身而退。 
  数百年来,近乎冷酷的骄傲与毒药暗器共同成为了唐氏一族血液中的一部分,与生俱来,不会允许任何人藐视摧折。 
  我的亲生父母都不姓唐,曾经的骄傲冷酷也渐渐沉淀在岁月里,所以,已经很久不曾感受过此刻这种掺杂着冰冷恨意的怒火…… 
     “四周的帮派确实已经全数撤走了?” 
  “天盟统领的包围是昨夜四更时分开始撤去的,四川分舵走得最早,各个小帮派随后,还算秩序井然;只是从刚刚送到的情报来看……”唐靖低头看了看手中薄薄的纸卷:“无极门不甘就此功败垂成,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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