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秀色照清眸(上部)+番外 作者:成于乐(晋江2014-01-04完结)-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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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明明是寒冬,她却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一定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春天。他所在之处,永远温暖和煦。
(至于后来陆清飏连续一星期找她蹭饭,理由是“没钱了”这种事就不要说出来了,太伤感情。…_…)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他们的感情走过了这个严冬,却没有撑过盛夏。
☆、机云入洛
早晨七点半,安昊锴已经准时坐在了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
飞星规定的正常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部门经理以上级别的人是不用打卡的,因而许多中高管理层都习惯于在晨会前十分钟才到达公司。但安昊锴从来都是提前一个半小时到办公室处理工作。
多年来,安昊锴一直维持着一个习惯:每天五点半起床,花半个小时做早饭吃,然后出门晨跑。即使对于已经习惯了早起的人来说,这个时间起床也是件痛苦的事。特别是天冷的时候,顶着漫天晨星在寒风中哆嗦,是件很容易让人产生厌世感的事。安昊锴就是要用这种痛苦来提醒自己:走到如今有多么不易。
在飞星,偶尔会有人戏称安昊锴为“太子”或“少董”。他们这么叫,多半是一种带有戏谑成分的试探,想要知道安昊锴在安氏集团的根基到底有多深。表面上,安昊锴嬉皮笑脸地答应着,让不知就里的人摸不清他的虚实。但事实上,他和安氏集团的关系远非外界所猜测的那样紧密。安氏的董事长安宝铖是安昊锴的亲叔叔,但安昊锴心里清楚,安宝铖把他推上这个财务总监的位置,并不意味着器重,而是为了便于掌控。他如果做得不好,结局照样是卷铺盖走人,安宝铖不会给他和他的父亲留任何面子。
如果让安昊锴用一个词来形容安宝铖,那就是“六亲不认”。
对于安昊锴来说,这算不上一个贬义词。六亲不认,似乎是安家的传统。就连安昊锴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比起那些当面推心置腹,背地里各自打小算盘的所谓亲戚,有时候六亲不认反而是一种坦率。
安家从祖上就开始经商。从小,安昊锴就喜欢研究族谱,听老人们讲家族中历代能人们的发家故事。对于安家的财脉长盛不衰的原因,他总结出了四个字:顺时而动。
虽说“世代为商”,但是根据安昊锴对家族历史的研究,安家从来没有一项业务传承两代。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安家代有神人出,各处折腾三十年。”
他能回溯到的最远记录是盐业。二百多年前,盐业是一个暴利领域,洁白如雪的海盐不知改写了多少人的命运。时至今日,“盐商”在A市仍然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词,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但安家的盐商仅此一代,之后的那一代人主要依靠的是漕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物流业”。再往后数几十年,种类就繁多了起来,有经营烟草的,有开工厂的,到近十几年内的房地产、电子商务等,不一而足。
安昊锴的这位叔父安宝铖,主要致力的方向是产业投资。
在A市,安宝铖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如果用时下比较流行的一个词来形容他的人生经历,那就是“神展开”。年轻时的安宝铖默默无闻,样样不出众,还有一堆不良嗜好。三十多岁时,他突然筹得了硕大一笔资产。这笔钱后来充当了安氏投资集团的一部分启动资金。至于它们的来历,安昊锴也不知道。
安昊锴曾经出于好奇悄悄问过父亲,父亲只说:“玩泥巴的人,手没有干净的。”同时露出一脸刻意的沧桑。
这个回答突然让安昊锴非常看不起自己的父亲。
安昊锴的父亲是安家的一个异类:他十分厌恶经商,一头扎进了文艺圈子。起初有祖父的遗产作为家底,还能衣食无忧。但逐渐坐吃山空,而父亲的文艺事业又迟迟不见收益,安昊锴家的经济状况开始捉襟见肘。父亲痴迷文艺,不愿从商,这本身无可厚非。可是当他在文艺上毫无建树之后,忽然开始对周围的亲戚在商业上成功表示出轻蔑和忿恨,进而升级为对金钱的扭曲的仇视。这在安昊锴看来就很没有意思了,就像一个输不起的小孩,只能靠贬低赢家来取得少许心理平衡。人往往会仇视周围人的成功,因为那除了会反衬出自己的落魄之外,还让这种落魄变得没有借口。
自从青春期以后,安昊锴就一直活在对父亲的鄙视与对抗这种鄙视的拉锯之中,这让他疲惫不堪。而这种疲惫又加剧了他对父亲的不满,进而又转化成一种自我厌恶。
大学填报志愿时,他充满恶意地选择了父亲所谓“铜臭味十足”的财会,并且表示:“我想当理财师。”当父亲又露出那种自以为是的沧桑表情,说理财师是毫无用处的职业时,安昊锴故作淡然地说:“没钱的人确实不需要理财。”他为此挨了一记耳光,但父亲那副被人踩到尾巴的羞恼神色让他有种快意。
安昊锴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或者说,试图成为怎样的人。本该成为他的榜样的父亲,却只给了他一个萎靡不振、愤世嫉俗的背影。他在内心反感甚至鄙薄父亲的软弱,却又实实在在地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软弱性。
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在满足了较低级层次的需求之后,就要开始追求“尊重”和“自我实现”。
翻译成安昊锴自己的话就是:当你吃饱喝足闲得蛋疼的时候,你就需要找点事情来折腾折腾自己了,而且必须折腾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想要折腾自己,有两个办法:一是关起门来自己玩。这样虽然不太够高端大气,但在小圈子里也能获得“乡村维纳斯”式的自我满足。玩得好了,成为了“小众”,那也是一件上档次的事情。二是投身到外部,把人人都在玩的东西玩到最好,获得更广泛、更通俗的认同。这当然是一条比较艰辛的道路。
这两种折腾法各有利弊,但不可混杂在一起。就像河中有两股不同方向的水流,小船不论沿着哪一股都可以顺流而下,但一旦在两股水流中间左右摇摆,结局就只有倾覆。
安昊锴就处在这样的境地,因而无比苦闷。他对作诗写文章很有兴趣,可是又强迫自己对此表现出不屑,觉得只有赚钱才是正道。在一个所有人都在谈钱的环境中,一切与钱无关的事情似乎都变得非常可疑。他就这样被两种力量左右着,既拿不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又无法随波逐流,弄得上不去下不来。
他一直觉得,在所有同辈的亲朋好友中,能理解他的人只有表弟陆清飏,因为只有陆清飏会跟他诗词酬唱。
安昊锴和陆清飏是表兄弟——安昊锴的父亲和陆清飏的母亲是兄妹。从小,陆清飏的话就不多,显得少年老成。跟一直东摇西晃的安昊锴不同,陆清飏始终有明确的方向,按照自己的节奏稳步前进。安昊锴每一次见到他,都能感觉到他距离他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虽是表亲,但是他和陆清飏之间的感情却堪比亲兄弟。对于安家的那一群纨绔堂兄弟,安昊锴毫无好感,这一点从他希望跟着陆清飏姓陆就可以看出来:他喜欢把自己和陆清飏称为“二陆”。
二陆,是指陆机和陆云兄弟两人。他们同为西晋时期的文学家,曾经隐退故里,经历了十年闭门苦读,后来名动洛阳城。只是安昊锴刻意忽略了一个事实:陆机和陆云的结局并不好。
陆家其实也是商人,或者说亦儒亦商,几代人都致力于图书出版业。念小学时,有一次安昊锴跟着陆清飏去陆家的老宅玩,在厅堂里见到一块古色古香的牌匾,写着四个大字:“梨枣传功”。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理,安昊锴没有问陆清飏这是什么意思,而是回到家之后自己扒着词典查了查,弄清楚了它们的含义:旧时刻版印书多用梨木或枣木,故以“梨枣”为书版的代称,引申为出版书籍。梨枣传功的意思,就是以出版书籍来传承功绩。
安昊锴由此觉得,虽然同为经商,但陆家与安家的唯利是图并不完全一样,似乎多了某种薪火相传的意味。
因为家中藏书丰富,陆清飏又喜欢广为涉猎,经年累月,腹笥就比较可观。安昊锴还在学“上中下人口手”的时候,陆清飏已经在学近体诗的格律了。按照这样的路数,安昊锴本以为陆清飏会进中文系,今后以吟风弄月为业。奇怪的是,陆清飏却没有变成一个文学青年,反而去学了计算机这么一个不怎么文学的专业。
对此,安昊锴是这么理解的:对于任何一件事物,从外围观测它与从内部研究它,看到的其实是两个完全相异的东西。比如计算机程序,在不了解的人眼中神秘莫测,像绝世高手的武器,而真正写代码的人看到的只有代码本身和它所实现的功能。所以,在安昊锴眼中浪漫的诗词,可能在陆清飏看来只是一些按照某种规则拼接在一起的字符,所以对他没有太大吸引力。
陆清飏考上A大计算机系时,安宝铖恰巧正在考虑投资飞星。飞星当时还是一个新公司,规模很小,但安宝铖看中了它的潜力。
一天吃饭时,安宝铖试探着问:“昊锴,清飏,等你们毕业以后,如果暂时没有更好的打算,就考虑考虑到飞星去工作吧?我看飞星的前景很不错,你们两个一个学财会,一个学计算机,刚好都用得上。我投资的公司不止一家,有点顾不过来。有你们帮忙,我放心。”
“我不去。”安昊锴一口回绝,“我想当理财师。”
“理财师当然好,可到底是为别人打工。”
“我去飞星也是为你打工。”
安宝铖拍了安昊锴的后背一巴掌,说:“安家这一代这么多后生,我看着都不行。就只有你小子,还稍微有一点我当年的风范,可惜,还是不够有出息。”
陆清飏丢过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安昊锴转过脸,用口型对着他说了三个字:“笑你妹!”
这件事就这样搁了浅。之后的四年时间里,谁都没再提。安昊锴毕业后,进了某会计师事务所实习。结果,因为工作和他的预期反差太大,他只坚持了三个月就辞职了。这次失败对他是个重大的打击。他开始重新考虑自己的能力,考虑安宝铖曾经的建议。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吃回头草。
事情的转机是一场谈话。
谈话发生在他与陆清飏之间,很短。
安昊锴记得很清楚。那是陆清飏大学毕业前夕,六月里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和陆清飏在阳台上抽烟。
“你准备去哪儿?”安昊锴问。
“我投了简历给茂锐。”
安昊锴咂咂嘴,掸掉手中的烟灰:“茂锐可不好进啊。我记得它也是飞星的法人股东吧?”
“嗯。”
“你为什么不去飞星?从小一点的公司起步,会比较容易。”
陆清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问他:“你还是不想去飞星吗?”
安昊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想接受那个offer,但说不出口。
陆清飏像是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动摇,技巧性地说:“当初你不愿意去飞星,小舅一直很遗憾。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他会很高兴。”
安昊锴决定借坡下驴,打着哈哈说:“如果你也去,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跟小舅商量过了。我们不能都在同一个地方。安氏内部现在有一些问题。如果将来出现什么状况,需要有人从外围帮忙。”
安昊锴不禁有点愕然。陆清飏竟然已经跟安宝铖商量过了,而他却完全不知情。
他本以为陆清飏今天来找他,是为了跟他商量陆清飏自己的前途问题——毕竟安昊锴比他大,又有工作经验,算是个过来人。现在看来,事实却是完全相反:陆清飏对他自己的前途早做好了打算,而现在他不过是替安宝铖来当说客,目的是拉安昊锴入伙。很显然,假如安昊锴能进入飞星管理层,对于身在茂锐的陆清飏来说很有好处。
安昊锴隐隐觉得,陆清飏好像有点变了。变得有点像安宝铖,让人捉摸不透。这让安昊锴产生了一种恐慌,就仿佛他周围的人都是河面上稳稳行驶的船只,只有他自己像是沉在河底的一颗石头,哪里也去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远去。
最终让安昊锴下定决心的,是陆清飏的这番话:
“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经商,我也一样。不过,在商言商,所有的尊严问题,最后都是经济问题。经济上不独立,你什么也做不到。”
安昊锴无法反驳。他的眼前出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一事无成、常常需要依靠亲戚们的接济,又对一切都愤愤不平的落魄男人。
比尔盖茨说过一句话:“世界不会在意你的自尊,它只在意你是否有所成就。”
安昊锴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按灭在窗台上。“那么,如果你进了茂锐,我就去跟叔叔说,让我进飞星管理层。”
两个月后,陆清飏果然拿到了茂锐的offer。安昊锴也遵照约定,与安宝铖达成了协议。
那天,安昊锴给陆清飏发了一条短信:
“二陆初来,共客长安。”
陆清飏回复他:
“别得瑟。”
安昊锴是怀着近乎游戏般兴奋进入飞星的。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所有旷日持久的游戏,最初的愉悦都终将演变成欲进无力、欲罢不能的尴尬。
那一年,他二十二岁,陆清飏二十一岁。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各位亲们,这一章写得有点乱》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