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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薄荷的诱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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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节发白,掌心被磨得生痛。她这算什么?被骗了——天地万物顿然成了虚有,唯剩三个字“被骗了”。 
  蓦然是,有人重重拍了下她的后背:“小姑娘,还不快让开!” 
  她回头一看,狭窄的泥路上一辆推土机正轰轰朝她这个方向驶过来。急急忙忙踩上自行车,蹬下踏板,前面的车轮转了半圈就扎到了块石子,车头一歪。她一瞬把持不住,连同自行车倒向了旁边的小土山。 
  身子砰的撞上了硬邦邦的泥土,自行车顺之压住了两腿。许知敏慌忙挣扎起身,用手推开了自行车,刚站起来,左脚倏地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 
  低头一看,见脚踝的内侧俨是被插在土堆里的玻璃片割伤了一块,在不停地渗血,渐渐染红了外面的白袜子。她咬咬唇,打开书包的前袋,拉出条手帕,裹住那伤处狠狠打上个结。 
  擦擦冷汗,一刻不能迟疑,她推起自行车往回走。 
  离家太远了,父母都还没回家,家里也没人在。学校都放学了,老师也不在。她别无选择,只得往最近的墨家走去。 
  夜慢慢落下了帷幕,路人纷纷回家。路灯亮起,淡黄的光映着她一浅一深的步子、不敢停歇地往前行。 
  许知敏也不知自己最终是怎么能走到墨家的,脚上的血已经浸透了她裹的帕巾,开始往地上淌。摁下了门铃,见到墨涵走出来开门。 
  墨涵拉开防盗铁门,看到是她明显怔了一下:“知敏姐?” 
  她麻木地笑了笑:“还好,你平安到家了。”接着她定定地站着,定定地看着他因她这句话脸色微变,他的目光在接触到她血迹斑斑的左脚时瞬然瞪直。 
  见此,她的心因着这得逞的报复划过一丝快感:果然,他到底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啊,应该还从来没有伤过人。但他狠心骗了她,使得她无法与哥哥好好说声“再见”,所以这是他应得的报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有谁敢伤她,她就要十倍百倍地偿还回去! 
  很好!她冷冷的余光看着他的脸由青转白,他的手脚直打起了哆嗦。紧接,他的眼眶里闪烁出晶体的光亮。她蓦地起了躁意,咬下唇口,垂下了眼。听着他夹带着哭音的嗓子高声大喊:“哥!哥!!” 
  在房里戴着一边耳麦静静听着“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的墨深,忽然听到弟弟凄厉的呐喊声,自是被吓了一跳。扔下耳机,冲出房间,一脚刚迈出门槛,弟弟墨涵已是迎上来使劲揪着他的衬衫:“哥,怎么办?!” 
  “别慌!怎么了?”墨深用劲按住弟弟。 
  “知敏姐——血,血流了好多——” 
  墨深随着这话望向了铁门外,先是看到垂低着头的许知敏,视线往下移,扫视到她左脚和脚下那一处怵目惊心的血红,脸唰地一白:“许知敏——” 
  她抬起脸,依旧那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我的脚好像受伤了——”说完,双脚重心不稳,她不得伸出只手去摸支撑物。然,更快地,他稳稳地接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 
  她惊异地眨了眨眼皮,听他低声道:“别担心,有我在着。”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就连父母都没有。她疑虑了会儿,把手搭在了他胳膊上,感觉得到丝薄的衣衫下这只结实的手,正有力地支撑着她。这一霎那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愫,竟使得整个人全松懈了下来,靠入了他的怀里。   
  第十二章   
  墨深将她搀扶到了客厅的沙发坐下。墨涵从房里抱出了急救药箱。 
  脱下她左脚的学生皮鞋,解开帕巾,很缓慢地褪下黏住伤口的棉袜。见踝关节上方一条一指长的口子,里面的肉都些微翻了出來,血泡汩汩地往外冒。竟然伤得这么深!墨深禁不住也打了个寒战。 
  “疼吗?”墨深轻声问着,接过弟弟递上来的消毒纱块用力压住伤口,侧过头,看着许知敏咬着下唇摇了摇头,而密密麻麻的汗珠集结在额眉,汇成一条细细的涓流淌过脸庞右侧,滴落在她苍白的指关节上。 
  都疼成这样了,还说不疼。墨深胸口被堵了块东西似的,迟迟对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墨涵一直在旁边注意着,看到纱块再次被血河浸没,急道:“哥,血好像止不住。” 
  显然,简单的压迫止血法不起效,那是因为伤口太深了,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的是缝合了。他仅是名高三生,即使有心继承父业而读过不少医书,从未实际操作过的他也不可能给她缝合伤口。墨深沉着地在冒血的伤口上加叠几块纱块,附加一块棉垫增加压迫力,用医用胶带固定住。抬头望望老式摆钟,刚好,快到七点了。嬷嬷下午出了趟门,已打过电话告知今晚被朋友留下用膳。而他的父母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回家,父亲墨振应是在路上了。 
  温和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墨深唤道:“墨涵。” 
  墨涵一脸慌然失措地望着他:“哥,要送医院吗?” 
  “不需要。”墨深安慰地握紧弟弟的肩头,“爸爸要回来了。你赶紧先打个电话给爸爸,然后冲一碗糖盐水。” 
  “真的没事?”墨涵紧紧盯着许知敏左脚的伤,一吸一呼显得有些急促,感情他比她还痛。 
  墨深对此是有些疑虑的,然当务之急不是追究事情的始末,口气略为加重:“墨涵,还不快去。” 
  墨涵这才呆呆地点了下头,跑到客厅角落的电话机旁拨起了号码。墨深则迅速从房间里抱出一条毛毯,摊开裹住许知敏的身子。 
  许知敏只觉浑身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继而一股麻麻的感觉延续到了指节末梢。她有点怕了,想抓抓掌心甩掉这种麻木感。一只大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她抬了抬眼皮,被汗水模糊的视野里是墨深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子。他对着她说:“你必须喝点水。” 
  一支匙羹随之凑近了她哆嗦的唇边。她艰难地转了转眼珠,瞅见了墨涵。墨涵伏着腰,一手端着碗,拿着调羹的另一只手也在发抖。他卸下了充当面具的眼镜,眼眶里流转着晶莹的光。她感觉得到,这一刻的他是真诚的,有着悔不当初的罪恶感。由是不免多了一丝感慨:他就像她,无论如何伪装,有些事实一旦遇到真正的磨难就会原形毕露。他终究是个善良的幼稚的孩子,比她要小。 
  张开唇,她将他勺根里的水一饮而尽。看到他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她心底未免也不是悄悄放下了一块重石。 
  墨深继续帮着她磨擦两只麻木的手。墨涵听到门铃的响声,急忙放下碗勺,跑去给父亲开门。 
  墨振大踏步走进了家门。许知敏微张口,想礼貌地打声招呼。墨振摆摆手:“歇着,保持点体力。”接着探手揭开胶布,检视了下伤口,说:“看来流了不少血。” 
  “是的。爸。”墨深答道,“所以想到你要回家了,就没送她到医院去。” 
  墨振这时发现了边上的那碗糖盐水,扫了眼两个儿子,满意地赞赏道:“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墨深,你先把她扶到嬷嬷的房里躺下。” 
  于是,许知敏被很好地安置在床上,全身盖了张棉被,仅露出受伤处。在一针麻药过后,疼痛消减了不少,她非常疲惫地耷拉下眼皮,迷迷糊糊听着。 
  杨明慧不多久也回到了家,没有过问伤者如何受的伤,而是先把两个儿子赶出了房间,自己卷起双袖帮手。 
  墨涵坐在客厅的一把交椅上,十指交叉顶在额前,急促地问:“哥,我看爸在给知敏姐缝合伤口。” 
  “嗯。”墨深握着下巴沉思:缝完伤口,不流血了,她算是度过了失血过多的危机。接下来就是是否会感染的问题了。 
  “哥,知敏姐的脚会留疤,是不是?” 
  墨深转过身,他早就觉得这事很蹊跷了。现见着弟弟一副忏悔的神情,蹲下身,两手握住弟弟的双肩:“墨涵,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受的伤。可是,我骗了她。我把她骗到了工地里,因为我不想让她见纪家的人。但是我只是想让她在工地里耽误点时间,到时她放弃了,自然会回家。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受伤——” 
  “好了。墨涵,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不。起因是我。她对我说了:‘还好,你平安到家。’没错,是因为我,所以她才受伤的。” 
  墨深吃了一惊:她在那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跟他弟弟说这样的话! 
  “哥,我伤了嬷嬷喜欢的亲人,我还发誓过我要保护嬷嬷的。可我什么都没能做——”墨涵喃喃着,抬起了头,双目呆滞地望着老人小卧室闭紧的房门。 
  墨深担心地簇紧双眉,弟弟的这种神情他从来没有见过。只得努力慰抚道:“墨涵,你也翻过爸爸的医书,你知道的,疤痕呢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淡的。再不行,现在也有祛疤的技术。” 
  “那心里的疤痕呢?” 
  听到弟弟这话,墨深的心抖了一下。他的弟弟是非常聪明的,一语就道破了整件事的要害。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未能想出合适的言词。 
  弟弟站起身:“哥,让我独自安静会儿。以前知道爸爸的事业有哥哥继承,我也一直不知自己想干什么,现在起,我得好好重新想想了。”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回头,对着沉默的哥哥墨涵露出了丝浅笑:“哥,你别担心。直至这一刻,我仍然觉得知敏姐来我们家是对的。对此,我从来没后悔过。” 
  望着门在弟弟身后阖上,墨深意识到:一直被很好地保护在父母和他这个哥哥羽翼下的弟弟,要自己开始变了。 
  这时,杨明慧走出小卧室,见客厅里仅剩下墨深,问:“墨涵呢?” 
  “他累了,进了房里休息。” 
  “累?”杨明慧关心地走向小儿子的房间。 
  墨深连忙劝阻道:“妈,他刚刚睡了,你就别吵醒他了。” 
  杨明慧狐疑地看向大儿子:“你知道知敏怎么受伤的吗?” 
  “我不知道。我和墨涵放学后一直在家呆着。然后大概六点多,她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求救,脚已经是受了伤。可能是回家路上骑自行车不小心跌伤的。” 
  杨明慧一时挑不出大儿子话里的毛病,保留心底的疑问,只道:“可能要打个电话叫嬷嬷赶紧回家。” 
  墨深不禁忧心忡忡:“妈,她没事吧?” 
  “止了血,没事。可是人可能受了寒,已经开始发烧了。今晚自己肯定回不了家,得通知她的家人。” 
  当晚,佬姨接到侄孙女出了意外的电话,火速从朋友家赶了回来。心疼地抚摩着许知敏发烫的手心,老人家叹道:“唉。这孩子一向都很小心的,这次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墨涵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墨深没有出声。 
  杨明慧打断老人的喋喋不休:“嬷嬷,现紧要的是告知她的家人。” 
  “对。对”老人起身,走出去打了通电话,回来对杨明慧商量道,“唉,祸不单行。她爸出了远门,大概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她妈下午在单位跌了一跤,现在家安胎着呢。” 
  “安胎?”在场的墨家人怔了怔。杨明慧谨慎地提问:“怎么没听知敏说过?” 
  “她不知道啊。许家这次算是老来得子,一方户口在农村,允许生两胎。请过算命的说,肯定是个儿子。所以她妈才想着生下的。现胎儿才两个多月,她妈穿着宽松的衣服,别人看不出來。也没有孕吐,只是晚上会偶尔的脚抽筋。她妈想着女儿刚考上重点高中,高兴着呢,就瞒着知敏。” 
  嬷嬷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混乱的叨念,杨明慧却是一会儿全听出了里面的意思。中国老百姓传统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在这个地方更是被推崇。政府的“男女平等”观念在那些没受过现代教育的老人眼里,形同儿戏。因此有人怀了那么多胎,无非就是要个儿子。若是生的是个女儿,做媳妇的也没了面子,在家里也没了地位。许家的人道德观或许还好点,可许家单脉相传,许知敏的母亲只生了个女儿一样必须承担起“愧疚”。 
  躺在床上的许知敏轻轻侧了侧身,佬姨立即闭紧了口。杨明慧是名知识女性,深知这种无理的性别歧视的悲哀,第一次对这个走入墨家的小女孩起了怜悯心,道:“嬷嬷,既然如此,就让知敏在我们这里住几天吧。你告诉许家,我们肯定把她的伤治好,把人健健康康地送回去。” 
  佬姨连声道谢,又走出了卧室。 
  那天夜晚,许知敏始终紧紧地闭着眼睛。明知身边有许多人在细心地照料自己,可心里仍是孤独地听着屋外一声声风的呼啸。她明白,妈瞒着她有弟弟的事,是知道脾气倔强的她为了弥补许家没有男丁的遗憾而一直刻苦学习要出人头地,岂料最终还是这么个结果……她在心底笑笑对自己说:有个弟弟总是好的,以后就不会孤单了。 
  正想背过身拒绝风声的扰袭,有个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没睁开眼,屏住了呼吸,感受着他浓重的气息逐渐靠近自己的脸。他低沉的嗓音重复起他们第一次说话时的那句:“许知敏,我们是同一类人。所以——你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人。”   
  第十三章   
  梁雪走进教室,“咦”了一声:许知敏今天迟到了? 
  第一堂课老师点名,同桌依然缺席。梁雪知道肯定出事了。 
  “有哪位同学知道许知敏怎么了吗?”老师在堂上问。 
  墨涵缓缓地举起了手:“她请病假。” 
  “感冒了?” 
  “不是。她的脚——受了伤。”墨涵艰难地答道,拿着请假条走上讲台。 
  任课老师皱皱眉,近期脚伤的学生还真不少,昨天那个请假的乔翔今天也没来上课。接过学生递过来的家长代写请假条和医生诊断证明书,一看两张纸下面同样的签名,不由惊问:“你父亲给她看的病?” 
  墨涵嗯了声:“她现在在我家养伤。” 
  整个课室为他这句话一片哗然。 
  梁雪惊愕地缩圆口,笔直地瞪了瞪墨涵,又瞅了瞅旁座许知敏的空位,心间思绪万千。 
  一放学,好奇的人不敢追问今天看似冰冷无比的墨涵,直接围住了梁雪。 
  有人拍问:“梁雪,许知敏是一直住在他们家吗?”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许知敏的同桌啊,而且,你平常不是跟墨家两兄弟走得很近吗?” 
  “不要问我!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一把推开众人,暴跳如雷的梁雪背起书包直线冲出课室,对着墨涵的背影喊,“墨涵!等等我!” 
  墨涵像是没听见,径自快速跑下台阶。梁雪只好拨开双腿使劲地追,在校门口拉住了墨涵的一只手臂:“墨涵!!!” 
  他转过脸,漠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梁雪霎那哑了声,自己究竟想说什么。最想问的还是:许知敏和你们是什么关系?然,纵使是性情爽快的她也是无法贸然问出口的。吸了口气,她慎重地说:“我跟你去你家,探病!” 
  墨涵眉宇间隐约浮现一丝纠结:“这样好吗?她高烧不退,嬷嬷和我妈昨晚看护了一晚上。结果嬷嬷也不舒服了,我爸妈要上班,所以我哥请了一天事假,在家守着她。” 
  墨深为了她专门请假?那个玩世不恭的墨深,为了一个女生请假……梁雪脑子里乱哄哄的,张口又闭口,重复几次。在墨涵要抓开她的手时,她慌忙答道:“许知敏是我的同桌啊。她受了伤我去探望合情合理。” 
  “随你。”他仍是拉开了她的手,赶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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