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古代] 山外青山(全) by 7788-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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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因为那必定是他们组织中最难惹的人物。
这老头长相奇特,四肢修长呈弧线,一头灰发,远看就像从不远处那牵着群猴的艺人处出逃的老猴子。感到孙鱼的客气,老头怪眼一翻,直挺挺站了起来。
他这一翻眼,才看出眼球白多黑少,立即又没入眼皮下。虽然看不见,却仍能感觉到蜡黄的皮肤褶皱中透出的两道锐利光芒。
孙鱼心内暗惊,却不是因为那视线。这老头本软得像摊泥,活似十天半月都醒不来的醉鬼,可这一站,便不光站起了身,还似陡然化成厉鬼僵尸,笔挺挺,倏忽间逼到面前,武功诡异,如一柄古拙无鞘的匕首。
“我来见‘鬼老大’。”
“我就是。”
语音尖利若锥。
“你是漳州人。”
被一语点出二人来历,老头眼中寒芒大盛,身体瞬间膨胀了一倍。这是因为衣服被内力催动,每根头发都蕴涵着杀机——他想杀人,已极力忍耐。
一句话就能让他有这等反应,鬼老大会不会更甚?带来的资料是不是能让他悚然动容,够分量让他加以相助?
老头哑声笑道:“不愧是金风细雨楼的人,跟我来。”
孙鱼听梆子声,恰恰响过五更一点,见到了传说中的“鬼首”。
他颇为惊讶,虽然一点都没有显现。
比起眼前人,那老猴子一般的老头,倒更适合“鬼老大”的称呼。
鬼老大很矮小,甚至比一些女子还矮小,脸形偏圆,眼睛灵活,甚至显得圆滑。看起来毫无威严,就似城门卖泥人的老者,又似挑着货担走街串巷的小贩。他穿着一身异样的血红色长衣,厚厚的粗棉布,没有花纹,上下剪裁生硬,使得他不像坐在椅子上,倒像坐在血泊之中。
——若非这一身异样的红衣,你一定记不清他的相貌,也正因为那身红衣,你永远记不清他的相貌。
孙鱼一看到他,就想起了戚少商。他认为风雨楼现在的代楼主,是很完善的领袖,天生的领袖,可这鬼市的首领,理当与他完全相反,丝毫相似都没有,却又像倒影一般,见到反,就想起正。
鬼老大总共只对孙鱼说了三句话,现在,是第一句。
“你要什么?”
孙鱼从怀中摸出一张尺许见方的画,画中是一只青面獠牙的小鬼,以及一串数字,叁柒陆伍捌柒玖,呈半圆环套在小鬼头上。
这是鬼市人才有的刺青,纹在胸前,表示天下已无人认识此人,只有鬼老大的帐簿里,才记载其身份。
“我要此人的真实身份。”
“我们的忌讳你该懂。”
鬼老大并不动怒,一双眼睛扫过孙鱼的手,到双眼,最后落在虚空。
对上这样的目光,孙鱼觉得,连灯光都暗了一暗。
注:即凌晨4:36
●28 黑暗中的小休止
天会亮,人未醒,好梦易碎,往事难追。
追杀无错,罪在手段卑劣——真是个无奈而正确的结论。就算再来一万次,还是只有一个结果。不被背叛,就不懂信赖的价值,不看剑柄,谁会知道剑中的秘密?顾惜朝如是,换他回到当日,还不是会只管心动了,就义气相投?
然后才深刻地懂得,什么叫背叛。
在这之前,戚少商一直以为诚挚能换来诚挚,道义能换来道义,这一课真是鲜血淋漓,使得他很长时间都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后悔的是两人。
假如回到旗亭相识之前?
错。
不相识又如何,不信任又如何,不背叛又如何?
仍旧一场杀戮,说不定更惨烈,更伤痛。
不够的,回到旗亭酒肆远远不够——除非能回到他四处投书,怀才不遇,被人鄙夷之前,才能有所改变。
戚少商想到被亲手抛下断崖的逆水寒,若还在身边,大概不会再鸣叫吧。
浓重的血腥让人窒息,更让人忍不住回忆。
回忆无用。
不开门,无法判断外面是否安全,开门了,却可能让毒气进入。
不四处检查,无法确定室内的状况,检查,却可能触动机关。
选择,往往两难。
顾惜朝蜷缩在墙边睡觉,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粗重,重得让人想叹息。伤重,失血太多,可眼下黑得彻底,包扎是徒增痛苦,若一直点着穴道而不加治疗,血是能保住,一条胳膊恐怕真要废了。
无可奈何。
提起剑,戚少商试探着测量了空间,石室长宽不足一丈,仅一人多高,以至于剑鞘狠狠撞上了顶,发出清脆的一响。
惊心。
黑暗剥夺了视力,听力才异常敏锐。
另一人还在沉睡,未被惊醒。
房间靠里的角落,放着很大的木箱,高四尺,长七尺,宽……不对,这是棺材,且是质地很好,雕工精细的棺材。
他推了推棺盖,发现已经钉死,敲了敲,板壁厚实沉重,难以移动。
忆起黑衣人曾说不知东君柳的坟墓在哪,该不会就在这里?那棺材中,是否有一切的谜底?
红颜枯骨,暗室中骤然弥漫起死亡的暧昧气息,不祥的预感轻歌曼舞起来。
顺着棺材的轮廓把密室搜了个遍,果然除了石砖还是石砖,拼接细致,表面光滑,连机关都存不下。
也幸好没有。
一个时辰之约早过,谈小碧不知如何了。戚少商很后悔让他在入口等待。黑衣人在这边埋伏,那边理当也并不安全,倘若谈小碧出事,不光过意不去,就怕再无人知道凄凉王的下落,失了救治的机会。
估计已至五更后段,干脆等天亮再出去。
还有一个时辰。
于是他也靠着墙角坐下,合上眼,却了无睡意。
有几个疑问,一直在心头萦绕不去,太细节,直到此刻才变得清晰。
根据顾惜朝的观察,这条地道应是有去无回,所以搜索听春阁的人才不能由地道前去,可他们一路走完,除了入口稍高,稍难纵上外,并没有无法逆行的地方,只要派一人在入口开门,不就可以更完美地掩盖行藏?
另外,顾惜朝不是胡来的人,即便他真的认为自己死期将至,也不可能把性命拱手让人,反会计算剩下的时间,以冲得更高。即使地道中救人时惊险万分,也仍记得将匕首插入石缝作为支撑,毫不失冷静,怎么与那四人争斗,却冒进得可怕?
指尖无意识地叩着剑鞘,忽然感到一阵非常低沉压抑的震动,就像秋末暗云低垂边最后一声闷雷,轰轰嗡嗡,经久不息。
戚少商不禁有些诧异,因为这声音竟似极了那日群雄夜战关七时,凝滞空中的怪鸟发出的轰鸣,震得人心头烦躁,烦闷,烦郁。
对那场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奇妙莫名的战斗,他其实一直不能释怀。他有预感,那酣畅淋漓的一战,那无论怎样挣扎都坚固如墙,让人被熊熊斗志烧灼的敌人,恐怕此生再也遇不到了。
——这该是多么遗憾的事情。
再倾听片刻,他听出了差别。这次的震源很近,较微弱,经由大地传来,声音和距离都不均匀,该是小规模而无特定顺序的爆炸,方位在入口附近。
糟糕得很,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如果被炸坏了出口,再好的武功恐怕都难以出去,何况还有个必须尽快医治的顾惜朝?
罢,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开门吧。
戚少商想要起身,衣角却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正待抽出,干脆连袖子也被一起扯了过去,
“别发疯,至少等到天亮。”
他醒了?还是根本就没睡着?
“可……”
“我了解这些人,惟恐被别人抢了功劳,连同伴被杀都无动于衷——不,没准有人被杀反而能获得更大的赞誉,何乐而不为?这种看不到结果的事,才不会做。”
看不到结果,是指没拿到目标物,无法完成任务?
“哼哼,例如传说中的证物,和你的脑袋——虽然只是附加的。”顾惜朝不等他答话,继续冷笑道,“不带回去怎么报功?无法邀功和失败无异,你想都没想过吧?但在他们眼里,却是翻身的唯一机会。”
原来如此,怪不得宁可一次次走来,也绝对不让他人掌控自己的安危。
所以既摧毁了入口,便一定会留下出口。
交换奖赏的证据……原来皇室麾下也不过如此。
多少周密的行动最终都是毁在欲望上,闹出无数曲折麻烦,果然顾惜朝对这种看似严格,实则人心离析的组织最为了解,真不知是悲哀,还是庆幸。
戚少商明白,他的性命,也曾是顾惜朝“翻身的唯一机会”,如同登山人手中的杖,或一张可兑现权势地位的银票。
起初他何尝没有期望过,若不相识,不相知,不在千里追杀后于鱼池子重遇,不看到太多真相,该多好?结果朋友不成朋友,知己不成知己,爱,不成,恨,又不够彻底。看着曾全心全意欣赏,全心全意结交的人,落到众叛亲离的悲哀境地,即使说一万次活该,心中是怎样的难过,也无法释怀。
惋惜,无法惋惜。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花已落去,燕已归来,是否敢挽留?
“淤泥中翻身,然后沉得更深?”
“你不必设身处地,也无法设身处地。淤泥如何?承载这芸芸众生的,还不是淤泥。我不当自己是好人,也不想当好人,不能上天,便要入地——嘿,你们都扳不倒的,我就去扳扳看,管什么黑道白道,上下不得……”
“我助你上天。”
简直太过错愕,顾惜朝沉默许久,方才苦笑道:“大当家,说话要三思。”
“既然说出口,自然思考过。”
“刚才跳下来时,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与他们是一伙的?”
“当然想过。”戚少商笑了笑,“不光担心,还担心得要命。这是眼井,岔道还在上面,堵上我命休矣——不过事实证明我根本不用担心,对不对?”
“我可能要更大的收获,才故意骗你。眼见的,未必就是真实。”
“戚少商看人,一向很准。”
听到吸气就知道有人要嗤笑,戚少商叹口气,“只是看不见你的过去。”
——看得见你的才情,却看不见你的过去。以为可将一切托付给你,却不知你根本就为杀我而来。但,即使我曾一再鄙夷憎恨,你终究值得托付,当初并不算看错。
顾惜朝心头一震,突然很想看看戚少商此刻的神情。
九现神龙言出九鼎,一诺如山,可他却宁可看到的是狡黠和欺骗,宁可这些话并非出自真心——却又希望是真的。
“我知道你绝不对活人说实话。然则你以前问过我三个问题,我都据实回答了你,现在也回答我三个,如何?”
不等回答,已自顾自问了,
“第一个问题,这计划,从什么时候开始?”
寂静。漫长到以为不会有答案的寂静,随之一声轻笑,
“三年前。”
“可当时你还在山里。”
“随便骗个来杀我的人,就能把消息散播出去。”
原来从三年前就已经开始预谋,可这样关系重大,凭他的性格,以前怎不加以利用?
他的疑问,顾惜朝早就郁结于心,只停了片刻,便恨恨地说,
“要感谢铁手,是他把我娘……不,华英的遗物带来,我才知道我娘竟是蔡京最早的走狗之一。真可笑,如果早知道,又何必……何苦……”
是啊,何必如此?但就算拿到了要挟皇室的证据,也不过立于刀尖之上,随时可能万劫不复,何苦?
人都说江湖险恶,可单纯的江湖,实在比庙堂美好得多。
“怪不得白楼的调查中断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接上。她真是你母亲?”
“对。这是第二个问题。”
没料到被他钻空子浪费一个,且是这种只要问便能立即得到答案的简单问题。戚少商无奈,只得不再追问下去。
“你曾说,你虽然要杀我,却一直把我当朋友,你也说过,我的朋友分两种。那么,你属于哪一种?”
“废话,那道义拿来,我用脚踩。”顾惜朝大笑,“此生从没有人信任过我,你……”
话说一半突然止住,仿佛被凭空裁断的锦缎,徒留半片华彩。
“有人来了。”
●29 朝阳正在青山外
明明没有,却仿佛听到水声,清澈,如琴。
是么,原来教会我背叛的是你,教会你信任的,却是我。
所以……
所以?
戚少商对于这个岔子非常不满,因为他实在太想知道答案,太想知道顾惜朝的想法——而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东西,不是此时此刻,太难捉摸。
什么来人?
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别的声音?
“你没听到?”顾惜朝对于他的沉默感到诧异,摸索半晌,才道,“是了,这里有管道连到外面,能听到上面的声音。”
依言凑过去,顺着他的手指,果然摸到地上有一截略微突出的圆弧,敲之中空,不知由什么材料制造。虽然位置奇怪,要听必须全身趴在地上,毫无防备……对,如果只有一个人,自然是趴是站都无所谓,可若有两个人,且是敌非友,岂不是又制造了一个杀之逃离的机会?
好深的心机。
那段管道总共不足两尺,顾惜朝先占了一端,要听只有勉强挤上去,这一来近在咫尺,只嗅到对方连吐息中都夹杂的铁锈般的气息,一时竟忘了管中传来的急促脚步声。
虽然言谈无碍,毕竟最后一个回合与敌人正面冲突,不会有内伤吧?
正想着,听他长出口气,半途突然大大颤抖,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难以止歇,且越演越烈,直把戚少商笑了个莫名其妙,直到他自己牵动了伤口,痛得呻吟了一声,才勉强止住,
“唔,可惜现在看不见,不然我俩不是很滑稽?”
戚少商听了也不禁笑起来。确实,两个大男人这么脸靠脸趴在地上,算什么情形?好在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不然岂不尴尬得很?
想到尴尬,便越想越尴尬,正要爬起来,管中响起细若蚊蝇的语音,室内随即一静,
屏息。
“……娘的,明明看到他们进来,怎么不见了?”
听声音似是三人中的首领,随之接口的是瘦高男人,语气中满是犹疑,
“该不是乙卯他们抓了人,才炸的地道吧?我们折了一人,本就不好交差,若被抢了……”
“抢?死了八成的那个不管,戚少商也能抢着杀?那贱女人改了地道构造,口上还有血,里面就没了,八成是另有岔路,快找!天明之前找不到,只能回去谢罪了。”
“找……老子要……要剁了那婊子养的!”
这有些上不来气的,自是挨了一指的矮小男人。他要害被点,真气走岔,虽不至于重伤,于功体却有很大损害,回去不调养个一年半载恢复不了,而组织怎会等他一年半载?除名是一定了,没准还会留下后遗症,对顾惜朝,当然恨不得碎尸万段。
这边顾惜朝听了,轻笑一声,却不知是笑哪句。
笑计策得逞,耍得敌人团团转,还是笑他们果然互相猜忌,争权夺利?
脚步纷杂远去,二人又听了片刻,除了砸墙的巨响,再无对话,于是也不再窃听。
再半个时辰,就能离开此地,不知为何,却都有些不想离开。在这里,他们谁也不是,只是一对知己,出去了,却还是要面对过去,面对未来,仍旧道不同,仍旧无法与谋。
戚少商起身走了几步,脱口而出,
“可惜。”
“可惜?”
“可惜你没能一指点死他。”
顾惜朝淡笑,“倒不在乎杀的是谁,只要结不成阵就好。”
其实话才出口,戚少商便后悔了。哪会听不出那平静下的暗潮汹涌,他生平屡屡被人辱骂鄙夷,都是因为出身,却还是被人一再揪住不放。按理说英雄莫问出处,可惜世间人,又有几个不在意?
“你还有内力?”
“当然,不然早痴呆了。”顾惜朝点头,突道,“苌弘恨血,三年化碧……是谁附会的?我怎会中这么愚蠢的毒。”
“什么……?”
顾惜朝有点意外,还以为铁手与他之间信息交换迅速,原来远没想像中通透。从没看轻他,却仍是小看他的推理能力了。
“你还不知道?无情带温文刨了我……的坟,说那人尸体几日间已化为绿色的烂泥,美其名曰‘黯然销魂,三日化碧’,乃是温家支脉,大内温氏的杰作。哼哼,真好杰作。”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