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之彼岸-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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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弟高深莫测的一笑,无可奉告。那第二天,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的公审上,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将辅助赫夫曼作恶的几个士兵斩首,滴血的头颅用竹竿高高挑起,巡回示众。
赫夫曼匍匐一般跪在地上,战栗着不住磕头认罪,以往的张狂跋扈都不知道丢到哪个爪哇国去了。Z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宣布日后的纪律,若有类似事情发生定斩不赦。
最后,等到赫夫曼差不多到极限了,他才发落:削职、查看。当然,他特别关照是“凯泽求情的结果”,并让他好自为之。
王弟很高兴地留意到,散会后,赫夫曼拦住了凯泽。他嘴里迸出的,并非由衷的感激,而是:“咱们日后走着瞧。”
他当然不会领凯泽的情。在众多人面前丢尽的颜面,还要依靠看不上的手下才能挽回,对于除了面子和一肚子坏水就别无长处的赫夫曼来说,这无异于雪上加霜。他身为凯泽的主人,以后又怎会给他好日子过呢?
若不是这样就不好玩了,赫夫曼若非这般料想的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王弟精心安排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薇罗妮卡察言观色,慢慢说道:“其实,凯泽这人的口碑还算不错。香农城的人都知道,他剑术高超,对城主大人又忠心又可靠。可惜赫夫曼,不配做他的主人。”
“要是他改投明主就好了,”她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不是吗?”
王弟心里“咯噔”一下,别看薇罗妮卡平时罕言寡语,她心里可是一本明白账,清楚得很。离间凯泽君臣的心思,他从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连海尔嘉也以为他真的是看在哈特莱的面子上,以和为贵,才饶过赫夫曼一命的。其实,若不是赫夫曼并未得逞,若不是他迫切地想要得到凯泽的效忠,他怎可能为了一个老头,轻易放过那个敢碰他女人的男人呢?然而他的居心,却被一个小小女子看穿了。他首次仔细打量着她,不得不承认,除了耀眼的美貌之外,她的确还有一道智慧的光芒,闪闪而亮。
他笑了;他牵起薇罗妮卡的素手,轻轻一吻:
“你刚才的歌真动人。可以再为我唱一曲吗?”
烈日炎炎,海尔嘉公主护卫队的骑士们虽然骑在高头大马上,却免不了汗如雨下。所幸旅程即将结束,希尔伯特大公领辖的雅克比城,城内巍峨入云的哥特式塔尖已近在眼前。
公主马车一侧的Z,高高举起一只手,“停!”
立在队伍最前头的凯泽,汗水早已将黑色的上衣泡得透湿,粘答答地贴在背上,但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适的表情,仿佛一只生铁铸就的面具,他只是昂然望着前方,点头,示意:
“原地休息!”
Z选择的地点不错,难得的是一片郁青的树林,可以遮蔽酷热的阳光。此时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除了蝉在树上不厌其烦地聒噪,剩下的便是一片死寂。
“公主,请下车歇息片刻。”Z说。
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其娇弱之态,宛如盛开的兰花,动人之极——顿时,所有人的目光,像遇上磁石一般被牢牢吸引过去,不忍离开——接着,闻名于旧大陆的蓝发公主海尔嘉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她娉娉婷婷站在那里,蓝绿色的眼眸左右顾盼,神采飞扬;她的视线攥住了一个正在急速缩小的人影身上,她笑吟吟的说:
“帕斯瓦尔,我们来过招吧!”
“天哪!”正准备偷偷摸摸溜走的帕斯瓦尔发出一声及时的惨叫,带着悲愤的表情和哀怨的眼神,不得不转过身来,“公主哇公主,求求你饶了小的好不好哇?!整天就叫我一个人过招,拜托你也找找别人行不行?你看天气这么热,我又出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一下呢!”说着,竟大喇喇地背对着海尔嘉,坐了下来。他刚解开衣襟扇了会子风,忽听脑后一阵风声呼啸而至。也亏他身手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招架。
原来海尔嘉悄无声息向他偷袭,目的已然达到,她露出了得意的坏笑。
“公主啊,这个习惯可不好哦,”帕斯瓦尔一本正经地教育她,“女孩子家舞刀弄枪也就罢了,还特喜欢从后面偷袭,一天下来不偷袭个十次八次决不罢休!而且……”
“为什么每次偷袭的对象总是我?”红发少年几乎要气得吐血。
“那也没有办法啊,”海尔嘉淡淡一笑,轻启朱唇,撂下一句让他更加抓狂的话:
“因为别人都不上当嘛!”
有一次她把剑架在Z的脖子上,他却依然是谈笑自若,对着部下侃侃而谈,倒是把看见这幅奇异景象的几个部下吓得够呛;至于凯泽,当剑犹在半空,他微微侧过脸,用他那双暗绿如狼的眼眸瞥了她一眼。
一眼。
只一眼。
顿时她觉得自己成了大灰狼面前的一只小白兔,什么斗志,毅力,统统跑得无影无踪,全身的力气霎时抽为真空,竟连一丝一毫都没有了。那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她这一辈子,压根儿再也不想去体验了。
所以说,最好的陪练对象,自然是“活泼可爱”的帕斯瓦尔了。
尽管帕斯瓦尔噘起的嘴比天还高,他还是和海尔嘉过招了。两人开始还是一招一式地对付,后来越舞越快,越舞越急,剑光上下舞作一团,将两人团团围住,辉映之处竟比闪电还要耀眼。
“当啷”一声,海尔嘉手中的剑脱手而飞,她跳到圈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共十五招,”Z心想,“果然进益了。”
这时,忽然响起了孤零零的一个掌声。
啪啪啪,啪啪啪。
众人不禁为之色变。他们至始至终在这片树林里休息,根本就没有看见一个人出没。掌声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士兵们向四面散去。凯泽凝神静听,突然把剑指天,喝道:“下来!”
“居然被识破了。”树上之人手捧海尔嘉的剑,得意的晃动着大腿。
“下来吧。”Z平静的说。
那人把剑径直地插入土中,望了望脚底下,脚试探了两下,想跳似乎又不敢跳。大家正搞不懂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他突然吐了吐舌头。
“啧啧,好像有点高啊。”他冲着他们嚷嚷,大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床,“有没有哪位好心人愿意抱我下去啊?”
树林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的回答。他尴尬地挠挠头,抱怨着:“每次都是这样,人人都夸我爬上去很帅,就是没人帮我善后。”说着,两手并作四脚,吭哧吭哧抱着树干爬了下来,一边还高喊着:“我要是摔下来了,你们千万可得接住啊!”直到最后他终于一步跳到海尔嘉面前,突然噼里啪啦对着她鼓起掌来。
“啧啧。”他盯着她的眼眸,说。
“无礼的家伙,竟敢对公……”帕斯瓦尔正要说出“公主”二字,还好薇罗妮卡及时捂住他的嘴。
“你是什么人?”海尔嘉问道。
“我嘛,”他魔术般从怀里掏出一块“布”,硬是塞到海尔嘉手里,“是个不得志的画家。在下冒昧,”他狂热的蓝灰色眼珠死死攥住她不放,“得罪了。”
海尔嘉吃了一惊,那“布”上正绘着她刚才拔剑的英姿,飒爽无双,精气十足。画家虽寥寥几笔,但极为传神和凝练,显然是他一笔呵就的。
“好画。”她不禁赞叹连连。
“真的吗,真的吗?”画家很是兴奋,不停地搓着双手,“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可以吗?”
“没关系,”他得意地一指脑袋瓜子,“反正该记的,这里已经全部记住了,回家再画也不迟。”
“厉害!”海尔嘉发出由衷的赞美声,她的好奇心已完全被这个神秘的画家高高吊起,“你一定画过不少画吧?”
“是啊,”他天真爽朗的笑容里面,Z总觉得有种难以名状的蛊惑味道,“你们要不要到我家去,看看我的作品?”
Z情急之下,赶快打断他的话:“抱歉得很,我们还要赶路。”
偏偏那个画家又听到了,他伸长了脖子,死皮赖脸地往他们两人中间挤:“赶路?你们是要去雅可比城吗?哎呀真是太巧了,我家就在城里,我正好可以做你们的向导哦……”
拗不过海尔嘉的热情,Z被迫同意,古怪的画家和他们一起上路了。海尔嘉干脆放弃马车,和画家并排骑在两匹马上,不时被“他的画”逗得前仰后合。
那个画家,咋一看是个猥琐无用的男人,其实,Z冷眼看来,他非但一点不丑,相反还充满难以言喻的魅力。凌乱而浓密的褐色卷发下,隐藏着一双时而慵懒时而锐利的蓝灰眼睛。他体格欣长,虽不健壮倒也不瘦弱;容貌端正,虽不及王弟俊美,却自有一番懒洋洋的味道。总而言之,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是塞巴斯蒂安对于他屡屡从卷曲的长发下面,偷偷打量海尔嘉的行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章希尔伯特大公殿下
随着他们的前行,雅可比城高耸的尖塔在他们的视野里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大。画家告诉海尔嘉,这座塔是萨克雷国王的双胞弟弟,狄更斯大公特地为他的爱妃修建的,距今已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据说大公妃自从离开家乡,孤身一人嫁到雅可比城,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为了抚慰大公妃的思乡之情,狄更斯大公因而建造了这座望乡塔……
然而望乡塔并非这座城市唯一的美景。宫殿洁白的穹顶在树丛的绿色海洋中屹立,珍珠般的尖塔林林总总,矗立在碧玉般的水边,巨大的黄铜城门雕满了古老的花纹,敞开着,向他们夸耀着雅可比城的人间仙境。
“殿下,欢迎归来。”
必恭必敬迎接海尔嘉一行人的,是个须眉斑皤的老者。他的身后,则是城门两侧整齐列队的仪仗队伍。海尔嘉正准备答话,然而,归来……?
“辛苦了。”回答他的,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弟,而是——
画家。
他转向面露诧异的海尔嘉,大手潇洒地望城中一挥:
“欢迎到我家来,亲爱的堂妹。”
他露出殷勤的笑容,温言软语徐徐吹进她的耳朵:
“我是为了早点见到堂妹,才特意去接你的,海尔嘉。”
希尔伯特,亦即树上的那位画家,是狄更斯大公的独子,海尔嘉公主唯一的堂兄,也是雅可比城的城主。
拜身边一干老臣的精心抚育所赐,虽然自幼失祜,以十岁不到的年纪便登上领主宝座,更被赐予“大公”这一王室尊号,但是他并未沾染多少纨绔习气,便顺利成长。
他时常微服,或入酒馆街市,与百姓打成一片;或出高山森林,静静地写生,作画。他随和的平民作风赢得了交口称赞,而他的画,据画商评价,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比起先君狄更斯大公也不遑多让。
此外,他也很能干。
穿过长长的螺旋扶梯,海尔嘉被带到了一个塔楼顶部的房间。那里的装饰富丽堂皇,四壁琳琅满目地悬挂着花毡和各式各样生气勃勃的风景绘画,都镶嵌着精美花纹的盘丝金画框。壁炉对面的四柱大床上,铺着浅玫瑰色的丝绸床单,浅玫瑰色的羽毛枕;围在床周围的蓝丝绒帷帐上,镶有金色流苏,艳丽夺目。所有的陈设都散发着新鲜的味道,彷佛刚刚才换上去似的。
“还满意吗,海尔嘉堂妹?”希尔伯特手擎枝型烛台,含笑问。
海尔嘉点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哇!”
她冲到巨大的石砌阳台上,极目眺望。在金色阳光的照耀下,蜿蜒在雅可比城畔的约当河宛如绚丽的蓝宝石,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城下抬眼可见的高低不一的塔楼,此刻望下去却成了绿色大地上一丛丛白色的尖尖“蘑菇”。凉爽的风不时呼呼掠过她的长发,舒服极了。
“这是城中仅次于望乡塔的高塔,也是最舒适的卧房。从这里的阳台,可以将雅可比城尽收眼底。”
“果然好漂亮。”海尔嘉满意地打量四周,朝他嫣然一笑,“真是太感谢你了,希尔伯特堂兄。”
薇罗妮卡住在海尔嘉隔壁的小间里,以备不时召唤,而对面则是希尔伯特安排的一些侍女。两位骑士,Z和帕斯瓦尔则稍远,在楼下歇息。不过,诚如希尔伯特所言,海尔嘉居住的乃是高层,骑士们只需扼守下层便可保证无恙。
安顿下来之后,海尔嘉又被侍女们领到宫殿里的浴池。侍女们屏息静气,垂手站在汉白玉的浴池四周。
“请公主殿下沐浴更衣。”为首的侍女道。
尽管隔着一层若隐若现的纱幔,要在这么多陌生人面前脱衣服,海尔嘉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有技巧地撩起衣裙下摆,每走下一个台阶就把衣角撩高一截,最后,当她全身浸泡在池水中时,她的衣服,也整个儿从头顶处脱掉了。
池水既热又清,还散发着玫瑰花瓣的浓郁香气。海尔嘉美美地洗了一个澡,从头到脚无一处不舒畅。等她心满意足地洗毕,早有侍女为她披上秋香色蕾丝滚边睡袍。多丽丝,也就是侍女押班,带着四个侍女鱼贯而入,手捧银盘跪在她的面前。
“这是大公殿下为您准备的妆点之物,请公主殿下笑纳。”
海尔嘉知道这是堂兄的美意,心中暗暗赞叹他的细心。侍女们麻利地为她穿好紧身内衣,浅绿小花白色滚边袒胸立领连身长裙,湛蓝缎面滚珠天鹅绒高跟鞋,最后,更是由多丽丝亲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钻石花冠——那花冠是由黄金整个打造成形,再镶以几十粒大小不一、形状相同的钻石,光华灿烂,华贵无比。钻石夺目的光芒掩映着宝蓝的秀发,使得侍女们竟不得不深深低下头去,战战兢兢,不敢仰视。当海尔嘉风神绰约地走在雅可比城的回廊之上,阴冷的石壁也因绚丽的光彩而生动起来。她每行一步,步步生辉,步步留香。当她出现在议事厅的中央,彷佛是一束从天而降的神光,眩花了众人的眼睛。希尔伯特着了魔一般,全然不顾在座或惊愕或诧异的目光,离开自己的宝座,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当他揭开海尔嘉的蝉翼面纱,整个城堡都被她的美貌所照亮。那便是美,艳绝尘世,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之外。
在希尔伯特的牵引之下,海尔嘉于朝觐厅的阳台之上,向城下数以千计的百姓挥了挥手。当宛如仙女的公主殿下施以倾城一笑,民众被她的美所深深折服。他们先是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继而,突然异口同声地爆发出雷鸣般惊天动地的欢呼。
她却高兴不起来。是夜,她一头扑倒在床上,连睡袍都没换便赶走了侍女。
能受到民众如此的爱戴,当时她的确很激动。身处人民热烈欢呼的重重浪潮中,握住她手的希尔伯特堂兄,也兴奋地双颊通红。但是,当她冷静下来,仔细一想。
我到底为他们做了什么,值得他们为我欢呼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什么都没有”。民众只是见到一位落难的美貌公主,便由衷地表达热爱之情。至于她地品性好歹,才能高低,他们一概不知。
好吧,为了让你们的爱戴货真价实,从明天起,我要好好行动。
海尔嘉捏紧了拳头,噙着香甜的微笑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海尔嘉突然醒了,更不知为何,她浑身打颤,处于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她感到有一个奇怪的东西正盯着她的脸,她的身体,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活像恶鬼拖长了舌头舔食似的令她毛骨悚然。冷汗逐渐侵蚀着她的肌肤,周围则是死一般的寂静,只除了掠过高塔的风声,呜咽作响。这风声在白天或许意味着凉爽,但在这万籁俱静的子夜,分外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