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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金光大道第2部-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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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 
  她走着,观察这个大平原上的陌生街道,不规则的院落房屋,不知名的粗细不等的树木,辨不洁是土是肥的堆堆;篱笆寨子上爬着各种植物,象校园里牵牛花那样缠绕着,开着一串串小蝴蝶似的花朵。空气里掺和着一股子从来没有闻过的新鲜的味道… … 在她挑选先迈进哪一个门口收时候,又想起不久前看的几本反映农村生活的新小说,那上边描写干部下乡开展工作,先到最穷的人家去“扎根,,访问,这样才能摸到真实的情况,使自己在这儿站住脚。于是,她发现一家的院墙和屋子都很破旧,走上前一看,门关着,倒扣着钉锦,说明主人外出了。她又走几步,发现另一所同样破旧的宅院,这儿的小柴门大敞着,阴影之中卧着一只大黑狗,垂着鲜红的舌头,呼呼地喘气;见徐萌走过来,停住喘息,收起舌头,抬起前腿,不住地叽牙,做出一副要扑过来撕咬的姿态。徐萌很害怕,赶快向前走。
  太阳平西,炎热消减,正是庄稼人在地里干活使劲的时候,街上哪里有什么闲人呢?就连小孩子们,除了上学的,也都到坡坎和土沟子里打青草、放小羊去了。只有树上的蝉鸣、鸟飞,还有趴在坑边的鸭子用铲子似的嘴巴梳着羽毛,偶尔伸展翅膀,拍打几下。
  徐萌停住脚步,四下张望着,心里有点犹豫不定,忽然听到一种“吮吮当当”夹杂着“吱吱哑哑”的响声。她顺着声音走几步,登上一道堆着碎砖和灰土的废墙根。她先瞧见那边有三间最破的土房。房子的窗户小小的,象鸡窝,周围栽种着各种不很茂盛的蔬菜。她又瞧见菜畦里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子。老头子于瘦干瘦的,光着脊梁,在一眼井上摇动着一个不知名的、木制的提水用具;一摇一转,把一条很粗的绳子缠绕在上边,一只盛着满满荡荡清水的铁桶同时被提出井口,又顺手把水倒在井 
  旁一个用石板垒的小池子里;清水就沿沟而流,冲击着沟边的小草,弯弯转转,流到不远处那个小男孩的跟前。那小男孩穿的也很破烂,手里拿着一把小铁锨,铲着水沟边沿上的上。徐萌见此光景真是喜出望外,就小心地迈着步子,朝井台走过来,离着很远,就热情地招呼.“老大爷,您在劳动啊?〃 地主歪嘴子正一边干活一边想心事,听到声音吓了一跳。他停住了手,象一个木头人似的,纹丝不动了。
  徐萌赶忙向歪嘴子解释:“我是过路行人,在您这儿休息一下。”
  歪嘴子听出是生人的声音,这才抬起他那白薯干一样的脸,上下打量这个陌生的行人,而且立刻认出这是一个女干部,赶紧故作笑脸。
  徐萌问:“您贵姓呀?; 
  歪嘴子低下头:“贱姓孟。”
  徐萌装作无所用心地四周看看,说:' ‘天门区这个地方真美,平坦、辽阔、肥沃,,· … ”
  歪嘴子心里想:听这口气她不是从区里下来的。徐萌接着问:“今年这边的麦收如何呢?〃 
  歪嘴子摇摇头.“年景不好,没见着麦子粒。”
  “那么生活有困难吗?〃 
  “行,对付。”
  “这个村的生产自救运动搞得很热烈吗?' ' 
  ; ‘热闹,热闹。”
  “村干部怎么样呀?〃 
  “同志,我听不明白您的话。”
  “我随便问问。你们这个村的干部好不好?〃 
  “好,好… … 匆
  “都好吗,比如村长?〃 
  “属他好,他最好。从小就受剥削、受压迫,从小就好,眼下也好,天下难找… … ”
  “别的干部呢,比如一个叫高大泉的 〃 
  “他……他……也好,也好,都挺好的。”
  远处蹲着的起山喊了一句:“高大泉坏着哪,属他坏厄”歪嘴子吓一跳,满脸焦黄地左右看看,随后使劲跺着脚后跟,冲儿子喊:“狗日的,你不想活了,你活够了,你好大的胆子呀里再听你胡说八道,我拔掉你的舌头,我敲碎你的脑袋!〃 起山不服气:“就说,就说!〃 
  歪嘴子脱下一只鞋,举起来,奔起山扑过去了。
  起山撒开腿往小上屋那边跑。
  徐萌朝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想:小孩子天真,说的可能是实话;老头前面回答含糊,后边又这样紧张,从旁印证了小孩子那句话的真实。
  歪嘴子见把多嘴的起山赶跑了,就穿上鞋,回到井边,摘下铁桶,又把井绳的头挂在弯弯的木把上,仍是惊慌不定地朝徐萌点头、哈腰,咧着歪嘴巴说。“我整夭下地干活,一会也不闲着,什么话也不敢乱说,不信您去打听打听,连大街我都不敢走动。今个我这孩子有点小病没上学,就留在家.里整理整理这些菜畦。您渴吗?不到屋里喝点水吗?同志,回头见,我去干活儿了,我去干活J! 了。”
  徐萌瞧着歪嘴子慌张逃走,又见他走几步偷偷回头看一眼,心里想:为什么农民一提高大泉就这样心惊胆战的样子?难道高大泉真象那个赶车人说的,是芳草地一“霸”吗?
   
  小土屋里传来关门声,还传来歪嘴子对起山的咒骂声。徐萌退回原路,走一段,又发现一所更加破旧的房屋,院子里柴草、粪便,乱七八糟。一群麻雀落在墙边的一辆破旧的大车上卿喳乱叫。云雾般的团团浓烟从破烂的屋门,满是洞口的窗户上涌出来,同时飘散着一股焦苦的气味。
  她走进半坍的院门,小心地喊了一声:“老乡。”
  一个人从烟里跳出来.“准?〃 
  徐萌因烟雾腾腾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出是男人的声音,就又打招呼:“您做饭哪?〃 
  那个人回答.“我做个屁,都没有人给我放。”
  徐萌感到这个人很粗野,就打消了“私访”的念头,一边朝后退着,一边说:“我想打听打听村长住在哪儿? 〃 
  那个人已经从烟里钻出来,挂在身上的那件小褂子,几乎连袖子都烂掉了,沾满了油、汗和碱渍,一只手提着火棍子,一只手揉着烂桃子似的眼睛,随后毫不客气地把徐萌盯了好久,又象审讯似地问:“你是干什么的?你找村长干什么了”
  徐萌不高兴地说:“我是县里来的……”
  那人的神情忽然一变,又咧嘴一乐,“啊,啊,同志,我送您去!〃 “不用。你做饭吧。”
  “唉,不瞒同志你说,吃了这顿就愁下顿啦。”
  “你的粮食呢?' ' 
  “高大泉不给我呀!
  “他借你的?〃 
  “这小子专门卡我的脖子。每回救济粮下来,他总是掐着天数给我,还不让我打酒喝。”
  “他为什么这样对待你呢?〃 
  “软的欺,硬的怕,谁老实他就欺负谁。我想把院子里这辆用不着的破车卖了换点粮食,他硬是不让卖给别人,想不给我粮食就霸占我的车。同志你说他坏不坏?要不是范大哥和村长拦着不让我动,我早到县里告他去了。叫同志您说说,芳草地有他这个人老是跟我做对头,我可怎么活呀!〃 
  徐萌对这个粗野人由衷的愤慨很感兴趣,就记下他的姓名:张金寿。
  滚刀肉一步不离地追着徐萌,诉苦道难,咒天骂地。他一直把徐萌送到张金发家。
  冯少怀到高台阶给张金发送了信,张金发赶紧回到家里来。他进门就间女人县里的同志在哪,女人说根本没有见着;两口子正在奇怪,滚刀肉把徐萌带进了他的院子里。滚刀肉进了门先留神碗架子上那个盛馋悖的笺子,等张金发、陈秀花和孩子们热情地往屋里让徐萌的时候,他把一只最大的饼子揣到那油渍麻花的衣襟里边,找空儿榴了。
  张金发忙着和徐荫寒暄:“徐同志,您多会到的呀?〃 “刚到。你是张村长?' ; 
  “是呀,是呀。咱们虽说没有见过面,我可没少听区里的王书记说您。您是我们这个县最大的知识分子。”
  “不要这么说,张村长;实际上,我是个最没有知识的人,这回来到芳草地,甘当群众的小学生。”
  张金发笑笑,支派女人:“快给徐同志打水洗洗脸。”他又对徐萌说,“来到我们这个小乡村,吃的、住的都讲究不得,您可得受委屈。”
  徐萌也朝他笑了笑,说声“不要客气”,就看着他测壶、洗碗、擦桌子。她觉得这个人精明而又热情,眼角过早地刻下的皱纹 
  和两只粗糙的大手,这是劳动的象征。在华北革命大学读过“社会发展史”,懂得了从猿到人和劳动创造一切的原理之后,她对劳动者产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神圣感觉。一路之_! ,她所接触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对这位村长赞不绝口,越发增强了她对这位村长的信任和尊重。
  张家大小,都对徐萌表现出一种少有的热情。在徐萌要往炕坐下的时候,陈秀花赶忙拿过一条线毯子给她铺好;小姑娘巧桂紧紧地拉着徐萌的手,直到她爸爸把茶水沏好,才放开。一个小男孩虽然扒着门帘、胆怯又好奇地看着客人,也使徐萌感到很亲切。
  徐萌接过张金发递过的茶杯,诚恳地说:“张村长,我下乡搞群众工作没有任何经验,你可得多帮助我。”
  张金发说:“您别一个劲儿谦虚。您到芳草地来,就是对我们的帮助,有啥工作,您就尽力支派。我没有啥大的本事,就是有一个长处:听领导的话,不怕吃苦。”
  徐萌坐稳身子,喝了几口香茶,从挎包里掏出介绍信给张金发,又把她要在芳草地进行的工作,几乎是无保留地告诉了这位村长。
  张金发听着,满足、振奋,从心里高兴。他想,县长派的专人下芳草地调查这样重要的材料,直接找他张金发,这是对他张金发的信任,这是他张金发的光荣。小算盘告状成功,高大泉要成为一个坏典型在全县通报批评,名誉地位要来个一扫光,这是他张金发的胜利。他想,为了使徐萌把这件事情办理得又好又快,我自己越不直接出面、越不伸手越有利.这样能免除徐萌的疑心,也能免去万一失败了的后患:我张金发没包办,我不负责任。他想到这些,就用很诚恳的样子对徐萌说;“您的打算挺好。上级怎么指示,您怎么安排,我都赞成。不过,实话对您说,因为高大泉总是抗上边,我们两个闹得挺僵。您这回来调查他的问题,我不好多说什么,也不跟您一块做了。群众是圣贤,您找他们调查吧;谁是准非,群众心里有斗有秤j 您的水平高,最后白然能够断个公正。我管保卫工作,管给您跑腿。”
  徐萌觉得张金发这种避免嫌疑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很有必要,况且跟当事人和群众调查的时候,有一个主要村干部在场,可能会增加发言人的顾虑,回避一下也是有利的。于是,她同意了张金发的要求。
  张金发又按照冯少怀的意思给徐萌献策说。“我们芳草地的情况很复杂,高大泉手段多,他周围的一伙子人个个都很厉害,您的调查工作最好秘密进行。不然,您不安全,群众害怕,工作肯定搞不好。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点想法,不一定对,您掂量着办吧。”
  徐萌觉得张金发的想法很有道理,正合她的心意。她告诉张金发.这次她来芳草地凋查的中心就是秦富买房基地事件.她想亲自跟这件事有关联的人交谈,比如中间介绍人、代笔人、邻居、知情者,都能够见见面才好,还提出要找成份好的人来。张金发对这些要求都满口应承。
  这天晚上,在村长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秘密座谈会。参加会的人有刘万、于宝宗、秦文吉、紫茄子,加上两个跟张金发合心的行政小组长;另外,还有列席的陈秀花和滚刀肉。会议开得很热烈,在座的人都抢着发言,一个人说完,接着一个人又说,徐萌那书写流利的手笔一直没有停一下。只有一个人说话最少,就是刘万。从前天闹了那场事情以后,他一直处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刘祥被迫卖地,是冯少怀设君邵
  置一串圈套造成的这一层原由,他不会知道,高大泉能够及时地阻挡了这个事件的发展,是由秦家自己人首先透了信这一层关系,他也不会知道;这件买与卖的普通事情,在各种人心里引起这样大的震动,更出乎他的意料。哪个庄稼人愿意沽惹打官司告状的事儿呢?细细一想,昨天高大泉、朱铁汉那几句话都是有道理的。翻身农民得到土地不容易,能有别的办法想,不该出卖它。他想,高大泉他们拦着不让卖是对的,两头掩掇、成全这件事情是不对的· · 一他坐在墙角,一袋一袋地抽烟。
  徐萌看出刘万有顾虑,就和颜悦色地催他发言:“你是贫农,更应当支持政府、维护政府的政策法令呀。”
  刘万叹口气说:“同志呀,常言说,不知者不怪罪;我那会儿真是为两边蚜的,没想到惹下这么大的祸… … ”
  秦文吉在一旁说:“大叔,人家同志跟咱们调查高大泉这个人啥样,你得往题上说。”
  刘万说;“要论大泉这个人,没的挑,是个好人… … ”紫茄子打断他的话;“这位女同志一个劲儿劝你别怕,你偏说害怕的话。”
  滚刀肉跳起来了.“你怕啥?你不看全屋的人都说他坏吗?一成了群众性的,说啥就是啥! 〃 
  徐萌没有具备观察刘万这种人思想秘密的经验,也就没有引起任何往意。散会以后,她满意地独坐在煤油灯下,好久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秦富那冤屈的表情,冯少怀那不平的神态,还有歪嘴子的恐俱,滚刀肉的怒骂,加上会场上一群男女农民们的揭发和控诉,等等,又一齐跳动在眼前,鸣响在耳边,冲激着她的心胸。她参加革命工作的对候,就已经是解放了的新中国,一切是崭新的,一切是向上的,她除了热爱生活、追求进步以外,从考 
  来没有对任何事物和任何人产生过“僧恨”。经过从县城到芳草地这一天一夜间的社会实际生活,她对那个被调查的对象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僧恨也能激起写作的热情。她用村长家那盏快熬于了油的小灯照着亮,在带来的那份没写成功的材料上加进了芳草地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写道:“村民提及此人,或胆战心惊,或怒怨不息,有人称他为芳草地一霸,· · … ”
  门帘子打开一道缝,探进一张女孩子的脸。
  徐萌被惊动,招呼她:“巧桂,你还没睡觉?〃 
  巧桂迈进一只脚,靠在门框上说:“徐同志你可别急着走,多在我家住几天吧,一你们当干部的真美,能到处跑,哪儿好到哪儿去。我呆的这个地方讨仄极啦,就是离不开呀!' ' 
  徐萌笑笑.“这地方土地肥沃,有树有河,多好。”
  巧桂摇摇头:“地方好,不如人好。你看今个围着你的这伙人,都是啥东西?他们一天到晚老往我家跑,跟我爸爸嘀嘀咕咕,烦死人!〃 
  院子的大门响,又一串脚步声。
  “徐同志,散会了?〃 
  徐萌听出是村长张金发的声音,就说:“你屋坐吧。”张金发说:“不早啦,你该休息啦。”
  “好吧,明天见。”
  “您得多住些日子呀!〃 
  “不行啊,回去还要赶写一个材料。”
  “一定走吗?〃 
  “以后我再来。”
  “那我就不强留您了。正巧,明天有进城拉手工小米的车, 
  我跟他们说一声捎个脚。”
  天刚亮,一辆大胶皮车已经停在村长家的大门口。冯少怀来请县里下乡搞调查的同志坐车。
  徐萌刚起来,奇怪地间:“这么早就走?〃 
  冯少怀笑嘻嘻地说:“咋天跟您说话没说够,咱们再接着来。我给您拿东西吧。”
  徐萌忽然觉着事情好象没有做完,一时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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