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2父亲嫌疑人-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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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为孙薇薇的善良画上通往愚蠢的等号。父亲是女孩眼前的第一个男人,在父亲面前唯唯诺诺是在普天下男人面前做奴隶的发源。
陈小燕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一拉陈雅虎说:爸,咱们帮阿男把他母亲推回去吧。陈雅虎显然十分尴尬。陈小燕便说:那我去吧。跑过来大大方方从我手中接过轮椅将母亲推回家。我知道她原本就没想让她父亲一块儿推,先用难题硌他一下就为自己争得了自由权。
看见孙薇薇林黛玉模样一脸歉疚地看着我,我就替她难受。
母亲住院了,孙薇薇几次到医院门口等我一起进去探视,住对门晚上一有机会就溜过来看我。这些慰问都很善良,但都露着趋附男人的寒酸。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犯不着把自己往我阿男怀里送。白痴女孩不懂骄傲是爱情的保护伞,愚蠢的真情只会廉价拍卖自己落个下贱。
我承认自己内心也有一股无底洞的邪恶。
听着对门孙薇薇他爹迎来送往地热闹,看着他女儿嫩着瓜子脸在这里献殷勤,我就发出一股狠,将她一下扑倒在大沙发上剥她的衣服啃她的乳房。愚蠢的女孩全然不知自己在遭践踏,还喃喃地搂紧我以为这是地久天长爱情花开出胜利果。
我恶狠狠地问:知道我对你什么意思吗?她说:你爱我。
我全凭发疯的肉欲冲散肉麻。这种笨雏儿要不是人伦极限,要不是我还没有邪恶透顶,早像一页页撕本旧书十次百次把她搞了。
我没有我的父亲嫌疑人们那么坏。
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孙薇薇就是那样被他们搞毁了。
看官们都知道这年头男女交通早没有了红灯,一个女孩交通上几个几十个男人是平常事,但孙薇薇怀里揣的却还是旧的交通规则。我要真搞了她又把她搞得神魂颠倒,我一拜拜她只会和二十多年前的田岚一样到精神病国持绿卡了。所以我只是把她连人带衣服揉一把,就收了邪恶坐在那儿像醉酒醒来没神地说:咱俩以后别玩了。她问为什么?我说我太坏。她没穿整衣裳就趿拉着鞋蹲到我身前摇着我说:我相信你,你一点不坏。
愚蠢的善良终有让你心软的时候,我叹口气,搂住她摸起她的头发来。我的父亲嫌疑人们有一个像我这样心存一丝善良也不会蒙我母亲蒙到底。
母亲田岚用她一生的苦罪“全景”了王八蛋男人的德性。
我真想对孙薇薇说以后千万别轻信,可我知道对这样的女孩说这话没用。我也生过善良念头,让我把这个女孩一辈子照看起来吧,免得她上别的男人当。可我知道照看一个不会保护自己的傻女孩需要多大的慈悲为怀,孙薇薇除了人事以外不是低智商。她在大学学生物,现在毕了业在生物研究所上班。当她穿着白大褂在研究所门口接我时,她的善良她的快乐她的身份都不让你轻视。
莫非一架钢琴一定要兼有绞肉机的功能吗?这年头人最好钢琴和绞肉机兼备,其次单有绞肉机的功能也行,千万别单有钢琴的功能。谁都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莫非教孙薇薇搞两个男朋友来刺激我吗?
晚上十点接到母亲病危的电话,我关了电脑就往楼下跑。
孙薇薇正跟着父母在路灯下散步,一看我如风似火问我去哪儿?我说去医院。孙武夫妇关心地问:是不是情况很不好?孙薇薇想跟我一起去,孙武那张国字脸摆着关切的形象,这时略皱眉头对女儿说:你胆小心粗去了只会添乱。又看着我说:我叫会里找几个人同你一块儿去吧?我说不用就往外跑。
孙薇薇迟疑了一下追过来。
我知道她父亲想拉住她被甩脱正在背后望我们,便一把拉住她的。
我和谁都不做亲子鉴定了,母亲一旦去世我就和这个像我母亲一样傻的女孩亚当夏娃了。
三十六 空顶额头内心像疑案悬着
母亲的病危暂时解除了,文化联合会却报开了病危。
无边落木萧萧下正在为秋天送终,也露出为联合会报丧的意思。
关于联合会可能被取消的消息满天乱飞,男女老少都像洪水要来的鼠群在大院里慌张失措奔走相告。雪上加霜,一条即将开工的环城高速为了躲避几棵千年古槐有可能改道穿过这里,那文化大院不仅可能摘牌子,还要大拆迁散到四面八方了。
大院里各色男女群情激愤,莫非聚满人才的大院还不如几棵老树?
我杂种阿男可能幸灾乐祸夸大了文化大院的危乎殆哉。
孙武高勇之流全力以赴领导全院抗灾救亡,孙武笑呵呵的国字脸多了几分严重,高勇像勇敢的大猩猩指东画西。保住文化联合会的牌子不被摘掉,保护文化大院不被高速路夷平,两件大事一起抓。那些手法孙武高勇熟得不能再熟,打报告写条陈找上层求领导活动方方面面据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整个大院在救亡。我这个卖院贼在大院里穿行就有点老鼠过街。人人嘴上不喊打,目光射过来比打还厉害,唾沫星子像秋天的落叶一样。我不是贴在天空右上角的月亮了,也不是在干河床跑来跑去敢于羞辱卑躬屈膝石头的风了,更不是流脓血把天下都烂得模糊的太阳了。我这个麻雀在天空乱涂乱画乱点鼠标,实在该算不正常。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联合会供着那么多作诗作画莺歌燕舞的闲人,在这个城市搞了一场盛大晚会,兴师动众声嘶力竭是救亡运动的典范举动。
我却闻到高速路穿过文化大院炸楼掘房的烟土味。
阎老家伙的儿子阎小强像条灰狗匆匆来找,说他爹让我去一趟。
我的神经被提到半空像吊死鬼惴惴不安着不了地。
听说阿囡在天涯海角出了事,老家伙长吁短叹五十多岁才得下的这个女儿是掌上明珠。几天前出门下台阶平白无故跌了一交,就有了中风的意思。几次在院里碰见他,和我母亲前一阵一样坐着轮椅。大概想让我帮着去找阿囡,阎小强窝囊管不了妹妹的事。我杂种阿男劣根不改没做亏心事就和亏了人家一样,怎么豪取强夺无理不让人这套时尚没把我开化出来?
阎老家伙正靠在沙发上。
看官们注意到我现在已不称他阎王殿里的笑声,足表明我这记吃不记打的杂种忘了深仇大恨,腐败堕落。吴姨白着一张短脸一双秀手将烟茶水果布置停当,这股笼络的气氛也使我警惕,明知一想到阿囡我就会心软但我早已念定咒语。
他们家的事不该我管。再说也不管。说来说去还不管。
话题果然从阿囡开始。吴姨说,阿囡上当受骗,对方是个有妇之夫,听说刚刚做了流产。她说知道我关心阿囡,这些事和别人都不讲只和我讲。还说她想去天涯海角的城市把她领回来,又怕阎老在家没人照顾。阎老家伙憔悴的老脸坐在那里像个被废黜的阎王叹着气。
我像等山洪过来的水泥坝硬好额头顶在那里。
吴姨的话果然过来了,说她想让我劳驾一回去看看阿囡,该领她回来领她回来该劝说她劝说她,可一想我母亲正在住院也难分身。我的额头大坝等洪水到了跟前迂回不上来纯粹空顶着,内心像疑案悬着。
阎老家伙却长叹一声挥手道:还是说正经的吧。
吴姨立刻打住,俯身拿过苹果为我削起来,不知什么正经话留给了阎老家伙说。
阎老家伙问我知不知道过几天有图书节?我说知道。那就是前不久蒋帅文对我和陈雅虎提过的。阎老家伙说这次图书节规模很大市里出面主办,蒋帅文的文化公司承办。阎老家伙问:协办单位第一家就是咱们联合会,你听说了吗?我说没听说。阎老家伙又说图书节开幕那天要举行五代艺术家签名售书,问我知道不知道?我说知道。阎老家伙说签名售书活动对于文化联合会的存亡有点重要意义。
他今天就是想和我谈这件正经事。
说到这儿像段朽木气息奄奄的老家伙焕发出曾经当家的神采。
老家伙挥着手说:联合会的存亡是由方方面面大因素决定的,和你阿男前一阵在报纸上说两句闲话无关。这大概是解脱了我。他又很高瞻远瞩地打着手势:但现在联合会是存是亡到了关节眼,像走钢丝一样偏不得倚不得,这种时候小事情决定大局面。他两手一张:一架平衡的大天平,任何一边加上一个小砝码都会产生决定性影响。他老脸上浮出微笑,问我明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签名售书五代艺术家四代是联合会成员,我也在大院土生土长。联合会协办图书节是它救亡运动的又一个行为艺术。
听说那天不仅市里的头目都出席,还有更上边的领导和海内外嘉宾。联合会要能博得彩便给它的“存”加了砝码,要是像我阿男这类异己分子再跳出来捣回乱引得大人物们皱皱眉,联合会存亡的天平就往“亡”字倒了。
我坐在那里低眼沉默,拒绝了吴姨削好的苹果也便拒绝了他们的笼络。
抽烟喝茶不失外交谈判严肃。
我明白我的叫嚣对文化大院存亡从没起过大作用,河水滔滔谁会理你臭小子打的几个破水漂?我也不信现在到了关节眼摆天平的时候,我的臭喇叭会影响大局。我原本没有和大院上千号人大锅饭作对的意思,他们吃大锅吃小锅与我何干?我过去有气说气话但也说的是真话。我不对大院的存亡负责,只对我说的话负责。
扣了我二十多年屎盆的地方没资格要求我添砖加瓦。
阎老家伙最后的结束语一定让不明底细的人感动肺腑,他说:我和你姥爷过去多年共事,又是看着你长大的。他们说你阿男不好说话,我说我来说。文化大院从最初一个平房小院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不容易,总不该看着它推土机一推烟消云散。他一摊双手说:那我们几十年忙来忙去都忙了些什么?他又说他对现在台上的孙武高勇也很不满意,但是眼下大局为重,咱们都放下个人恩怨共济同舟。
吴姨不失时机插话,阎老家伙坐轮椅也要去签名售书。
我却在内心做了一番刨根亮底的痛斥。你们和我姥爷共的什么事?五十年代你们举着拳头喊着口号把他戴上帽子赶下农村,你又装模作样说看着我长大,你扒我母亲田岚皮时又是在做什么?让我背了二十多年杂种名你是罪魁祸首。这些父亲嫌疑人如此会做事如此会说话真是占了便宜又卖乖卖到九霄云上了。
我杂种阿男不会说话只会沉默。
我脸上写没写穷凶极恶的内心独白全看对方是聪明还是愚蠢。他们把我当正经人请过来,又在阿囡事上信得过我,这软了我的斗志。我暧昧不清地说了一句:我没想和谁过不去。阎老家伙如释重负一拍沙发扶手仰声笑道:我说阿男是识大体顾大局的。
我一下有了被捆绑的感觉。
另一位父亲嫌疑人龙向光戴着黑边眼镜半官僚半学究地进来了。
阎老家伙招手说:我和阿男谈了,年轻人很通情达理。龙向光也一派见解地说道:你对他们个别人有意见,不该针对整个联合会。
孙悟空大闹天宫被捆在斩妖台上了,现在全看他头硬不硬。
三十七 愣头青不青就不卖钱了
文化联合会精心对待图书节签名售书搞救亡像落水人抓着稻草当大树。我在签名售书活动中酷了一把却是逼上梁山。
签名售书正像几个月前蒋帅文策划的,排出五代艺术家。我算是最年轻的一代。出版社卢副主编又很卢阿姨很卢老师很事儿妈地出现了,把我当做摇钱树级别的明星推出来。用我刚完成的自传体小说做新产品抢眼,用我已卖过气的诗集做帮衬,还印了上万张招贴画铺张招摇。
美眉心血潮来要为我形象设计,索性酷一把大放异彩。她说:你缩回头去当乌龟就算完了,只有一口气杀出去,才能海阔天宽。老木也撺掇我:愣头青要当到底,额头不青你就不卖钱了。千万别夹起尾巴做人,该咬就得咬。
我便身穿美眉亲自裁缝的锦缎花衣服披着美眉亲自剪修的长发像个唱戏的西门庆花拳绣腿出现在图书节开幕式上。
阎老家伙一身西服坐着轮椅,龙向光一身西服挺着肚腹,孙武高勇陈雅虎都是时尚的夹克,见我花团锦簇冒出来全照花了眼,我的一身装束太不妥协了。他们尴尬地愣了愣,放大胸怀招降纳叛地戏谑我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我看了一眼刚入冬的城市和熙熙攘攘的灰色人群,俏着回了一笑。
我冷脸上的这一笑给了他们安慰,阎老家伙笑着说:咱们今天算是五代同堂了。那几位都应和着笑起来。
我却感到这是加在孙猴子身上的捆妖绳。
那位像大虾米的父亲嫌疑人蒋帅文干瘦着来了,这位图书节的组织者本乡本土地热乎了一阵,便安排手下人伺候我们,自己呼风唤雨地去接待各方大人物了。
眼前这几个父亲嫌疑人干站在图书大厦的大厅里既很人物也很冷落,都盼着轮到自己大放异彩,又都没着没落。看着服务人员忙来忙去迎接嘉宾算计一位位未到首长,所谓的几代明星不过像一盒摆在柜台里待售的蛋糕全不得自己主张。
图书节开幕式在大厦前的广场上举行。
老一套的吹乐队放气球,人山人海望着门前台阶上摆就的主席台,左一个领导讲话,又一个嘉宾致词。所谓的五代艺术家与上百号不同路数的人站在台上充当大人物的背景。阎老家伙在轮椅上西服领带地挺直了上半身,好像台下都在看他。龙向光架着眼镜很高很挺地站在那里,也像接受万众瞩目。孙武摆着四平八稳的国字脸两手相握看着台下。高勇大猩猩一样站在那里偶尔和陈雅虎交头接耳,陈雅虎笑得很邪,两人都表明了满不在乎。
我阿男穿着戏装一样的花衣服倒真有些惹眼,但心知道站急了的人群只等着冲进大厦看新鲜买时尚并没有几个人端详台上这些模样。
无聊的开幕式结束了,签名售书也便开始。地点就在图书大厦宽广的大厅里算是图书节第一天的门面。
迎着进门的人群签名售书,最容易混上人气。
阎老家伙被吴姨推着轮椅坐在为首的签名台,算是文化联合会第一代艺术家。隔开一段距离是龙向光蒋帅文的签名台,他们是第二代。再过来第三代就是孙武高勇。再过来陈雅虎是第四代。
最末是我阿男算第五代。
他们的人物介绍自然是联合会会员。我的人物介绍居然写着从小在联合会大院长大,姥爷姥姥母亲都曾或仍在联合会供职。我冷笑了一声,没有撕掉台旁这张告示。
咽下一口气,算是暂忍了又一条扎在身上的捆妖绳。
能够告诉看官的是签名售书绝非盛况空前那是假新闻。人如潮水一样涌进门来,大多数像绕开挡水的石头从签名台旁流过。这年头人们急着买电脑书买股票书买外语书买发财之道书,没几个人扯淡买艺术要买大多也是冲拳头加枕头去。我和父亲嫌疑人们各自做了一会儿中流砥柱。
进人高潮过去,大厅里形成司空见惯的签名格局。
我一边签名一边恶心这些父亲嫌疑人居然和我算五代同堂,这纯粹乱了辈分伤天害理。大概是我狗崽子好斗记仇劣根性难改,边签名还想打量那边四代父亲嫌疑人的生意。
读者挤歪我的桌子,我趁机后退几步站起身将大厅扫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