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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士兵 作者:兰晓龙-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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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梦急忙扔了稿纸,说妈啊,他不要上了瘾。老魏说他已经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你们砖头都在包里吧?我就没拿出来过!一帮人提脚就冲了出去,没一个拖沓的。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心里感觉挺好。他说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老魏说报告班长,但是它现在终于干了!老马说好同,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老魏说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老马开始在队伍前踱步了,不像个班长而至少像个营长,他又气壮如牛了。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
  谁也猜不着,谁也没猜。
  老马说: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营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是真牛气,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说是不是?嗯……
  李梦几个便笑,笑得老马有些发毛,他说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这一次许三多也笑了。
  修路的事,就不再是许三多一个人的事情了,全班战士,找石头的找石头,砸石头的砸石头,铺石头的铺石头,许三多原计划的四条路,很快就修完了。
  五班人忽然觉得,修路也是一种很娱乐的事。
  看看修好的路,又看看眼前的宿舍,许三多忽然说:我老觉得咱们这缺点啥。李梦说咱们这缺的东西可多啦。你倒说说,缺啥?许三多寻思了半天,最后想起来了,他说缺根旗杆。我们村里学校都有根旗杆,团里也有根旗杆,我们这怎么就没有呢?
  李梦笑了:大家伙听见没?他说的倒也有个傻道理。
  老马思量着:旗咱们倒是有,旗杆的材料也现成。薛林也觉得好,他说那就树根旗杆?老魏却在想着别的,他拿石子在地上设想着,说:那就再修条路,直通到旗杆下边。这话却把李梦吓着了,他说你想再修一条路?
  你不乐意我修,老魏说。
  李梦忙说:你看我脸上写着不乐意了吗?
  老马忽然乐了,他的想起了指导员的话,说道,还是那指导员是有水平呢?李梦听不懂,他不服气,说什么指导员有水平?你听他哪句话有水平呀?他肯定连海明威都没看过。老马说:指导员对我说过一句,他说我们要抱成团就有了精气神。
  五班的旗杆,在空地上树了起来了。
  终于,老马捧着旗,和几个兵站在了旗杆下。
  立正!升旗!
  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许三多,你来。老马临时喊道。
  许三多却愣在了那里,他说:我……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忽然生气了,他说你是个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个什么?
  许三多接到了手上。
  旗,终于一点一点地往上升。旗下的士兵们,学着电视上的样子,在行注目礼。吹口琴伴奏的是薛林。这一切,让人看到了一种温馨中的庄严。
  大伙看着顶端那旗,又互相地看了看。最后老马搓搓手,说:现在……修修咱们那路?李梦不同意,他说我们得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吧。薛林一下就乐了,他说对,上次庆祝还是上次八一节呢。几个人点点头,突然向旗杆下的许三多围拢了过来。
  许三多看不懂他们的脸色,问道:……要干什么?……
  老魏说你入乡随俗吧,许三多。许三多躲闪着找靠山,他说班长!班长!班长。没想老马也朝他堵了过来。李梦几个乘机一拥而上,逮住许三多的手脚,抬了起来。然后由老马喊着号子,将许三多一次接一次地扔到了空中。
  几天后,老马写报告打算退伍了,就在他写退伍报告时,大家都看到了,几乎都同时地愣了,好像一下子都高兴不起来了。
  薛林说班长你要走啊?
  李梦说:班长你舍得走啊?
  许三多则傻傻的,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老马说:舍得不舍得,人还是实际点好。我瞧我这体能也不行了,脑筋也老套了,这辈子也不大可能在军队里牛皮了。你们几个又都是有我不多,没我不少,那我还是老老实实回老家图个前程吧。老魏说谁说我们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啊?许三多,你有没有说过这话?许三多不停地晃着头,嘴里连连地说没有,我没有!
  老马说,我知道,你们是情感上需要,实际上可有可无。同志们都心照不宣吧,你们年青,在军队还说得上磨练,你们班长在这可只能算是三连的累赘啦。不能再混日子啦,回头要被日子给混了你们就别再说了。
  大家终于意识到,班长是认真的,都迅速地沉默了下来。
  一条通往旗杆的路,也修好了。
  李梦说,如果班长真要走的话,这算给他的一个礼物,可谁都看得出来,他和薛林几个都在想办法把班长留下来。
  那天在野外,李梦悄悄地凑到老马的跟前。
  班长,这给你。
  什么?
  麝香虎骨膏。
  我谢你啦,可我腰早好了。
  不贴白不贴,伤筋动骨一百天。
  老马感激地接了过去。
  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老马知道李梦的那点心事:我回家会想的。
  你想我们,可又看不着我们,你怎么办?
  老马不知道怎么办?他问李梦,你说怎么办?
  李梦说别走呀,班长,我们怪想你的。
  想你们,看不着你们,那就看不着呗。男子汉大丈夫,有那么多怎么办怎么办的?啥叫有得有失,知道吗?看不着你们几个小猴崽子,可班长能认识更多人,搞不好是前程绵绣。你说那么些干什么?罗嗦!
  老马悻悻地走开了。
  李梦好像碰了一鼻子的灰。
  这天,五班的空中飞过一架直升飞机。飞机是路过的,但他们看到了什么,然后在空中盘旋了一下。谁都看见了,可谁都不知道上边坐着的是什么人,直升飞机来后没几天,五班的电话就响了。接电话的当然是老马,他立正着,听得一愣一愣的确。
  李梦几个就站在房门外,也一个比一个地紧张。
  薛林小声说:这回是连部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惊动了师部的电话了。老魏说,刚才可是营长先来的电话,他说军部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团里。
  李梦说: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可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许三多傻呵呵地问。
  修路啊,笨蛋!
  老马一放下电话就推开窗户,朝他们喊道:
  你们几个,都给我进来!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进了屋里,老马一开口就说: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班长,这话我刚说过了。李梦提醒他。
  你是班长我是班长?你说了我不能说?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寻思咱们这路不该修,兴许就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比如说破坏绿化什么的。你们可得记住,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可这又不是牧场!薛林否定这个判断。
  老马也拿不定主意:……那就是暴露目标。你想这么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不信:咱们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反正是错啦,指导员说,明天他过来瞅瞅。
  老马最后说: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对许三多下命令修路。
  许三多说话了:报告班长,路是我要修的。
  别罗嗦!路是咱们修的!薛林站了出来。
  老魏说,我觉得咱们没错,原来整个排都没修出来的路,让咱们几个给搞掂了,这应该表扬!老马说你说表扬就表扬啦?八十年代想修的路,搁九十年代兴许就不该修,八十年代谁琢磨防巡航导弹啊?薛林把话接了过去:我也觉得咱们没错,咱们这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李梦说对,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说!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最多咱们说明我们是出自好的目的,不想做了坏的事情此而已。
  那也是坏的事情啊。许三多说:要不咱把路铲了吧?
  薛林忽然就凶了起来,喊道:你说铲就铲啊?
  指导员开着一辆三轮摩托,就来就来了,一听到远远而来的引擎声,五班几个的心就乱了,如临末日地坐在宿舍里。许三多忽然蹭到老马的面前:
  班长,我跟指导员认个错吧……
  凭什么你认错?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老马说。
  谁也不能认错,认错就是明知故犯知道吗?李梦说。
  指导员的摩托停下来了,他在外边高声喊道:五班,有没有个喘气的?
  老马艰难地站了起来,嘴里感叹道:是祸躲不过呀。然而,不等他起步,许三多几个已经抢着拥往外边。
  指导员正站在车边,打量着眼前这个大为改观的营盘,忽然就被许三多几个给围住了。这个说:指导员,抽烟!那个说:指导员,屋里坐。
  指导员却不急,眼里只寻找老马,然后说:老马呀,你小子挺能整哩,好好的把我从个靶场折腾到这儿来了。
  老马一脸的苦笑,说:我也是不知犯的哪门糊涂心思。老马话没说完,被李梦踹了一脚,只好改口道:我总得带大家伙干点什么吧?
  许三多却呼地攒到了老马的面前,说指导员,这错误是我先犯的……
  许三多又被薛林踹了一脚,但他嘴里不管,他啊哟了一声说,我不知道这是个错误。
  指导员倒摸不到头脑了,他说什么错误?
  没什么错误!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误?李梦把所有人的检讨拦住了。
  你闭嘴。跟指导员这么说话的?真是的。老马火了,他说指导员,跟你没虚的,路是我下令修的,也没动公款,犯了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该怎么着怎么着,您也别护着我……。
  报告指导员,路是我先修的,买了五块钱花籽,我犯纪律了,你处分我……
  都闭嘴。路是五班修的,那是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还有扎根边防,以营为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指导员被五个人吵得晕了头了,连连说歇歇歇!歇着!抢什么抢?你们转什么心思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条路嘛!
  五条,指导员。老马实话实说。
  我管你几条呢!最多也就是一精神可嘉,又不是训练科技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嘉奖?李梦的眼睛忽然就发起光了。
  你还想要什么?一等功啊?那是拿命换出来的!
  李梦的话马上就改了,他说指导员,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开过很庄严的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我们就修路。对了,为了表现我们扎根边防的决心,班长亲自给每条路都以战士的名字命名,您踩着的这条是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瞪了李梦一眼:你胡吹个啥?李梦路?你还梦露呢!五个人还动员,你不怕吹爆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说不定能让团里整点宣传材料。指导员说。
  说到班长呀,那可宣传的事情就多啦!李梦说:他真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对!对!薛林说。
  对个屁!老马说:这路可不是我修的……
  薛林说指导员,你看我们班长多谦虚,这路是大家修的,可那是班长发起的。
  老魏说你看他手上,都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一时诧异了,他说你们都怎么啦?怎么都不说人话了你们?
  班长还带我们去看导弹打靶机。其实……应该是靶机躲导弹,班长搞错了……
  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老马喊起来了。
  许三多,你笨嘴笨舌就别说了。李梦拽了拽许三多: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全负荷三十公斤啊!最牛皮的部队也不过如此了。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字字闪金光……
  我没说!老马再一次喊道。
  指导员拍拍老马,笑着说:你没说,可你做了。老马,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说着把老马拉到一边说话去了。
  指导员说老马呀,你这样做就对了,修路,让大家抱成了团。你瞧,他们现在那精气神够多么足!刚才那话是吹了点,可确实是上下一条心。老马,你对三连也是功不可没的老兵了,把你放到这么个地方,连长和我都不落忍,想给你立功,想把你留下,可你得给个由头。以往那样……我就不说了,现在可以说,你让我看到了希望,弄好了,咱们争取往三等功上靠,再弄好了,咱们连里那司务长……我不用往下说了吧?
  可老马感到有些为难,他说:其实这路跟我没太大干系……
  这不重要。你不愿意离开部队,是不是?
  退伍报告我已经写好了,正打算交给您。
  做一种姿态当然是必要的。可你真的舍得离开部队吗?指导员久久瞪着老马,这和李梦的死皮涎脸不同,因为他是对老马的去留有影响的人。
  老马愣了很久说:不光是不舍得,说实在的,还有些很现实的问题。
  指导员会意地点着头:实在的我都想过,咱不说那个。你不愿意走的,是不是?
  老马想了半天,只好说是的。
  那咱们就朝一个方向努力,我也不愿意对不住我的兵。是不是?
  老马只好惶惶地点了点头。
  指导员高兴会坐了一会,转身就走了。望着带走指导员远去的那一溜烟尘,老马的心情很沉重。他回头看了看许三多。
  许三多,如果回头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老马艰难地问。
  许三多说:是班长抓起来的呀!
  老马却说:其实班长在这个事里边,算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说不知道。
  老马说许三多,这条路是你修起来的。
  许三多笑了笑,说不是吧?
  看着许三多,老马觉得有点内疚,他又想看看许三多是否是真是心的,又问道:许三多,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吧?
  老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许三多竟然不傻了。
  许三多竟然说:我得好好想想。
  老马的心忽然沉重起来。
  许三多说班长你怎么啦?
  老马说这些事本来都挺好的,可现在……现在班长觉得好像有点窜味了。


第五章 机会人人有
  假如我是草原上最呆的那只蚂蚱,荣誉就是团大院树上结的柿子,团部的柿子就算熟到落地,也沾不到草原上那只蚂蚱的边,这就是我那时候和荣誉的关系。
  五班和荣誉也是这种关系。我的柿子很甜,可与五班的爷们无关。
  不是气话,就算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荣誉是什么,也不知道当它落到你头上时,会发生些什么。伍六一也不清楚。就算是荣誉真的大过命去。很久以后,我碰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退伍了,我们喝了很多酒,他很想酩酊大醉。
  伍六一说,其实我压根儿不清楚荣誉是什么,只知道以前是活在荣誉之下的,那没错。
  这话要放在军装时代剐了他也不带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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