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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006[1].05-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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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2006年11月29日第 27 楼      


  时间过了一年,喜泉虚岁到了十八。这期间又有人给喜泉说媒,喜泉没跟人家见面。她搬出了娘的话对娘说,你不是说过,不到我十九岁就不让我跟人家见面嘛!雪家桥那边,雪星堂的亲事也没定下。娘向大娘打听过,大娘说,有人给星堂介绍了一个,星堂也跟人家见了面,星堂说人家没有喜泉长得好看,没有愿意。叫我看,星堂还在等着喜泉呢!这个说法喜泉也听说了,她想坏了,自己把人家的事耽误了。自己要啥没啥,有什么值得让人家等呢。她拿镜子照了照,连头发耳朵都照到,证明自己长得是不错,确实不错。谁让你长得这样好看呢,真没办法。这时她又埋怨星堂,走过一村又一村,村村都有大闺女,谁让你等我呢,我又没请你等我。这天午后,喜泉说到地里放羊。她牵了羊,一走就走到去年她和星堂见面的那片杨树林去了。杨树长高了一些,变粗了一些,棵棵杨树都是在老地方站立着。可是,星堂去年来了,今年却没有来,只有她一个人到了这里。回想起来,星堂说话并没有什么说错的地方,可以说句句都在理上。倒是她有些不讲理,一句一句都给人家顶了回去。这时羊叫了一声,把正走神的喜泉吓了一跳。喜泉把羊看了看,这才想起来了,她说的是出来放羊,却把羊绳一直紧紧牵在手里,一点都没让羊吃草。见喜泉看它,羊又对喜泉叫了一声,仿佛在说,你不让我吃草,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喜泉吵羊,叫啥叫,不叫,谁也不会把你当成哑巴。你说你不是哑巴,我看你跟哑巴也差不多,你说的话谁听得懂。我来顺你,你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请你到街上下馆子,想吃什么随你点。你听懂了吗?没听懂吧,大傻瓜!喜泉把羊放到河坡里吃草,自己站到河堤的最高处,向河北边的村庄望着。她看到了,那个柳树刚发芽的、绿蒙蒙烟蒙蒙的村庄就是雪家桥。旁边还有两个村庄,那两个村庄都不如雪家桥好。雪家桥,这个村名也好听,一叫好像给人一种美好和温暖的感觉。从雪家桥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鞭炮声,大概是谁家嫁闺女或是娶媳妇。想到娶媳妇,喜泉第一个就想到了星堂,娶媳妇的人不会是星堂吧?她只是听说星堂还没定亲,谁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喜泉到镇上赶集去了,想试试在集上能不能看见星堂。三月三庙会快要到了,据说今年庙会上有两台大戏,镇北头一台,镇南头一台。喜泉跟娘说的是,她到镇上看看戏台开始搭了没有。来到集市上,喜泉买了一点青菜占着篮子,就装着歇歇的样子,站在一个墙角往市面上看着。赶第二个集时,喜泉就在人流中把星堂看到了。星堂似乎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越发像个大人的样子了。星堂的眼睛也很好使,在她看见星堂的同时,星堂也把她看到了。星堂显得很惊喜,惊喜过后是害羞,把目光躲开了。你害羞谁不害羞呢,喜泉也把眉眼低下了。只低了一下,她把眉眼又抬起来,想看看星堂这会儿怎么样了。星堂的想法大概跟她撞车了,她抬起眉来,星堂也正好回过眼来,二人的目光碰得更直接。两个人在大街上看来看去,这算什么!喜泉拐进旁边一家卖布的商店里去了。拐进商店后,她并不买布,而是躲在门里一侧的暗处继续观察星堂,看星堂如何表现。星堂没有跟进商店,而是退到街边,目不转睛地往商店门口看着。喜泉在商店里待得时间长一些,她伸头看看星堂,马上缩回头来;再看看,再缩回来,直到有一次看不到星堂了,她有些泄气似的才从商店出来,准备回家。她走了没几步,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她,她回头一看,在后面不远不近跟着她的正是星堂,星堂在对她笑,嘴张了一下,好像还要跟她说话。哟我的娘哎,这小子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她没敢再回头,加快脚步回家去了。喜泉试出来了,星堂肯定没有定亲,更没有娶媳妇。星堂要是娶了媳妇的话,对她就不会这样了。 
  中午,娘从菜园里刨回一些葱。头年入冬时挖一道深沟,把葱密集地埋在沟里,下雪天都不耽误葱继续长。到了春天,葱叶重新泛青,葱白更是磁丁丁的。喜泉说刨的葱可不少,给我大娘送去点儿吧。娘说,想送你去送吧。喜泉把葱送到大娘家,大娘说,你看这闺女多好,刨点葱还想着你大娘。喜泉说,几棵葱,不值啥,谁让你是我大娘呢!大娘说,这闺女真会说话。上次大娘给你说谋也没说成,大娘记着你的事儿呢。喜泉说,那不能怨大娘,怨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儿。 
  大娘再次给喜泉说媒,说的还是雪家桥的,还是雪星堂。娘说恐怕不行,喜泉知道了给她说的还是那个人,该跟我急了。大娘说你放心,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再让他们见面,一定能成,这个我心里有数。介绍对象,两次介绍同一个人,这种情况以前没听说过。喜泉的娘觉得这事没法跟喜泉说。大娘说,你只对喜泉说,给她介绍的这个对象是雪家桥的,她不问介绍的是哪一个,你就别说。她不问,就说明她心里明白。咱要是把话说明白,闺女反而不好意思去了。娘将信将疑,把大娘再次给喜泉说媒对喜泉说了。喜泉果然没问给她介绍的是哪一个,也没提不到十九岁不跟人家见面的话。 
  在河堤上见了面,两个人的样子都很惊奇,喜泉说,哟哎,雪星堂,怎么还是你呢!说着就笑了。星堂说,哟哎,潘喜泉,怎么还是你呢!星堂也笑了。他们互相看着,像是久别重逢的老熟人,就差拥抱在一起了。喜泉说完了完了,看来我命里就该跟着你。我的命怎么能这样呢!星堂跟喜泉感叹的意思一样,他只是换了一个词,说,看来我命里就该娶你做老婆。什么老婆老婆的,多难听。好好,娶你做爱人,行了吧!这还差不多。喜泉说,哎我问你,这次来见面之前,你知道见的还是我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谁哄你谁是小狗。星堂问,你呢,你知道见的还是我吗?喜泉说,我要知道是你,我就不来了。二人又说到命上。命是什么,命是老天爷的意思,是神的意思,不是哪个人所能安排的,也不是哪个人所能违抗的,既然这样,那就认了吧。 
  此后,“怎么还是你呢”这句话成了他们俩的口头语,也是他们夫妻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把钥匙。在新房里,他们拉灭了灯,喜泉一句怎么还是你呢,他们就乐了。日子长了,难免有咸也有淡,遇到不顺心的事时,星堂就用怎么还是你呢给喜泉打气,打了气,喜泉的精神果然好些。这句话也许会伴随他们一辈子,谁知道呢? 
   
  【作者简介】刘庆邦,男,1951年生,河南沈丘人,当过农民、矿工、记者。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等四部,中短篇小说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十余种。先后获得河南省、煤炭部、北京市及各种刊物奖三十多项。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长篇小说《断层》获首届全国煤矿乌金奖,中篇小说《少年的月夜》获本刊第十一届百花奖。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外国文字。现为北京市作协专业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2007…4…16 5:42:05举报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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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请牢记
杨少衡 


  1 
   
  邵坤副省长明日驾到,关之强决定“走路”。“走路”为本地土话,其“走”读为“找”,并非指徒步行走或者不慎迷途,其意思接近于“落荒而逃”。 
  关之强向市长请假,说要到高速公路指挥部去安排一下。市长说去吧,明天傍晚前赶回来,参加向省长汇报。关之强说情况不太好,他还是盯在指挥部比较稳当。汇报会就不一定来了,有书记、市长汇报,有市里头头脑脑陪着,还有那么多中层干部与会,济济一堂,已经够热闹了。 
  “七巨头到场,”他开玩笑,“不缺关老八一个。” 
  关之强在政府班子里排第八,为本市一位市长七位副市长的最末一位,所以市长们打趣时管他叫“关老八”。关之强自嘲说,他主要是姓得不好,他这个“关”上下有八,所以注定是老八的命,想排个老七都没道理。 
  市长却不同意关之强请假。市长说,邵省长难得一来,在家的市长们都应参加汇报会,出差在外的还得尽量赶回来,怎么可以跑?关之强说,非要他赶回来凑个数当然也可以,但是他真有些不放心,他担心邵省长这回来者不善,就冲着高速公路。比较而言,让他待在指挥部以防万一,可能更好一些。 
  市长沉吟片刻,说:“也好,你看着办。” 
  关之强立刻“走路”,落荒而逃。当然也不能止于逃跑,他也得随时掌握动态,才能有备无患。上路前他作了安排,让李健留下来,守在市里。李健是政府办副主任,跟随关之强工作,关之强下乡上工地,通常由他跟着,这一次留守,别有重任。 
  高速公路指挥部驻地离市区有百余公里,路况不太好,轿车得走一个半小时。在车上颠到半途,关之强接到了张涛的一个电话。 
  “老关你怎么跑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关之强说哪里呀,工地上有些事急,一旦出问题不得了,所以不是逃跑。 
  张涛发牢骚说:“你关老八跑得快,把个大省长留给我们受用。这么干可不行,再怎么说也得同甘共苦。” 
  关之强笑,说:“我是把机会留给别人,让你老人家好好关心一下领导。” 
  张涛说:“瞎话。别让该领导太关心就谢天谢地。” 
  两人都笑。 
  张涛主管财政,当年关之强跟他在同一个县班子里共过事,彼此熟悉。张涛提得早,在副市长里排名靠前,财权在握,举足轻重。他打电话找关之强,是想商量一笔公路贷款的事,知道关之强在路上,他说:“行了,先对付省长,完了咱们再说。” 
  关之强关了电话。他在那一刻感觉兴奋,带挑战感,有些莫名其妙。关之强想起古时候一位很著名的乡巴佬,该老乡在一树桩下拾到一只兔子,这只兔子因为一个什么事奔跑,慌不择路在树桩上撞昏了头。此后该老乡每日里兴致勃勃守在树桩旁准备再拾一只兔子回家清炖,因此有了“守株待兔”一段佳话。 
  关之强与张涛在电话里谈论的所谓“关心领导”需要作点解读。一般而言,上边有大领导来,下一级的小领导们总是很自觉地簇拥过去,即所谓“关心领导”,这种关心于礼节于沟通而言都还是需要的。但是特殊情况也有,例如邵坤副省长就比较特别,碰上他倒也不见得都要四散而逃,主动凑过去却不一定是上策。邵省长是常务副省长,又是省委副书记,位置特别重要。该领导个性鲜明,作风硬朗,眼光敏锐,记性还特别好,谁要是一不小心让他逮住,多半有苦头。这方面有一些经典传奇。据说有一回这位大领导到一个县级市调研,当地主官作常规工作汇报,大小数十干部与会。大领导听了几句汇报就让小领导住嘴,说:“别给我念稿子,用自己的话说。”小领导额头上毛毛茸茸即渗出一片细汗。那种场合当小领导的离开稿子很难说话,因为给大领导汇报不是吃饭劝酒讲段子,那很严肃,牵涉到给领导什么印象问题,开不得玩笑,总得一二三四一套一套有理论有实际有观点有例子,没有几十张稿纸搞不下来,又有谁能把几十张稿纸都背个滚瓜烂熟?偏偏这位大领导不喜欢听人念稿子,哪怕你抑扬顿挫深情朗诵那般也不行,他就要你说,考一考你的背诵功夫。你要是情况掌握不好,或者反应迟钝,你就只好出丑吧。那一回撞到省长枪口上的小领导经验不足,水平不够,省长让他弃稿汇报,他结结巴巴说上两句,感觉有些紧张,情不自禁又低下头念稿,省长当即敲桌子,说:“把稿子给我,我帮你念。”真叫人无地自容。 
  类似事情颇表现邵省长风格。省长当然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味骇人,这位领导颇亲民,经常下访,足迹遍及城乡各地,对下岗工人,孤寡老人和贫困山区农民关怀有加,对级别相对高一点的官员也注意掌握分寸,不至于当场没收稿子让人下不了台,但是该打就打,从不计较是否让人难堪。有一次省里开会讨论扶贫问题,一位设区市分管市长说错了一个数字,邵坤省长一摆手问该同志的秘书叫什么名字,说:“你没有错,是你的秘书错了。”体谅备至,却让人尴尬到家。 
  所以对这位大领导不宜多关心,尽管他非常值得关心。 
   
  2 
   
  关之强到了高速公路指挥部,指挥部设在工地旁的一个小村里,使用一座旧日粮站的库房,关之强到达时,旧库房外的晒谷场上已经黑压压停着十数辆小车,市、县、乡镇头头,有关部门领导和施工单位各路诸侯汇集一地,恭候关副市长光临。 
  关之强开了个紧急现场会,主要干一件事:让与会各头头调集力量修路,不是修高速公路,是修进出高速公路施工现场的通道。关之强要求把能调集的人员和施工设备全部调来,能调多少调多少,把力量集中到这一带,用两天时间,务必把有关通道上的主要破损尽数补上。这些通道的主体为省道,也有部分是县道、乡村道,因为高速公路施工机械和运输车辆的高密度使用而到处破损。此前已经进行过一次大整修,也是关之强亲自组织的,现在他又来了,让大家再干,狠干。会上关之强让大家谈问题,提到的几乎全是经费不足。 
  “钱我来想办法。”关之强说,“首先我要看你们怎么上。” 
  处理完辅助通道事宜,关之强又专程上了高速公路施工现场。这里的施工队伍比较专业,场面比较宏大。关之强让随员注意看表,测算从指挥部到附近几个工地的时间,在工地上来回跑了两趟,一心一意琢磨。没人知道他在筹划什么,他也什么都不说。末了他指着一个山头,确定此为重点:“我估计就是它,八成把握。” 
  这山头属要害地段,正在挖隧道,从山两头往里打,总工程量完成未及一半。关之强亲自钻隧道,隧道里轰隆轰隆响着空气压缩机的吼叫,洞底有水,通道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一些水洼处铺着模板。施工队长说,这个洞打在岩石层上,岩石特别坚硬,施工强度大,地质情况却也比较稳定。关之强领着一行人趟过泥水,踏过模板一直走到洞尽头工作面上,用了20分钟,关之强表示满意,说:“这个时间合适。” 
  他提了一个要求,让施工单位调设备和人员加强这个点的施工,必要时,暂时把隧道另一头的挖掘停下来,集中力量到这边打。施工队长面有难色,说洞里空间太小,人多了没用,摆不开。关之强不听,说:“没叫你总这么干,需要的时候就得这么干,别让人看你这里稀稀拉拉不像个样。” 
  他左看右看,没挑出什么毛病,便摇头。 
  “有那么简单吗?那么简单?你们说。” 
  没人接茬,大家面面相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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