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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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气洋洋?”
她没有说下去,一味苦笑。他心中酸痛,勉强笑道:“我,也该回去了。明天也是我的大日子呢。”
“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对吧?”
他顿住,回望她。时间如同停止了一般,将他们两个都凝固在了原地。迎面扑来的巨大悲哀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她无法承受,转身离去,若有若无的嗓音低哑的几乎无法分辨,“我想我要食言了。不能一直一直陪着你了。”
纪川无法动弹,眼看着她回到院子里,进了房间,关上门。桔黄色的灯光映在窗上,透过窗缝钻出去,洒满院落,与天上星光辉映。
榕树下的身影立了通宵,到东方泛白,才缓缓离去。
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像炉子上的火,将整个几家大宅,甚至是整个浔江古镇燃至沸腾。
蜂拥到纪渝屋里的老妈子和年轻媳妇,在看见新娘子眼下深深的青影的时候几乎全体呆住。她的面色到还是好,可是怎么也掩不住憔悴脸上,一点新嫁娘的喜气也没有。佩英频频跺脚,“我说二姑娘,你这个样子,可怎么见人啊。”
纪渝笑的腼腆,“昨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结果就成这个样子了。大伯母,可真对不起了。”
“这可怎么办呢?颜色这么深,打粉也盖不住啊。”
还是叶紫苏冷静,看了看,挥挥手,“来不及了,先梳洗了再说,反正盖上喜帕,什么也看不见。”
大家一想也是,匆匆忙乱起来。
当地的规矩,女儿出嫁前,要先给家里的长辈敬茶,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然后由父亲给女儿盖上盖头,送上花轿。
纪渝没有父亲,长兄如父,就要由纪川来给她盖喜帕。
这对两个人来说,不谛是另一种煎熬。
纪川一大早就来给老爷子磕头。
姨奶奶见他满眼红丝,虽穿着大红的喜服,也丝毫不见以前的丰神俊朗。不由叹气,“这孩子,这些日子也真难为你了,你看看累成什么样了,大喜的日子,一点新郎官的喜气……”后面的话没敢说下去,到底犯了吉日的忌讳。
老爷子虽然行动说话不方便,耳目倒还聪明,一听这话,已经变了脸色,正要发作,忽然看见门外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着龙凤喜褂的女孩进来,不由一怔,也忘了发脾气,看着那张轻灵粉嫩的小脸,发起呆来。
姨奶奶已经笑起来,“从哪来得的小媳妇,这么漂亮,真是人靠衣妆。平日里看惯了也不觉的,现在才发现小渝丫头还真是俊俏。”
纪渝已做了新娘打扮,一头长发拢在脑后挽成髻,簪着合欢花金银双股钗,素净的小脸上淡施脂粉,朱红的法国唇膏越发衬的她容颜如玉,姿容灿烂。
纪川盯着她,几乎无法移开目光,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干什么,已不重要。他和她都穿着喜服,两人比肩而立,一派喜气洋洋,新郎官和新娘子,同处一室,各怀心思。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满脸喜色,唯独作为主角的他和她,要强颜欢笑。
她跪在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的献茶,恭恭敬敬的叩头,垂着头听姨奶奶代爷爷叮嘱些为妻之道。
旁边看着的三婶扯扯大太太佩英的胳膊,偷偷笑道:“这个囡囡平素皮的上天,现在老实的嘞,像换了个人似的。”
佩英看了她一眼,撇着嘴角笑,不说话。
纪渝给爷爷叩完头,站起来,走到叶紫苏跟纪川身边,跪下。
纪川微微侧了侧身子,他这是代父亲受妹妹一拜,因此不能免,却也不能全受。
纪渝盈盈叩拜,向叶紫苏敬茶,始终低低垂着头。终于,她将茶盏捧到纪川面前,“哥,请用茶。”
他伸手去接过,冷不防她突然抬起眼,寒星一般的目光直直射穿他。
纪川突然手一哆嗦,半盏茶就溅出来。
“哎呀,怎么搞的。”叶紫苏轻呼,不知为什么,语气中却一点诧异也没有。
“哦,是我不好,没拿稳。”他急忙说,再看纪渝,已经又垂着眼,走到大伯父和大伯母面前。
终于所有的长辈都敬到了。纪渝回到兄长面前。
纪川愣愣看着她,直到叶紫苏轻轻拉他的袖子,才回过神来。
他接下姨奶奶递过来的喜帕,轻轻抖开,一只金线绣的彩凤迎面扑过来,辉煌灿烂,振翅欲飞,几乎刺痛他的眼睛。
她跪在他面前,低着头。他只能看见她油光水亮的发顶。
花轿就在门外等着。
喜帕悬在她的头上,有一瞬间的迟疑。这艳红的帕子一旦盖上,再拿下来的时候,她就是另外一个人的妻子了。她再也不会对着他撒娇,对着他使气,她的喜怒哀乐,都将由另一个人分享,再与他无关。
昨夜的话在他脑中不断重复,“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他的手缓缓落下。
感觉到降临头顶的阴影,她蓦的抬眼,迎向他。
这一次,他定住心神,回应她的注视。
长长的流苏牵引着那块红布,阻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纪川松了口气,看看周围的长辈们,弯下腰扶起妹子,“来,上花轿吧。”
纪渝恭顺的由他搀扶着,走出门,早有喜娘侯在轿子旁边,见他们出来,立即打起帘子。纪川把她送进去,向后退一步,轻轻道:“走吧。”
吹鼓手拉弄起来,原本在外面等得昏昏欲睡的几个孩子也来了精神,轿子颤巍巍的抬起来,在孩子们的欢呼声里出了庭院。
大家都跟着轿子涌出去,连姨奶奶也送到了院门口。
纪川退回屋里,突来的心痛让他的双腿酸软,几乎站立不稳。
就这样,亲手,把她送上了别人的花轿。他嘲讽的笑,纪川啊纪川,你究竟有什么不平?你究竟在难受什么?他是你的妹妹啊?血亲妹子。除了这样,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就任由两人间的情潮泛滥,铸成大错?
可是为什么心中苍茫,与屋外那鼎沸人声格格不入?
象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他回头,看见爷爷坐在太师椅中,斜着眼,歪着头,目光如炬的看着他,咧向一边的嘴象是在讽刺他。
宁尘在浔江没有家。纪渝的花轿,从后门抬出了纪家,绕着镇上走一圈,还要从正门送回纪府。
镇上的灾民还有很多,前些日子,纪川为了防疫,吃住都在灾民聚集的几条街。他用的是西药,寻常急症见效快,人又和蔼,监管的赈济物品分发也清楚公道,因此很受灾民爱戴。这时知道是纪神医的妹子出嫁,不管受没受过他好处的灾民,都涌过来,将花轿团团围住,无非是说些吉利话,感恩戴德一番。
纪家规矩,下人在外面不得仗势欺人,纪渝坐在轿子里,盖着盖头,对窗外一切嘈吵恍若未闻,送嫁的顺蓝人又随和,见人多,便命轿夫缓行,如此耽搁了将近大半个上午,才终于把轿子送进了纪家大门。
正门进去是养性堂,专用做婚丧祭祀大礼的,姨奶奶早叫人打扫装点了出来,两对新人拜堂,就要在那里。
养性堂外是临时搭起的棚子,设了五十桌酒席,几百个宾客早就到齐了。就等着看新人拜堂。
由于路上耽搁了,锦华的花轿倒比纪渝先到。一众宾客正等的不耐烦,见花轿抬进来,立即伸长了脖子,要看养性堂里的热闹。
主婚人是叶远志。他年纪虽轻,在浔江却极有声望。见主角到齐,立即吩咐司礼的文先生唱礼,司乐的武先生奏乐。纪家大宅内外说话就热闹起来。
纪川是长兄,先牵引着锦华拜了天地父母。
然后宁尘出来。
镇上见过宁尘的人不多,只听说纪家的女婿是皇室末裔,贵介子弟。此刻他一亮相,远远看见新郎长身玉立,一袭大红礼服越发衬的整个人面如冠玉,英姿飒爽,都不由暗暗叫好,心道这纪家如此好的福气,生的儿女本已经是拔了尖的人萃,娶了媳妇,是大家闺秀,也就罢了;就连女婿,也是要门第有门第,要人品有人品,竟不知是积了几世的福气。
新人向主婚人行过礼后,叶远志往堂中一站,亮开喉咙唱道:“秉吉时,结良缘,上敬天地祖先,下亲骨肉兄弟,求夫妻和睦,祈子孙昌盛。今纪氏女渝,与爱新觉罗氏男宁尘结为夫妇,天地为证,高堂为媒,情结两心,三拜成礼。第一拜,拜天地……”
宁尘牵着纪渝走到堂口,两人正要下跪,忽听宾客中一阵喧哗,有人大声道:“慢着,先别行礼。”
所有人均是一怔,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出来闹场。纷纷向发话的人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的男人分开众人,走到养性堂门口,“我不同意他们成亲。”
几百个宾客间立即炸出一波议论,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纪川刚送了锦华进内堂,听见外面出了事,连忙出来。只见叶远志已经走上前去交涉。
叶远志打量了那人一下,他见多识广,眼睛十分毒,一眼便看出那人身上一身新蓝布褂子是两截布头拼做的,一双布鞋是最便宜的摊头货,今天几家邀请的,都是真上有头脸的人物,这个人,不可能是嘉宾。但他心思缜密,开口前先看了一眼养性堂里的各人,见别人都还好,唯有叶紫苏脸色苍白,紧紧盯着那人,竟似站立不稳的样子。
叶远志什么场面没见过,大姐风闻向来不好,一见这情形,立即明白大概是事发了,心念电转,已想出了应对之道。
不容那个人再开口,他不急不缓,问道:“尊驾是爱新觉罗家的人?”
那人一怔,摇头,“不是,我是……”
叶远志不给他机会,扭头问纪家众人,“这位可是府上的贵客?”
纪川走上来,与远志并肩而站,一双锐目盯着那个人,冷冷道:“不是。”
远志又扬声问:“这是哪府上的人?有没有人出来认?”
自然没有回答。
那人急急说道:“我是……”
“你是来恭喜的?”
“不是。我来是……” 远志的话问得十分刁,让人不能不答,还必须要反驳,他不等对方说完,一句跟着一句的发问,那人根本没有机会说出话来。
纪川比远志还急,已经喝道:“门上怎么看的?不是宾客,不来恭喜,放进来赶什么?”
早有两个门房上的护卫黑着脸候在一旁,一听这话,立即涌上,一左一右架住他就往外拉。
那人存心闹事而来,料不到对手如此厉害,根本不容他开口,便被赶出去。当下也顾不的许多,使出泼皮手段,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破锣嗓子嚎道:“你们纪家不得好下场,仗势欺人,拿了我女儿攀高枝,不让我们父女相认,我不会善罢甘休,你们等着瞧……”声音一断,想是被人掴了一掌。
养性堂里的人刚刚松口气,那人不知怎么挣脱了护卫,又跑回来,“我女儿不姓纪,我要让他认祖归宗……”
纪川大怒,喝道:“废物,连这么个破落户都看不住。”吓得几个护卫上去连拉带拽,终于把那人轰出门去。那人犹自不甘,在门外叫骂连连,声音隐隐还能传进来。
有人来闹纪家的喜事,已经是天大的意外,听那个人的话,似乎这里面还牵涉了许多闺帷丑闻,话头隐隐指向新娘子纪渝,这意外就太令人吃惊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婚礼另一个主角纪川。纪家大少爷出了名的温文儒雅,这是当着几百个宾客暴跳如雷,当真是前所未见。想来这是因为牵涉到了母亲与妹妹,不免有人暗自揣测,那人说的,只怕有几分是实情。好在这些人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心中如何兴奋,面子上还挂的住,
事情敷衍过去,气氛却已经破坏了。宾客在外面议论纷纷,养性堂里纪家的众人面色铁青,一直僵立在那里的宁尘脸上更是黑得仿佛罩了乌云。新娘子纪渝盖着盖头,看不见表情,只是看她红盖头上飘摇的如风中枯叶的流苏,也知道这女孩子此刻只怕是在强忍着不哭出声来。
下面怎么办?连远志也没了主意。
纪川走到老爷子身边,他此刻更担心爷爷的身体。老爷子闭着眼,象是睡着了,神色倒还安详。纪川小声问:“爷爷,你怎么样?”
耳边似乎有人冷冷哼了一声。远志猛地抬头,他身边只有两对新人。
老爷子摆摆手,口齿不清的说:“没事,继续,继续。”
有了这话,远志立即遵行。
几乎是走过场的,一对新人匆匆忙忙的拜过了天地,被送进洞房。
双喜临门被意外的人捣乱,喜筵不欢而散,浔江镇的大街小巷平添了许多话题,其中最为认津津乐道的,就是纪家二小姐是野男人的野种了。
锦华在内堂,听见外面的喧闹,又有丫头及时报告外面的事情,待到纪川进来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大致的因由。
一来因为老爷子身上有病,儿孙不该嬉笑吵闹,二来因为婚礼上的意外,新婚之夜,却没有了闹洞房的喜庆。
锦华倒不在乎,乐的清静。
老妈子们等纪川掀了盖头,说几句吉利话退出去。屋里就剩下纪川与锦华。
原本就十分熟稔,没了别人,锦华也就不再拘束,看见纪川拿着盖头坐在那里,便静静站在一边。
纪川抬头看看她,若有所思的一笑,“我是在想,今天碰过两次盖头,上午给小渝盖盖头,这会给你掀盖头。倒也有趣。”
锦华细细看他的脸色,见他虽然面无喜色,脸色倒也不至于阴沉,这才放胆道:“我知道你心疼小渝。宁尘是个好青年,会对小渝好的。”
纪川看着她,“今天发生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是。”
“你怎么想?”
锦华叹口气,“小渝妹妹,她真可怜。”
纪川忽然紧紧握住锦华的手,“锦华啊,我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但是此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杀了她。”
锦华忙劝道:“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纪川咬着牙,摇头,“我是说,我娘。”
锦华吓了一跳,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有些失措的跌坐在床上,脑中混乱一团。
洞房之夜,烛影摇红,大红喜烛成双成对的流着蜡泪。洞房中的两个人,相对枯坐,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烛光一闪,“卟”的一声灭了,两人同时一愣,这才双双回过神了。
纪川在黑暗中看着她,忽然歉然一笑,“委屈你了,锦华。”
“不,没关系。”她匆忙回应。
纪川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当然有关系了,这是你的洞房,却让我破坏了。”
“别这么说,这不也是你的洞房吗?”锦华说着,脸上就红了,声音也就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纪川轻轻吻上她的唇。
锦华浑身一震,想要退却,“别……”
“嘘,别说话……”他堵住她的嘴,将她推倒在床上,罗帷轻扬,春光无限。
正意乱神迷间,突然听见隔壁有人“啊……”的一声惨呼,声音中含着泪意,拖着哭腔,似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纪川浑身一僵,抬头,脱口而出:“小渝。”
锦华吓了一跳,也顾不上春情,“是小渝的声音,她怎么了?”
纪川悲哀的看着她,目光中巨大的伤痛让她几乎承受不了,心中越发着急,“川,你快去看看,小渝怎了?”
他没有动,浑身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终于,他把头埋在她柔软的胸口。
她抱住他的头,捧起他的脸,“你怎么了?”
“没事。”他强笑,“今天也是小渝的洞房夜。”
锦华要愣一下,才明白,连腾的火烧一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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