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平羌-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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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一见他,愣了一下:“你还病着,怎么就来了?”
纪川顾不上多说,只是问:“我娘呢?她在吗?”
“来了。你放心,”青衣对他们母子间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些:“你舅舅陪着说话呢,没让她见小渝。”
“哦。”纪川吁了口气,问道:“小渝怎么样了?”
“万幸,血是止住了。只是这么一来,身体大亏,只怕以后都补不回来的。”
纪川黯然:“精神呢?精神好不好?”
“瓷人一样,躺在那里,不哭不笑,让她喝她就喝,让她吃她就吃。哎,别说她,就是个男人也受不起那些打击。”
“我去看看她。”
“嗯,也好。”青衣点点头:“你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只是小心些,你自己也病着呢。”
“我明白。”
纪渝坐在桌边,瞪着眼前的茶水发呆,长头发就披散着,衬着一张雪白细致的小脸,越发显得年轻。
“小鱼?”
纪渝缓缓抬头,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稍作停留,便挪开。并不与他搭话。
纪川只得勉强笑道:“总算好点了吧?那天真吓死我了。不过你不该起来,还是回床上躺着吧。”
纪渝也不拒绝,由他搀扶着,回床上躺下。
到底太过虚弱,只是这样轻缓的动作,也惊出一额虚汗,她微微喘了口气,脸向着床里,低声道:“你不该来。”
纪川一怔,苦笑:“我明白。可是,我不放心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冷淡的语气,跟她的脸一样苍白。
纪川在床边坐下,“心中总是牵挂着,放不下。”
“你让我觉得自己好脏。像母亲一样污秽。”
“别这么想,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不是一样杀了自己的丈夫?何况我跟你……”
纪川耳边只觉脑子“嗡”一声,眼前发黑,后面的话都听不清楚:“你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你听谁说的?”
纪渝盯着他,“人人都这么说,这不是秘密。连你,不也是为了这个才离开家的吗?”
“我不知道……”他无力的低喃:“我不知道你也听说了。”
纪渝看着他,清冷的目光如冰川一样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晰:“我说我跟娘一样,她杀了你爹,我杀了宁尘。孩子没了,我觉得很好,省来到这个世界上,想你我一样受煎熬。”
门外一个声音道:“不一样,小渝你不要乱想,根本不一样。”这是远志的声音,“当年我就在场,你跟你娘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纪川呆若木鸡,看着从门外进来的远志和紫苏。
叶紫苏脸色苍白,站在门口,看这一双儿女清冷死寂的目光,竟然有些怯意。
远志望着姐姐问道:“还是全说了吧。总好过让他们道听途说。”
“有什么好说的,”紫苏扬起头:“都是谣言。”
“谣言?!”远志指着纪川兄妹,“你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你还说是谣言?难道你真要他们一辈子相信是你干的?”
紫苏冷冷看着他,“难道不是我吗?那碗参汤,是我给他的。”
“等等!”纪川来回看着两个人,“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远志看了姐姐一眼,见她不开口,才缓缓道:“那一年,我十五岁。”
哪一年?纪川迅速计算了一下,“那一年是……我爹死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十五岁,已经跟着你外公行医三年。顺青死的那一夜,我也在。”
纪川点点头,“我记得。”
这回轮到远志吃惊,“你?可你那时才八岁啊。”
叶紫苏突然站起来:“我要回去了。”她的目光从几个人脸上扫过,脸色白的厉害:“远志,你送我回去。”
“不。”远志站起来,看着她,“你蒙了二十几年的冤屈,连你的儿女都因此不跟你亲近,我不能再坐视不管。”
紫苏冷冷道:“你要敢说一个字,我从此就不认你这个弟弟。”
远志愕然看着她,过了半天,终于低声道:“对不起,姐姐。”
紫苏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终于转身离开。
纪川兄妹面面相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远志沉默了一下,坐下来道:“来,我继续说。”
一只冰凉的小手拽住他的衣袖,纪川回头,看见妹妹的脸藏在被子里,不停的发抖。他握住她的手。
远志喘了口气,道:“我们去的时候,姐夫翻着白眼,七窍都向外冒血,却还没有断气。那个样子太可怕了,我平生第一次看见自己认识的人,变成那个样子。”他说着,声音渐低,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一夜。“我太害怕了,失手打翻了砚台。你外公瞪了我一眼,让我到门外去等。”
纪川摒住呼吸,这是他第一次听人说起他爹死是的情形,第一次有人证实了他爹是被人毒死。他脑中乱成一团,一时间也不知该做如何想,甚至连四肢也没了感觉。只能静静听舅父说下去。
“那是冬天,屋外很冷。院子里的下人不知都去了哪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缩在门边,用门上的棉门帘包住头,借此取暖。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里面呛啷一声,象是药碗摔在了地上。然后,我听见了姐夫的声音。”
叶紫苏是远志的姐姐,他姐夫,就是纪顺青。
“那声音听起来就象是从阎罗殿里传出来的,阴森恐怖的可怕。”
“他说什么?”纪川追问。
“他说他不甘心……”
“不甘心?”
“他说,不甘心,他说他们合伙要除掉他,好遂了他们的心愿,他说他们灭天理,悖人伦。”
纪川心头狂跳,与妹妹对望一眼:“什么意思?”
远志苦笑:“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姐姐无数次,她都不肯说。”
“爹说他们……那么还有一个人?”纪川看着母亲,“是谁?”
远志说:“事情蹊跷的恨。毒死你爹的参汤是你娘端给他喝的,那里面有砒霜,市面上常见的劣质砒霜。你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把毒要给你爹送去?而且她好歹是我们叶家的人,家学渊源,纵是心有杀机,也断不会用这样拙劣的手法。有毒参汤?”远志嗤笑,“姐姐十岁的时候弄死一只耗子的手段也比这个高明的多。”
“你是说,不是娘干的?”
远志叹气:“可是你娘根本就不否认。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任凭别人怎么猜测,就是不说话。更奇怪的是,明明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她,到最后,纪家二公子被毒死的事情居然就不了了之了。姐姐在纪家的地位二十年不变。”
“是有人故意把事情压下来了。”
“谁?”远志逼问:“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这么大的事情给压下来?”
纪川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纪渝小声道:“只有一个人……”
“不可能!”纪川跳起来:“不可能是爷爷。他自己的儿子死了,我最清楚他对爹的感情,从小他就给我讲爹的故事,他最疼爱就是爹,爹死了,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那么,你告诉我,谁能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远志冷静的问,“既然他真的那么疼爱你爹,而你娘又是嫌疑人,为什么你娘在纪家始终地位不变?而且最后老爷子的遗产,对你娘额外关照……”
“那是因为……”纪川突然说不出话,一道闪电劈中他的记忆,“志松?”爷爷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志松”,会不会就是,就是“紫苏?”他缓缓坐下来,不理会另外两个人诧异的目光,仔细思索。老爷子去世前曾经中风,口舌不灵便,那么,紫苏两个字读来,正是志松音。
他倒吸一口冷气,抬眼看看两人,细细密密的汗珠爬满脊背,一种来日大难的预感,隐约笼罩在心头。
“我,”他突然站起来:“我要去问清楚。”
“你怎么问?”远志拦住他:“你娘断不会说的。”
忽然有人进来,几个人吓了一跳,定睛看清楚是顺金,都长长出了口气。
顺金嬉皮笑脸扫了扫几个人,“都在啊,正好,找你们有事呢。”他看见躺在床上的纪渝,笑嘻嘻过去:“怎么样啊,小丫头,听说你病了,一定是吃糖吃的多了。乖乖好好养着,等好了我带你到清名山上去玩。”
顺金从小与纪渝一处长大,虽名为叔侄,却情同兄妹。纪渝再多的心事,也让他不伦不类一番话说的展颜。
顺金朝远志纪川做了个眼色,把两个人叫到屋外,才低声道:“查到了,宁尘的尸体是让民团的人给拿去了。”
“什么?”纪川心头一沉,“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两天他在床上养病,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远志向他简单说了一下。纪川道:“民团一定会拿这件事情做文章的。”他想了想:“民团的目的还是在航运局,宁尘的事情,他们会用来作威下。但是只要航运局的事情不确定,他们就不会轻举妄动。我立即到局里去,看看那边的情况进行的怎么样了。
远志拉住他:“你身体没好,别太操劳。航运局的事情,让顺金去。”
“是,我去就行了。”顺金大力拍拍纪川的肩膀:“你最好回家看看你媳妇。”
“锦华?她怎么了?”
“好像在闹脾气呢。”
远志也想起来,把纪川拉到一边:“你跟锦华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那天居然以为小渝的孩子是你的……这也太胡闹了。”
纪川头痛欲裂,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两天都看不见锦华,匆匆离去。
远志沉声对顺金说:“你最好安排一下渝儿的退路,以防万一……”
锦华独自坐在空旷的屋里,低头看着手掌上的纹路,似乎能从那里看出自己的命运。
纪川静静走到她的身边,不知如何开口。
锦华微微叹了口气:“回来了,吃饭了吗?”
等了半晌,也没有听见他的回音,她忍不住回头探看,却见他看着自己,双目如电,在渐暗的天光里,格外刺目。“你看什么呢?”她强笑着问:“这副神情。”
纪川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她,过了一回才道:“你说的对,忙了一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锦华深思不属,点点头匆匆出去。
纪川站在门口,看着门外苍白的天色出神,目光悠远难测。
因为对别人还说纪川病着,便没有去姨奶奶那里吃晚饭。只让厨房做了两样清淡小菜,夫妻俩在自己房中吃了。两个人各怀心事,规避着彼此的目光,默默吃饭,气氛沉默的令人心惊。一边侍立的两个小丫头也察觉到不妥,垂着头站在一边,不敢多说一句话。好容易两人放下碗筷,她们轻手快脚收拾了,掩上门离去。
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有些事情已经不容回避。
纪川坐在沙发里,看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梗,静待着锦华开口。
果然,锦华轻轻道:“我决定要离开了。”
纪川手一颤,半杯茶水便泼在身上。他一怔,叹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妻子,“好好的,要去哪啊?”
锦华盯着他,半晌,淡淡一笑:“离婚。”
纪川心头狂跳,嗓子发干:“为什么?”
她却不答,纪川等着,逐渐心惊,心下揣测不安,过了良久,才听她道:“前天你回来,开始发烧,我一直在你的身边。你把我当作了小渝,你哭着说那也是你的孩子……”她哽咽了一下,说不下去。
他浑身一震,只觉耳边轰然一声,仿佛炸响一声焦雷。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却因受惊过渡无法站稳,晃了两晃,扶住桌角,这才抬眼看她,正遇上那两道清冷伤怀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彼此僵持着,终于,他重重喘了口气,苦笑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希望那也是我的孩子。毕竟,她是我的妹妹。”
“我知道。”锦华怔怔看着他出神,过了许久,身子仿佛失尽力气般向后一靠,头垂在一边,好像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任由眼泪无声滑下,“可你真当她是你妹妹吗?你对她就没有一点别的想法?”
“我……”纪川无法回答。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你究竟有没有希望过你们不是兄妹?”
纪川觉得心脏每跳一下,都令他疼得直不起腰,半晌,才艰难开口:“我常常这样希望。”他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她苍茫的笑着:“只是对不起我吗?我又算什么?只是你们那些丑事的挡箭牌?”
“锦华。”他低声喊着,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安抚。
她却好像听不见,继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们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乱伦?是乱伦啊!”
“锦华……”他呻吟,被她赤裸裸的词语刺得无法呼吸。
她苦笑,泪水滚滚而下,“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是个好男人,小渝是个好女孩,你们明明是兄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你们这样,是毁了她啊。看看如今的她,看看你自己,原本多意气风发的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我原还揣度,以为你是因为家事不顺心,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真相。你……难道是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如果我有什么错处,你不能提出来吗?”
“锦华,锦华,”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她冷笑,轻轻抽回手,“原来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你们这样做,将天理人伦至于何地?难道是因为你们都读过洋书,学了洋人那一套?便不将人伦放在眼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声声的问着,字字诛心,他弯着腰,无法回答。
室内一时间极静,秋夜冷凝的空气从门窗的缝隙钻入,低低呜咽着,哀鸣着,在四围盘旋,听得人不寒而栗。
过了很久,他才嘶哑着声音,低声道:“我不知道。”
她看着他。
他缓缓开口:“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们是什么人。”
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温存,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直以来,无论我们是相守还是分开,都习惯于分享彼此的喜怒。我在法国的日子,收到她的信,是每天最重要的事情。看她的信,回她的信,是每天最快乐的事情。我们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在一起,从来也没有觉得分开过。”
“锦华,”他轻轻的唤着,看着她脸上减褪的血色,无奈的摇头,“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也许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但我就是习惯了生命中有她的一个位置。那么习以为常,自然而然,无论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第一件要紧的,就是先想到她。那就是习惯。我甚至从来没想过对她的感情,是不是合理。直到有一天……”他停下来,没有说下去。
那天晚上,他怀中勇敢的小鱼向他倾诉心中隐秘的感情时,那惊世骇俗的情愫,令他直觉的抗拒。然而无法停止对她的关怀,无法中断两人间血肉相连的默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悲而悲。
无奈事情无法像从前那样了,他惊恐的察觉,每一次习惯性的向她伸出手后,便有滔天的罪恶感撞击他的心。更为可怕的是,那罪恶感是如此的快意,每次与她相处,那种罪恶感将临的恐惧,就令他无比的兴奋,血脉贲张,以至常常失控。他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的骨子里,真有着某种无可言喻的罪恶?
越是不可为,越是渴望去触摸,原本清明的情感就此蒙尘。 “锦华,我试过的,我一直在尝试。我也对小渝说过,我发过誓要对你好的,你是我的妻。若非出了宁尘的事情,所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