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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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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沉静而温柔的心情了,被春日明澈的气息包裹着,总是可以忘却一切的苦闷。 
“当我四处寻觅,何物可与樱花,或红叶相映?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 
小小吐出一口气,留衣无意识地轻声吟诵着。 
“正是那些草魔,掩映在深秋的暮色中。”重复着里面的句子,来梦想象似地闭上眼睛,“……真美……” 
“是啊。”眨了眨眼睛,轻微笑出了声,“如果我们可以在邂逅的初濑山上,有这样一座草魔该有多好。” 
“在前面可以种一些樱树和红枫。” 
“还要养一些兔子。”留衣很快地接了下去,侧过身体,用真挚的眼神确认着来梦明亮清澈的眼睛。 
两人的额头靠在了一起,近在咫尺地相视着,都有点悲哀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吧,说着一些好听的谎言暂时沉醉在想象出来的世界中。 
彼此都很明白,自己只是还不成熟的孩子,或是毫无畏惧一直往前走,撞得头破血流,或是放弃人生,从无选择地随波逐流。 
就好像走在无时无刻不在碎裂的薄冰上,未来对他们始终太过迷蒙了。 
又或许就是这种犹如樱花一样虚幻的美感才可以如此鲜明地捕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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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八镜野的说法,来梦的伤基本上已经没有大碍了,留衣决定还是尽快送他离开照常皇寺。 
在他昏睡的两天里,朝苍征人的属下在平安京四处搜索让叶余党的消息,加上留衣自己毫无预兆的失踪,朝苍征人很快就会猜想到照常皇寺,这里已经相当危险了。 



哒哒哒——小沙弥在长廊上急促奔跑着,青白了一张面孔大喊,“不好了,亲王带着大批人包围了寺院。” 



“终于来了啊。”给来梦换好药的八镜野神情自若地站了起来,用白绢擦了擦指尖上的药膏。“留衣,来梦,你们快从后门走吧。” 
同来梦对看了一眼,留衣蹙起了秀气的眉,“可是你怎么办?” 
淡泊地笑了一笑,眼睛里的那些往日的哀愁好像水一样轻轻化开来,“我对你的心情就像你对真鹤一样,是犹如自己的重生一样的存在,所以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僧人企图用自己再也没有迷惘的心支撑起这两个孩子的人生。 
“我也会留下来的。”十郎左大步走上前。 
“十郎左?!” 
“大人,您做出选择了吗?”坚毅得犹如大理石的面孔折射出不容逼视的气势。 
“我……” 
“我很明白您对那个人还有依恋,所以现在的您还作不出选择。”十郎左用高山民族特有的浅色瞳孔定定看着留衣,那是看似苛刻,实则却用自己的方式体贴着主人的情感。“放心吧,我会完成您的愿望的。您和他先走,这里就交给我和大师吧。” 



随着小沙弥同来梦从门口走出去的时候,留衣不由得回头看向八镜野和十郎左,黑漆漆的瞳孔里映出那两个向自己微笑的影子。 
“再见。” 
留衣张开了薄薄的嘴唇,瞬间又把这两个字咽了下去,只是向他们点了点头,内心深处的自己无法抗拒地了解到,他已经永远失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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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刻开始,你只可以对朝苍留衣一个人献上你的忠诚,保护他,照顾他,替他完成所有的愿望,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或许是很清楚即将面临的死亡,十郎左的心中一片明澈。 
十四年了,已经不再只是因为朝苍征人的命令而心甘情愿地效忠着留衣。 
聪慧得不可思议的主人,一手操纵过无数人的生死,却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的人生,甚至连唯一的情感都被强行扼杀了。这样的留衣让十郎左觉得好可怜……好可怜…… 
自己帮不了他太多,但至少还可以做一块他前进的踏石。是在内心深处希望着,有一天,他可以寻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长满厚茧的手一把拉开格子门,“大人,您看着吧,这是十郎左最后献给您的忠心。” 



四月的晴空在春季中是最亮丽的,阳光在武士们的面孔上投下了微妙的阴影。朝苍征人高高骑在枣红马上,直挺挺的背脊展现出一种洗练的凛然。 
“你要阻碍我吗,十郎左?” 
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十郎左这条命十四年前就是留衣大人的,抱歉了。”拇指弹出白刃,左脚伸向前,摆出了备战的姿势。 
“是吗?”手臂缓缓举起,而后用力一挥,“上!” 
“啊———” 
握紧了手中的刀,十郎左怒吼着冲进从四处涌上来的武士中,一口气砍倒了两个人,这是一个白刃和鲜血的漩涡,刀影飞快地闪动,人犹如稻草一样被砍成好几段。 
一个武士被十郎左的刀穿胸而过,可却使他无法顾得上身后的另一刀,敏捷地向后退,长刀被砍成了两截。 
“该死。” 
低声咒骂了一声,又用半截断刀斩杀了几个人,突出重围,冲向马上的朝苍征人。 
一声嘶鸣,马蹄高高扬起,朝苍征人瞬间抽出腰际的村正康继,电光火石的一刀,极端霸道地砍在了十郎左的身上,十郎左猛地往后退了几小步,才不至于整个右肩都被硬生生砍下来。 
“放箭!快放箭!” 
跟随着前来却一直躲在后面的中村外记看准了空隙,呼叫弓箭手上前。 
把箭搭在弓弦上……调整呼吸……拉满弓…… 
一刹那,几十根箭带着满腔的杀意飞射了出去…… 



撕裂视线的亮白光线中,突然泼溅出一大片一大片血红血红的枫叶………… 



十郎左的身体整个靠在寺院的木梁上,胸口插着七八枝弩箭,散乱开来的黑发遮住了头颅。 
“死了吧?” 
几个胆大的武士上前窥探,原本毫无声息的男人猛地抬起头,那是一张满是鲜血的面孔,手臂一振,用手中的半截断刀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吐出了口中的淤血,十郎左用被血迷住的眼睛看向那些武士,他的眼光触及的地方,所有人都会不禁地往后退几步,犹如见到鬼一样看着这个怎样杀也杀不死的男人。 
痛快地大笑了起来,一把将断刀深深插进了土中,十郎左盘腿坐了下来,看着远方绵延开来的群青色山峦。 
……是春天啊,色泽鲜明的春天,樱花飞散的春天,一直吹着和风的春天,对着高高的苍穹挺直背脊,仿佛被巨大的温暖包围着,就好像他的主人……主人…… 
头颅重重地垂了下去。 
“大人,这次应该是真的死了。”中村外记卑微地笑着,策马来到朝苍征人身畔。 
没有理睬拼命讨好自己的男人,“十郎左,你做得很好。“用没有人听见的声音小声说着,朝苍征人侧过头,交待下去,“好好安葬他。” 



武士们正要把十郎左的尸体搬走,脚底下突然踩到了黏腻的液体,传来一阵阵刺激着鼻尖的古怪气味,“这是什么味道?” 
“是铜油!”有人大喊了一声,大部分人惊慌失措起来。液体弥漫得很快,有一些骑着马的武士来不及后退,马蹄打滑,连人带马狠狠摔在了地上。 
哒……哒……哒…… 
缓慢而沉稳的脚步声,有一个人穿过面向庭院的大房间走来,手心里握着的火把摇摇晃晃的,一明一暗,照亮了大半个秀气的面孔。 
“八镜野。”飞扬起具有古典气息的眼角,朝苍征人叹息似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朝苍大人。” 
“连你也要背叛我?” 
“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见她了。“笑得如此安适,似乎连一向忧郁的线条都舒展开了,整个人的周围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清澈气息,“这里的僧侣大部分都被我疏散了,现在我只能说,祝你好运,朝苍征人。“ 
扬手将火把抛向了满地的铜油…… 
一刹那蔓延开来的彤红,犹如铺天盖地的浪潮,人声马嘶顿然充满着整个寺院,很多武士惨叫着翻滚在大火中,一张张变形扭曲的面孔,肉的焦味,融化了的骨头,好像一幅鲜明的地狱变画卷。 
扑面而来的热风中,八镜野怔怔地站着,他已经听不见悲鸣声,也感觉不到自身血脂交融的痛苦了。在他的眼前,有一个女人伫立在白茫茫的光线中,如梦似幻地对他微笑着。 
眼底无法抑制地涌出了泪水,再也止不住,嗫嚅着的嘴唇,是那样包含着无限怜爱和爱抚的话语。 
“如果可以的话,来世我还是要做你的弟弟。” 
寺院的屋梁在灼热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飞灰浓烟,火星四散,燃烧着的木梁砸了下来…… 



朝苍征人带领着剩下的武士退到了安全的地方。 
平安京百年一见的大火,跳跃着的火焰把朝苍征人的瞳孔映得通红通红,连眼尾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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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衣自山顶上凝视着寺院方向的大火,火光倒映上苍穹,艳红如朝霞,整个平安京都笼罩在这不吉祥的光芒中。 
“我们走吧。”苍白的手带着支撑的意味地握住了留衣的肩,是明白的,如果不这样做,留衣身躯内的一小部分就要崩溃了。 
“不……你还是一个人走。”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我不能走也走不掉啊……“ 
“为什么!?” 
“……朝苍征人……“留衣侧过头来,火光把他漂亮得难以想象的面容照得阴晴不定,突然无限凄惨地笑了起来,“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来梦僵硬着脸颊的肌肉慢慢松开了手。 
留衣自一直背着的长匣里拿出一把长刀,洁白的刀柄闪亮耀眼,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翠竹和梅花,“一直想要还给你的,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单手接过葵纹御前,来梦一个翻身跃上了马,想要挥起马缰的手却停顿在半空中,形状优美的眼睛带着深刻的感情凝视着留衣。 
“……我真正的名字是楠见来梦,楠见是我们让叶的国姓,你一定要记住……” 



视线中来梦的身影越来越小,心无从选择地刺痛着,留衣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牵着自己的马一步步下了山,在山腰的地方就遇见了寻找而来的朝苍征人。 
男人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细长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怒火,举起马缰,一鞭子抽在了留衣的单薄右肩上。 
突起起来的冲击让留衣跌倒在地上,疼痛还没有平息就猛然抬起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只能做你的棋子!”漆黑的眼睛第一次毫无畏惧地瞪视着朝苍征人,“我再也不想任你摆布了!” 



幕十三 悲哀的,临终飘零的丁字之花 
德仁六年的暮春,因卷入刺客事件而被软禁在六条院的鸟羽皇后,暴毙而亡。 
听偷偷溜出来的女官形容,死状难看和当年的朝苍三纪彦相似。喜好攀花折柳的贵族们都很惋惜,真正是白白辜负了她的美貌。 
朝臣们战战兢兢地猜到了,这是朝苍征人全面肃清的开始,即使拼命想要袒护皇后的桐原天皇也无可奈何,小夜子死后,他整日躲在内室,好像婴儿一样掩面而泣,谁都不肯召见。 



树顶周围的叶子层层叠叠的,闪烁着一明一暗水墨似的青绿色…… 
枝桠上挂着乔木做成的秋千,小夜子的手抓住了粗糙的绳结,秋千摇晃起来,女孩咯咯笑着,她总是喜欢把秋千打到遥不可及的高度,青外衣,白面红里的汗衫,淡紫衬衫,鲜嫩的色彩凸现在苍青上,袖子宛如大鸟灿烂的羽毛,蹁跹飞翔。 
风柔柔吹过耳畔,枝繁叶茂的大树逐渐变得忽高忽低,一瞬间,斜伸出来的树枝就出现在脚下。 
迎风而上时,花骨朵似的面孔绽放出娇艳的笑容,好想快点长大啊,然后要真真正正地飞越苍穹,俯瞰天地。 



留衣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攸地惊醒,一睁眼就看见若叶忧心地窥探着自己的神情。 
“大人,觉得好一点了没有?”小侍童用袖子替留衣擦拭了一下冷汗涔涔的额头。 
似乎还没有彻底自梦境里挣脱出来,无意识的呢喃就好像漂浮在虚空中,“若叶……好奇怪啊……我梦见儿时的小夜子了。” 
姐姐是被整个朝苍家牺牲掉的。 
骄奢者不久长,只如春夜的一梦,强梁者终败亡,恰似风前的尘土…… 
野心和欲望,杀戮和诱惑,重重交织的黑暗中,谁都无法避免这最终来临的命运。 
自己也是一样的…… 
被强行带回来后,朝苍征人并没有对自己怎么样,只能算是软禁吧。仔细想想不免有点嘲讽,如果真鹤这样一个可以替代自己的人还活着,也许朝苍征人就会毫不犹豫地杀掉自己了,难得的慈悲,应该只是在估量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是的,朝苍征人就是这样的男人。 
若叶拉开纸门,屋子里面属于黑夜的阴郁气息渐渐消散了,留衣的额头暴露在突然照射进来的白茫茫的光线中,连忙用手指遮住了眼睛。 
格子门上的新图案是前些日子若叶挑选的,依照留衣过去的画稿,白沫飞扬,杜鹃花依附着岩石开放,很有几分拙雅的样子。 
侍女端来早膳,若叶顺便把小桌几移到正对庭院的方向,可以让留衣看到那片樱花林。 
湿润的青石子上又铺了一层厚厚实实的落花,樱花开始凋谢了,这种栖息在幻想中的花朵,总是因为泫然欲泣的凄楚而变得更加美丽。几日来一直在下雨,漂浮着香甜气息的积水通过山石上的小瀑布,开出一朵朵薄红的花朵。 
“……你说……” 
“嗯?”若叶看着留衣没吃几口就搁下了竹筷,白皙的面孔沉浸在周围樱花的颜色里,一层若有似无的红晕,黑得没有底限的眼睛好像厌倦了什么,又好像在孕育着什么。 
“……朝苍家最后能活下来的人是谁呢……” 
是在自言自语,并不盼望着他人的回答,指尖蘸了点清水,无意识地在桌沿写下了朝苍征人的名字,然后重重地叩了叩。 



没有了鸟羽皇后,朝苍征人和桐原天皇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朝苍征人并不想除去这个傀儡,这是连朝臣们也心知肚明的事情。一直以来,他要做的不是只拥有虚名的天皇,而是站立在王朝最顶端的“天下人”。 
如果在这样的水面上投下一块石子,又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局面? 
好不容易形成的平衡是不是就会因此破坏殆尽呢? 



留衣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似乎深深地下了一个决定,看在若叶的眼里,实在太不吉祥了。 
停留在樱花上的眼神,是如此真实,甚至带着一种轻轻碰触就要破碎的艳丽,好像留衣的母亲朝颜夫人那样,是在熊熊燃烧自己的生命而闪耀出来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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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临近黄昏的时候,天际的一角总是会出现一大片蔷薇色的火烧云,卷曲着翻滚的样子,棱角的地方显现出一种暧昧的意味,说不清究竟是橙黄还是蓝紫。 
留衣整理着成堆的卷轴,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摆弄过画具了,上面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中国舶来的色纸摸起来阴湿湿的,眼看就快要到梅雨季节,或许应该用艾草香熏一熏才妥当。 
“若叶。” 
习惯性唤出这个名字,身后却没有依照往常般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怔了一怔,朦朦胧胧地想起来……那个身前身后总是照顾着自己的少年已经不在了…… 



说服若叶离开自己真的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打从救了这个原本因父亲的罪责要被流放的孩子起,他对自己就有着死也无法放弃的忠心。 
“这本纸册你带着,里面有一些可以用来和朝苍家对峙的方法,但对于现在的我是毫无用处的,你拿着它偷偷溜出去,再等待时机吧。” 
是这样对他说的,而少年却咬紧嘴唇,倔强着不肯离去。 
“若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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