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 by 白堇 (虐心+命运+悲文)-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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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天草征一郎伸出手,揉了揉来梦的头,他的侧面清整得有一些异常,或多或少,总有那样几分纵容的感觉。来梦微微抬起脸,清亮如水的眼睛闪了闪,纯澈的,没有一点杂质,是真正孩子气的微笑。
幕七 短暂的生命之河
平清二十三年夏末,左大臣的女公子,京都首屈一指的美人小竹以正妻的身份嫁给了二皇子。
以朝苍家为首的太子派,以天草家为首的皇子派,彼此都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只等对方一个小小的差错,可以下手斩草除根。
“威严的神的墙垣上,爬着的藤萝也不能与秋天违抗,变了颜色。”
孩童们唱着古歌,秋日不知不觉地来了。大片大片浓绿的叶子染成了闪闪亮的橙黄,每一条脉络中都可以闻到白霜的气息。风很大,把天空吹得又高又远,没有云的时候,苍穹最上层的颜色都变成了浓浓的蓝紫。
河面上波光粼粼,像有无数个小妖精在上面轻快地跳跃,迅疾的,一闪而逝。毕竟是初秋,又靠近水泽,刚刚还带着暖意的风也开始冷冷地吹拂着脸颊。
留衣手中的吊线在空中划过一个圆润的弧,啪啦掉进水里,和来梦对看了一眼,默契地笑了,都小心翼翼地保持安静。
浮在水面上的鱼标摇晃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扯线,留衣手忙脚乱地提起钓竿,哗啦——一条鲜活的黑鱼脱水而出,挣扎着,跳跃着,一串串水珠在阳光下飞溅。
刚想去接,留衣突然用手捂住脸,是飞来的沙子迷了眼睛。
“还是我来吧。”
来梦的指尖小心翼翼擦过留衣的眼角,一点点凑近,轻轻地吹……暖柔的气息……还有新鲜的红枫的气息……
留衣睁大了眼睛,然后绽开了笑容,黑石头似的眼睛倒影出在来梦身后闪闪亮亮的湖泊。
手不小心一松,黑鱼在草地上蹦了几下,又扑通跳回了水里。
听得到的是水声,还有藏在温暖血肉下的心跳声,有规律的,然后,一点点加快,一点点加快……
“白石君,你真的很温柔啊。”
留衣的声音略微藏着笑意,却比往常要沙哑得多,听起来就像深夜一点点滴在石阶上的春雨。
“傻瓜。“
来梦用掩饰困窘的瞪视眼光回应了他。
淡淡的睫毛,优雅飞扬的眼角线条,眼睛总是在逃避的,逃避着微弱的光亮,连唇都一样,好像被诱惑着渐渐凑近……暖柔的感觉……绵绵的呼吸……是那样的安详,没有一点蛮横的情绪,只是颤抖着想要摸索彼此的心情,对方的体温沿着紧贴的身躯传达过来,交换着支离破碎的言语。
我……喜欢……你,我是这样,这样地喜欢你……
留衣的手顺过来梦的头发,颜色虽然淡,却有着冰凉顺滑的触感,慢慢地,慢慢地,探上来梦腰间的配刀,指尖可以清晰感觉到凹凸的水纹,然后,安适地闭上了眼睛。
暮色苍茫,蔷薇色的云霞在山那头迤逦开斑斓的光和影。若叶送上精心烹煮的热茶,熟练地替留衣换下外出的衣物。
一把长刀被搁在桌几上,洁白的刀柄,毫无一点杂色,雕刻着精细的梅纹和竹纹。
“真的是一把很漂亮的刀,难怪白石君这么喜欢。”
见识过不少名刀的留衣也不禁小声感叹。
同来梦自鱼塘回来,经过小北门的交叉口时,车子突然停下来,一队看似埋伏多时的武士自树林中袭来,毫无章法的刀术,自然比不上来梦和十郎左,但人数实在太多,他们一时也无法顺利脱身,被包围着离留衣越来越远。
留衣在侍从的护卫下向后退去,却被从右侧灌木丛里冲出来的刺客瞧准了空隙,挥起长刀笔直对留衣砍下去。杀死最后一个围攻自己武士的来梦来不及赶回来,只得将手中的刀掷向杀手,一瞬间狠狠刺穿了他的喉口,他的同伙慌乱中带着那具尸体和尸体上的葵纹一起逃跑了。
——自己得来的手段并不光明啊。
留衣两手紧握着杯子,况且这次损失也未免大了点,看来又得让十郎左去一趟处决囚犯的刑场了。
“若叶。“
“在。“小侍童跪坐着,拉开了格子门。
“替我准备纸墨,然后叫十郎左来,我要他亲自将这封信送到中村少辅那里去。”
铺展开色泽淡雅的中国纸,在白玉砚上润了润笔。笔尖无法抑制地抖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纸上。
吃完晚膳,下起雨来,是突如其来的急雨,狂放而又有点凄凉地下着,庭院里所有的花都湿淋淋的,蜷缩成了皱皱的一团。
留衣支着下巴趴在窗口,愣愣地看着天空中一行行大雁张开宽阔的翅膀,飞过一大片一大片绿黄交错的树林,往南方……往南方……稍远的山影朦胧在雨光中。
“小督……“
“嗯,怎么了?“小督端上菊花形状的糯米小点心。
沾了点雨水的小脸自窗口侧转了过来,低下眼睛,桐叶摇曳的阴影中,凸现了一脸寂寥的神情。
“哥哥他自陆奥回来后把我推上了朝苍家的主事位置,这并不是信任我,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
“……“
“他只是要看看,我为他,为朝苍家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而已。“
小督白皙的手突然压上了留衣的眼睛。
“不可以。“
女人挺直了背脊,瞳孔中闪烁着明澈的光芒,用严厉且坚定的声音斥责。
“留衣,不可以在别人面前露出那样的表情,绝对不可以。既然作了这样的选择,身为朝苍家的人,就不允许后悔,明白吗?“
“……嗯……“
在风雨和芦叶的低低私语中,小督慢慢放开手,迎上了留衣毫无表情漆黑得看不见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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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枫叶开得特别红,以重叠幽深的松林作为背景,高远天空上的阳光将红叶映照得净明透亮,白雾弥漫时,红叶闪闪亮亮,一瞬间就好像笼罩山峦的艳红云霞。
无论是神社的神祗官,还是阴阳僚中的阴阳师都说这是上苍降下的异像,有可能是大变的预兆。
中村少辅上表,三千院一带移植了不少异种枫树。
白霜盛时,背面的山峰红叶似火,直直沿着向上的石阶铺散而去,厚厚的一层,鲜艳俏丽。
殷切期望白河天皇和漱石皇后可以行幸此地。
朝臣们一致商议,由左大臣负责此事,中村少辅在三千院准备迎接皇族等事宜。白石中将也因此跟着义父忙碌,和留衣有好一段日子没见了。
行幸的一日,朝臣的队伍中很奇怪地找不到白石中将的踪影,左大臣虽然心存疑虑,却也没有时间细想。
半途中,因为白河天皇身体不适,左大臣和朝苍大纳言等人留下来陪伴,漱石皇后和太子先行了一步。
大半日后,中村少辅披头散发,一身狼狈滚爬而来,哭泣着叫喊。
一大帮武士抓了他和他的妻小,计划谋刺天皇和太子。漱石皇后已经遭了毒手,太子殿下生死未明。恐慌中,他的妻小无辜惨死,只有他一个人拼死逃了出来。
那些刺客自称是幸存的让叶人,为首的拿着一柄雪白的直刀,上面雕刻着梅纹和竹纹,
“左大臣!“
好几个朝臣惊慌失措地提醒左大臣,应该立刻调遣大批武官赶去。
天草征一郎的脸色在听到“让叶”和“雪白的直刀,雕刻着梅纹和竹纹”时白了一白。
不应该是他,不可能是他……可一时变得混沌的脑子也抓不出重点,总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不,等一等。“手心里沁出了冷汗,扇子被捏成了一团。
“左大臣……“留衣从朝臣中走出来,石头似的瞳孔直直盯着天草征一郎,漆黑的色彩莫名折射出一种压迫感,“为什么不愿意,你应该明白事情有多紧急,难道你要等太子死了,才肯派人过去。“
啪啦——象牙的扇骨在天草征一郎的手中断成了两截。眼角严厉地飞扬起来,挥了挥手,所有的武士全部赶往三千院。
捕捉到的几个刺客在严酷逼问下,交待出主谋是白石中将,他是让叶唯一幸存下来的皇族,被左大臣留在自己身旁,并一起密谋,杀害天皇,太子,将二皇子绪扶上皇位。
漱石皇后的尸体上插着百年前的名刀葵纹御前,那是十二年前甲斐权守赠送给左大臣的厚礼。
太子受了一点轻伤,惊惧不已,在淑景舍女御的安慰和引导下,战战兢兢地说出为首袭击他们的人……似乎……好像是白石中将……
白河天皇大怒,命令朝苍家严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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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山笼罩在一片淡紫色的云霞中,沿着朦胧温润的曲线,不经意地展现出独有的柔和光彩。
“人老了,总会莫名其妙地变得心软,如果你不是在处理刺客时那样失态,天皇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些武士的话。“
留衣靠在纸门畔,凝视着盘膝而坐,着罪臣的白衣的天草征一郎,绽开无限优雅的眼角,轻轻地,亮亮地笑着。
天草抬起一下子显得有些衰老的面孔,“来梦呢?“
“他……”表情明显地僵硬了,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放心吧,我并没有杀他,那天我只是派了几个人困住了他,他知晓现在的情况后,是不会回来自投罗网的。“
“你……对他……“多少是有些困惑的,也许不仅仅是单纯的年少轻狂……
“左大臣!”很干脆地打断了天草征一郎,支起身体,眼角轻快地扫过木架上的直刀,“你……还是尽早自己解决吧,这样,也可以维持你最后的一点尊严。“
天草征一郎的面孔瞬间变得毫无表情,放在膝盖两侧的手指一点点握紧了……
拍了拍天青色的下摆,留衣走向正对屋子的庭院,厚厚的云霞在山头变换着形状,折射下来的淡紫色光线模糊了留衣侧面的轮廓,背后突然传来男人有点惨淡的低吟,慢慢停下了脚步。
“骄奢者不久长,只如春夜一梦,强梁者终败亡,恰似风前尘土。“
“左大臣,你这又是何苦呢。”
“朝苍留衣,朝苍征人,我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啊。”
犹如从胸腔中积压出来的苦涩笑声,木架被天草一把推倒在了地上,啪啦,拔刀而出——
一瞬间喷洒出来的血全部溅在了格子门上,滴滴嗒嗒,红色粘稠的液体自美丽的飞鸟图案上流淌下来,流淌下来……
没有回头,留衣径直走向庭前的枫树林,大大的叶子,彼此交错着,沉浸在一大片比血还红的微光中。闭上眼睛,近似呻吟一样的叹息,“只如春夜一梦啊……“
屋檐的走廊下种了一大片白菊花,丝娟一样弯曲的花瓣用高贵的姿态向外伸展着,展现出来的花芯闪烁着朝阳般浓淡绝妙的色调,凛然而立的身姿在秋风中散发出清冽的香味。
“大人,左大臣已经自裁了。“男人恭敬地跪在半敞开的纸门前。
“你下去吧。“朝苍征人平平执棋的手指依然稳健,毫无动摇,啪——黑棋守角拆二,待白子顶后跳出。
“我输了。“僧人秀气的手轻轻推子,中盘停局。
八镜野把白子重新放进身前的石钵中,微笑着凝视着对面的青年,一双狭长的眼睛,透明的瞳孔深处弥漫着让他人的背脊都要冻结的压迫感。
“朝苍大人,最后赢的总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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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清十五年,深秋
皇子绪被下令流放至阿渚梨海岛,永不得重返平安京。
天草族人一一问罪,下狱,只有天草征一郎的义子白石来梦还没有任何消息。
继续深入调查,半年前,难波中纳言,前田宰相皆是死在白石来梦的手中,张贴通告,全国缉拿。
中村少辅通报有功,又怜其痛失妻儿,特恩准荣升外记,正四位。
天皇经此一事,无心再过问朝政,朝苍留衣,朝苍征人无形中独揽大权。少了对儿子束缚诸多的漱石皇后,朝苍小夜子完完全全操纵了太子绪。
朝苍一族成了幕后最大也是最后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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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去打理朝中的事,留衣把自己关在家中,一心一意整理画卷。累的时候,若叶和小督就会端上用春日存下来的干樱花,做成的甜点或是泡的一壶热茶。
秋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传来天皇似乎有意让位给太子的消息,留衣只是茫然地想着,这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了。
夜晚的月光就如水一般,幽幽漾漾飘浮着,附近的楼阁树木,轮廓无比清晰,如同用竹笔勾勒而成。
弯下腰坐在庭院的水池畔,留衣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好澄澈,好清爽。
突然,黑漆漆的瞳攸地睁大了,眼尾微妙地扬起,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守护在身旁的十郎左眯细了眼睛,拇指悄悄弹出一尺白刃。
“十郎左。你退下。“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的草屑,留衣支起身体。
“大人……”
“退下!”
男人铁青着脸,缓缓离开。
一个白色的模糊的影子缓缓地从草丛那头走过来,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响。月光照在他身上,单薄的肩头,更显削瘦,水一样的眼睛,冻成了薄冰,肃杀得怕人。
右手中狭长的刀举了起来,正对着留衣,闪烁着冰冷的光……
“白石君,好久不见。”说这话的时候,笑意真真实实传达到了眼底。
风突然变得很大,很大,朦朦胧胧的幻觉,就像有无数苍白的面孔飘浮在群青色夜空中,笑的时候流血,哭的时候流泪。
“这画是你送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
一卷画纸在来梦的手指间嘶喊出刺耳的声音,雪白的,雪白的记忆的碎片,犹如翻飞的白浪,一波来了,一波又去了,只剩下彼此,直直地,定定地凝视着。
美丽的眼睛,是秋天时红叶遮挡下的水,清澈得留不下影子……
石头一样的漆黑瞳孔,那样沉静,那样优雅,映不出一点光……
……一树一树盛开的樱花,枝条相接,密密层层,掩映在高高的头顶,花朵俯下淡妆的面容,亲吻着脸颊……
他们不是没有过真心的欢喜,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只能用恐惧而僵硬的眼神看着春天离他们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义父说得对,我真的很傻,傻到竟然会去相信你。”
“……你想杀我了……?”
“……告诉我……”
“……”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把锋利的小太刀抵在留衣的颈项上,好冷,禁不住使得人瑟缩一下。往后退时,整个背脊抵在樱花树干上,粗糙的感觉,很疼,很疼……
月亮是细细的眉月,漂亮地飞扬起来,洒下白金的光辉。
庭院中种了一小片枫树……红叶燃烧起来,比任何花都好看……还有红叶中的人……
“为什么!!!”
刀刃又嵌进去几分,薄薄的一层殷红自白皙的脖子流淌下来。来梦的眼底好像扎进了细小的针,再也克制不住的悲愤完完整整地迸裂开来。
“我……不知道……另外的生存方式,从来没有人……没有人教过我。”
自小被带进人性的阿修罗场,就被注定下乖僻的一生,杀戮和诱惑,芳香和腐臭的漩涡,从没有想过还可以全身而退。
“我不想骗你,真的…………”
犹疑着,留衣的手环上了来梦的背,然后一点点紧紧抱住,深邃的星空下,靠在耳畔的低语,是如此悲切。
“可是只有一点,希望你还可以相信,在多摩川畔,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鲜明地映在明亮眼睛深处的留衣的身影,突兀地瓦解了。宛如静止的水面突然荡漾开来,整个世界的倒影都崩溃了。
扑通——小太刀的银芒在月光下快速地一闪,狠狠丢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