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曾我在美国当农民-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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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大妈打圆场,请大家共进中餐。
找家中餐馆坐定,我用中文悄声告诉堂兄,两位小姐白的像块奶酪,黑的像炸过火的薯条,再加你这个黄面包,整个儿一汉堡。堂兄笑得一口水喷出来,说真绝了!你小子还是快点回中国,千万别留在美国,不然就把一肚子中文浪费了。二大妈喝斥我和堂兄不够礼貌,可我这人天生自制力差,越是掐自己大腿,越是没办法让笑停下来。
白小姐桑德拉是研究玛雅文化的,黑小姐玛丽库拉是学心理学的。我一听坏了,我的坏心眼全得让她看出来。果然,她呲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双眼如一把锥子直视着我,绵里藏针,笑里含威,令我不敢正视。
桌子那端桑德拉磕磕巴巴地与曾会“套磁”,越过蔬菜沙拉向曾会要旧金山的住址。我在桌底下踩了曾会一脚:“当心她找上门去,嫂子扒你皮!”曾会说是呀,这姐们儿也太性急,我直说有老婆孩子,她也看到我手上的结婚戒指了,这姐们儿别受过什么刺激吧?我私下向玛丽库拉一问,果不其然。
桑德拉的男友原是个美国大兵,属于勇武如兰博的那种。两人天长日久瓜熟蒂落,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他们商定先买辆新车,于是大兵拿上桑德拉的钱包开着桑德拉的汽车去了车行,从此肉包子打洋狗,一去不回头。曾会听到这儿说,这大兵也太不开眼了,连第三世界穷邻居也不放过。我立即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上纲上线,说这是帝国主义本性,就像美国封了得克萨斯油井,只用中东和拉美的进口油。热情如成熟的麦浪的桑德拉在一边银牙紧咬,杏眼圆睁,恨不得跳着脚360 度声讨全世界。吓得堂兄赶紧算账买单,开车送两位墨西哥小姐回家。
邻居老头怀疑我送给他的菜浇过大粪
堂兄终于离农场而去,大地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隔壁帮我治水的白人老头儿成了我惟一的朋友。那次水管破裂之后,老头儿被水冲得翻了白儿,好几天下不了床。为了表示歉意,我特地从田里割了一大纸箱韭菜,还有苦瓜,外加一听铁观音,摆在公路拐角处老头儿家的信箱底下。
几天以后,我正给橙树浇水,一辆小红福特摇摇晃晃开进农场,一直开到农场正中的小楼前才款款停稳。老头儿费劲地从汽车里爬出来向我喊“哈罗”。首先对我给他的一纸箱‘中国洋葱“(韭菜)表示感谢,接着给我列数了一大串吃洋葱和大蒜的好处,赞不绝口地称赞’冲国洋葱”味儿真冲,说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这么正宗的中国洋葱。我对他那天的相助之举表示感谢,他说农民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忙,美国农民间的互助历史更是悠久,而且他也不想让大水淹了他的别墅。
老头儿自报姓名叫罗伯特。福瑞斯特,是个退休的农场主。退休之后闲得无聊,才给埃尔森特罗中学开校车。他说他不能起床的这些日子,每天都端着望远镜观察我在田里做什么,通过观察,他断言我以前从没种过地。今天看到我又在橙树下瞎转,才过来指点我一二。
他很客气地建议我把菜地耕掉,种上鲜花,再运到洛杉矾去卖,“保证发财”。我说我不想发财,我对探险远比对发财更感兴趣。福瑞斯特先生说年轻人一概如此,等老了才发现全是扯淡。他10岁的时候也想参加海军周游世界,可11岁那年继承了一个农场。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可他必须干。于是先学西班牙语,又雇了墨西哥农工,这不也熬过来了,还创下一个大家业。
我说眼下的问题是我已经36岁,我不仅读不懂我二伯的试验报告,而且对务农毫无兴趣。老头儿说那当然,他也同样看不懂。但他理解唐博士干的是一项伟大的工作,唐博士为美国农业丰收、防止现有品种退化不停地开发新品种。原来,世上的许多花木都是雌雄同花,可雄蕊成熟时雌蕊往往尚未成熟。而当雌蕊分泌黏液接受雄蕊花粉时,身旁的雄蕊早已凋零。于是每朵花的花粉都要到别的花上去媾和,这样的远缘杂交避免了近亲繁殖,杂交出强壮的后代。老福瑞斯特说二伯的农场正是通过控制不同品系植物间的杂交,培育出一代又一代的优良品种。
走过一片菜,老福瑞斯特用脚踢着菜叶说:“看!这些全是小白飞蛾。你应该马上把拖拉机开过来喷药。这种虫子见什么吃什么,你若不快动手,吃完你的菜就该到我家去了!”我说我二大妈有康奈尔大学营养学学位,主张吃天然食品,她不许我给农作物打药,也没让我施化肥。她说菜叶上有虫咬的小孔更说明是纯天然绿色食品。老福瑞斯特闻言把双眼一瞪:“扯淡!扯淡!那是妇人之见。人们去超级市场买菜,只盯住那些新鲜、漂亮、水灵的,没人专找有虫子眼儿的,更没人问是不是打过药、施过化肥。相反,浇大粪的菜倒是天然,可人们会骂:”大粪!大粪!只有日本人才吃浇大粪的蔬菜!‘你昨天给我的中国洋葱怎么味儿那么冲?你没浇大粪吧?唉,天哪!大粪!“
我单枪匹马,屁股朝天,一人干了三个人的活
葡萄园的自动水泵坏了,请机械师查了一上午,说是水泵没问题,大概是大水淹了地下的电缆,造成电线短路。次日打电话请来电器匠,用电笔一测,说的确是电线坏了,得换新的。身壮如牛的电器匠随手一比画:“从这儿到那儿,你先挖条沟,过四个小时我再回来埋线。”
烈日下我先机械后人工筋疲力尽,刚挖好这条该死的沟,电器匠就哼着小曲摇滚而回。我一边帮他埋电线、一边吴牛喘月地仰望晴空,问他南加州是否一年365 天都如此阳光灿烂。这老兄听罢哈哈大笑,说这还是顶保守的估计。这么说吧,只有《圣经。创世记》上讲,世界连降大雨40昼夜那次,这里下过一毫米雨。言罢,他让我在一张上千美元的账单上签字。
晚上,二大妈见我晒得像只醉蟹,再次批评我不可像个共产党,干什么事都冲在第一。既然花了上千元钱让电器匠整理电路,自己就没必要再充当劳动力。可我这人就是贱骨头,见不得别人干活儿、自己颐指气使地在一边闲着,毕竟活了36年,一直是劳动人民出身。二大妈说如此说来则不该在上千块钱的账单上签名,因为账单上讲有三个壮工挖沟四个小时,而实际是我单枪匹马一人屁股朝天干了三个人的活儿。我说不仅没有三个壮工,而且在我挖沟的四个小时内,连电器匠也不知去向,是我自己在大地上开了沟,事后又整修复原。二大妈听罢立即打电话问电器匠今天上午的账单是怎么算出来的,电话那头儿电器匠已抢先一口把“1000块”改为“200块”。我这才恍然,美国佬不仅有迷人的性格,更有迷人的脑袋。好在我权当体验生活,不管生活多么错误、多么悲剧,可留下的喜怒哀乐是永恒的。
一人坐在大树下,将农场中的破旧家具付之一炬,欣赏跳跃的火苗。想当年阿房宫八百间,经不住楚人一炬。凤凰也是在大火中涅媻的。看眼前小城中民风古朴,男人个个像伊斯特伍德,女人个个像斯特里普,真是个生儿育女的好天地。可没等我继续神游下去,一群骑车男童突然闯人我的世界,异口同声地问我,大火是否在我控制之下、是否需要他们帮助。我指了指脚下的水龙,表示大火随时在我股掌之中。可领头的孩子还是摇头,不满地递给我一张彩印的传单“Rules GoVerning theBUning of Residelltial Rubish”(《居民燃烧垃圾守则》),教导我燃烧垃圾仅限于树叶、稻草、木头,燃烧时必然置于标准燃烧炉中,时间在9 :00-15:00,必须在无风之晴朗天气……不得污染加利福尼亚天空……显然,我已有数条违犯当地法律。望着孩子们天真烂漫又严肃认真的面孔海洋,我恍然大悟这里是美国,我是一个美国农民。
农场外的世界
美国兵围着我,问中国到底有多少军队
中午的农场又热又静,令人生烦,老式水冷空调半死不活隆隆转动。我裸着上身给草坪浇足水,又用大剪刀清除掉挡住两道的树枝,然后独自一人坐在门前读格瓦拉的《游击战争》。四周是阿甘家门口才有的参天红木,地上的蚂蚁结队而行,树丛中无名小鸟调嗽不止,亚热带骄阳下的猫也懒得动一动。彼此独立的小洋房老死不相往来,远离尘嚣、远离奋进的现代文明。颇似西奈的酷暑让我咬着手指回忆当年肆意驰骋的中东,而这里静得只适合禅宗大师面壁修行。
无聊之极躺倒在大沙发中,怀抱电话和邻居陈鼓应聊天。这陈老兄也是个天生的是非篓子。他原本是台湾大学教授,由于涉足政治被解聘,辗转香港到了北大,成了哲学系的客座教授。由此往来两岸三地,代表台湾学人,登堂人室成了邓小平的座上客。这家伙狡兔三窟,妻小住在加州伯克利,妹妹任教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自己则孤身一人住在北大西门外的公寓房里。现在他探亲到了圣迭戈妹妹家,离我的农场近在飓尺,打电话都不用拨长途。这老兄整天老庄、尼采天花乱坠,对中美生活空间比较更是一语中的:“美国给人一个自由的蓝天,中国给人一个坚实的大地。”
离唐氏农场不远有个美军征兵站,征兵的是陆军第40坦克师。想不到该师有个中尉副连长,竟是个香港移民,一来二去和我交上了朋友,可死活不许我拍照或公开他的名字。据说在美国当兵的中国人越来越多,美军在就业、受教育乃至人籍等方面对新移民有许多诱人之处。土生土长的大老美站在瘦小枯干的香港连副身边,显得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获知我是中国装甲兵学院的上校教授后,一齐把右手戳向太阳穴,“啪啪”地向我敬礼。一位来自农业区的M60 坦克中士听说我正侍弄一个美国农场极表同情:“It is not live easy。”
美国兵显然对中国知之甚少,乱哄哄围上来问我中国有多少军队、台湾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台湾就像美国的罗得岛或曼哈顿,虽然隔在大海中间,可属于固有领土。现在有人挑唆台湾独立,理所当然被中国政府视做叛乱。这就像罗伯特。李将军当年在里士满宣布独立,招得他的西点同学群起而攻,最后在波托马克河投降给格兰特将军一样。众人一听这属于中国的南北战争,自然不该有外国插手。马上又有人对报上说的中国飞弹可以打到洛杉矾表示忧虑,我说美国导弹不仅可以打到
北京、莫斯科,而且已经打到我曾经居住的伊拉克,而且一颗就打死一堆平民,这是否更该让我们大家忧虑?
营房外的士兵不停地展示各种轻武器,从美制M -16,苏联AK-47到中国的“63”、“56”,一位黑人士兵不停地穿上脱下一套新式的防化服,引得路人驻足,以为是什么劫余的稀有物种。余者则目不转睛盯着热情、成熟的加州姑娘,目光比头顶的骄阳还热,并伴之以口哨。少女并不像中国姑娘随时准备捍卫童贞大骂臭流氓,而是见怪不惊,且面带得意之色款摆玉腿,缓缓而行,引得围观者变本加厉,连我这个平素在中国一直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也忍不住跟着起哄:“好妞!好妞!”
老师身穿裤衩背心,讲课时把脚跷上讲台辗转腾挪
安迪是个美丽、善良、健康、快乐的女大学生,正在帝王谷学院(IInpeal Valley COllege )学残障儿教育专业,梦想成为一个海伦。凯勒式的教育家。她妈年轻时当过记者,驻过中东,有过埃及男友,受她妈“好记者必须驻过中东”影响,对我的阿拉伯口音英语备感亲切。看到我整天无所事事地背着相机乱逛,安迪建议我和她一同去学校,这不仅可以改善英语发音,还能学点其他东西。帝王谷学院是所两年制社区大学,从校舍到教学设备一切都新得可疑。所有学生个个油头粉面、精神抖擞地驾着形色各异的汽车呼啸而至。
开课之前,安迪先去买可乐,之后才托着大杯进了教室向老师同学把我介绍一番,用的全是好词儿,于是掌声四起,我极不情愿又迫不得已地坐进久违了的教室。老师是条看不出确切年纪的中年汉子,怎么也不像中国的教授,身穿背心裤权倒像个马戏团的,正在讲美国革命史。山呼海啸、辗转腾挪,两条大毛腿一会儿跷上讲台,一会儿干脆伸到学生的课桌上,大脚趾从凉鞋里露出来,几乎碰着头排学生的下巴。学生们亦见怪不惊,喝可乐的、吃汉堡的,胡吃海塞,还有吃不够再出去请回一个大托盘的,出出进进熙熙攘攘。
接下来是试卷讲评,全班50个学生,61分1 名,40分一50分8 名,其余都是十几、二十分的。结果61分给A ,40分…50 分给B ……最后一个得5 分的给D。我回来给M 大妈一讲,她说这在美国中西部并不稀奇,当年她上夜大修西班牙语,全班有3 /4 是西班牙后裔,可毕业考试只有一个得满分的,竟是她老人家,而那些西班牙孩子,多是不及格的。当然,这并不能够代表美国的教育状况,美国重点院校如常青藤盟校的哈佛、耶鲁以及二大妈得硕士的康奈尔,则校风极严。
看到我虚心好学又阿拉伯口音浓重,二大妈找到WlliamMono中学想帮我弄个位子学英文。老师莫布瑞夫人友善可嘉,立即找来班上的中国女学生梅(Met hem ohing)给我做陪读。梅从头到脚清一色美式装备,可脑子还留在台湾,死活不愿和我坐在一起。莫布瑞夫人软硬兼施,梅才委屈地在我右侧坐下,下课铃一响,就立即跑人一群穿校服的小姑娘中,同样的背影、书包、校服、发式,水天一色令我无从分辨。
好在该班的英国文学教师瑞西对我情有独钟,使我摆脱了举目无亲的无助状态。
瑞西小姐自称在中东和我有过一段“故事”
瑞西。舒勃娜(ishi ShMa )是印度裔美国人,旁遮普王之后,婆罗门种姓。生得鼻直口阔,眼窝深陷,漂亮迷人。一见面她就断定我去过中东,并自称在中东和我有过一段故事。瑞西上课的教室正前方挂着佛陀、孔子和克瑞西娜画像。克瑞西娜是瑞西信奉的主神,千变万化无数化身,显像最多的是双手合十、金鸡独立的赤足妙龄少女。
瑞西和我一拍即合是由于我和她都迷恋东方,不喜欢美国。上她课的头一件事是帮她向一帮半大小子证明喜马拉雅山的鲜花一移植美国就没了香味,因为只有我去过世界屋脊。
美国中学各教室由任课老师掌握钥匙,学生有选修课的权利。每天早晨瑞西准时打开教室,站在头排右手当胸率领学生赞美上帝和美国国旗,之后就没完没了地褒东方文化,贬西方文明。瑞西正在教学生读一本科利尔兄弟合写的《吾兄山姆之死》(My brolher Sam is dead),故事讲的是北美殖民时期一对父子,父亲忠于英王,儿子渴望自由。最后,不自由毋宁死的儿子山姆死于独立战争。显然美利坚“自由第一”的国民哲学与东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活命哲学格格不人。
接下来讲到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线——波士顿事件,美国史将该事件称为“大屠杀(Massacre)”。东方人一说屠杀动辄成千上万,像战国时泰国名将白起指挥的长平之战,坑赵卒40万;《史记。项羽本纪》记载“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日军在南京杀30万中国人等方称做大屠杀,可引发美国独立战争的波士顿大屠杀(Boston Massacre )仅仅死了5 人。
瑞西喜欢在家举办印度“Py”,请客人用手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