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曾我在美国当农民-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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掣的汽车,我想起苏格兰诗人彭斯的一句诗:我的心不在这儿,我的心在那高原上,追赶着飞跑的鹿群。
报名耗费一天时间,美国衙门也折腾人二大妈移民加州虽已半个多世纪,但传统中国人的胆小怕事积习难改,她将其诠释为法制观念。尽管我兜里揣着好几国的驾照,在加州公路上往来如飞,可二大妈仍坚持要我考个美国驾照。因为为我签发驾照的大多是美国人眼中的“恐怖国家”,或是动荡不稳“法纪荡然无存的蛮莽之地”。好在我从小学到北大毕业,一直视考试如儿戏,区区美国驾照,何足道哉。
美国主管驾照的是各州的机动车管理部,简称DMV。各州DMV 接受各州州政府行政领导。加州DMV 下设众多分部,遍布加州大城小县人烟所及之地。像洛杉矾竟有十余处DMV 分部,而我所在的帝王谷县也在布劳利、埃尔森特罗、加利西哥等小城设有多家分部。
埃尔森特罗机动车管理部设在繁华的帝王谷大街一座深红色砖房里,门前是巨大的停车场,张贴着各种醒目的英文、西班牙文标牌,西班牙文甚至多于英文。从热浪袭人的大街推门而人,扑面而来的冷气让人精神一爽,巨大的U 字形柜台后是十几个菩萨般正襟危坐的大小官僚,每人端着一张扑克脸,透着重权在握的杀机。按标牌提示的程序,我排在最外面一行人的队尾,等候报名。
排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我,我竭力和颜悦色地凑上前去,把我的情况如实禀报。讲了半天,这老兄只是侧耳倾听,毫无反应。我怕他耳背,又车轱辘话大声重复一遍,守在一边的二大妈担心我英语发音不准,又用纯正的波士顿英语再说一遍,这老兄才好歹有了反应,嗓子眼里咕哝出一长串西班牙文,我求援地望着二大妈,二大妈说,这家伙只会讲西班牙语。原来美国人中大约有2400万人讲不好英语,由于“人权”原因,这2400万人有权使用自己母语生活而不思进步。我碰上的这位老兄大概就是这二千四百万分之一,幸亏他说西班牙语而不是古吉拉特语、巴利语、吐火罗语,否则我还得回北大请季羡林先生来翻译。
这时走过来一个傻乎乎的大洋妞,刚一搭话,一口咬定我得先有社会安全卡,拿到社会安全号码后,缴12美元即可在此参加文字考试。于是我立即开车奔赴社会安全卡申办处。申办处的官员一听考车,张口说得先有考车笔试合格证才能申请。听得我满头雾水,不知法制国家的哪家法大、我应何去何从。姜到底是老的辣,二大妈走上前说,这位中国年轻人的英文不够好,请您把您讲过的写在纸上,并签上您的大名,免得机动车管理部的官员再把他打发过来,耽误您的时间。这小姐极爽快地找来张公文纸,左手握住笔,一挥而就。
返回机动车管理部,已接近下午5 点。所有官僚都准备下班,我挤上前又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并把社会安全卡申办处小姐出具的公文纸呈上去。一位矮胖而风情万种的半老徐娘接过公文纸钻研良久,又半倚过身子把头伸向邻近的同事,同事则把鼻子埋到她云鬓中,两人又钻研一番,这才同意我报名。
考试,我仅用了10分钟
呈上护照和12美元,我充满敬意地耐心等待这位女士喝完一大杯咖啡,才小心翼翼地请示如何考试。小姐红袖一扬,抛出一本不算前言、图例、序、跋,仅正文就有97页的《1996加利福尼亚驾驶员手册》,该书由公共服务局印发,免费赠送所有准备驾车者。加州州长皮特。威尔逊在该书第一页宣称这里囊括了加州机动车交通安全的全部法规要旨,奉劝驾车者遵循传统、奉公守法。粗略一翻,觉得大都科学合理,与中国、埃及、以色列、伊拉克们的道德观无异,如“在车上乱扔废弃物罚款1000美元,责令清扫卫生并记入档案”:“驾车者不得佩戴各种形式的耳机、耳塞”等。但有的条款则十分怪异,如“不得在公路上玩弄火器或射击交通标志”,难道美国人都有扛枪上街射击交通信号的癖好?
1991年我在开罗考埃及驾照事先准备了一大堆交通规则,结果考试时埃及警官仅问了我两个问题:一是时速限制;二是停车标志,是我历次考车最简洁的一次。看来刻板如呆鹅的美国考官非得让我把这本言辞怪异的法规全背下来不可。
三天以后,我精神抖擞地重返埃尔森特罗机动车管理部。考官是一位梳着大马尾辫子、身着花格衬衫、一身肥肉、脑袋很大眼睛很小的家伙。我这人向来不以貌取人,每遇其貌不扬者,都有同病相怜之感,因为我本人不仅足不良于行且相貌丑陋,除了我妈没人爱看我这张脸。但这家伙不该看完我的护照随手甩给我,还加了句“红色中国”。我问他红色中国怎么了?他避而不答,反问我想答哪类试卷。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有各种文字,可以任选,一般人都选西班牙文。我说我要中文,他说很长时间没人要中文了,不大好找。我说既然他们用西班牙文,我就用中文。尽管我的英文交通法已倒背如流,可我仍偏爱母语,像那些英国、法国、西班牙人一样。他听罢翻着长得颇似肚脐眼的小眼睛,挺没劲地瞪了我一眼。
领完试卷,奉命到位于大厅一角的考试区,站在每人一张的高桌子前答卷。试卷分两部分,第一部分全是看图题,第二部分是36道问答题。回答方式全是托福、GRE 那种在正确的答案处涂黑圆圈。看到周围几位抓耳挠腮、万般痛苦,我仿佛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那时我最擅长的就是考试,可眼下这里根本无人监考,几个獐头鼠目、衣冠不整的家伙公然交头接耳,竟没人出来管一下。
我用了10分钟结束战斗,得意地环顾四周后才趾高气扬地呈交试卷。我这毛病始自垂髦时代。当时正赶上“文革”抄家,我又文弱,考试是我为数不多的“显圣”机会。我这人做事毛糙,但效率极高,可以眼、嘴、手、脚同时干几件事。每次考试,我总是头一个交卷,交卷前还要用力关上铅笔盒,声震环宇。同时警惕着是否有人会超过我,一面收书包一面用很轻但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对身旁煎熬着的女生说:“请让我过去。”考试成为我争强斗狠的娱乐项目。这劣习一直伴我至今,尤其是当着我的二大妈。
我驾照的编号7575775仿佛暗含着:气我、气我、气气我
卷子很快批下来,看图题是100 分,可选择题竟没一道对的。小眼睛考官颇有些幸灾乐祸:“你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图画部分,可在选择题上令人失望。欢迎你下次再来。”
我接过试卷,真他妈见鬼了,判卷子的机器竟然说我全错了。再看我选择的答案:校区限速25英里;戴眼镜者未戴眼镜严禁驾车;路口左转弯车辆对面直驶而来的车有优先权;残疾人车位永远禁止其他车辆停放;超车后,、中后视镜显示后车两个车灯时表明有足够空间回到原车道;任何时间堵塞路口皆为违法行为;18岁以上成人血液最高酒精含量(BAC )为0。08%……简直是上帝推荐的标准答案,可机器说我全错了。
站在一边的二大妈也开始对我的考试才能表示怀疑,试卷上拗口的中文让她不知所云。浏览一遍之后,我确信判卷子的机器有问题,不是不懂中文就是歧视中文。我要求再用英语试卷重考一遍,肯定100 分。可“肚脐眼”撇嘴椰榆道:“我可不这么认为。”听他这么一将,我争强斗狠的本性像一股烈焰腾然而起,我把摄影背心里的一大把各国驾照摊在桌上:“我在几十个国家开过车,从未吃过罚单、也未出过车祸,我有多国合法驾照。我在北京是几家报刊的专栏记者、七所大学的客座教授,掌握标准的汉语。要么是加州交规的汉译有问题,要么是你的判卷机器出了毛病。”见我这么坚决,二大妈也走过来,母鸡护雏般要求逐条复核考试试卷。“肚脐眼”的上司也过来询问:一个A 卷100 分的人怎么会B 卷全错?
查卷结果石破天惊,“肚脐眼”的上司一路Sorry 着向我们解释,原来加州中文试卷虽拗口,但词能达意,判卷机器也工作正常。只是“肚脐眼”放试卷时,目力不济,将我试卷前后弄乱了次序,由于位置颠倒,判卷机的齿孔与我答案的涂黑处无法吻合,自然全对不上。“肚脐眼”的上司假装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你考得太好了,你现在就可以预约路考时间。”边说边开给我一张临时驾照,编号是:加州B7575775。 接下来简直是做噩梦,陪我路考的竟又是“肚脐眼”,不用多练达人情,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全美国顶没教养的小人。果然,他故意让我在路口停车、在学校门口加速、在禁止转弯处转弯。我看出这小子居心叵测,于是处处当心,气得他破口大骂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我陪着笑脸说听交通规则的。结果,他硬是取消了我的考试资格。第二次路考与前一次一模一样,他又让我搁了浅,还挂着一脸大猩猩才有的狡诈笑容提醒我:“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二大妈还真被这个把我的计划弄得一团糟的混蛋吓破了胆,硬拉我到20英里外的布劳利再花12美元重新报了名,我的笔试成绩还是100 分,并预约两个月后再路考。由于冬季的寒风已悄悄露面,科罗拉多大峡谷已经开始降雪,而我必须在严冬到来前孤身一人驾车环绕整个美国。
两个月后,我从美国东北角的波士顿、纽约、华盛顿、费城直插东南的亚特兰大,向南横越孤星之州得克萨斯再向西斜穿新墨西哥、亚利桑那回到我的家。我告诉“肚脐眼”,我刚环绕美国行程2 万英里既无车祸、也无罚单。这小子恐怕是平生第一次睁圆了烂眼边的肚脐眼,仔细端详一大摞我和我车沿途的留影,突然迸出两行浊泪,说我真像他当年孤身开发西部的爷爷,是美国西南的孤星。我这才知道原来美国人也有不读书不走路的,他们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自己心目中的埃尔森特罗。于是我无需再开20英里去布劳利路考,一想到白缴了12美元就心疼。“肚脐眼”不仅签发给我正式驾照,还送给我一张名片说他叫约翰。吉赖斯派,是我最忠实的朋友。作为回报,我送他一张我和卡扎菲的合影。从此我不再叫他肚脐眼而改称约翰,他也四处吹牛说他是恐怖分子卡扎菲哥儿们的哥儿们。到这时候我才恍然两个多月前我临时驾照的编号B7575775的含义:气我、气我、气气我。也许天意要我被三气之后才能获得美国驾照。
长城——金字塔在召唤
我想一人驾车横穿美国,进行一次汉尼拔式的浪漫远征
从踏上美国的一刻起,我就想一人驾车横穿美国,进行一场汉尼拔式的浪漫远征。这不仅是对自我身体状况、应变能力的实地检验,也是为日后的“长城一金字塔”行动积累经验和勇气。几年来,我除奉命在神农架原始森林连拍野人一年多之外,基本赋闲。外语没地方用,车技也荒废了许多,老朽垂死,陷入沉寂无声的绝望之中。我的老板告诉我,都赖你胆子太大,谁都不敢用你,万一出事,还要受牵连。其实和洋人相比,我的胆子并不算大,只是我老板的胆子太小。男人一旦失去拼命的勇气,谁也没办法给他补充。时间耗不起,生命绝不该这么磋跎。
经验告诉我,在地球上努力保持自我虽然痛苦,但未必是坏事,尽管造物主希望世界上的人类形形色色花样越多越好,可人类在疯狂杀戮各种动植物的同时,也拼命消灭自己同类中的各色者。办公室像架庞大的水泥搅拌机,每天把水泥、石子、沙土、石灰……搅拌在一起,铸成一团什么也不是、可坚硬无比的废物。把一切有生命的有机物,变成无生命的无机物。分不清谁是水、谁是泥。邻居窗户飘出的舒曼曲子总让我魂不守舍,探首窗外,只有大自然才是人类生命、心智、情感的惟一源泉。生命在于运动,我渴望大自然。
美国有世界上一流的公路设施,各种优质的大路小路遍及太平洋到大西洋、落基山到阿巴拉契亚山的每一个村庄。而从唐氏农场门前穿过的86号县级公路,正像蜘蛛网边角的一根游丝。就是这条游丝把我飘荡的思绪引向远方,辐射到老肯塔基、辛辛那提、列克星敦、葛底斯堡、波士顿……许多熟知而又陌生的地方。一知半解的书本知识让我这本应务农的牛仔,不但不安居乐业,反而思绪澎湃。我把胯下的拖拉机当做驰骋的烈马,把双手双臂伸进滚滚而来的灌渠水中,幻想科罗拉多河把我带到胡佛水坝、田纳西工程,一直流到上埃及的阿斯旺高坝,畅游在纳赛尔湖里,重新回到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
那年,我萌生开着大吉普从金字塔回到长城的想法
一人趴在唐氏农场的南瓜地里看蚂蚁搬家,独自领悟芸芸众生本身就是丰富多彩的。金钱、权力在沧海桑田的大自然面前那么苍白无力。人工化的城市、僵化的都市生活让我绝望,田野里没有探险,全是集体旅游。
1993年,我结束新华社中东分社摄影记者工作时,突然萌生驾我那辆历经战火的大吉普自金字塔出发,经开罗、塞得港,跨过苏伊士运河,经西奈、加沙、贝鲁特、大马士革、耶路撒冷、杰拉什、贝特拉、安曼、巴格达、巴比伦……返回万里长城下的北京的梦想。
中国驻埃及公使程远行、中国驻伊拉克武官曹彭龄对我的狂想大加赞赏。一向沉稳的新华社以色列分社社长李红旗也在我的计划书上签名,表示坚决参加。因为他、我和我的大吉普都将在1993年12月底期满回国。我向上司解释说,这样不仅可以省了两张飞机票和一辆大吉普的托运费,还能采访到许多“重大新闻”。车是我的生命,因为有车我的生命才变得精彩。每次坐到方向盘前,我都变得孤独冷傲,脑海里瞬间想起从亚历山大、恺撒到巴顿、沙隆等无数英雄,历史上惨烈的故事让我迷醉,我真想这么永无休止地一直开下去。可我的上司不支持堂。吉河德式的远征。
回国后,我出版了萧乾先生作序的《我从战场上归来》。张中行先生作序的《我钻进了金字塔》。还一口气在《世界博览》上发表了十几篇中东见闻,承蒙读者不弃,许多文章还被一些大报大刊转载。许多忠厚的好心人写信给我,叫我千万不可住笔,由此再次激发了我“从万里长城到金字塔”的宏愿。国宝季羡林老先生还亲笔为我题词:“唐师曾从金字塔到万里长城。”
坐回到北大图书馆,我仔细研究了这一宏愿的可行性。首先,中国与中东有悠久的文化历史。金字塔尼罗河、耶路撒冷约旦河、巴比伦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泰姬陵恒河印度河。长城长江黄河……其次,中国与中东各国在国际关系中的地位日益重要。第三,中国和中东有深厚的传统友谊,河南开封自宋朝就有犹太人,中国是两次世界大战期间惟一无条件接受犹太难民的国度。中东各国历来对中国友好,埃及是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的非洲国家,也是第一个与新中国建交的阿拉伯国家。第四,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中准有中国人最具备横穿中东的政治条件。我在中东时的一些白人记者朋友把我屡屡出人的一些国家视为禁地,而我黑发黄脸却从未碰到过真正的危险。
我除坐享上述“我是中国人”的优势外,还有自己的特点:首先是身强力壮光棍一条,曾在盛夏沿万里长城步行,严冬在秦岭雪山抓过大熊猫。在海拔5000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