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咖啡下午茶-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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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小镇上有一家医院,一个邮局,一个小火车站,一条有些精致小店的街道,一栋刻着1907字样的殖民地时代的木条小楼,是家银行。一个小警察局,一家小书店,整个白天都难见到一个顾客。还有一家咖啡店,卖法国咖啡,在奶沫上加一点点五香粉,做成了意大利的卡布基诺式。12月的第一个周末,这个小镇和全国一起为车站广场上的圣诞树点亮了灯。那个晚上,住在小镇上的人家,都上街来看点亮的大圣诞树,街上人声鼎沸,许多兴高采烈的笑脸被明亮的灯照亮了,真的想不到他们是一些日日在曼哈顿岛上班的职员,也真的想不到其实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吃过抗忧郁的标准药物——百忧解。小镇外面的9号公路上,有灰狗东站,候车室里贴着一则找孩子的告示:5月在这里丢了一个小女孩,4岁。上面有她的照片,长长的金发,笑着。还有一个告示,说孩子丢了他的布熊,晚上睡不着,想找回他的小熊。
小镇上的生活太静了,于是我总是到那家惟一的咖啡店里去写我的书。从前在德国,我曾希望过,要在咖啡馆里写一部长篇小说。现在我在美国做到了这一点,我写了《纽约假日》的大纲。可这里的欣欣向荣和勤勉开朗,总是让我想起学校的学生中心里的咖啡角,也让我想到美国清教徒背景的教堂。这里不是我的城市、博物馆、咖啡室,远远不是。理想的实现常常就是这样,你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可已经不是原来想象的那个样子。这小咖啡店明亮的玻璃,干净的桌面,墙上的风光照片又大又精美,没有欧洲咖啡馆里那种精致的念旧与繁花似锦的随意,以及那种节制的没落。欧洲的咖啡馆,美国人可以说它们是贵族小寡妇,可美国小镇的咖啡馆,欧洲人可以说它们是乡下大胖姑娘。
咖啡店里的人也不习惯有人那么长时间地坐在角落里写东西,那个热情的女主人常常会特意送一小碟店里新烘出来的蛋糕给我,她把蛋糕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零星的蛋糕块就再切小了,用个从中国进口的小竹篮子装上,放在柜台上,客人可以在买整块的蛋糕前先尝尝味道。她以为我是和家里人怄气才出来躲清静的家庭妇女,一心想安抚我,让我可以感到人间温情,然后回家去。
小镇上很安静,那些白色的美国平房,用一块绿色的草地和路隔开,门上挂着花环,有的是干了的金黄玉米和通红辣椒。有的人家万灵节的南瓜还没有从台阶上拿走,有的人家,已经把房子用圣诞的彩灯团团地围好了,一到黄昏,家就在树枝子后面通体光明。花园外面的车道上亮着矮矮的灯,等待回来的车。那是典型的美国梦想,像农民梦想着秋天能有满仓白米一样朴实真切,不来深沉,也不来怪诞。
从我靠窗的桌子前能看到一家的门廊,那家住着一个很老的老人,连脸都缩起来了。他家早早地就在门廊上装好了灯,每天晚上,都有红有绿,闪得热闹。那个老人,穿着红黑方格子的衣服,无论多冷的晚上,都坐在门廊里看一闪一闪的灯。听说小镇上住着不少老人,在可以挣钱的大城市拼打了一辈子,等孩子都离开家了,自己也老得照顾不来自己的房子和院子了,就卖了房子,到小镇上租套房子享清福。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的老人。从前,过万灵节的时候,不少人家的台阶上摆一个穿好了衣服的稻草鬼吓人,好几次,我都以为他也是个稻草鬼。听说美国人的孩子一长大,就去找自己的生活了。不知道这老人的孩子如果从我的窗子上,看到了他爸爸的样子,心里是不是有一点难过。也许他们顾不得为父亲美国式的晚年而伤心,他们这些中年人正处在人生的战场上,而他们的孩子正在享受备受保护的完美的童年时代,他们的父母要管他们的一切,包括他们心里对自我的良好感觉,而且要冒着进监狱的危险,才敢开口骂他们。
陈丹燕:咖啡旅行(15)
那时候,我也想起我自己的爸爸,也是那么远,想他喜欢什么,就马上去为他买,想在中国新年回家的情形,想我爸爸身上的那一股特别的气味——老式剃须水的气味,不像现在男人用的那样香。也想我的妈妈,在冬天是不是早早上床了,把头发用发网罩住,我小时候,她就是这样子的。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打是亲,骂是爱”。不相干的人,谁稀罕真正骂你呢?
街对面的礼物店是三个女人合伙开的,与我坐的咖啡店门对着门。里面卖在美国生活中用得上的家常礼物,扎着金色蝴蝶结的软软的小布白兔可以给女儿,画了好多桃色郁金香的贺卡写明了是送给丈夫的,当杯垫的瓷砖上,烧了一个手绘的黄色大梨子,以及漂亮的门垫,上面写着“Home,Sweet Home”。还有新鲜的咖啡豆,现买现磨,满屋子的香。在屋子的尽头,还有一个小小的吧,可以马上烧了喝,盘子里有切成小块小块的蛋糕,伴咖啡,那是她们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她们是在下午会烤些家制小甜饼等孩子们放学回家的主妇。一天天地,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她们在自己的店堂里轻轻放着圣诞音乐。在那里走上一圈,会觉得美国人真的全是生活在模范家庭里,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三分之一的美国人是落单的,更不用说通奸这样的事。
有时候在我的桌前写到一半,就听到火车在经过小镇时发出的汽笛声,我想起来,在上海电台做节目的时候,有一次用的背景音乐,是美国铁路上的声音。那时,我不知道我会在后来,坐在小镇咖啡馆的白色格子窗前,静听那火车的声音。我写的那个上海女孩子,到美国留学,不喜欢小镇的生活,因为它们的简单和单调,不符合她在上海培养起来的令人意乱神迷的美国梦想。于是在夏天,她从中西部的大学,来到了纽约城,来找她策划好了的爱情。比起小镇上的美国女子,她才是真正不安于室的。
有时,写书写腻了,就写一些从礼物店里买的明信片回家去。写好了,就去邮局寄,那个脸红红的邮差总是大声地问:“你好吗?”
我说:“好啊。”
他说:“很好。”
我说:“你好吗?”
他说:“忙啊,忙啊。”
他看着我的信,说:“是寄到中国去的啊,好长的路。”
他是邮局里的人,所以才知道中国不是缅因州的一个什么小镇的名字,而是外国。听说有个纽约的出租车司机不知道巴黎在哪里,气得从巴黎来的记者暴跳如雷。他对我说了那样的感慨,简直让我在付国际邮费的时候,格外地心甘情愿。
冬天的时候,4点就开始天黑了。天上开始出现蓝色的星星,我想起来从前我英文课本里的一句话:“星星像冻在了天上。”
沿路上,看到房子里亮起了灯,照在了里面窗子前的圣诞树上。亮灯的人家,是在厨房里,我想那是主妇在做晚餐了。在别人家的台阶上。我看到了亮着的胡桃夹子灯。那些在暮色中闪闪烁烁的,是圣诞节的装饰。灯光闪烁,我走着回去,感到头发冻得像冰一样凉。
维也纳:施瓦茨伯格咖啡馆
这是家在维也纳繁花似锦的环道上的老咖啡馆,褐色的桌椅,褐色的护壁板,加上屋子里经年留下的土耳其咖啡的苦香,维也纳蛋糕的烘香,男人留下的古巴雪茄的膻香,女人留下的巴黎香水的暖香,让人一进去,就心里一沉,然后就多愁善感起来。有时候,桌间有人夹着一把小提琴拉波西米亚曲子,带着老欧洲的那种微微的矫情,细细的小提琴声揉着弦,揉着,让人想到黑发上插了一圈百合花的茜茜皇后,然后,雨果的珂赛特,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奥斯丁的乡村爱情故事,白郎宁夫人的十四行诗,拜伦的威尼斯诗歌,排着队伍从咖啡馆的深处、那些阴沉的冬季下午的暗影里走过来。
这就是欧洲的老咖啡馆给人的感觉,像是古董铺子一样。
听说,这家店,是维也纳上百年的老店了,像活着的咖啡历史,上了维也纳的旅游明信片。从前,咖啡从土耳其传到欧洲旧大陆,第一个被接受的城市,就是维也纳。
陈丹燕:咖啡旅行(16)
以后,咖啡成了欧洲的象征,说起欧洲来,就能闻到那种要是加了糖,在苦香里会有种微轻的酸气的芳香。
到了意大利,有了上面浮着一层奶沫的卡布基诺;到了法国,有了用大碗喝的牛奶咖啡;到了西班牙,有了加烈酒的浓咖啡;到了瑞士,有了不用烧,像糖一样即冲即饮的速溶咖啡。
当它们到了上海,几乎成了一种时髦。
随着来上海淘金的外国人,在沿江的街道上开出了最初一批咖啡馆,老上海人那时将它称为咳嗽药水。可这样的天真很快过去,为外国人做事的中国人勉力喝着那激烈的饮料,然后习惯了它的让人头晕的香气。
80年代初,去看朋友带着红标签的雀巢咖啡的方玻璃瓶,是最体面的礼物。那时家里放一只玻璃装饰橱,要是咖啡喝完了,也常常要把那深咖啡色的玻璃瓶继续放在那里,那是为了保留家中有咖啡的情调,而且是外国来的咖啡,也许里面放的是当时在上海食品二店里买来的云南咖啡。
90年代,上海咖啡馆里的菜单上开始在“咖啡”这一栏里,分出爱尔兰咖啡、意大利咖啡、日本鲜奶油咖啡、法国皇家咖啡,热咖啡和冰咖啡,还有卡布基诺。台湾人开出来的咖啡馆更加仿欧,也有蒙着深绿椅背的褐色圈椅,在卡布基诺上撒了些月桂粉,还隆重地送一小枝月桂条子代替勺子。只是一杯卡布基诺的价钱是意大利本土的五倍,而且上海绝少看到有人倚在吧台外面,匆匆说一声:“两杯卡布基诺,一个甜面圈。”吃了就走,赶去上班。这是上海早点店里卖大饼油条豆浆的情形,在上海,喝卡布基诺是隆重得多的仪式。
在咖啡馆里坐着,能够看到这个城市的风格,我觉得。
靠窗坐有一个美人,鲜红的嘴唇,十指尖尖地捧着一张报纸在看。而上海咖啡馆里的小姐们,那一季嘴上的流行是褐色,像犯病的哮喘病人缺氧时的颜色。
实在的,咖啡也与所有的东西一样,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在南为橘,在北为枳。
韩承焕:咖啡之旅(1)
我心中永远的幽秘之所——天真庵臼子间咖啡屋
我心中永远的幽秘之所——天真庵臼子间咖啡屋。
在韩国京畿道退村的天真庵里,有一个由臼子间改造成的咖啡屋。屋里仍摆放着发动机和滑轮等旧物品,几乎原封不动地保留了臼子间的原貌。
这里原是韩国知名画家全秀昌老前辈和他的好友们相聚作画、饮茶的地方。因不以营业为目的,所以,偶尔碰上进来喝咖啡或饮茶的陌生人,他们往往会说些“给钱亦可,不给钱亦可”之类的话,每每弄得客人一头雾水,不知如何是好。
其子全在宇之后对臼子间加以改造,使其更具咖啡情调。他在行车道的路边,立了一块木板——用绿漆写着“爵士”两个字。不过这两个字形同虚设。到了冬天,牌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而春季芳草繁盛,又哪里还能见到招牌的踪影。
常常有一些过路人,在充满疲惫的旅途中,忽然瞥见一丝隐约的灯光,于是一路寻来。他们把头贴在玻璃上向里张望,直到那时似乎还不相信,在这荒郊野岭,竟还有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所在!他们迟疑着推门进来,满脸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儿有茶卖吗?”
直到今天,许多朋友仍旧无法忘记臼子间的咖啡和香茶。记得当初,常有很多朋友驱车一个多小时,专程从汉城赶往臼子间,只为一品它独特的味道!或许,除了充溢臼子间的那浓郁的芳香之外,还有其他别具一格的东西吧。
这,就是极致的单纯。
它就像太古时代原始森林里的一个洞窟,让你可以安适地休息;让你的身心沉浸于音乐;让你遁世于蛮荒。屋里不加修饰的摆设,任何人来到这里都不必戴上面具,更不必装出什么所谓的样子。
无论是谁来,都会静悄悄地坐到沙发上,小心地呵护着那难得的静谧。他们或是聆听音乐,或是品读书籍,偶尔犯困,想喝咖啡时,也会亲自去弄而从不大声叫唤。
有时,一些常来光顾的老客,要是看到咖啡屋还没开门,便会自己从后门进去,打开音响,自己倒杯咖啡。喝完把钱放到结算台上,悄然地离去。
虽然在宇不大懂“顾客就是上帝”的经营之道,然而他分明懂得,给自己和朋友留出近乎完美的自由,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珍惜并热爱着天真庵臼子间咖啡屋以及与其相关的一切:位于咖啡屋正中央的“长”着翅膀的铁板壁护、用湿木头做的悬挂咖啡杯的杯架、从未用过的落满灰尘的意大利浓缩咖啡壶、见证咖啡屋历史的三只小猫(七月、东东和世宗),绘在碎盘子上甚至绘在被丢弃的相机盒子上的图画、用墙壁石完工的地板、用电线箱做成的桌子、从阁楼的窗户望见的灿灿星光、流动的空气……
如今,在天真庵里,仍然保留着那间臼子间。可臼子间咖啡屋却早已不复存在。那个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陪我伴着星光入眠的臼子间,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美丽的回忆,在我的灵魂之中闪烁;直到今天,仍为我点亮心中那盏不灭的灯。
在宇曾说要在城里重开一家咖啡屋,更好看,更有情调。然而,那种感觉还会一样吗?我不得而知。它还会成为我在独自悲怆时,可以收留我好几日的隐遁之所吗?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吧。
咖啡“奥德赛”
对咖啡流入欧洲,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印度伊斯兰教的巴巴不丹到麦加朝圣时,从埃及的咖啡农场里偷偷摘下几粒咖啡种子。1600年他回国后,把偷来的种子撒到了印度南部齐马伽格(Chikmagalgur)的卡纳塔克邦(Karnataka),在那里开垦了咖啡农场。直至今天,当年由巴巴不丹带回来的种子依然在繁衍后代。这些“后代”被称为“Var。Old Chick”。
1616年,在也门亚丁从事贸易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听说“印度种植咖啡”这一传闻后非常震惊。于是秘密派出假扮成商人的间谍到印度打探。间谍确认了印度的确种植了由巴巴不丹带回的咖啡原豆和苗木,于是收购了一些,秘密运回本国。就这样,咖啡来到了荷兰。
韩承焕:咖啡之旅(2)
之后,荷兰同印度签订正式合同,每年从印度进口大量咖啡。从1640年开始,荷兰开始销售摩卡咖啡,成为著名的咖啡出口国。1666年,荷兰最早的咖啡馆在阿姆斯特丹诞生。
试种咖啡树成功之后,荷兰于1658年开始,正式在斯里兰卡种植咖啡。1670年,斯里兰卡咖啡树遭受虫害,大面积死亡。荷兰在海外农场种植咖啡的首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1693年,阿姆斯特丹当时的市长尼古拉斯·威特逊委托马拉巴尔岛的海军上将阿德里安·本·欧文在他管辖的荷兰爪哇地区兴建农场。于是,当时在阿姆斯特丹植物园里新种植的也门摩卡(1690年从也门秘密偷运)与印度咖啡的杂交种在爪哇岛的巴第比亚地区落了户。然而,由于种子不发芽,尝试再次以失败告终。
在这之后的第三年,即1696年,阿姆斯特丹植物园研究员辛利库斯·茨巴阿以德克伦从马拉巴尔岛得到嫁接的枝干,并把它移植到咖啡树上。荷兰人的这次尝试终于取得了成功,爪哇岛上建起了第一个欧洲人的农场。
1706年,爪哇生产的咖啡样品首次被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