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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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人叫来了羽桑。这姑娘十分镇定,甚至带着一种轻蔑的喜悦,和笛倒是完全般配。炼看着她,显然他十分头疼,用手揉着眉头,寻找着词句,最后终于确定了他的问题:
“你老实跟我说,笛是不是有病?”
羽桑用起誓的口吻说:“她是个女神,她只是在找她喜欢的人罢了。”
“那她为什么不找个小伙儿?”
“她不喜欢呗。”
炼发现他在追逐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道理,他叹了口气,指着还在翻阅羊皮书和竹简的几个巫师,说:“你们给我好好看看,以前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见鬼的疯女人专门找别的女人当老婆?”
羽桑说:“王呀,神的私密是不可窥探的。不过,也许再过一万年,女人和女人,或者男人和男人结婚就不稀奇了。”
炼的大堂里爆发出一阵绝望的笑声和咒骂。炼瘫在椅子里,无助地看着这个笛训练出来的精灵。
“再过一万年,”他嘟囔着说,“这是我听过的最不着边际的梦话。”
这场失去了被告的审判进行了一下午,黄昏的时候,这些大人物又累又饿,带着满头雾水从炼的庄园里走出来,族长和巫师们已决定把裁决的权力完全交给炼,以结束他们的神经所遭受的折磨。
上百个老太太把他们堵在庄园门口,其中包括炼和笛的母亲珠,她们是来声援笛的。她们七嘴八舌地高声喊叫,一个说:“如果两个女人喜欢,她们就可以一起过日子。”另一个说:“忘恩负义的家伙们,五百年前这个地方只有女人,她们都是自己过的日子。”又一个说:“女人有权利不为男人哭,也有权力不为男人生孩子,笛和羽桑就是她们的榜样。”众人那时都看着炼,炼就对角岩的父亲说:“我看你的儿子白挨了一顿揍,让他去娶一个真正的姑娘吧。”回头他又跟羽桑的父亲商量说:“这两个疯丫头说不定上辈子是夫妻,你不能奢求太多了,至少笛不会欺负你的女儿。”然后他当场宣布,笛是无罪的,但她和羽桑的事纯粹是个意外,蚩尤人应该和他们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因为毕竟,”他不那么有把握地解释道,“男人和女人过日子才是正经事,才能生出孩子,也更有趣一些。”
蚩尤人带着感慨、怜悯、嘲笑和一种柔软的困惑引发的幻想,度过了这个夜晚。老太太珠难以入睡,她半夜推开了炼那灯火通明的房间,把他从一大堆充满霉味的羊皮纸中拉了出来。
“我造了什么孽,会生出你们这两个魔头来呀。”老太太说,“你的一大群女人现在只剩下一个白痴,我总算盼她生下了孩子,这个家刚要变得正常点——现在,你的妹妹又发疯了。”
“老太太,你应该觉得骄傲才是,因为从今往后,你可以说你有两个儿子了。”
“你得想个法子,咱们家不能再出怪物了。”
“可你白天说两个女人可以过日子。”
珠叹着气,说:“那日子是不会长的,我担心会出什么乱子来。你得跟她谈谈,让她爱上个小伙儿。”
炼把老太太送回房,她在躺下之前,仍然困惑不解地自言自语:“你说说,两个女人在床上能搞出什么名堂?”
第二天中午,炼去了笛的院子,看见两个姑娘正在喂一大群鸽子,还不时地像鸽子一样亲嘴。然后她们一人捧着一个衫木鼓,敲得鸽子们翩翩起舞。几个小女巫则一边跳舞一边在草坪上给她们准备野餐。炼说:“我来喝喜酒!”他坐在草地上,又招呼两个姑娘:“美人啊,过来喝酒。”笛和羽桑拉着手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羽桑笑嘻嘻地说:“我们得杀头牛了。”笛说:“用不着,他沙子石头都能吃,因为他是个魔王。”炼说:“丫头,慷慨一点儿,就算你这儿是天国,我这魔王也是来贺喜的。”笛把一只手往他面前一摊,“那你应该带一份礼物来。”炼说:“你这喜事来得突然,又非同寻常,我想了一夜也没想好应该送你们什么。”羽桑说:“你让我和笛在一起就够了。”笛说:“你以前欠女人的太多,总算有机会为女人做一件好事。”炼大笑起来,说:“你们倒真像一对夫妻——可你们究竟谁是新郎呀?”他看着她们,抓起一个苹果,分成两半,他指着苹果的籽,迷惑不解地问:“告诉我,你们左搞右搞,如何才能给我搞出一个孩子?”羽桑的脸顿时红成一块布,笛沉下脸,她那琥珀似的棕色眼眸中射出冰一样的寒光来,她盯着她的兄长,炼保持着那副嘲笑的嘴脸。“你们玩玩行了,还要当真?这算什么?”当他的口气变得阴森起来时,羽桑害怕了,她挣扎着要逃离这个即将发怒的活阎王,但是笛按住了她。“坐在这儿,他吃不了你。”她声音平静,就像早晨的空气,然后她问炼:“你就是来说这个的?”炼说:“这世上的女人必须听男人的,而且,不能因为你的缘故再让男人受伤了。”笛说:“自从你被那怪物赶出森林以后,我还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废话。”炼说:“你得给我嫁个真正的男人,否则我和所有蚩尤人都会被你弄疯掉。”笛说:“滚开这儿。”炼说:“丫头,我让你干什么,那就是你的命运,我可不是吓唬你。”笛从一块肉上拔出一把刀来,紧贴着炼的裤裆插进土里,那薄薄的刀生气地在炼的命根子前嗡嗡颤抖作响。“你还是去想想你身边的女人的命运吧,她们各个都那么不幸——你大概不在乎再多一个吧?”她杀气腾腾地说道,“回去操你的灿蝶儿吧,再跟我废话,我就让她守寡!”
炼垂头丧气地沉默下来。笛的话刺痛了他,使他想起那些被他毁掉的女人。
“让我坐一会儿,丫头。”他低声说,“我们再说说。”
笛把刀子拔出来,扔到地上。
她说:“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帮你的罢。如果你还有心肠,就应该记得是谁给你那三十三个女人报信的。”
炼由于他欠下的这份无法偿还的人情债屈服了。他坐在那儿想了很久,后来嘟囔着说:“很奇怪,她们都跟我进了森林。”
笛说:“魔鬼伤天害理,但是有趣。”
炼说:“丫头,我现在是蚩尤人的神。”
笛说:“你换了个壳子,就被称为神了,我看都是一样见鬼的勾当——你现在不过是要把蚩尤人都折腾到外面去罢了,这和你把那些女人折腾进森林里没什么不同。”
炼说:“蚩尤人会比那些女人幸运。”
笛说:“谁知道,你觉得有趣就行了。”
炼就这样意犹未尽又不太自在地磨蹭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能讨好他的妹妹的心意,他说:“对啦,我决定去中原看看,我要从那儿给你们带回一件礼物。你们想让我弄回点什么?”
羽桑在边上轻声说:“我们想要个孩子。”
笛说:“这倒是匹配我们的礼物,而且是你这魔王能办到的。”
这是笛和羽桑商量好的,她们要收养一个孩子,他最好跟蚩尤人毫无关系。
炼有点吃惊地说:“奇怪,你们也许有福了,老巫师说我做的一个梦里有一个预兆,我会在东方靠海的地方取回一个孩子,他是我需要带回山谷的四样东西中最难以琢磨的一个。”
笛说:“你什么时候又开始做梦了?”
炼说:“那是我最后一次睡觉时做的最后一个梦,我在梦里变成了一棵大树,我的周围全是花,头上有一颗太阳像一个破灯笼似的正在四分五裂,脚底下还有一轮月亮,后来满天都是大风,雷电也在闪耀,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孤零零的树上挂着一枚见鬼的蛋,从里面钻出一只大鸟。我拿这个梦去问有黄,老巫师说,四分五裂的太阳是指东方有穹,蚩尤人在中原的故乡,那个孵出大鸟的蛋,意味着一个孩子是我和蚩尤人需要的。”
笛说:“我才需要这个孩子呢,你得为我去做这件事。”
炼说:“蚩尤人的女神,你求到我,那是我的福分。”
笛说:“你就是跑趟腿罢了。如果真有这么个孩子,他会指引你去找到他,因为他会比你更像个魔头。”
炼说:“你越来越像个巫婆啦。”
笛因为这件事高兴起来,她拿过一坛紫蒿酒,跟他的巨人兄长连干了几盏。炼虽然有神灵之威,却不胜酒力,他迷迷糊糊地醉了,又不能睡觉,就和笛以及一些漂亮的女巫们过了一个下午。笛让女巫们在院子里给他演奏乐曲,他一边逗着鸽子,一边听女巫的笛声,许多年来第一次平静得像一块石头。
炼后来很留恋这个让他变得异常柔软和透明的下午,就像他在笛的院子里进入了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梦幻世界,他沉浸在这些暖烘烘的幻觉里,就像沉浸在水中的石头,他完全不在水中,只是被水抚摸、绕过和遗忘。他是虚假的,或者至少是多余的,因为这个闪光的世界根本不是由于他而存在,他看着它流淌而过,正如看着水流淌而过。很多年来,他是第一次这样坐下来试图认清女人,他看到的只是这个,他从未拥有过她们,只是在失去她们;他一直如此,将来也是如此——这个下午的不同,只是他坐下来多看了她们一会儿。他看到笛心肠坚硬的时候,是一块冰,此外则是一潭无法捉摸的水——她平常活泼洋溢的模样就像一股放纵不羁的春潮,但偶尔也会静得像篱笆拐角处的一眼井。那时,她抱起双腿,下巴支在膝盖上,赤裸的双脚摆弄着那把刀子,把那两半硕大的苹果一刀一刀地切割成碎片。苹果的味道吸引来一大群蚂蚁,它们成群结队搬运着食物,然后又出来更多的蚂蚁齐心协力地拉走了草地上摆满食物的那块方布,它们把这一切拽进它们那拇指大小的洞穴中,就像一个人的鼻孔吞吸了一大片烟雾。草地上顷刻之间只剩下那把刀了,最后一只蚂蚁在上面舔舐着苹果的碎末和残汁。笛的泪水从她闪动的睫毛上溅落下来,她说:
“你把山谷都搬走,但别碍我的事。
“我是一把流泪的刀。”
射日 正文 第二章 笛和落天儿的故事 3。
章节字数:2107 更新时间:07…01…06 16:06
3。
羽桑在第二年秋天死于一场狩猎。笛如果不那么骄纵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射术不高,身手也不够敏捷,只是争强好胜,幻想成为继笛之后山谷里第二个女猎手。笛没有狠心把她留在寨子里,这也破坏了猎手的规矩,因为她甚至没有做一个助手的经验,本来是不能进山行猎的。她射中了那只鹿的肩膀,但射得不够深,由于炼规定猎物身上只能有一处伤口,所以她只能生擒它。羽桑在追逐这只鹿的时候过于兴奋,她在越过一块石头时未能像那只狡猾的鹿一样做出急转弯的动作,一头栽下了悬崖。她被找到时,浑身的骨头已经碎了,但居然还有一口气,在笛的耳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这不是诅咒,是我太不小心了。”笛把羽桑埋到院子外面的山坡上,她像男人给自己死去的女人那样处理了这个葬礼,她让巫师们举行了隆重的祷告仪式,但却规定参加葬礼的人禁止在她面前哭出声音来,因为她和羽桑都厌恶哭声。她在羊皮上画了一幅真人大小的羽桑跳舞的画像,还让石匠们照样子为她雕一个高大的石像。起初她打算在春天的时候把石像放在江北的石崖下面,但雕好的石像过于逼真,使她觉得它有一天会活过来变成真人,她不能想象她被淹没在江水里的样子,因此让石匠们把石像摆在了院子后面开满紫蒿草的山坡上,她在院子里抬头就能看见它。
这时,炼正在中原一个叫有穹的地方冒险。前面说过,他从那儿抱回了一个婴儿,并揣着他走了很长的路,在一年后的春天回到山谷。当笛从炼的手里接过这个婴儿时,这个来自遥远世界的精灵随着几个泡泡从嘴角冒出一阵神秘奇妙的笑来,好像一道浸泡在酒中的闪电带着令人眩晕迷醉的威力和诱惑,使笛酥软地笑了,发出快乐的惊叹。自从那个葬礼以来,这是蚩尤人第一次看见这位冰女王的笑容。她的母亲珠看见这一幕时不禁感慨万千:“谢天谢地,她抱起这个孩子,看上去又像个姑娘了!”
然而笛做养母的热情当天晚上就被这孩子无比嘹亮的哭声引起的一阵惊慌给抵消了。她抱起他飞奔到母亲珠那儿,“我想我对付不了他。”珠说:“他不是在你怀里睡觉吗?”笛说:“我一放下他准哭。”珠说:“他不过撒了一泡尿。”笛说:“我会被他撕碎的。”珠叹了口气,说:“没生过,就不会养。”
第二天,炼失手打死了他的女人灿蝶儿的妹妹蜚蛾——他那一对亲生儿女的奶妈,那场可悲的争吵仅仅因为他认为他的两个孩子已经过了哺乳的年月。珠整整祈祷了三天,然后她叫来炼和笛,说:“下一个因为你俩死掉的女人就是我,我已经诅咒了自己。”老太太生命中最后的三十天,天空一直下雨,一刻也没停过,雨下得均匀安静,如同空气的一部分,蚩尤人一度怀疑世界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炼从中原带过来的那对连体侏儒——日奴和夜奴在珠的房子里给她讲了三十天故事,他们把那根记载着时间长河的棍子上的所有记号都讲完了,老太太心满意足。她叫来了炼和笛,兄妹俩看见老太太正仔细地拆开那个跟随了她半辈子的坐垫,并从里面掏出一面软塌塌的镜子,像宝贝一样揣到怀里。然后她把那张毯子交给炼,对他说:“信不信由你,我织了它十三年,用了上千只各种颜色的鸽子的羽毛,你爸爸说它能飞,能让你无论走多远都找得到回家的路。”她又请来有黄,让这巫师作证,宣布了她的遗嘱:炼要在三个孩子身上赎罪,要亲手抚养孩子,直到他们长大,他不能离开他们,山谷也不能变样。“三个孩子一起养会容易一些。”她说。
雨在第三十一天停了,太阳出来一照,山谷里到处晶莹闪亮。中午的时候,珠坐在朝南的墙根下,脚底下围着一大群鸽子,她看着那三个奇异的孩子在她面前表演飘浮术——那是笛教给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像蜻蜓一样悬在离地面几尺高的空气中,正比赛看谁停留的时间长。珠嘴里不停地说:“我的天使呦,我的小天使呦,你们可别飞太高,可别摔着!”她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和一点担心,从怀里掏出那面软塌塌的镜子,那镜子飘浮起来,立在她面前,那时,一大群白色的鸽子拍着翅膀飞了起来,跟随她迈步跨进那面镜子,就像跨进一个波光嶙峋的门——将近二十年前,她的男人也是从这道门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炼和笛秘密地埋葬了那面镜子,像欠了债似的把全部精力都用在这三个孩子身上。笛也搬进炼的寨子里,他虽然作养母不够格,却是一个好玩伴和称职的姑妈。她每天上午陪孩子们玩,下午则过来教他们祭神时跳的舞或者练习剑术。日奴和夜奴随叫随到,他们被笛打扮成各种怪物的模样充当孩子们的玩具。仆人们经常看见笛倚在躺椅上,指挥三个孩子做这做那,团团直转;而巨大的炼则在畜栏和厨房之间忙活个不停,他亲自为孩子们做饭,就像个快活的牲口。当笛成功地教会了孩子们一种新花招后,她就爽朗地大笑,并立即炫耀,这时炼会跑过来看上一眼,说:“要是我会教得更好。”笛则说:“你还是把你炖的那锅杂烩弄出点味道来吧。”三个孩子都有一个毛病,他们早晨醒来后经常会哭一场。起初笛总躲得远远的,而炼的办法则是置之不理,任随他们哭去,直到他们哭累了为止。笛无法忍受,终于开始试着哄孩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