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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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田康介说:“我们只是想提醒诸位,发现山下大师的陶艺品后,一定要立刻和警方联系,那是最安全稳妥的做法。”
山下雄治又谢了一遍,说:“我们也有些事,希望两位的帮助……有时候,我总觉得,你们或许更了解先父。”
车田康介和井上仁连声说“不敢”、“哪里”。山下雄治说:“二位可曾听说过玲子?”
两记者互相看看,车田康介说:“不瞒你说,山下大师生前,对自己的私事就几乎闭口不谈。令尊去世后,我们曾有志于合著一本他的传记,但困难重重,因为有关令尊个人经历的资料实在少得可怜。不过,我们仔细读过他的俳句和古体长诗,玲子被多次提及,应该是他少年时期的初恋对象,好像玲子的母亲是名逃犯,大概因为这个原因,玲子似乎不久后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暂时消失了。”山下雄治道:“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资料,玲子……何玲子后来又出现了,和先父热恋三年,又分道扬镳,这都发生在他于东京帝国大学就读的那段时间。先父日后奇怪地转学到京都帝国大学,不知是否和那段失恋有关系。他老人家去世前就在江京买好了墓址,和玲子葬在一起……虽然这对去世多年的先母很不公平,但……那是他的选择,我想,如果能查出更多关于玲子的情况,或许对先父的死因,有所启示。”
两记者面带困惑,显然不理解为什么查出更多山下雅广青年时情人的情况会帮助破案。井上仁还是说:“好,我们一定尽力而为。不过,相信山下博士也一定知道,令尊和中国的渊源,不止是文化交流。”
“这个我知道,先父年轻时,和绝大多数年轻男子一样,应征入伍,成了关东军的一名军医。”
此话一出,关键和安崎佐智子都轻轻“啊”了一声。
两记者脸色也都肃然,车田康介道:“你们年轻人只怕已经不知道,我们的长辈一代,男性中没有参过军的是少数。”
忽然,端坐的关键长身而起,转眼已拉开了木门。
因为他隔着木门间的磨花玻璃,隐约看见一个黑影晃过。但他拉开门后,走廊里空无一人。他回头向室内丢下两个字:“有人!”凭着感觉向右侧跑去。走廊到底后只能右转,连接的是大堂。大堂那头的灯光照来,关键似乎看见墙上倒映的一个黑影。
那黑影飞快地淡去、消失。
关键刚转过走廊,正好有侍应生端来碗汤,两人撞个正着,甲鱼清汤洒了一地。关键连声说着“对不起”,再往前看,根本不见任何可疑人影。
“看到刚才有人跑过去吗?”关键问那侍应生。
“只看到你一个人在跑。”侍应生没好气地说。
关键很快穿过大堂,跑出了店门。
天气虽清冷,因为时间尚早,四周还有不少行人走动。
安崎佐智子和车田康介两人随后赶来,问怎么了。关键说:“大概我疑神疑鬼,看花了眼,感觉有人在偷听我们说话。”
车田康介说:“关键你的动作真够快,我想如果有人在外面偷听,一定来不及逃窜。”言外之意是关键看走了眼。
安崎佐智子忽然说:“奇怪,井上先生呢?”
井上仁冲出包间,跟着车田康介和安崎佐智子向大堂和店门的方向追了几步,他很熟悉这里的布局,想了想,又转身向反方向追去,希望能包抄到逃跑的人。
走廊开始曲折起来,两侧都是包间,再往前面是三间卡拉OK屋,都传来了带着酒意的日本歌。这里基本上是个死胡同,至少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忽然,他看见了一个防火安全门。他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出。
一股冷风迎面刮来。
安全门外,正是“浪花屋”的背面,一条黑暗无光的小巷。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危险就在左近。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从安全门返回,眼前突然一黑。
一个黑色的人影,如一片黑云,罩在他身周。
他正想叫出声,一只冰冷的手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
“不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偏偏还管不住这张嘴。”那声音低沉嘶哑。手上更用力了,井上仁已经几乎断了呼吸。
散席后,井上仁说今天不胜酒力,急急打车走了。车田康介连声说着奇怪,待山下雄治和千叶文香也上车走了,转向关键和安崎佐智子:“你们怎么回去?”
“我回江大外教宿舍我妈妈那里。”其实,两人已说好,在今晚实验之前的两个多小时,两人准备再商讨一下如何进行下面的调查。
“所以你们正好一路?”车田康介笑了,“那我就不送了。”
关键忽然说:“车田先生,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了。”
车田康介笑道:“你果然还没有忘。”他随即叹了一声,脸色变得凝重,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
关键说:“佐智子小姐一直对我帮助很大,我们彼此都很信任,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车田康介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说:“是我多心了,今晚一直想找和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告诉你,我的一个最新发现……是关于黄诗怡小姐的。”
关键的心跳陡然开始加快。
“原谅我这个人多事,刚才吃饭时我已经说过,我这个人喜欢解疑,黄诗怡小姐被害的事,很让我震惊,尤其当我听说她就是当年陶艺品劫杀案里死去的中方警卫黄冠雄的女儿,更觉得离奇。于是我就开始了我自己的调查……很不好意思,调查的进展几乎为零,直到昨天,我在一个采访中得知了一件事,相信对你一定有很大的触动……但我不能不告诉你……”
暗穴 第十五章
暗穴 第十五章
35
“这人自称是江医的一名研究生,名叫方萍,在中西医研究所做课题,说有重要的线索,是和黄诗怡被杀案有关。”陈警官领着巴渝生往问讯室走。“我查过她的身份证和学生证,没问题,让她打住,想让你亲自听一听。她这么晚来,怎么也不能让你这个夜猫子扑空啊。”
“老陈,你可够有定力,居然能耐住不听,我可太感动了。”巴渝生笑道。不过,他有点怀疑此时此刻,能有什么真正“重要的线索”。
一件悬案,在侦破的最初三个月里,一般都会有层出不穷的线索,有些甚至是“重要的线索”,但只有大概百分之一可以勉强算得上和案件相关。绝大多数都是疑神疑鬼甚至想入非非,或者业余侦探对这案子一鳞半爪的领会。
当年文若菲失踪后,基本上就是这么个过程。
这些年来巴渝生经手过的那些悬案,也是这么个过程。
方萍瘦削的脸上似乎始终带着不安,看见陈警官又带来了一个戴着大眼镜的警官,嘴唇开始不停地抖动,好像她不是来提供线索,倒是来自首或受审的。
“方萍,无论什么样的线索,相信都会对我们破案有莫大的帮助。你不要紧张嘛,慢慢说。”巴渝生殷勤地为方萍泡了杯茶。
“我想说的……也许早就应该告诉你们……不知道会不会被追究责任?”
“放心吧,我们以前并没有向你询问过任何和案件相关的问题,只要和你本人无关,我们没有什么道理追究你的责任。”巴渝生柔声安慰。
“可是,我想,如果早说了,说不定……我也不知道。”
“先不要那么急着下结论,相信你当时不说,也一定有合情理的顾虑。”
方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以略平静的语气说:“黄诗怡遇害那天的下午,我不巧撞见了……说来真的很恶心,我正好看见,任教授……抱住了黄诗怡。”
巴渝生和陈警官都面无表情。
“我是偷偷看见的,他们并没有看见我。黄诗怡用力挣脱了,脸色很难看,对任教授厉声说了句什么,就红着脸走开了。”
“就这些了?”陈警官等了一阵,见方萍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追问了一句。
“就这些。所以听说黄诗怡出事后,我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检举任教授,想想他的性格,决不可能做出杀人这样的事……他现在又是我的导师,如果他被曝光,即便和杀人案无关,在研究所里也就很难立足了,那我又怎么办?后来另一个学生同样被杀后,我一方面觉得更不可能是任教授杀的,另一方面又怕,是不是黄诗怡把这件事告诉了那个学生,所以也被灭口呢?可是奇怪的是,任教授对黄诗怡生前的男友关键,还是那么好,最近他们和一批日本人合作,任教授也是尽心尽力地护着关键……我真搞不懂了。”
巴渝生问:“那为什么现在会想到来告诉我们?”
“昨天,不知怎么会有名日本记者找到我,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我对黄诗怡的案子了解多少……大概是因为我和黄诗怡生前在一起做实验的原因吧。那记者太滑头了,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张以前我们实验室联欢会的照片,指着照片上任教授和黄诗怡亲密的样子,问我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感觉。大概上次那件事我憋了太久,所以一下没控制住,竟然都告诉他了。看他有些得意地走开的样子,我就想,怎么也不能把这种线索给了记者,而不给警方。所以我又想了想,今天就来了。”
巴渝生突然觉得,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下。
“方萍,非常感谢你的线索,也再次请你放心,我们对你的合作只有感激。不过,还想请你帮个忙,你可以根据情况灵活处理……请你帮我们留意一下那个日本学术交流的科学项目,如果听说了什么特殊的发现,请尽早告诉我们。”
方萍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忽然回过头说:“关于和日本人一起做的实验,我虽然不参与,却听说了一件事:关键从实验中醒来后说,还有更多的人要死掉。”
36
任教授,任泉,一个真正“看”着他长大的人,长辈般待他的人,跌下了他心中的神坛。
而且跌得那么惨,那么狼狈。
连日来的熬夜实验,对黄诗怡被杀案的执迷,对山下雅广之死越来越多的疑问,使关键觉得如被压在泰山之下。偏偏在此刻,车田康介的一句话,让他又要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任泉,一个他尊重有加的人,是不是杀害黄诗怡的凶手?
如果那丑陋的一幕真的曾经发生,黄诗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她有什么顾虑?
的确,那样将会十分尴尬。任泉和关键,多年的交情;关键和黄诗怡,炽热的爱情。这一笔,在这两份感情上,都将涂上极不自然的颜色。换作自己,真的也不知该怎么做。
但她不是那种“忍辱”的窝囊个性,她一定会宣泄。也许,正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褚文光。褚文光早已是关键和黄诗怡两个人的好朋友。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遇害。
研究所里竞争激烈,一旦这事情捅出去,任泉身败名裂几乎不在话下。还需要更强的动机吗?
车田康介说,他感觉方萍迟早会去找公安局,所以,任泉被传讯,也将是迟早的事。
离开始实验还有近半个钟头,大实验室里,丰川毅和酒后脸上仍带着淡淡潮红的千叶文香已经在整理实验器具。早些时在“浪花屋”,千叶文香已经告诉过关键,特租的痛觉检测仪已经运到,今夜又要让关键在地下通道里接受实验。
关键轻轻走进任泉的办公室,回手关上了门。
“小关键,今晚又要辛苦你了,他们要把重点放在对你的痛觉检测上。”任泉正仔细读着那痛觉检测仪的手册,时不时微微摇头,似乎并不感冒。
“没关系的。这些天来,我好像对那种突如其来的疼痛习惯了,而且发现,真正能留下持久印象的疼痛,还是肉体之外的,比如,诗诗的死。”
任泉叹了一声:“我完全可以理解……”
“哦?真的吗?”
任泉抬眼看了看关键,显然也觉出关键语气中的异样。“当……当然,你知道,自从我们把实验室搬到研究所以后,小黄,大多数时间里,就在我这间办公室里上班。我至今……我至今还会经常感觉,小黄,她……她的身影还在这儿……”
“在这儿,引起一个长辈的邪念?”
“你说什么?!”任泉再次抬起头,老花眼镜在鼻梁上微微颤抖。
“你有勇气做,为什么没有勇气承认?”关键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控制,双手已经紧紧抓住了任泉的衣领,越收越紧,任泉立时呼吸急促,试图说什么,声音却卡在喉中。
“是你杀了诗诗,是你杀了褚文光,为了你事业和道德上的完美无瑕,对不对?你有熟练的解剖手法,你对江医和一附院的地形了如指掌,是你,对不对?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起念头玷污诗诗那样的女孩子?”
这么多天来,关键觉得自己这个游泳健将的优势第一次发挥了出来,可惜,是对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是对一个凶手,一个心目中的凶手,也许,潜意识里,他已经演习过千百遍,怎样面对凶手,发泄心中的仇恨。
任泉倾力挣扎,台上的茶杯落地,脚边的电脑椅倒地。
“关键,你住手!”门突然打开,安崎佐智子高声叫着,和另几名实验小组成员一起冲了进来。丰川毅和菊野勇司一左一右抓住了关键的双臂,硬生生将他拉开。
我失去了控制。
“关键,你几乎要把任教授勒死了!”安崎佐智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我有杀人的能力,仅凭一双手。
任泉艰难地喘息着,咳嗽连连,脸涨得紫红,老花镜也不知掉到何处。关键不禁有些内疚,但怒火仍在烧,他不认为任泉可以原谅。
“关键……我也许做过错事,也许我应该泰然接受你的暴力,但我没有杀害无辜的能力,我下不了那个手!小黄的死,你以为我真的无动于衷吗?我一手促成山下博士和这些日本朋友到研究所来做实验,是什么样的初衷,你想过吗?”任泉的声音颤抖。
关键望向窗外的夜色,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任泉的确不像是个凶手。
他的头又开始有些痛。很可笑,不去地下通道,就开始头痛了。
他甚至打开了窗户,希望夜晚冰冷的空气能让自己好受些。
安崎佐智子走到他身边,将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诗诗,告诉我,是谁,这一切是谁?告诉我,哪怕是,我。
任泉的办公室对着后院的小草坪,远处院墙边那个古怪的小铁台依旧孤零零地立着。关键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伫立在铁台旁。
什么人!
安崎佐智子听关键这么一叫,也低头看去,只看见那黑影一闪,飞跑向研究所的后院门。
关键已经向楼下飞奔。
安崎佐智子也跟着跑过后院的草坪,又奔到后院门前。院门外的街上也渺无人烟,只有关键在门前气愤地踱了两步,一脚踢在门上。
“关键!”安崎佐智子叫了一声,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你不用管我!”关键现在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安崎佐智子默默地转身往回走,关键忽然觉得自己粗鲁到了极点,又不知该怎么道歉,只是叫了声:“佐智子!”
安崎佐智子停了下脚步,又继续往回走。关键只好又叫了声:“佐智子!”深吸了几口气,追上前说:“对不起,我今晚,有点像个疯子。”
“我想,你反应这么过激,其实内心里,是希望认定任教授就是凶手,因为你最怕的,是最后发现你自己是凶手,对不对?”安崎佐智子没有回头,淡淡地说。
“怎么,你……你也这么想?”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认为,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