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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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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黄色警戒线,几十年来从未锁过的楼门上新装了一把挂锁。
  山下雄治和菊野勇司已经等在楼前凸檐的阴影下,像一高一矮两个无常,见到关键,同时走出阴影。夜光下,菊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之色,看到关键到来,那焦急之色却更显著了,还在向远处张望。关键上前和两人简短地打了招呼。
  山下雄治说:“我们给你带来的翻译应该提前五分钟来和你见面,菊野先生有些着急。现在属于正式上班时间,我们对迟到的忍耐非常有限……你当然是例外,因为你毕竟不是我们全天制的雇员。我们也不希望耽误你的学业。尤其,不希望引起你们学校方面的注意。”山下雄治暗示着关键要保密。
  关键“嗯”了一声,他知道,最近在学校里,他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要好的几个同学,知道他还在失落伤感的情绪中,也不和他啰嗦,所以保密并不是件难事。
  山下雄治又说:“任教授和千叶博士等几位去拉仪器了,应该不久就会到。”无聊中关键抬头四周看看,忽然一怔。
  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从三人身边飞过。
  又见萤火虫!
  还有那双愤怒的眼睛,在关键眼前隐隐浮现!
  难道我还没有进解剖楼,就看见了诗诗?
  不远处,黄诗怡的身影在树丛中一闪。他甚至能看清黄诗怡那头乌黑长发,和她在天凉时常穿的那件黑色羊皮风衣。
  “诗诗!”关键不由自主叫出了声。
  随即后悔。
  山下雄治轻声说:“你思念情切,认错人了……是你的翻译,总算到了。”
  关键向前看去,暗暗叫了声苦。
  一个少女从树后盈盈走了出来,向山下雄治微微鞠躬说:“我其实早到了,刚才围着这栋有名的小楼瞻仰了一圈,希望不被算做迟到。”
  关键摇了摇头,不敢相信双眼所见,这正是白日里“邂逅”的少女,是山下雄治安排给他的翻译兼“助手”。
  她的穿着,为什么和诗诗如出一辙?连黑色羊皮风衣都是一样的。
  菊野勇司严厉地说了句什么。那少女微微低头,应了一声,看向关键道:“菊野先生指责我,说一天都没见我的影子,这会儿又差一点迟到……”翻译工作即刻开始。
  山下雄治轻轻咳嗽了一声。关键说:“你可以告诉菊野先生,你其实很敬业的,上午就和我见过面了,又一直跟我到江医。”
  少女脸色微微一沉:“关键先生,你误会了。我的确是有事儿到江京大学。”
  山下雄治见气氛不洽,忙说:“关键先生不要多想,佐智子……这位就是你的翻译安崎佐智子小姐,佐智子小姐向我请过假,去江京大学,其实是去看她的母亲。佐智子小姐,原谅我,为了消除关键先生的误会,讲出了你的私事。”
  安崎佐智子点头说:“谢谢山下先生,替我澄清。”
  关键略有所悟:“莫非,你的母亲,在江大做外教?”
  佐智子又点了点头,伸出手说:“关键先生,你好。”
  是我误会她了?关键和她轻轻握了握手,说了声:“对不起。”
  引擎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辆小面包车缓缓驶到解剖楼前,车子尚未停稳,车门就已打开,跳下来一个人,响亮地叫了声什么,一路小跑过来。
  过来的是名身材伟岸的年轻人。他有着一卷精心修剪的长发,潇洒地披着,染成棕色,跑起来微微起伏,格外有形。他的双眉浓郁,眼睛大而微陷,关键不得不打心里承认,这是名英俊男子。他穿着黑色风衣,黑裤黑鞋,跑到安崎佐智子身边,宛如一对身着黑衣的金童玉女。
  山下雄治的嘴角又牵动了一下,也不知是欣赏这对璧人,还是不满那青年对安崎佐智子公然表示出的热情。他张了张嘴,转向关键,又似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安崎佐智子道:“佐智子小姐,你可以介绍一下吗?”
  安崎佐智子点点头,微笑着说:“好。关键先生,这位是我们同组的丰川毅博士,抱歉,我以为你们白天时已经见过了。”她又用日文向丰川毅做了介绍。丰川毅礼貌地伸出手,双眼紧盯着关键,很短地说了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关键感觉到一种咄咄逼人、甚至是居高临下、带挑衅意味的目光。
  安崎佐智子脸色微变,略一踌躇,目光投向山下雄治。关键已经觉察出她的犹豫,淡淡地说:“佐智子小姐,做为翻译,你应该每句话照翻不误,对不对?”
  “丰川博士说,你真的很年轻,应该不是骗局的导演者。”安崎佐智子无奈地说完,看了丰川毅一眼。
  任教授刚下车,隐隐听见了安崎佐智子的翻译,扬声道:“太过分了!”山下雄治也忙说:“丰川博士,这只是你个人的意见,请注意你表达的方式和场合。”
  丰川毅微微一笑,仿佛满足于自己一句话引起的争议:“我只是比较擅长用逻辑和常识思考问题,不会人云亦云罢了。”
  是啊,从小就有的那种苦痛经历,有些人看来,不过是一场骗局。关键愤懑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在他是个爱思考的人,沉默的时候,脑中并非一片空白。当安崎佐智子翻译完丰川毅的那句话后,众人都在沉默中感受着尴尬,觉得丰川毅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当面奚落,的确有失风度,直到听见关键的回答,才知道这位看似讷于言的少年,思维其实很犀利:“如果我是骗局的导演,那一定也很成功,连你这样擅长思考的人,也千里迢迢赶来做骗局的观众。”
  山下雄治忙打哈哈说:“丰川先生十六岁入医学院,年纪轻轻就拿到了医学博士,已经是位颇有建树的神经外科医生和神经生物学研究者,都是他孜孜好学的结果。说不定他通过这次的学习,也能体会到关键先生实际经历过的非凡之事。”
  丰川毅毫不在乎地一笑:“山下博士,实验器材都带过来了……”
  菊野勇司显然对家长里短毫无兴趣,众人说话间,他已经跨过高高的水泥门槛,将楼门上新加的锁打开,嘴里嘀咕了一句。关键正惊诧之中,安崎佐智子轻声对关键说:“菊野先生说,这锁也太容易撬了。”
  关键并没有将菊野勇司的“随感”听进耳中,他站在楼门口,只觉得全身肌肤产生了一种异样的骚动,仿佛被拉扯着要脱离自己的躯体。
  这样的拉扯当然会痛。
  他感觉到了疼痛!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心在痛,还是身体在痛。他无法想象自己能再次走进这黄诗怡被害的恐怖之地。
  鲜血和被剖开的尸体活生生地闪在黑暗中。
  爱人的尸体。
  还有那只小小的萤火虫。
  警方对现场大概已经勘查详尽,允许校方清扫,双氧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刺在鼻子里。
  从楼门口望进去,走廊里一片黑暗。关键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目光随着那萤火虫游走。
  萤火虫径直飞进了走廊,投入那片黑暗。
  关键也迈进了楼门,浸在黑暗中。
  那疼痛感原来如此真切,而且猛烈,他甚至轻轻呻吟了一声。
  为什么诗诗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女孩。还有褚文光,一个那么充满朝气的男孩。
  诗诗,你告诉我,是谁,下的毒手?
  这样想着,胸前一道锐痛,直痛至肋下。开始了,这疼痛的感觉和黄诗怡被害时他所经历的疼痛一模一样。
  如果我的疼痛能减轻诗诗的痛苦,那怕一点点,也好。
  疼痛令关键举步维艰,但他仿佛在完成一项使命,仍在往前迈步。或许,是因为前面现出的一片微光?
  菊野勇司跟着进去,在墙上摸索着去开灯,却被山下雄治制止。
  一众人缓缓跟在关键身后,在黑暗中屏息观察。
  关键跟随着那飞舞的萤火虫,向远处那片微光寻去。
  解剖楼的走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长?
  不是说校方已经清理了现场?为什么走廊尽头那盏灯下,还摆放着那张铁台子。
  铁台上躺着的是诗诗吗?看上去不大像,又会是谁呢?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真切,偏偏看不清那人的身份。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为什么身下有块白布?白大衣?
  这是谁的脸,为什么重重叠叠?是山下雄治的脸!任教授的脸!千叶文香的脸!
  是我的脸!
  他越往前走,台上的人面目就越模糊,身上的剧痛也越难以忍受。
  还是不要看清得好,看清的时候,他身边的一个人就会死去。他不希望多一个样本来证明这个规律。
  意志和对痛觉的忍耐终究有极限,关键浑身颤抖,跪倒在地面上,在渐渐失去神志。
  失去神志后,我会不会变成一个恶魔?
  “快开灯!”任教授的声音响起。
  灯骤然打开,任教授和安崎佐智子一起扶住了委顿下来的关键。
  走廊里空空如也,没有台子,没有台子上的人。
  关键用手指了下楼门。任教授和安崎佐智子会意,一起把关键架出了走廊。
  清冷夜风的吹拂下,疼痛感似乎被一扫而去。
  山下雄治关切地问:“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
  关键微微合上眼,刚才的所见是那么真切,台子上的人却又是那么模糊。
  “还会有人被杀……也许,就是我们中的一个。”
  14
  如果还会有凶杀,被害者是谁?
  为什么我一口咬定是我们这批试图发现真相的人?
  我也会被杀?
  是因为铁床上的白大衣吗?
  还有幻觉中出现的那些脸,熟悉的脸。
  也许这就是直觉。
  杀人者又是谁?是不是杀害诗诗和褚文光的那个刽子手?不是他(或她),又会是谁?
  没有理由不是同一个人。对诗诗和褚文光的残杀,手法一致。
  几乎可以肯定,不是“人”所为,不是个有哪怕些许良知的人所为。
  或者,真的就不是人所为。
  为什么这么巧,两起“非人”行径的血案,发生地就是所谓“江京十大鬼地”的第二和第三位。下一起呢?难道就在中西医药综合研究所?
  如果我“预见”的凶杀案中,凶手正是杀害诗诗和褚文光的“恶鬼”,那么制止更多无辜生命丧失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挖出凶手。
  但是,凶手会不会就是失去神志的我呢?关键的心一阵抽紧。
  “今天又被训了,别看妇产科的那批姐姐妹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熊起人来不让须眉。”王恒试图将关键从闷葫芦状态中拉出来。
  王恒是关键的另一位好朋友。两人都还在咀嚼着失去褚文光的痛苦。关键还是没怎么入心,随口问道:“今天骂你的又是哪位名医?”
  “不是医生,是护士,估计我校历史上从来没有人像我这样被一个小护士如此粗暴地训斥过。”王恒是那种“含玉而生”的富家子弟,做事难免会有些吊儿郎当。
  “没什么好想不开的,因为她们知道我们这些混小子做医生后,要训她们,所以先下手为强。”关键随口评论着,又扒拉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关键,拿定主意没有,这学期的后半段,你到底准备住医院宿舍还是学校宿舍?”王恒问,问完又觉得不妥。
  高年级实习生大多数时间在医院宿舍住,学校这头的宿舍,大多已被安排给新生,只留了为数不多的几间,给经常要在学校做课题的学生做“别宫”,大多数时间并没有实习生来住。黄诗怡生前,经常和关键在已经清静了许多的学生宿舍幽会。
  关键的脑中,果然又冒出黄诗怡的影子,碗里的饭变了味儿。
  “在哪儿住不要紧,要我能方便找到你才行。”接话的是个清亮的女声。
  欧阳姗,我正要找你!
  江医的二号食堂规模最大,即便如此,午饭时间还是很难找到一个空桌。欧阳姗笑盈盈地挤在了关键和王恒之间,又搡搡王恒,示意他让开些。“哟,欧阳大小姐驾到,正好,咱们交接班,关键同学托付给你了。”王恒识相地端着饭盆转移了。
  “姗姗,你那个‘江京十大鬼地’,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明知故问。”
  “又是你堂姐?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说吧,她究竟凭什么说中西医研究所是第一大鬼地?”
  “我从头说起吧,我堂姐说,她以前在大学的时候,亲身经历的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几乎丢掉性命……”
  “又是《碎脸》的故事,她能不能有点儿别的花样?”
  “你听我说完嘛。那件事因为有解放前的花边新闻做背景,她就在那段时间对旧江京的掌故开始留心。在图书馆查旧报纸的时候,她读到过一篇中草药局连年闹鬼的故事,国民党政府的中草药局,就是现在的中西医研究所。”
  “这个我知道,具体怎么个闹鬼法?”
  “好像,好像我堂姐看到的只是份地摊小报,登的也是道听途说,说中草药局里,有神秘的黑衣人在夜半降神驱鬼,甚至掘地埋鬼。后来有好事者去看究竟,结果暴尸院中,死的时候被挖去双眼,割下舌头,据说这样,他们在阴间也无法指认杀害他们的人或鬼——大多数人都认为是鬼干的,因为这被杀的好事者,并非等闲人,其实是江京的名探,好像武功和枪法都高得一塌糊涂,但是被杀的时候,连还手的机会好像都没有。”
  “这么离奇的故事,怎么不见你写在那篇大作上?”关键听得有些心惊。
  “怕被封杀呀。何况,我并不是真想吓到我的粉丝——你知道,我已经有很多‘鳝丝’了……”
  关键想了想:“你难道不觉得太巧合?诗诗和褚文光,就是死在‘江京十大鬼地’的第二和第三位的鬼地,而这第一鬼地中西医研究所,又恰好是诗诗生前工作过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欧阳姗停下筷子,冷冷地盯着关键。
  看欧阳姗动了气,关键觉得有些愧疚,忙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你不要误会……跟你真的没任何关系……。”
  欧阳姗“扑哧”一笑:“记得小时候你把我气哭后,就是这个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就越哭得厉害,暗暗看你的笑话。”
  关键也微笑起来。
  “今天是什么班?”欧阳姗在关键面前,永远不会保持沉默。
  “早上刚出的夜班,下午休息……”关键随之有些后悔,知道欧阳姗随后将至的问题。
  果然。“要去哪里?知不知道今天我也出夜班,下午休息?”
  “当然知道,要不你怎么会和我一样,不在医院食堂吃,却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吃饭。”关键早就“分析”出了欧阳姗的排班情况。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要去哪里?”
  “我能不能哪里都不去?”
  “你既然没有斩钉截铁地否决,说明一定有什么打算了,告诉我。你可是从来没有骗过我的。”
  欧阳姗的话,让关键尴尬,也让他觉得温暖——欧阳姗是个真正相信自己的人。
  “我要……我要去诗诗家,见她妈妈。”
  欧阳姗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她的沉默反倒让对沉默习以为常的关键觉得有些不安。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言不发。
  “你觉得这个时候去,合适吗?”还是欧阳姗先开口。
  “不合适——我还是重点嫌疑人,我想她妈妈说不定也认为我大有问题,至少认为和我有关……”
  “那你为什么还要……”
  “我感觉,诗诗在被害前,有些事没有告诉我,我希望排除一个假设——会不会正是那些秘密,导致诗诗被害。所以我必须进一步了解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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