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慰安妇屈辱史的见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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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自己融入韩国的春夏秋冬,她不愿意提起自己从前的名字,叶玉儿的名字似乎是一个让她蒙羞的符号,她给自己起了一个韩国的名字李曼姝,几十年叫下来,叶玉儿好像真的不存在了。李曼姝行走在韩国的大街上,一晃就是数十年,直到有一天,她被一场感冒击倒了,当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感觉生命的日子寥寥无几时,她忽然想起了老家,想起丈夫临终前说过的话;她要在自己的生命结束之前回老家看一看。
李曼姝躺在浴缸里,看着自己身上松驰的肌肉,内心隐隐地伤感。她闭上眼睛,想转移自己的思绪,尽量回忆一些令自己愉快的事情,她回忆着自己当年在这座城市生活的区域,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唯有那座八角楼状的建筑深深印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想这次回国她最应该看的地方就是那座八角楼,不知它还在不在了。李曼姝在这座城市没有亲戚朋友,当年她是被日军掠到这座城市的,她的出生地在东北,一座伪满洲国的庄园,后来日本人就把养育她的庄园毁了,风刀血雨中叶玉儿被掠到了这座古城,开始了八角楼难以启齿的生活。
哈哈哈……李曼姝的耳畔响起了日军的狞笑,不一会儿,笑声停止了,雪亮的军刀又晃在她的眼前,还有军靴捣地的声音……李曼姝忽然从浴缸里站了起来,她险些滑倒,当她披着浴巾摇晃着身子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在床上躺下来,禁不住呜呜地哭了。封存已久的过去如洪水滔滔冲开记忆的闸门,一点一点使她心灵的堡垒崩溃,她再也拦挡不住那些云雾般的故事了。
李曼姝曾在那座八角楼里被日军强迫做过慰安妇,长达数年之久,偶然的一次机会使她逃了出来,历尽艰辛漂泊到韩国,从此把叶玉儿的名字在自己的生命中抹去,而李曼姝成了她的常用名,她说一口流利的韩语,如果不认真考证的话,谁也无法知道她当慰安妇的那段历史,她索性跟那段历史彻底告别,她跟一个韩国男人结婚,帮他带大了两个孩子,她一直瞒着自己的过去,以一个普通韩国妇女的身份料理着生活,因而得到了孩子和丈夫的敬重,东南亚和韩国做过慰安妇的妇女曾多次向日本当局索赔,李曼姝在媒体中都看到了,却没有勇气站出来做证,跟那些不幸的姐妹相比,李曼姝太幸运了,她有了家庭和孩子,尽管她的过去是被迫的,但她仍然不想让家人看不起自己。两年前,李曼姝的丈夫去世了,去世前;丈夫拉着她的手悄悄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知道你的过去;也知道你的心灵和肉体所受的委屈;如今孩子们长大了;也懂事了;有机会的话你还是把自己心灵的委屈说出来吧;他们会理解你的。李曼姝想不到丈夫临终前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使她的内心分外感动。面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李曼姝终于动身回到了家乡。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李曼姝的情绪渐渐平静起来,她似乎更加明白了回来的目的。她起身打开自己的行李,翻出一件旗袍,这么多年从未穿过的旗袍却让李曼姝迫不及待地穿了起来,她站在穿衣镜前,打量自己,微驼的后背,火鸡样起皱的脖子,再也没有当年穿它时的风采了,可现在李曼姝是为自己而穿旗袍,不是为别人穿旗袍。她打量了自己一会儿,又戴好首饰和项链,便悄没声地离开了房间。她没跟导游黄小姐打招呼,那座八角楼只属于她一个人,一个人。
第二章
A
我还是起床了,尽管多情的阳光让我懒在床上很久,最终又是她灿烂的一笑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想想下午四点钟还要到报社上晚班,我现在必须起来,打理一下自己。
阳光在我的房间灿烂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脸走了,我知道每逢这个时候她就会被院子里的一座八角楼囚禁起来,我再也无法感受它的亲吻。八角楼是一座古建筑,据说最早曾是一位军阀的故居,二战时做过慰安馆,里面囚禁了很多女人,供日军享乐。本来我居住的这片楼房动工的时候,八角楼是列在拆迁的黑名单里的,本城的一些名人雅士联名写信告到了市长那里,说这是文物,是侵华日军所犯罪行的见证,应该列为保护的范畴。于是,这座楼就被甩了出来,楼是筒子楼,走廊对外敞开,里面仍然住着十几户人家,楼里的人在走廊里洗漱晒被子,小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对于小区来讲,八角楼就像一个穿着华丽的人戴了顶破草帽,怎么也无法整洁富贵起来了。
叶弈雄每逢来我这里的时候,都要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有时会打量很久很久,他打量八角楼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扫瞄楼的四周。偶尔会发出一声笑,吓了我一跳。
叶弈雄就转过身看着我说:你说那八角楼像不像一座古堡?里面晃动着幽灵。
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比喻呢?你这个皇族的大公子,应该有一点平民情怀啊!
叶弈雄冷冷地一笑说:这块地如果翻盖新的楼盘,将是八千元一平方米的价码,整个小区的品味也提升起来了,现在像个什么,不伦不类。
我争辩说:八角楼属于文物保护建筑,你看它现在可能没有经济价值,可历史的见证有时候不是钱能衡量的。现在日本领导人总是参拜靖国神社,日本的教科书上也屡次否认日军侵华历史,如果我们再没有一些物证,随着时间的推移,谁还能记住那些民族的耻辱?
见证见证,证人和证词呢?我们这座城市曾经被日军残酷屠杀,可出来作证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有那一位被日军刺了十八刀的老太太四处游说日军当年的暴行,我就不相信当年这烟花巷陌的城市没有大批的女人被日军掠到八角楼做慰安妇?当然,可能一些女人被折磨死了,一些女人老了,还有一些女人不想承认自己从前的耻辱史,她怕被人小看,所以至今这八角楼空有文物的虚名,迟早它会被房地产商开发。与其让别人开发,还不如我来开发它,好歹我是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比那些光有钱不识字的商人有文化多了。叶弈雄说罢,又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
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得不让我相信。叶弈雄在本城是个通天通地的商人,与负责城建的某领导赵宗平曾是大学同窗,后来赵宗平留学英国,叶弈雄在本城的房地产界玩钱,开发了许多知名小区,诸如盛水花园丽都天宝名芳水岸等,他的明月房地产公司也成了品牌公司,赵宗平留学归来考入国家公务员,后来又竞争上岗当了本城城建局局长,刚上任就划给了叶弈雄一块黄金地段的地皮,叶弈雄一个楼盘就成了亿万富翕,他说他拿下八角楼这块地皮,绝对不是吹牛。
见我不吭声,叶弈雄又说:八角楼那块地皮是整个小区最好的一块地皮,新楼起来后,正面朝南,住在一楼的人都会感到阳光的明媚温暖,均价八千售出一点都不成问题。打量了一会儿又说:如果把这块地皮开发成商业街,全木质结构,酒吧茶楼花店门面一字排开,更会一本万利,对了,就把它开发成木仿商业街,到时候我又会大赚上一把,你的欧洲之旅也就不愁没有钱了。
我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开发八角楼的目的是为了我去欧洲,这未免太令人不敢相信了吧,凭你现在的资产,足够我绕地球几圈了,还用得着去开发八角楼?
叶弈雄讨好地看着我说:在你面前,我不敢承诺开发八角楼,你一口一个文物,一口一个历史,我怕你把我看成那些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
我拍了他的脸一下说:如果我把你看成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我恐怕早就跟你断交了。正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友谊才保持至今。
仅仅是友谊吗?如今这时代,男女之间能靠友谊维系吗?叶弈雄突然抱住了我。
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的亲吻,然后红着脸说:这下完了,再也不是第四感情人了,我们越轨了,是彻头彻尾的情人关系了。
叶奕雄调皮地眨眨眼睛说:你知道吗?情妇就是那神妙的处心积虑以捕食男人的灵魂取乐的人鱼。这样的动作我们以后要经常发生,甚至比这还要超越,我们就是要做第一感情人。
我继续接受着叶弈雄更深度的亲吻,而后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跟他说:你把本城的土地开发遍了我都没有意见,但开发八角楼要慎重,它毕竟是历史,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将会极其苍白。跟你说,凭我职业的敏感,我总觉得八角楼是个新闻点,能够挖掘出一篇有价值的文章。
又来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过,我也叮嘱你一句,天下新闻多的是,何必总在八角楼上作文章,毕竟是中国女人丢丑的地方,还是让世人忘记为好。叶弈雄看着我说。
国耻是不可忘记的,国耻要铭记。否则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强调说。
好了好了,咱别谈这个了好不好?真是令人头痛。叶奕雄显出了不耐烦。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又说了什么,反正从那天开始叶弈雄再没提到过八角楼开发的事情。
我起床后洗漱了一下,然后开始吃早餐,我的早餐经常放到近中午的时候才吃,报社的夜班使我养成了上午睡觉的习惯,我睡觉时常常关闭手机和电话,生怕外界的干扰破坏我的睡眠。女人要有足够的睡眠才能保持面部的年轻,尤其我这个年龄正悄悄脱离青春的尾巴,保持年轻是多么重要啊!
早餐是面包牛奶,外加一个鸡蛋。我一年四季都吃这样的早餐,几乎从来没有更换过,偶尔会配上一根香蕉或一杯柠檬汁。早餐配香蕉是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的,一位旅居日本的中国女人做了丈夫的全职太太,每天在家打理家务,她做早餐的时候极其讲究,香蕉是必备的食品,她说早餐吃香蕉才是真正地吃给自己,而且香蕉是使人情绪愉快的水果。据说面包也是使人情绪愉快的食品,所以我每天必吃面包,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亢奋,保持旺盛的创作力。面包里边再调些果酱,吃起来真的很爽口。
我边吃边听音乐,面包是伊美牌的;这是个老牌食品;但两年前也闹了一场砸牌子的事情;伊美公司用发霉变质的月饼馅迎接了中秋节;媒体曝光后;企业一蹶不振;今年突然重整旗鼓做起了面包;我曾经参与过伊美事件的报道;特意买了面包品尝是否货真价实。我刚刚吃了一片;就感觉面包味道很好;有点比萨饼的味道;是比较时尚的口味。
音乐是从留声机里发出来的;原汁原味的周璇;这架产于三十年代法国的留声机是叶奕雄当作老古董淘给我的;周璇的唱片跟留声机一起进入了我的房间;叶奕雄当时得意地摆弄着留声机;当它发出媚气的音响时;他忘形地打了个响指说:我是不是太了解你了?
我有点感动;在这座城市;叶奕雄的确是个很了解我的人;他就知道我喜欢老式的留声机;喜欢周璇;喜欢旗袍;喜欢古典诗词;甚至还喜欢程派青衣。有一次;我特意问叶奕雄;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些爱好?叶奕雄一笑说:如果把世界比作林海;你就是一只标新立异的雌鸟;你的羽毛跟所有的鸟都不一样;而且发着怪声。这也是我喜欢跟你接触的原因。
我有点自鸣得意地笑笑;暗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周璇正在留声机里哀叹: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你们太痛快太痛快!……我也跟着哼起来;这支旋律数十年盛传不衰;任何时候听它都会撼动心灵。
这时;一种更大的声音盖住了周璇的歌声;这声音来自院子里;更确切地说来自八角楼的方向。
我关了留声机;忍不住隔着窗子往外看;我看见八角楼下有一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她围着八角楼不停地转悠;嘴里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长短不一的嚎喊。已经有人在围观她了;人们好奇地在一旁指指点点。
为了视线更加清晰;我索性将窗子推开;八角楼的一切立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正双手遮着脸;我想她一定是在哭泣吧;那么这座八角楼跟她是什么关系呢?她的年龄她的打扮她的表情都不像本地居民……忽然我想到了慰安妇;她会不会是当年的慰安妇;旧地重游,情绪激荡?如果真是这样;八角楼就有了人证;八角楼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那么我想捕捉的新闻点就有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线索。作为报社的首席记者,准确有力地捕捉新闻点,写出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的文章,才会拥有一种事业的成就感,进而完美地体现记者的良知和职业道德。
我急忙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然后穿衣下楼;我想我要主动去问询这个老女人;如果她真是当年的慰安妇;我会对她进行全程报道;这样的跟踪报道一定对本城八角楼的历史文物地位有相当的益处。
我匆匆下楼;小高层就这点不好;要等电梯;今天的电梯又似乎特别繁忙;我等了一刻钟才把电梯等上。当我走出楼道;奔向八角楼的时候;那位穿旗袍的老女人居然不见了;我问四周的人;人们看看我说刚走;没多会儿。我又问她都在这里说了什么?人们又看看我;表情有点疑惑;我便用一双执着渴求的眼睛看他们;他们这才告诉我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泣。
我迅速奔出小区;站在小区门口四处打量;却未见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保安告诉我说:刚刚有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坐出租车走了。
我只好失望而归。
回到房间;我坐在沙发上沉思一会儿;仍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我想我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老女人;她与当年的慰安馆八角楼一定有着特别的关系。于是;我开始查询114问询台;然后给全市所有的星级宾馆打电话;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在幕府宾馆问到了一个叫李曼姝的韩国女人;其年龄和我看到的那个老女人极其相似。我内心一阵兴奋;决定去幕府宾馆探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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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曼姝回到幕府宾馆就把这个名字忘了;她想到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叶玉儿;这个名字她已经几十年不用了;总觉得这三个字就像一个屈辱的符号;上面涂满了斑痕;她不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斑痕就离她远去;而一旦这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屈辱的斑痕便清晰地映现出来了。现在;这个名字不停地在她的脑海出现;还有那些屈辱;那些难以启耻的屈辱;叶玉儿忍不住哭泣起来;最初只是默默流泪;后来便发出悲声。哭了一会儿;叶玉儿怕人听见;便打开房门;将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将门反锁上;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叶玉儿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八角楼还在;那尖尖的屋顶;一下子把她拉入了从前;那三十间房屋的八角楼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发出女人的嚎叫;不;确切地说是慰安妇的嚎叫;这其中就有叶玉儿的声音。
八角楼的尖顶像一个罗盘针;叶玉儿初到这里的时候;每天望着这个罗盘针发呆;她把它看成大海中的指南针;想象着哪一天这八角楼像船一样弛出苦海;将她带向自由的彼岸;她还能见到哈哥吗?她是眼见着日军的刺刀穿透了哈哥的后背;血像挟着风的蝴蝶一样四处飞溅;树马路还有半个天空都被哈哥的血染红了。
那一刻,叶玉儿哭喊着扑向哈哥;她被日本人的刺刀挡住了;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冲开刺刀的防线;可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感到身上的旗袍咔嚓响了几声;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袭遍了全身;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叶玉儿醒来;已是三天以后;她莫明其妙地来到另一座城市;先是在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当她走出黑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像被擒的鸟一样锁在一座八角状的楼里;楼是筒子楼;分上下两层;共有三十间房;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