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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交际花盛衰记-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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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巴黎时居住的那种冰冷的阁楼。这间宽敞的进门大厅的左首是附属监狱的登记室。那
是一间有玻璃窗的办公室,监狱长和记录员的位子都在这里,入狱登记册也在这里。犯
人和被告在这里登记,写下体貌特征,而且被搜身。住房问题也由这里决定,住什么样
的房间取决于犯人的钱包。大厅边门对面,可以看到一扇玻璃门,那是会客室的门。亲
属和律师可以通过一道有双重木栅栏的小窗口跟犯人交谈。会客室的光线来自犯人放风
的院子。犯人按规定时间到这一内院散步,呼吸空气和活动身体。    
  ◎德·拉瓦莱特伯爵(一七六九—一八三○)百日事变后被判处死刑,眼后获得妻
子帮助而越狱。他的妻子叫他穿上自己的女服,她自己留在狱中,拉瓦莱特得以逃跑。
据说,监狱看守可能是这一事件的内应。
    ◎皮斯托尔:法国古币名,相当于十个利维尔。此处指自费单间牢房。

 
    这间大厅只从这两扇门照进一些朦胧的光亮,朝向院子那唯一的窗子又完全被登记
室挡住了。大厅的气氛和光线看来完全符合人们事先的想象。会客室周围,与银钱塔楼
和蒙哥马利塔楼同时存在的,还有那些神秘可怕的、穹窿形的、没有光亮的地下室,通
向曾经关押王后、伊丽莎白夫人的黑牢,通向被称为“密室”的单人四室,这就显得更
加阴森可怖了。这巨石砌成的迷宫曾是君王们重大节庆活动的场所,现在成了司法大厦
的地下室。从一八二五年到一八三二年,囚犯们就在这间大厅里,在一只取暖的大火炉
和第一道铁栅栏之间进行更衣。地上的石板已经接受过那么多垂死者的目光的冲击和情
感寄托,囚犯们踏上这些石板时,没有一个不浑身颤抖的。
    垂死的雅克·柯兰要走出那可怕的囚车,需要两名警察帮忙。他们分别架着他的两
条胳膊,搀扶着他,像对待一个昏迷者那样把他抬进犯人登记室。这个垂死的人被这样
拖着,抬起眼睛仰望天空,活像十字架上下来的救主。当然,画像上的耶稣没有一个像
这个假西班牙人的面孔那样死尸般的惨白,那样完全改变了形状,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他坐到登记室里后,便用虚弱的声音重复着被捕后逢人便讲的那句话:“西班牙大使阁
下可以为我作保……”
    “这句话,你去对预审法官先生说吧……”监狱长回答他说。
    “啊!耶稣!”雅克·柯兰叹着气辩驳道,“我能不能有一本日课经?……你们总
不给我找医生吗?……我活不上两小时了!”
    卡洛斯·埃雷拉应该单独关押,因此不必问他是否要求享受“皮斯托尔”,也就是
享受法院许可的那种唯一舒适的房间的权利。这些房间位于院子尽头。以后还要谈到这
个院子。执达吏和记录员一起无动于衷地为他办理了入狱手续。
    “监狱长先生,”雅克·柯兰用蹩脚的法语说,“您看吧,我快死了。如果可能,
请您尽快告诉那位法官先生,我请求他照顾我,给予我犯人最害怕的东西:就是他来到
后立刻就审问我,因为我实在忍受不住这种痛苦了。等我一见到他,一切误会都消除了……”
    所有犯人都说自己的案子被搞错了。这是普遍规律。你下到监狱去,问一问那些被
判刑的人,他们几乎都说自己是被错判了,是受害者。所以,所有天天接触罪犯、被告
或已被判刑者的人听到这句话,只是淡淡一笑,这笑容几乎不能被人察觉。
 
    “我可以将您的要求转告预审法官。”监狱长回答。
    “我将为您祝福,先生……”西班牙人说,抬眼仰望着天空。
    “卡洛斯·埃雷拉一完成登记入狱手续,两名保安队警察分别抓住他的两条胳膊,
带他走过附属监狱迷宫般的地下室,送进一间牢房。警察身后跟着一个看守,监狱长已
指示他将犯人关到哪一间密室。尽管某些慈善家说三道四,这间牢房还是符合卫生条件
的,只是不可能与外界联系。
    卡洛斯·埃雷拉被送走后,看守、监狱长、登记员、执达吏本人,以及那些警察,
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知道对方的想法,大家脸上显出疑虑的表情。但是,一
看见另一个犯人,所有这些旁观者又恢复了惯常的不知可否的态度,表面上显得无动于
衷。除了某些异乎寻常的情况外,附属监狱的职员没有什么好奇心,他们眼中的犯人,
就像理发匠眼中的顾客一样。所以,那些想象中很可怕的手续在这里办起来比银行家的
银钱事务还要简单,而且办事员常常比那里的人还要彬彬有礼。
    吕西安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有罪的样子。他任人摆布,像机器一样听人操作。从枫
丹白露上车后,诗人便思考自己的堕落,心想赎罪的钟声已经敲响。他脸色苍白,精神
萎靡,对他外出期间艾丝苔那里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越狱苦
役犯的亲密朋友。这种境况足以使他看到比死亡更为可怕的灾难。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自杀。他希望无论如何不要受辱。这种耻辱像恶梦中的怪异景象,他已经依稀看
到了。
    雅克·柯兰作为这两个犯人中最危险的一个,被投人一间全部用大石块砌成的单人
牢房。这间牢房位于大厦围墙内检察长办公室所在的那一侧,从一个内部小院采光。这
个小院是女犯牢房的放风院子。吕西安是从同一条路被带进来的。根据预审法官的命令,
监狱长对他予以照顾,将他关在跟皮斯托尔毗邻的一个单间内。
    一般来说,从来没有与司法部门打过交道的人,对于被关押在单身牢房会产生非常
悲观的想法。一想到刑事司法,就会想到古代那些概念,诸如严刑拷打,损害犯人健康
的监狱,渗着泪水的冰冷的石墙,粗暴的狱卒,粗劣的饮食,伴随着这种悲剧而必然发
生的附带事件。不过,在这里指出下列事实并非没有益处:这些言过其实的情况只存在
戏剧舞台上,法官、律师、出于好奇而前来访问或观察监狱的人对这种说法只会付之一
笑。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监狱条件确实很恶劣。确定无疑的事实是:路易十三和
路易十四时代,原最高法院管辖期间,犯人被胡乱扔进原边门上方一间中二层牢房内。
监狱是一七八九年革命声讨的罪行之一。只要看看王后和伊丽莎白夫人的黑牢,就会对
过去的法院做法感到深痛恶绝。今天,如果说仁慈给社会造成了无法估量的祸患,它毕
竟给个人带来了一点好处。我国的刑法法典应该归功于拿破仑。民法法典的有些部分急
需修改。刑法法典胜过民法法典,它是如此短暂的统治时期树立的一座丰碑。这部新的
刑法结束了犯人无穷的痛苦。社会上层人士一旦落入司法部门,精神上会受到可怕的折
磨,但是除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地说,司法行动非常温和而简单,这是人们所意想不到
的。被控告的人、被拘留的人,当然没有像住在自己家里那么舒适,但是巴黎监狱中都
有生活的必要用品。当然,由于人们心情沉重,生活附属用品也就失去了通常的意义。
皮肉是从来不会受苦的。由于精神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即使在所处环境中遇到什么不便
或粗暴行为,大概也能忍受过去。应该承认,特别是在巴黎,无辜者会很快获得释放。
    吕西安走进他的单人牢房,发现与他来巴黎后在克吕厄旅馆住的第一个房间完全一
样。一张床,就像拉丁区最低档的配有家具的旅馆里的床;几把椅子,里面充填着稻草;
还有一张桌子,几件日常器物。这些就是这类房间的全部用具了。如果两名犯人脾性温
和,他们的罪行属于不太可怕的那种,诸如伪造文书和破产倒闭之类,那么往往将这两
人关在一间屋子内。吕西安的纯洁无邪的起点,与他极度羞耻而堕落的终点非常相似,
他身上留存的最后一点诗人气质对此感受强烈,于是这个倒霉的人扑簌簌地掉下了眼泪。
他痛哭了四个小时,表面上像座石头雕像无动于衷,而内心却为自己的一切希望的破灭
而悲痛不已。他要在社会上出人头地的全部野心已被打得粉碎,他的高傲已化为乌有,
雄心勃勃,情意蜜蜜,幸福美满,花花公子,巴黎青年,著名诗人,声色犬马,特权享
受,这一切所代表的“自我”已被全部葬送了!他像伊卡洛斯◎似地摔下来,跌得粉身
碎骨。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他和父亲一起被关在克里特的迷宫里,
父子二人身上装着用羽毛和蜡制的双翼逃出克里特,他由于忘记父亲的嘱咐,飞近太阳,
蜡翼遇热融化,坠海而死。

 
    卡洛斯·埃雷拉呢,当牢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时,他便像植物园笼子里的白熊一样
◎,在那里转来转去。他仔细察看了房门,肯定除了窥视孔以外,门上没有任何孔洞。
他试探一下每一面墙,望望通风的气眼,一缕微弱的光线从那里透进来。他自言自语说:
“我很安全!”    
  ◎巴黎植物园中也有各种动物。

 
    他坐到一个墙角里。在那里,看守把眼睛贴到装有铁条的窥视孔上也不能瞧见他。
然后,他摘下假发,迅速揭下假发里边的一张纸条。这纸条与头部接触的一面已经非常
脏污,仿佛成了假发上的表皮。即使比比一吕班想到要掀开这假发,以便辨认西班牙人
与雅克·柯兰原是一个人,他也不会对这一纸条产生疑心,因为它太像假发的组成部分
了。纸条的另一面还很白,很干净,可以写几行字。揭下这纸条是一件困难和细致的活
儿,他在拉福尔斯监狱里就开始做了。两个小时是不够的,前一天他已在这上头花了半
天时间。犯人开始裁掉这张宝贵纸片的边缘,使它成为能写四五行字的宽度,再把它分
成几段。然后,他润湿纸上的阿拉伯树胶层,靠着这胶水,他重新把纸贴上去,放在这
特殊的储藏器中。他在一络头发中找出一段大头针粗细的铅笔芯,那是苏斯商店最近的
产品,他是用胶水把它粘在头发上的。他取了一段,长短既能写字,又能放进耳朵里。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得迅速而稳妥,这种本领是猴一样灵巧的老苦役犯所特有的。雅克·
柯兰坐在床沿上,开始考虑对亚细亚发什么指示。他确信路上一定会遇到她,他把希望
寄托在这个能干的女人身上。
    “在对我作初步审讯时,”他心里捉摸着,“我装作西班牙人,法语讲得很蹩脚,
提出享有外交特权,受西班牙大使保护,对所问事情一概不懂,再加上身体衰弱,长吁
短叹,还要说一通垂死者的废话。就立足于这块阵地吧!我的证件都是合乎规定的。亚
细亚和我,我们一定要把卡缪索先生吃掉,这家伙并不厉害。不能忘记吕西安,要给他
鼓励,无论如何要跟他接上头,给他制订一个行动计划,否则他会把自己供出去,把我
供出去,那一切都完了!……一定要在审讯他之前,教他学会怎么说话。另外,我还要
有一些证人,以维持我的教士身份!”
    这就是两个犯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此时此刻,他们的命运取决于卡缪索先生。卡
缪索是塞纳省第一审法庭的预审法官,在刑法赋予他的这段时间里,有关他们生活中细
枝末节的是是非非,都由他说了算。只有他能准许指导神甫、附属监狱的医生或其他人
与他们联系。
    人间任何权势,无论是国王、掌玺大臣,还是首相,都不能侵犯一位预审法官的权
力。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不能指挥他。这是一位至高无上,只服从自己良心和法律的人。
在哲学家、慈善家和政论家不断忙于缩小各种社会权力的今天,我国法律赋予预审法官
的权力也成了攻击的对象。由于这些法律几乎都通过这一权力来实施,这种攻击也就变
得越发激烈。不过也得承认,这一权力是过分了。然而,每一个理智健全的人都会认为,
这种权力应该不受侵犯。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广泛使用担保,使这一权力的实施变得温
和一些。陪审团(这是令人敬畏的最高司法职务,它的成员只应是选举产生的社会名流)
缺乏明智,软弱无能,这就已经大大动摇了社会基础,如果再摧毁支撑我们刑法的这根
柱子,社会就有崩溃的危险了。判决前的预防性拘留是这种可怕而必要的权力之一,它
所造成的社会危险被它本身的重要意义抵偿了。另外,对法官的不信任是社会解体的开
端。请你们砸烂这一机构,再在其他基础上将它重建,请你们像大革命以前那样要求法
官提供大量财产担保;可是,请你们相信,不要用这种方式造出一种社会形象而无视这
个社会。如今的法官跟公职人员一样领取工资,大部分时间里过着贫穷的生活。他们用
一种傲慢取代了昔日的尊严,在与法官一样平等的所有人看来,这种傲慢似乎不可容忍,
因为傲慢是一种没有依据的尊严。当今司法机构的弊病正在这里。如果法国分成十个司
法管辖区,也许还能推出一些必须拥有大量财产的法官;如果分成二十六个管辖区,那
就不可能推出这样的法官了。在预审法官的权力实施中,唯一可以要求改进的地方,就
是恢复拘留所的权力。羁押期间,个人生活习惯不应受到任何影响。巴黎的拘留所应该
修建、装备和布置成另一种形式,使公众对被拘留者的处境的看法发生重大改变。法律
是好的,是必要的;执法却很糟糕。民意是根据法律的执行来评价法律的。法国的公众
舆论谴责被羁押的人,却为被告恢复名誉,这是难以解释的矛盾,也许渊于法国人根深
蒂固的爱作对的性格。巴黎公众这种不合逻辑的态度是酿成这一悲剧结局的原因之一,
人们可以看到,这甚至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要了解一个预审法官办公室里出现的那种
可怕场面的秘密,要充分认识被羁押者和法官之间交战双方各自的形势斗争的目标是,
被羁押者不肯吐露真情,而法官却要追根究底,所以监狱的行话里,法官被十分恰当地
称作“好打听”就绝对不要忘记,被关押在单人牢房里的犯人对十之七八由公众所形
成的公众舆论说些什么是一无所知的,对警察局和法院掌握些什么也完全不清楚,对报
纸就犯罪情况发表的极少情况也根本不知道。所以,给在押犯一点信息,就像亚细亚刚
刚通知雅克·柯兰关于吕西安被捕的信息,无异于向一个即将淹死的人投去一条救命的
绳子。由于这一原因,如果没有这种信息,人们就会看到一次图谋将告失败,这个苦役
犯也会因此而完蛋。造成恐怖有三个原因:囚禁、沉默和悔恨。上述关系说清楚了,最
不易激动的人也会对这三个原因所产生的结果胆战心惊。
    卡缪索先生是御书房一位掌门官的女婿。他是众所周知的人物,对他的姻亲关系和
地位就无需再作解释了。此刻,他面对所接到的指令正茫然不知所措,与卡洛斯·埃雷
拉的情形相差无几。卡缪索过去是法院这一管辖区内一个法庭的庭长,由于受到著名的
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保护,他从那里出来,应召到巴黎当法官。这是法官中最令
人羡慕的位置之一。德·莫弗里涅斯公爵是王太子侍从,又是王家卫队一个骑兵团上校,
备受国王思宠,公爵夫人也深受夫人◎的宠爱。在阿朗松一个银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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