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际花盛衰记-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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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真的是唐·卡洛斯·埃雷拉,这事实本身可能会立即改变吕西安·夏尔东的处
境。”
“是的,就是夏尔东夫人,德·鲁邦普雷小姐!”卡洛斯喃喃地说,“这是我平生
最严重的错误之一!”
他向天空抬起眼睛。从他的嘴唇动作看,他似乎在虔诚地作祈祷。
“但是,如果您是雅克·柯兰,如果他有意与一个越狱的苦役犯为伍,一个读圣者
为伍,那么,法院怀疑的一切罪行很可能就会成立。”
卡洛斯·埃雷拉听到法官这句巧妙的话,仿佛成了一尊雕像。他用高尚的痛苦姿态
举起双手,作为对“有意”,“越狱的苦役犯”这些词的回答。
“神甫先生,”法官非常礼貌地说,“如果您是唐·卡洛斯·埃雷拉,您一定会原
谅我们为维护法律和辩明真相而不得不做的这一切……”
雅克·柯兰从法官说“神甫先生”这几个字的语调中就猜出这是一个圈套。他的态
度并没有改变。卡缪索期待着犯人作出喜悦的反应,为蒙骗了法官而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如果这样,那就是苦役犯身份的第一个迹象了。但是,他发现这个苦役监狱的能人用最
狡猾的掩饰来进行抵挡。
“我是外交官,我还属于一个希望苦修的教会,”雅克·柯兰以使徒般的和善姿态
回答,“我明白这一切,我习惯于受苦。如果你们早在我的寓所发现我藏匿文件的地方,
我此刻已经获得自由了,因为我觉得你们拿到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件。”
这是对卡缪索的致命一击。雅克·柯兰用他的镇静自若和朴实爽直抵消了法官看到
他光头时所产生的一切怀疑。
“那些文件在哪里?……”
“如果您愿意叫一位西班牙大使馆的公使秘书陪同你们的代表前往,我将向你们指
出这些文件在什么地方。这位秘书将接收这些文件,你们向他作个担保,因为这关系到
我的身份和外交文件,还会牵涉到已故国王路易十八的秘密。啊,先生!最好是……嘿,
您是法官!……再说,我为这一切向大使求助,大使一定会予以赞赏。”
这时候,执达吏通报医生和护士来到。他们两人便走了进来。
“您好,勒勃伦先生。”卡缪索对医生说,“我请您来,是为了检验一下这个犯人
的健康状况。他说有人给他下了毒,自称从前天以来生命一直垂危。请您看一下,如果
脱去他的衣服,检查一下烙印,是否有危险
勒勃伦医生抓住雅克·柯兰的手,搭了搭脉,叫他伸出舌头,进行仔细观察。这项
检查进行了大约十分钟。
“犯人受了很多苦,”医生回答,“但是现在体力很充沛……”
“先生,这种体力充沛的假象,是我的特殊处境促使我神经高度兴奋所造成的。”
雅克·柯兰回答,摆出一副主教的尊严态度。
“这有可能。”勒勃伦先生说。
法官作了一个手势。人们脱去他的衣服,只留着裤子。上身全被剥光,包括衬衫。
这时候,可以观赏到他那独眼巨人般强健的毛茸茸的躯体。这是那不勒斯的法尔奈斯宫
中未过分夸张的赫丘利。
“造物主造出这么强健的汉子作什么用呢?……”医生对卡缪索说。
执达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条乌木制作的棍棒,自从远古以来,这棍棒便是他们职
权的标志,被称为节杖。他用这棍棒在行刑者烙下那些致命字母的地方敲击几下,这时
便显出了不规则排列的十七个小孔。但是,尽管人们仔细察看犯人的背脊,却看不出任
何字母的形状。执达吏指出,只有两个小孔标志字母T那一横两头之间的距离,另一个小
孔标志这个字母那一竖的最下端。
“只是相当模糊。”卡缪索看到附属监狱医生脸上的疑惑情神,便这样说。
卡洛斯要求在另一个肩膀和背部中间作同样检查。按照西班牙人的要求采取行动后,
医生看到又出现了十五个伤疤。医生宣称他的背脊有那样严重的伤痕,即使行刑者烙过
字母,那烙印也不会重新显现出来。
这时候,进来一位警察局的“委托办公室”的听差。他将一封信交给卡缪索先生,
并要求带回去答复。法官看完信,走过去在科卡尔耳边说了几句话。别人谁也没有听见。
雅克·柯兰只从卡缪索的一个眼神中猜出,警察局长又转来了一件有关他的情况。
“佩拉德的那个朋友一直跟踪我,”雅克·柯兰想,“如果我能认出他,我一定会
把他干掉,就像干掉贡当松那样。我是否还能再次见到亚细亚?……”
法官在科卡尔写好的那张纸上签了名,将纸装入信封,交给委托办公室的差役。
委托办公室是法院必不可少的助手,它由一名最有资格的警察分局局长主持,由治
安警察组成。这些治安警察在各区警察分局局长协助下,到被怀疑参与杀人或犯罪的人
家里执行搜查甚至逮捕任务。所以,这些司法当局的受托人为负责预审的法官节省了宝
贵时间。
法官又作了一个手势,勒布伦先生和护士重新给犯人穿上衣服。他们两人与执达吏
一起便离去了。卡缪索坐在桌子跟前,手里玩弄着他的鹅毛笔。
“您有一个姑妈。”卡缪索突然对雅克·柯兰说。
“一个姑妈,”唐·卡洛斯·埃雷拉惊讶地说,“可是,先生,我没有任何亲戚,
我是已故德·奥絮纳公爵的未被承认的孩子。”
他这时心里想:“他们快要找到了。”这是玩捉迷藏游戏时说的话,是司法当局与
犯罪分子之间激烈斗争的充满稚气的形象表述。
“好了!”卡缪索说,“你的姑妈雅克丽娜·柯兰小姐还在,您将她安置到艾丝苔
小姐身边,起了一个古怪的名字叫亚细亚。”
雅克·柯兰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与他好奇的表情十分协调。他一直用这种表情
听法官讲话。法官用嘲讽的神态凝视着他。
“您得当心啊!”卡缪索接着说,“注意听我说。”
“我听着您呢,先生。”
“您的姑妈是神庙街的商贩,她的买卖由一个叫帕卡尔的小姐经营。帕卡尔小姐有
个兄弟被判了刑,她本人倒十分正直,外号叫罗梅特。法院已经获得您姑妈的踪迹,再
过几小时,我们就有了决定性的证据。这个女人对您真是忠心耿耿……”卡缪索说到这
里停顿了一下。
“请继续说下去,法官先生,”雅克·柯兰平静地说,“我听着呢。”
“您的姑妈大约比您大五岁,曾经当过声名狼籍的马拉的情妇。她拥有的主要财产
便是从这条沾满鲜血的渠道得来的……根据我所收到的材料,她是一个狡猾的富主,因
为还没有对她不利的证据。马拉死后,根据我手中掌握的报告,她可能又跟了一个化学
家。这个化学家因制造假币罪于共和历十二年被判处死刑。她在诉讼中到庭作证。由于
跟这个人的亲密关系,她可能获得了有关毒物学的知识。从共和历十二年到一八一0年,
她成了服饰脂粉商。一八一二年和一八一六年,她因提供未成年少女进行卖淫而坐过两
年牢……您当时因伪造文书罪被判刑,已经离开了您姑妈将您安插进去的那家银行。由
于您受过教育,由于您姑妈为一些大人物的堕落行为提供玩物而受到他们保护,她把您
安插到那家银行当职员……犯人,这一切与德·奥絮纳公爵这个西班牙最高贵族爵位似
乎很不相称……您还能继续否认吗?……”
雅克·柯兰听着卡缪索先生说话,想起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想起了他毕业的奥拉托
利会中学。这一沉思使他真正显现出惊愕的神色。卡缪索审问时虽然用同巧妙,但也未
能使这张平静自若的脸有丝毫变化。
“如果你们忠实地记录了我开始时对你们的解释,你们可以把这份记录再读一遍。”
雅克·柯兰回答,“我说话不会变卦的……我没有去过那个妓女家,我怎么能知道谁是
她的厨娘呢?您对我提到的那些人,我压根儿都不认识。”
“您不承认,我们马上进行对质,您就不会那样咬住不放了。”
“已经被枪毙过一次的人对什么都司空见惯了。”雅克·柯兰温和地说。
卡缪索又去查看那些搜索来的文件,一边等待保安科长回来。法官办事一丝不苟。
审讯是十点半开始的,现在已经十一点半。这时,执达吏过来低声告诉法官比比一吕班
到了。
“叫他进来!”卡缪索回答。
比比…吕班走进来。人们期望他能说出这句话:“就是他!……”可是他却惊呆了。
见了这张满是麻子的脸,他再也辨认不出他的“主顾”的面容了。他的犹疑的神色使法
官感到诧异。
“确实是他的身材,他的健壮的身躯。”警察说,“啊!是你,雅克·柯兰!”他
接着说,一边仔细端详他的眼睛、额头的角度和耳朵……“有些东西是无法化装的……
卡缪索先生,确确实实就是他……雅克左臂上有一道刀痕,叫他脱掉外衣,您就能看到
了……”
雅克·柯兰再次被勒令脱掉外衣。比比一吕班卷起他的衬衫袖子,那道伤痕便显露
出来。
“那是一颗子弹打的。”唐·卡洛斯·埃雷拉说,“这里还有好些别的伤痕呢。”
“啊!这就是他说话的声音!”比比一吕班叫起来。
“您所肯定的这一切只是一个材料,”法官说,“而不是证据。”
“我明白。”比比一吕班谦恭地回答,“但是,我能给您找到证据。伏盖公寓的一
位女房客已经来了……”他眼睛盯着柯兰说。
柯兰表现出的若无其事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
“叫这个人进来。”法官以毋庸置疑的口气说。他表面上虽然无动于衷,但语气中
已流露出不满。
雅克·柯兰已经注意到这一情绪,但是他并不幻想预审法官会同情他。他进行紧张
的思考,察究它的原因,陷入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执达吏将波瓦雷夫人带进来。苦役
犯突然见到她,轻微颤栗了一下。但是法官没有发现这一震颤,他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您叫什么名字?”法官问,一边填写证人陈述和审讯开始时需要填写的表格。
波瓦雷夫人是一位个子矮小的老太太,皮肤白皙,脸上的皱纹宛若小牛的胸腺,穿
一件深蓝丝绸连衣裙。她说自己的闺名叫克里斯蒂娜一米歇尔·米肖诺,现在是波瓦雷
先生的妻子,五十一岁,出生于巴黎,家住邮政街拐角处的母鸡街,身份是配备家具的
房屋的出租人。
“夫人,”法官说,“您在一八一八年和一八一九年曾在伏盖夫人开设的一家平民
膳宿公寓里住过。”
“是的,先生。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波瓦雷先生,他是退休公务员,后来成了我的
丈夫。他躺在病床上已经一年了……可怜的人儿!他病得不轻呀,所以我不能在外边呆
很长时间……”
“当时这家公寓里有个叫伏脱冷的……”法官问。
“哦,先生!这说来话就长了。他是一个可怕的苦役犯……”
“您曾经协助将他逮捕。”
“这是瞎说,先生……”
“注意,您现在是在对法官说话!……”卡缪索先生口气严厉地说。
波瓦雷夫人沉默不语。
“您好好想一想!”卡缪蒙继续说,“您还能记起这个人吗?……如果见了面您还
能认出他吗?”
“我想能够认出。”
“是不是就是这个人?……”法官问。
波瓦雷夫人戴上她的平光镜,注视起卡洛斯·埃雷拉神甫。
“是他的宽肩膀,是他的身材,可是……不对……对……法官先生,”她接着说,
“如果能看到他裸露的胸部,我就能立即认出他。”◎
◎见《高老头》。
法官和记录员虽然正在处理严肃的公务,但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雅克·柯兰也跟着
他们发笑,但仍然有所节制。犯人还没有穿上比比一吕班刚才将他脱下的衣服。法官示
意后,犯人痛快地解开自己的衬衣。
“确实是他的皮,他的毛。可是,伏脱冷先生,您的毛已经变得花白了。”波瓦雷
夫人大声说。
“您对此有什么说的?”法官问。
“她是个疯女人!”雅克·柯兰回答。
“哎呀,天哪!如果说,他的面孔变了样,我还有点拿不准的话,那么,听这声音
也就能消除我的怀疑了。就是他对我施加过威胁……啊!这不就是他的眼神么!”
“司法警察和这位女士事先不会协商好来对您说出同样的话,”卡缪索对雅克·柯
兰说,“因为他们两人进来前谁也没有见过您。您对这一点怎么解释呢?”
“一个女人根据一个男人胸脯上的毛对他进行辨认,这样的作证,再加上一个警察
的怀疑,会使人作出错误判断。当然,法院犯过比这更为严重的错误。”雅克·柯兰回
答,“在我身上找到了与一个要犯类似的嗓音、眼神和身材,这是十分含糊的。至于这
位夫人的模糊回忆,这大概能证明她与一个与我酷似的男人有那种关系,而她还毫不脸
红……您自己刚才也觉得可笑。先生,您以法律为重,希望确认我的身份,我也想澄清
事实,比您更强烈地希望弄清我的身份,能否请您问问这位福瓦……夫人……”
“波瓦雷……”
“波瓦雷夫人。对不起!我是西班牙人。请您问问她是否能记起住在那座公寓里的
人……你们叫它什么公寓?……-
“一座平民公寓,”波瓦雷夫人说。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雅克·柯兰回答。
“这是一个人们能包伙吃午饭和晚饭的公寓。”
“您说得对。”卡缪索大声说,对雅克·柯兰赞同地点点头。雅克·柯兰怀着表面
的善意,向他提出如何取得调查成果的办法,他被这一善意感动了。“请您尽量回忆一
下,雅克·柯兰被捕时,公寓里包伙的有些什么人。”
“有德·拉斯蒂涅克先生,比昂雄医生,高里奥老爹……塔叶费小姐……”
“好。”法官说,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雅克·柯兰。雅克·柯兰的面部依然毫无表情。
“那么,这个高里奥老爹……”
“他已经死了。”波瓦雷夫人说。
“先生,”雅克·柯兰说,“我在吕西安寓所好几次碰到一个德·拉斯蒂涅克先生,
我觉得他与纽沁根夫人关系密切。如果所说的拉斯蒂涅克就是他,他可是从来没有把我
当作人们想把我与他混淆的那个苦役犯……”
“德·拉斯蒂涅克先生和比昂雄大夫,他们两人都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法官说,
“如果他们的证词对您有利,凭这一点就能将您释放。科卡尔,请您准备他们的传票。”
波瓦雷夫人的作证手续在几分钟内履行完毕。科卡尔向她宣读一遍刚才那一幕的记
录,她签了字。但是犯人拒绝签字,理由是他对法国的法律手续一无所知。
“今天就到这儿吧。”卡缪索先生说,“您大概需要吃些东西了,我马上派人送您
回附属监狱去。”
“哎呀,我太难受了。吃不下东西。”雅克·柯兰说。
卡缪索本来打算等犯人在院子里放风时让雅克·柯兰返回监狱。但是今天早上他吩
咐监狱长的事,希望得到他的答复。他拉了铃,准备派执达吏到那里去。执达吏来了,
告诉他马拉凯河滨那幢房子的女看门人有一件关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先生的重要文
件要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