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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新宋-第2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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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真以本性之聪明而言,我三人能胜之乎?”

“不能。”

“诚如斯言。”石越笑道:“潜光兄,王介甫之聪明,天下少有;王介甫之才学,天下

亦少有;王介甫之声望,在他为相以前,天下亦少有;王介甫之权势,在其为相之时,天下

亦少有!为何王介甫以聪明、才学、声望、权势四绝,一行新法,却导致天下沸腾?”

“是其为拗相公也。”

“非仅止于此也。”石越摇了摇头,道:“若其所行之政,皆为正确,便是执拗更甚十

分又如何?!王介甫之不能得志,是因为天下之凡人,虽贤能聪明,其所作所为,却最多只

能是对错参半。故此,使当政者善知错善改过,远比寄望得到一个很少犯错之贤者来得更加

切实可行。”

唐康在心中思忖,暗道:“大哥所言甚是。虽然大哥之贤,可称贤者。但亦是五百年一

遇,后世之人,断不能尽如大哥之贤。是以使人能善知错,善改过,远易于使人少犯错。”

但是这话说出来,却不免近于面谀,他自是不肯宣之于口的。只是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石越见唐康明白,又道:“故此,要使当政者能善知错,善改过,则不食朝廷俸禄之士

大夫尤为重要。本朝养士百年,士大夫皆慨然以天下为己任,大多颇有风骨,不畏皇权,不

尊权贵,特立而独行,以节气行于天下。此是本朝立国之本,亦是最可宝贵者。若使读书人

只知歌功颂德,仰权贵之鼻息,为官府之走狗鹰犬,则是诸夏亡矣!是故,我绝不会为自己

之方便,而做任何干涉学术之事——我若在学术上之观点与其不同,则自当以学者之身份与

之辩论,绝不会以权位谋术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读书人当有自由之精神,独立之人格,他们

只要说符合自己良知的话便足矣。”

石越知道唐康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明白自己的话中之意,他微微叹了口气,凝视

唐康,郑重地说道:“康时,只盼你异时能记住我今日所说之话,毋以权力干涉学术,毋以

暴政打击异己。此二例一开,后患无穷尽矣!”

唐康很少见石越如此郑重其事,虽然他很难明白为何会“后患无穷尽”,但却还是认真

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是。”

石越的目光凝视唐康良久,忽转向窗外的夜空,这种似乎含有深意的目光让唐康有些恍

惚,也有些不解,因此竟忽略掉了石越眼中那一闪即逝的茫然。

次日。紫宸殿。这是重要性仅次于大庆殿的正殿。

“万邦来同,九宾在位。奉璋荐绅,陟降庭止。文思安安,威仪棣棣。臣哉邻哉,介尔

蕃祉……”在一曲清平正和的《正安》乐中,石越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脚踏黑靴,手执

象笏,随着诸宰执大臣们一起进入殿中。然后在音乐声中,向皇帝行礼。

紫宸殿的朝会,在某种意义上其实不过就是一种仪式。石越至今还很清楚地记得,五年

前皇帝赵顼便曾经在紫宸殿受贺——那次是因为王韶收复熙河,王安石因此被皇帝亲自解下

身上佩带的白玉带相赐。此次自己得到相似的待遇,不过是历史在一定程度上的重复而已。

很显然,在今天这样的情形之下,在紫宸殿上,皇帝是不会讨论任何事情的。

这不过是一场没有现场直播的表演。石越忽然有点恶意的想着:如果此时就有照相机的

话,会不会在紫宸殿周围架满相机?

果然,事情一如石越所料。

皇帝接受群臣的祝贺,特召石越出列,高兴地称赞石越的功绩。然后,皇帝晋封石越为

阌乡侯,连他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也被特旨封为桐庐县君,而石起的几个儿子也都一并受到荫

封。除此之外,又有各种各样的赏赐,包括田宅、金银铜钱与丝绸绢布……

皇帝看起来似乎是衷心的高兴……

但在这花团锦锦簇的后面,石越却莫名其妙的乏起一丝无力感。

也许那是厌倦也说不定。

就在这紫宸殿上,石越忽然有些怀念起熙宁三年时的皇帝来。在那个时候的赵顼,更象

是一个朋友,一个希望大有作为的年青人。

八年之后,皇帝开始真正象个皇帝了。

紫宸殿的朝会持续了一个时辰有多才终于结束,石越也终于从胡思乱想中摆脱出来,集

中精神等待着皇帝的那句话。

“众卿退朝,宣石越崇政殿觐见!”

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宽阔的紫宸殿内响起,“遵旨!”石越竟微微吁了口气。


第八集 肆伐西夏 第12节


崇政殿。

偌大的崇政殿中,除了李向安等几个内侍之外,便只有高坐御座的皇帝赵顼与叉手站立在殿中的石越君臣二人。

赵顼凝视着石越,许久。

“自太宗以来,国家未曾有此大胜,此皆爱卿之功。”

“是陛下洪福,列祖列宗庇护,将士效命,臣不敢居功。”

赵顼微微笑了一下,摇摇头,笑道:“这些话都是场面话而已。”

石越没料到赵顼这么说,不由怔了一下,连忙也笑道:“臣所言,亦是实情。若是没有陛下的支持,没有陛下之前下定决心整军经武,亦不能有陕西之功。民间俚语,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是言此。”

赵顼笑了笑,便不再说此事。换过话题,问道:“可知朕为何召卿回京?”

石越顿时为难起来,他素知赵顼的性格,模糊其辞自然是不行的,但是说知道与说不知道,都有不妥当的地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赵顼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准备要石越回答的,很快便接着说道:“朕让卿千里迢迢回到汴京,除了要给卿庆功之外,是还有数件难决之事,要询问卿的意见。朝中大臣虽多,可为朕决疑者却少。此外,朕还有一层深意:自古以来,臣子立下大功之后,往往君臣之间更加难以相处,要么便是臣子骄宠过度,自取其祸;要么便是君臣相忌,难以善终。朕要当面与卿说上几句话,让咱们君臣二人,能善始善终,为后世千古,流一段佳话。”

“陛下……”石越似乎有点动情。

赵顼摆了摆手,温声笑道:“卿虽立大功,然既不矜伐,又不避事,依然有所担当,是朕没有看错卿。朕亦有一肺腑之言,可说与卿知。”他一面使了一下眼色,李向安等内侍连忙躬着腰,轻声退出了崇政殿。

待众内侍全部出殿,赵顼这才接着说道:“朕之得卿,如鱼之得水,龙入大海。古之名臣贤臣,有伊尹之遇商汤,姜尚之遇文王,设使其君臣不遇,则商汤周文不得遂其志,而伊尹、姜尚不过两衰翁而已。今日之事类之,非有卿,朕不能逞其意;非有朕,卿不过一教书先生而已。”

“陛下知遇之恩,臣常感五内!只恐以臣之愚钝,有伤陛下之明。”

“卿不必自谦。”赵顼望着石越,淡淡说道:“朕信任卿。”

“陛下!”

“卿实是难得的人材。朕要成为大宋中兴之主,达成太祖太宗皇帝的遗愿,留英名于青史!朕与卿,实是风云龙虎相会,注定要做一番大事业的。”赵顼慨声说道,神色之间,意气风发。石越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见赵顼的时候。

然而,不知道是皇帝变了,还是石越自己变了。石越的心中,并不相信这是皇帝的真话——至少不能相信这是完全的真话。“这是笼络我,安抚我的作态罢了——若果真信任我,又何必要召我回来?我不过是个文臣罢了。”石越在心里苦笑着。

“朕是皇帝!臣子忠于君主,本是天经地义,纲常伦理。朕对卿说这些话,是推心置腹,要卿明白,无论外间如何说法,朕与卿君臣之间,要赤诚相待,绝无嫌隙。卿尽管放心办事,朕自会信卿任卿。”

“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石越仿佛被皇帝的话所感动,哽咽着叩下头去。

“朕知卿断不会让朕失望。”赵顼走下丹墀,亲手扶起了石越。这是石越已许久不曾受过的礼遇。“待延安郡王长大,朕还想让卿做他的老师呢。”

“臣……臣……”

赵顼轻轻拍了拍石越的手臂,笑了笑。石越原本比赵顼要高壮,但因最近一年,因操劳过度,竟显得削瘦许多。只不过石越看赵顼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皇帝的脸色,较以往更加苍白。

“朕时常感念韩琦的功劳,早想将淑寿下嫁给他的一个儿子,不过淑寿年岁尚小,此事便没有多提……”

皇帝突然说起这些家常,让石越颇觉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皇帝的用意。果然,赵顼继续说道:“朕听说卿的女儿桐庐县君,十分惹人喜爱?

石越心中一凛,忙回道:“臣女尚在襁褓,已是顽劣。”

赵顼笑道:“王贤妃与朕提过几次,想与卿家结个亲家。”

“蒙贤妃娘娘错爱,然臣女尚幼,只恐于礼不合。”石越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朕看卿是不愿意罢。”赵顼开玩笑地说道,哈哈大笑。

“臣岂敢?”

“有什么不敢的?”赵顼笑道,“天家的女儿不好嫁,朕早已知道。只是不曾想,天家的儿子都不好娶了。难不成龙子凤孙,竟然连个进士都比不上了么?”

“臣绝无此意。”石越见皇帝并无发怒之意,轻松不少,忙又解释道:“不敢欺瞒陛下,臣实是想让臣女长成之后,自己择婿。”

“自己择婿?”赵顼一时只觉无比的错愕与震惊。

“是……”

“这只怕与礼不合。”

“臣以为也没甚不合之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确是世之常礼。但自周汉以来,女子自择婿的亦不少。便是本朝,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皆有相亲之俗。可见父母亦不能太过违拗子女之意。俚语言:强拗之瓜不甜。臣为人父,总不能没有一点私心。臣的女儿,不盼她一生富贵,只须一生平安适意便可,这等大事,臣以为不便全然不顾她本人的想法。”

石越的这番话,对赵顼来说,实在可以说是大胆了。赵顼颇不以为然,摇了摇头,道:“卿之言论,实不能让人信服。若说将出去,只怕又要惊世骇俗了。”

“正是。”石越笑道:“世间有些事,便是只能做不能说。陛下英明,不以世俗为念,臣才敢斗胆言及,至于他人,臣是断不敢说的。”

赵顼听他说“世间有些事,便是只能做不能说”,不免笑道:“朕先时还疑心卿是怕卷入宫闱之争。若是如此,实不必担心。”赵顼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是石越却自是听得明白,这分明是说信国公不可能为嗣。

石越对于信国公赵俊的血统,倒并无成见。但是对于这种事情,他也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对于信国公的存在,他其实也是另有打算的,只不过暂时不便宣之于口罢了。

“为人臣子者,实不敢存那般想法。臣愿为陛下之纯臣,其余之事,非臣所需虑。”

赵顼满意地点了点头。实际上王贤妃委婉提出来的请求,赵顼几经考虑之后,还是在心中否决了。此时提出来,却不过是为刺探一下石越而已。此时君臣已说了许多话,他见石越答对得体,虽然疑忌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但是毕竟却放心了许多。

对于赵顼来说,石越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文臣。文臣并非没有威胁,但是却毕竟远不如武臣来得那么直接。只要朝中存在着相当的制衡力量,而皇帝本人又不是足够昏庸的话,文臣无论怎样折腾,其能量也是有限的。至少赵顼认为,石越是自己绝对可以控制得了的。

真正要担心的,是自己去世以后的事情。但那毕竟不是眼前要考虑的。

现在的石越,仅仅是自己手中难得的人材。

“成大事者,一定要敢用人,善用人。”皇帝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的确,若是没有用人的气度,又如何能成大事?

赵顼再次拍了拍石越,开玩笑地说道:“如此,此事便不再提。朕便等卿的女儿长大。未必卿的女儿,就一定会看不上朕的儿子。”

“陛下取笑了,只恐小女无此福份。”

赵顼微微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身走回到丹墀之上。石越知道轻松的话题,到此为止。

果然,赵顼顿了一下,便直入主题,说道:“朕方才说还有几件事情,要卿帮助朕决疑。”

“臣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顼微微颔首,斟酌了一会,道:“头一件大事,便是高遵裕之案。”

“陛下!”提到高遵裕,石越的脸色便变了,他抬头直视赵顼,亢声说道:“高遵裕之案,臣敢请陛下秉公处理!”

赵顼没有料到石越的反应如此之大,不觉有点出乎意料,“高遵裕之案,御史台正在推鞫,自然会依律处理。然则,高遵裕不服调遣,贻误军机一条,御史台以为无罪,卫尉寺亦认为证据不足,枢府则颇有争议。故朕不以此罪罪高遵裕。”

“高遵裕延误军机,几陷战事于危局,间接害死狄咏,岂能言无罪?!臣不服此议。臣以为若如此断案,恐失天下军民之望,亦使狄咏死不瞑目。”石越对高遵裕恨之入骨,却丝毫不肯松口。

“此事御史台与卫尉寺已有定论,卿不必多言。”赵顼的话毫无回旋的余地。他稍停了一下,又安抚道:“然则向安北、段子介所弹劾之事,只恐高遵裕难脱干系。朕已下令停止高遵裕一切差遣,彻底追查。”

石越默默不言。他心中非常气愤,但是理智上却知道这是几乎是必然的结果。至于皇帝所谓的“彻底追查”,石越却知道那绝不可能——向安北、段子介所揭露的弊案,果真要彻底追查,绝对是陕西官场乃至汴京朝廷的一场大风浪——没有哪个官员,既有能力又有意愿来彻底追查。因为既便是石越自己,短期内只怕也没有一查到底的勇气。他想了一想,虽然皇帝已经暗示要用别的罪名来处罚高遵裕,却终是觉得不甘心,又说道:“臣以为向安北被害,必出自高遵裕之指使。至少高遵裕不能脱此嫌疑。”

“向安北致死,查与高遵裕无关。章敦自辩,云其初知此案,以为关系重大,故欲以计先招向、段入京,询问详情,是不欲声张之意。不料向、段二人生疑,办事者鲁莽,而有此误会,竟误杀向安北。有司亦以为,确无章敦勾结高遵裕,故意陷害向、段之证据。”

石越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道向安北便这样白死?以‘误杀’二字,岂不让天下人寒心?若是如此,臣不敢奉诏!”不知为何,石越心中没有愤怒,反而只觉得悲怆可笑,法令、人命,竟然都可以成为政治的玩物么?但他还是用无比坚持的声调,高声反对着:“臣请陛下,让司马光或者范纯仁重审此案!”

赵顼摇了摇头,道:“向安北的确死得冤枉,朕不会让他白死。朕会追赠他官位,封赏他的家人。章敦与相关涉案人员,虽然没有证据,但亦会受到惩罚。但朕以为,此事不宜兴大狱。”

说完,赵顼凝望着石越,言中未尽之意,尽在目光之中。石越迎接着皇帝的目光。他自然明白赵顼的意思,赵顼考虑的,首先是朝中势力的平衡,其次则是局势的稳定。无论是人命还是什么,在皇帝看来,并不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石越却也有自己的坚持。政治并非是最大的——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人类有时候会将自己都骗过。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凝固。

石越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大胆,虽然知道赵顼是颇能容忍臣下的这种无礼的,但是皇帝始终是皇帝,这样做毕竟是在冒险。然而,他却没有退缩的意思。

“武将则拥兵自重,文官则结党营私……水至清则无鱼,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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