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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新宋-第2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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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太祖皇帝的名言,大宋几乎是家喻户晓。忍气吞声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一个彻底扭转乾坤,一洗耻辱的时候,岂能轻易放弃?!

赵顼是为什么要变法图强?!

在皇帝赵顼的心中,还有更深的隐痛——这个伤疤尽管整个大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也从来没有人敢提起,但直到雪耻的那一天,它永远是宋朝任何一个想要有所作为的君主最耿耿于怀的耻辱。

大宋的太宗皇帝,是在与辽军的战斗中受伤,疽发崩驾的!

欲图契丹,当先灭西夏。

赵顼的决心不可动摇。祖宗的耻辱,必须用胜利来洗雪。

〃卿不必多言。便是砸锅卖铁,朕亦要打赢这一仗!〃皇帝如此向他最重要的臣子们如此宣布着,〃汉唐故土,绝不能久染膻腥!〃〃陛下英明!〃崇政殿中,所有的臣子都拜了下去,高声附和着皇帝的豪情壮志。只有司马光屹然不动,目光平静从容地望着皇帝。

赵顼亦不以为意。他早已习惯他这些臣子的脾气。平心而论,赵顼称得上是史上少有的能优容大臣的君主。他将目光转向他的枢密使与枢密副使们。

文彦博微微躬了下身子,沉声道:〃陛下,枢密会议商议的结果,臣等已具表上呈。〃〃朕已读过。〃赵顼点点头,由年高德勋的军中宿将、元老们组成的枢密会议,是一个没有决定权的参谋机构,专门就军事方面的问题讨论,提出建议供皇帝参考决策。枢密会议对于伐夏有种种意见,但有一点却是统一的: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但是身为枢密使的文彦博,在伐夏的问题上,内心却有点矛盾。他非常懂军事,但却并不是一个武人,而是一个名臣。所以,一方面,他有着与司马光同样的担忧,担心无法速战速决,久拖不下,使国家陷入泥潭;另一方面,曾经久历西事的文彦博,与枢密会议的那些元老宿将们一样,亦无法放弃这样的天赐良机。

这样的机会,一百年间也只会有这么一次。

况且,文彦博也明白,宋军是有很大可能打赢这一仗的。宋朝为了这场战争,准备了许久了。熙宁十一年以来,陕西路通过种种手段陆续储存了四百多万石粮食,导致司马光所说的熙宁十二年两浙、湖广米价居高不下的原因,这亦是其中之一。这四百多石军粮,可供十余万军队,数十万丁夫半年至十个月之用(当年石越在赵顼面前,还是说了外行话,他大大低估了运输的耗费;而司马光亦低估了这个数字)。只要前期军粮有充足的保证,以宋军现在的战斗力,再加上其他方面的种种准备,战争就大有希望。

仿佛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文彦博继续说道:〃陛下已决心一战,抵定西北。臣等不敢不切实言之。以军费而论,臣以为一千万贯的开销是决然不够的。虽然大军在外,利在速战,但若期以一年必胜,只怕不切实际。臣以为,朝廷至少需要有打上两年的准备。除与西夏外,对契丹亦不可不防,开封黄河以北地区的堡寨,不能停工,与辽国接壤地区,尚须继续修葺城池,保持警戒,以防有不测之变。禁军之未整编部队,亦当加速整编——在西夏作战的军队,未必不需要援军。此外,每次胜利之后的犒赏费用,亦不能省。朝廷不能奢望着前线的将士们节省着打仗。〃无论如何,文彦博都必须先将困难指出来,做鸵鸟是打不赢战争。

〃此外,至熙宁十二年为止,朝廷在延绥行营有步军四万二千、马军一万八百;环庆行营步军一万五千、马军九千;秦凤行营步军三万九千、马军一万二千六百;熙河行营步军一万二千、马军一千八百;长安以陕西内地驻军步军二万四千、马军三千六百。全部禁军合计步军十三万二千、马军三万七千八百。这还没有计算陕西路的厢军、蕃兵、沿边弓箭手的数量。西夏虽经屡败,兼之内乱,但控弦之士,附翼于梁氏者,亦不下二十万,其余各种势力,更不可不防。朝廷欲期以必胜,不能仅以西军之众伐灭人国。枢密院以为,河东路之飞武军第三军、飞骑军亦当参预伐夏之役。而自殿前司诸军中,当调遣拱圣军、骁骑军、宣武第一军、第二军、铁林军为助。再遣使招董毡助战,如此,方能保持对西夏之绝对优势。故此,在计算军费的时候,臣以为宁可高估一点。〃文彦博将兵力配置向众人一交底,司马光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一千万贯!他实在是远远低估了这个数字。这样规模的战争,一千万贯能支持一年之用,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但是若能平定西夏,这笔开销是值得的。〃吕惠卿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插道:〃朝廷养兵之费,每岁至少在五千万贯,多则六千万贯。其中大半耗费在陕西。若能平定西夏,则朝廷无复西顾之忧,大力裁兵,归兵为农,单一岁所节省之军费,便不止一两千万贯。此乃万世之功业。臣以为为大臣者,当目及长远,不可锱铢必较。〃〃吕相公说得轻易。〃司马光读出了吕惠卿话中的讽刺,立即反唇相讥,〃休说战无必胜之事。便有必胜,治理西夏的开支,又岂能少了?无大军威慑,只怕军队前脚方走,立时便有变乱。在西夏驻军,转运之费,未必下于战争之费。要使群羌心服,谈何容易?只恐我大宋更无裁军之日。〃他又转向皇帝,亢声说道:〃陛下,臣不敏,亦知圣主当修德以徕远人。设使大宋政治清明、百姓富足、国强兵练,夏国与契丹又何敢犯境?纵有扰边,我击破不难。何必如此耗费根本,大兴兵戈,使天下之民,未见其利,先受其害?为子孙除害,立万世之功,此汉武之托辞,前汉衰败之由也。臣不才,待罪侍奉三朝,不敢不冒死直谏:真正的圣主,不是那些开疆拓土、耀武扬威之主,而是能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使外敌不敢冒犯之主。愿陛下三思之。〃身为户部尚书,皇帝与整个朝廷暗中对于伐夏的决心与所做的准备,司马光是非常清楚的。虽然明知道无法阻止整件事情的发生,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已当尽到自己的责任。为这个庞大的国家管理了几年的财政之后,司马光对自己的一些观念更加坚持,而另一些观念,却也同时发生也不易觉察的改变。他更加坚信,灵武、燕云,不应当成为宋朝的历史包袱,汉唐有汉唐的特征,但是大宋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他全力支持军队的改革,一只更有战斗力的军队,可以保障大宋的安全。但是,若有希望谋求与西夏、契丹的和平相处,便没有必要选择战争——毕竟,现在宋朝对西夏与契丹,都不必支付那耻辱性的〃岁赐〃了。他致力追求的大宋,是一个政府能力行节俭,人民能丰衣足食、享受教化的国家。这样的国家,才是司马光理想中,不逊于三代之治的社会;这样的国家,只会让远方的蛮夷们羡慕向往,而绝不敢轻易侵犯,纵然受到侵犯,大宋也有能力给予有力的回击。冒着财政破产的危险,打一场必要性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战争,身为中国历史上最优秀的历史学家之一,司马光更相信朝廷是被历史蒙住了双眼。

司马光也并不是一个完全回避的战争的书呆子。他的观念也在微妙的发生着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转变。他其实并不是回避战争,而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接受了这样一种观念:战争必须划算,主动发动的战争,它的风险要尽可能的可以控制。对于向南方、向海洋的扩张,司马光由最开始的疑虑,已经渐渐转变成默默地支持。身为户部尚书,他比旁人更敏锐地觉察到了海洋战争与大陆战争的区别。

但在这一点上,以整个大宋而论,司马光是孤独的。

皇帝的脸色变得阴霾起来。

吕惠卿有几分不屑地瞄了司马光一眼,〃迂腐!〃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然后朗声说道:〃战争之胜负,陛下可问诸文枢使与吴兵部;微臣所敢保证者,是朝廷定可以筹集军费,以供前线之需。〃〃卿有何良策?〃赵顼喜动颜色。众人尽皆侧目。只有司马光微微哼了一声。

〃朝廷今日之积蓄,足以支半年至一年之用。以今岁、明岁之岁入结余,再适当增发交钞,民不用加赋,而军费自足。〃吕惠卿自信的说道。

〃再增发交钞?!〃冯京几乎被唬了一跳,〃陛下,交钞无本,不得印发!否则后患无穷。〃〃百姓焉知有本无本?〃吕惠卿反问道,〃只要朝廷继续允许以交钞交税,交钞与铜钱何异?战胜之后,以一年节省之军费,足以补上。〃冯京顿时无辞以对。

司马光心里明明知吕惠卿说的是歪理,但是亦苦于无辞反驳。犹豫了一下,终于决定不要自取其辱。虽然知道滥发交钞的祸害——这是有过一些先例的,但是司马光亦意识不到这样做究竟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文彦博只是怔了一下,与吴充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都绝非不懂民生财政的武人,亦知道增发交钞,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这至少要好过〃因粮于敌〃的夸夸其谈。大不了,废掉交钞便是,这样的先例亦并非没有。虽然不是善政,但亦算是一时权宜之计。如吕惠卿所言,若能隐瞒过去,亦未必不可能呢。

赵顼亦赞道:〃只要处分得当,亦是奇谋。〃〃陛下,故臣以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如何用兵,以何人为帅?〃吕惠卿顺着皇帝的话说道,〃只要能打赢,这些代价值得付出,困难亦可克服。但若不能称心如意,后果不堪设想。选将用兵,实是至关重要。〃吕惠卿抛出这个议题,所有人顿时都怔住了。计算军费开支,需要调拨之军队与役夫若干,如何用兵,何人负责粮草,何人负责转运,如何应对辽国……这等等事宜,的确是大家预料当中都要讨论的问题。

但是,〃选帅〃,却绝非是预定议题的内容之一。

虽然吕惠卿将选帅用兵绑在一起抛出来,但是在场之人,谁听不懂背后的含义?汴京流传的流言,立时浮上所有人的脑海——听说有不少大臣上疏,反对石越担任伐夏的主帅,却全都被皇帝压了下来。

崇政殿中沉默得有点尴尬。

这种事情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皇帝的意志,吕惠卿一向惯于揣摸上意,他说出这番话来,有多大程度上是出于皇帝的授意?但若是皇帝的意思。为什么传说中那些奏疏皇帝要将它们压下来?亦或者,这个流言的本身,便是一种小手段?

没有理清楚头绪之前,是不会有人轻率表态的。

不止一个人眼热伐夏军统帅的位置,但是,谁能比石越更有竞争力?

〃伐夏之役,调动大军近二十万。其实不乏军中宿将、几朝勋臣。臣为国计,以为以石越为帅,未必能节制得了这些人。尤其是殿前司诸军,其统军之将,几乎个个都历事三朝,战功卓著,只恐内心不服。将帅不和,素是兵家大忌。故臣以为,朝廷当另遣元老重臣坐镇节制,以石越在陕西度支粮草便可。石越此人,臣素所深知,其为人谦退,有君子之风,亦不须忧其争功贪名,有二重臣和衷共济,何事不成?!〃吕惠卿侃侃而论,他说的,绝不是什么好的理由,但却是十佳的借口。

〃吕相公何不直说,以何人为帅更佳?〃司马光语带讥讽地说道。朝中有名望的重臣,文彦博身为枢使,王韶卧病在床,眼见寿年便到,要找个有足够份量的人去与石越〃和衷共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注一:薛奕在小说中,本字〃子华〃,这是阿越一直查不到他的字,而自己合他名之意取的。但今次无意中在薛奕故里莆田的网站中,查到他字〃世显〃。虽不知原始史料出自何处,姑从之。

注二:计算宋人口粮,一般以日食二升为准。阿越按,汉代丁男兵士日升六升至八升,东晋前期兵食七升,汉代一升为二百克,东晋一升为二百六十四克,则一般丁男兵士每日之口粮,当合约一千六百克左右为宜。宋代一升为七百五十九点六克,则正好约合二升。 
第十五节


每个人都在静静等待着吕惠卿说出他的人选。到熙宁十三年为止,大宋的政局在人事方面正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段。仁宗朝那个黄金时代所诞生的第一流的人材,正一个一个走向他们生命的终点。韩琦、曾公亮、蔡挺、陈升之这些名臣名相,相继去逝;老迈的张方平已经致仕;在军中素有威信、智勇双全的王韶正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连兵部尚书吴充,也因为兵部事务的烦琐劳累、朝廷中的勾心斗角,而显得心力交瘁,垂垂老矣——他已经数上辞章,虽然都被皇帝挽留,但兵部的事务,大多却都已是由郭逵在打理着。如今硕果仅存的,其实也只有文彦博、司马光寥寥数人。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耶元十一世纪,可以说是属于这些所谓的“庆历名臣”的;北宋一代几乎全部的辉煌、荣耀、遗憾、叹息,亦可以说是属于这些“庆历名臣”的!这些人创造了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也创造了历史上最坏的时代。他们留给后人想念不尽的繁华与光彩,亦留给后代扼腕叹息的遗憾。待到他们的生命之花凋谢,北宋以及整个华夏文明都开始走向最繁华时代的覆灭。而在这个时空,也许“熙宁”会比“庆历”更加耀眼夺目,但毫无疑问,每一个庆历老臣的离去,都是大宋朝无法挽回的损失。虽然他们或者可以不用再带着遗憾离去,因为后继者有着不逊于他们的风采。

崇政殿内的大臣们,并不会有这种历史的感叹。但是,他们却同样清醒的知道一个事实:当时间跨入熙宁十三年之时,大宋朝廷中,比石越资历高、威信重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

他们并不会也不可能去无礼地注目吕惠卿,但每个人却都在暗暗地想象着吕惠卿的表情,以及猜度着他的人选。

甚至连皇帝赵顼,都将带着几分疑惑地目光,投向他的宰相。

三天前,赵顼召见同知枢密院事吕公著之时,吕公著对他说过一句话:“苟非得人,毋生边衅。”赵顼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若是没有合适的统帅,就不要轻易打仗。想到此处,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吕公著的脸庞。这位大宋有名的世家子弟、王安石以前的好友,此时一脸庄重,便他目光的神态,却明白告诉着人们,对于任何他认为不恰当的意见,他都随时准备当廷争辩。

吕惠卿仿佛完全没有介意这一切,他略显谦卑却又维护着自己的骄傲地向皇帝回看了一眼,目光移向枢密使文彦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小会,然后朗声说道:“臣不敢不以实言,微臣亦曾仔细思虑,却始终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赵顼怔住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吕惠卿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这些惊诧、不解与怀疑的目光,他在心里得意地笑了笑,继续郑重地说道:“然而臣却坚信,石越并非最合适的人选!故此才敢冒昧提出,请陛下与诸位大人三思,另选帅臣,用石越之长而避其短,方是朝廷之幸。”

皇帝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文彦博与司马光都严肃起来,二人虽然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亦不曾有过任何暗示,但却都在心里不约而同的骂了一声:“福建子!”

辽国。

大同城,朝阳门外。

一身戎装的耶律浚手执金鞭,骑在马上,与他的臣子们向大同城指指点点。

“陛下!”如洪钟一般响声的声音,来自于耶律浚的爱将韩宝,这是一员勇猛不逊于阿斯怜的猛将,“攻下西京城,易如反掌。俺不明白陛下为何竟围了这么久?”

“果真易如反掌么?”沉稳得有些阴郁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人是大辽军中第一名将耶律信。

“陛下!若以俺为将,担保三天之内,必克西京!”韩宝的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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