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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新宋-第4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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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儿点点头,转眸一看,却见前面不远处便有一处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主廊槏面上,正站了数十个浓妆的女子,正瞧着楼下指指点点,心中好奇,便道:“石哥哥,我们去这家可好?”

石越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不禁怔了一怔,这家酒楼他倒也曾来,也算得上汴京有名,但更加有名的却是这家酒楼的艳名,桑梓儿看见的那几十个浓妆女子,便是待客人呼唤陪酒的妓女,此时倒也罢了,若到得晚间,人数更盛,数百名女子站在那里,灯烛荧煌,上下相照,真宛如神仙中人一般。可是这等的所在,哪能带清清白白的少女来到?楼上往来尽是豪富之辈,说不定便有识得自己之人,若被人认出,那真叫苦也!但桑梓儿又是一个不解事的少女,这些缘故,却如何向她分解明白,一时间不禁微微苦笑。

原来北宋之时,酒店之中各色人等颇有讲究,各有称谓,丝毫不乱,若非石越成名之后应酬不少,此时却也难知。原来店中凡店内卖下酒厨子,谓之“茶饭量酒博士”。至店中小儿子,皆通谓之“大伯”。更有街坊妇人,腰系青花布手巾,绾危髻,为酒客换汤斟酒,俗谓之“焌糟”。更有百姓入酒肆,见子弟少年辈饮酒,近前小心供过,使令买物命妓,取送钱物之类,谓之“闲汉”。又有向前换汤斟酒歌唱,或献果子香药之类,客散得钱,谓之“厮波”。又有下等妓女,不呼自来,筵前歌唱,临时以些小钱物赠之而去,谓之“札客”,亦谓之“打酒坐”。又有卖药或果实萝卜之类,不问酒客买与不买,散与坐客,然后得钱,谓之“撒暂”。各安其位,各有其职桑梓儿见他一动不动,脸上笑容似乎颇为古怪,心中大奇,问道:“石哥哥,怎么了?”

石越一时间难以做答,突然想起这里离唯州桥乳酪张家相距不远,不放前项人入店,亦不卖下酒,唯以好淹藏菜蔬,卖一色好酒,纵是带了女子前去,也无甚不便。当下笑道:“梓儿妹子,你家里请得好厨子,寻常佳肴那是不在话下,你也不希罕,不如我带你到另一处所以,做得好茶饭,你多半还没有尝过!”

桑梓儿大喜,笑嗔道:“你不早说?”

石越微微一笑,见她不执意进去不禁如释重负,当下便与她一路说笑到了张家店里,他们两人服饰尽皆华贵,方一坐下,早有人迎来,连声价的唱道:“两位官人,小店茶饭著名的有:百味羹、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假河鲀、白渫齑、货鳜鱼、假元鱼、决明兜子、决明汤齑、肉醋托胎衬肠沙鱼、两熟紫苏鱼、假蛤蜊、白肉夹面子茸割肉、胡饼、汤骨头、乳炊羊、羊闹厅、羊角、腰子、鹅鸭排蒸荔枝腰子、还元腰子、烧臆子、入炉细项莲花鸭、签酒炙肚胘、虚汁垂丝羊头、入炉羊羊头、签鹅鸭、签鸡、签盘兔、炒兔、葱泼兔、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煎鹌子、生炒肺、炒蛤蜊、炒蟹、渫蟹、洗手蟹……”一气说来毫无一滞,直到洗手蟹才稍微一顿,换了一口气,接着唱道:“外来托卖的有托卖炙鸡、燠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獐巴、鹿脯、从食蒸作、海鲜时果、旋切莴苣生菜、西京笋,两位官人随兴请点!”

桑梓儿一生之中没见过这般伶牙俐齿报菜名叫唱歌般之人,早已经忍不住笑,正要选几种有趣要他慢慢解说,却见店里又走着几个小儿子,都着白虔布衫,青花手巾,有的挟白磁缸子卖辣菜,有的却是托小盘卖干果子。那小二何等伶俐,却见她眼神,但已经将那几个小儿子招来,指着托盘介绍,什么是旋炒银杏,什么河北鹅梨,什么是回马孛萄,一气又说了近百种花样小,直说得桑梓儿目眩神迷,应接不暇,其实这些东西于她这般豪富之家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异常希罕之物,她也未必便没有吃过,只是突然一下子全放了眼前,却不免眼花瞭乱,样样新鲜了。

种种美食实在太多,稍微点得十余样,已经放了满满一桌,其实她又哪里吃得掉这许多,大多数不过略微尝上一二样便已经饱了,但见这些吃食精美异常,还是不禁连连呼好!

石越一边吃,一看着桑梓儿大觉有趣,不禁问道:“味道当真这样好么?”

桑梓儿想了一想,嫣然道:“自然是好的!”

石越不禁摇了摇头,温言道:“吃完想去哪里玩?”

桑梓儿心中早已经有了计较,看着潺潺的汴河,笑道:“顺流而下,却是那里?”

石越想了一想,但他对道路究竟也不甚通,当下只得叫了小二过来询问,只见小二笑道:“往前不远是前州桥,临汴河大街的便是相国寺,桥西有贾家瓠羹,孙好手馒头,尽是人间美味哩!”

桑梓儿拍手笑道:“咱们便是要去相国寺!”

那小二向她望了一眼,心中大是纳罕,这个少年官人容貌秀丽,声音娇媚,举止女态,眼见与这俊朗官人举止亲密,只怕便是他的嬖幸,当下微生鄙夷之心,摇头离开。

※※※

说到汴京相国寺,石越曾经读过一本叫《如梦录》的记载,约略知道一些的来历,相国寺原是战国时期魏公子无忌(信陵君)的故宅。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北齐天保六年在此兴建寺院,名建国寺,后毁于战火。唐初这里成了歙州司马郑景的宅园。唐长安元年名僧慧云从南方来到开封,用募化来的钱买下郑景的住宅和花园,于唐景云二年兴建寺院,并根据施工中从地下挖出的北齐建国寺旧碑,又命名为建国寺,同时将募铸的一尊高三米的精美弥勒佛铜像安置寺中。建国寺重建时,唐睿宗为这个寺院亲笔书写了“大相国寺”的匾额,后世便一直称为相国寺了。

到得北宋,东京相国寺是东京第一等热闹的所在,尤其是每月五次开放交易的万人大会更是冠盖云集,热闹非凡,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大三门上皆是飞禽猫犬之类,珍禽奇兽,无所不有。第三门皆动用什物,庭中设彩幕露屋义铺,卖蒲合、簟席、屏帏、洗漱、鞍辔、弓剑、时果、脯腊之类。近得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赵文秀笔及潘谷墨,占定两廊,皆诸寺师姑卖绣作、领抹、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之类。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后廊皆日者货术传神之类。盛况一时无二,被誉为:金碧辉映,云霞失容!

此时过来,虽没有赶上一月五次的万姓大会,但同样是游人熙攘,十分热闹,相国寺正殿甚是高大,庭院宽敞,花木遍布,僧房栉比,兼有当时的许多名人的书画佳作,如当时名动公卿的高益、燕文贵、孙梦卿、石恪、高文进、雀白、李济元的佳作皆荟萃于此,若是用心赏摩,数日也不能够尽得妙处。

桑梓儿自幼习画,颇能领略其中妙处,一处处碧纱笼中依次看来,突然间好生惋惜,说道:“据说这里还有吴道子的画,如今可是不能看见到啦!”

石越笑道:“殿内有一尊挺高的弥勒佛像,咱们瞧那个去!”

说到弥勒佛,倒勾起桑梓儿一直不曾提起的一桩心事,此刻看到莲花座上的弥勒佛,不禁怔住,石越见她怔怔看着佛像一言不发,不禁奇道:“梓儿?怎么了?”

桑梓儿被一言惊醒,不禁微微一笑,说道:“石哥哥,我想到一个人!”

“一个人?”

“一个我在这里认识的姐姐,”桑梓儿狡黠的笑了,“那时哥哥还在狱中,我陪母亲来上香祈福。”

石越“哦”了一声,笑道:“那又认识了什么人?”

桑梓儿摇头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她容貌生得很美,对你又很是倾慕!”说到最后两字,脸不禁红了起来。

石越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见她忽然脸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觉好笑,不禁问道:“这又怎么样呢?”

桑梓儿眨眨眼眸,笑道:“我听到她喃喃低语,似乎是你祈福,便是她的丫环也对你仰慕得很,说王宰相的公子也比不上你!”

石越微微一笑,说道:“那是他们抬爱了!”

桑梓儿摇了摇头,想再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说起,那天的事总是有些尴尬,她也不知道如何对石越尽数重复出来。

石越见她不说,也不强迫,心中却想道:“小丫头年纪大了,不免多了许多古怪心思?却不知那天她遇上了什么人?”他自然猜想不出,那天桑梓儿遇上的却是楚云儿。当下道:“你累了罢?咱们去喝碗茶好不好?”

桑梓儿点点头,当下两人到茶舍坐下,早有茶博士上前斟酒叙话,原来相国寺中,每天均设有表演节目,此刻正有人击节说书,说的正是:白衣秀士平魔记。

石越听了一会,渐渐听出这出《白衣秀士平魔记》中有猴行者化为白衣秀士,神通广大,作为唐僧的保驾弟子,一路降妖伏魔,似乎便是《西游记》的前身,只是粗糙的多,也没有猪八戒,只有一个深沙神,隐隐有沙僧的影子,不禁在心中哑然暗笑。

桑梓儿从没听过人说书,当下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神,一章既了,悬念留存,见那说书男子转身欲离,不禁颇为失望,石越猜出她心中所想,当下道:“回头我寻到他到宅中说给你听!”

桑梓儿点了点头,正要道谢,却见又走进两个袅袅娜娜的浓妆女子,手执云板,显然来唱曲,这两个女子俱有几分姿色,走进之后深深便道了四个万福,众人先喝一个满堂彩。

其中一个紫衣女子嫣然一笑,也不多话,顿开喉音便唱,莺莺呖呖,唱的却是一曲《蝶恋花》:碧玉高楼临水住,红杏开时,花底曾相遇。一曲阳春春已暮,晓莺声断朝云去。

远水来从楼下路,过尽流波,未得鱼中素。月细风尖垂柳渡,梦魂长在分襟处。

一曲歌罢,余韵渺渺,众人哄然赞得一声“妙”字!早已经有人高声动问道:“这是谁个的好词?”

那紫衣女子微微一笑,娇声道:“前朝晏宰相家的公子,号小山的便是!”

石越恍然大悟,他对宋词甚熟,自然知道晏小山便是晏殊的小儿子,也便是著名才子晏几道,只是这首词想是后世不甚为选家重视,是以他也没念过。

只听得人说道:“晏小相公此首词固然佳妙,但当朝另有一位不世出的才俊,姑娘如何不唱他的词来听听?”

那紫衣女子秋波一转,笑道:“官人所指……”

那人叫道:“自然是石九变,石词!”说到此处,朗声吟道:“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这等豪气干云之作,本朝罕睹!”

那紫衣女子轻轻一笑,说道:“这位石九变也另有缠绵的词句,”说着微微一顿,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那人赞道:“你这女子所知却也不少!”

那紫衣女子不禁微微一笑,嫣然道:“奴家在碧云轩有一位相好的姐妹,正与石九变交好,这些词句都是从她听到的!”

那人笑道:“姑娘的姐妹想必便是艳名播于京师的楚云儿姑娘罢?”

听到此处,石越也不禁大愧,脸上微郝,也顾不上避嫌,连忙拉着桑梓儿离开茶舍,心中大窘,自己与名妓交往,在北宋官场,不过是寻常的风流佳话,只是今日好巧不巧却被桑梓儿听见,不知她会将自己如何取笑?再则此类事叫人家一个未出闺阁少女听到,也实在是不成提统!

一边往外走,一边便听到桑梓儿显然在勉强克制的低笑,好容易走出相国寺,已经听到桑梓儿问道:“石哥哥,楚云儿是谁呀?那些词是你写给她的么?呀,哥哥也同她往来的么?刚才这两位姑娘你也识得的么?这楚云儿长得美貌么?”

石越听她连珠价似的问下去,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好容易走出相国寺,走到汴河边,这才行人略稀,当下涨红了脸正色道:“梓儿!”

才说得两字,却见桑梓儿卟哧笑出声来:“石哥哥,你脸红了?”

对着这个刁钻古怪的姑娘,纵然石越是左辅星下凡,也难以区处,只得嚅嗫道:“这些事,女孩家不该问的!”

桑梓儿撇撇嘴,看着汴河,曼声吟道:“莫问湘江桥下水,此生羞作无情死!”

石越见她取笑,只得求饶道:“梓儿,不得再拿我取笑!”
石越汴京一日记(全)
眼下回来宋朝,来到汴京城已经三年了,可是石越还没有细细品味过这座在十一世纪上世界上最繁华壮丽的城市。往返于白水潭学院与朝廷,碌碌于勾心斗角的政治,坐在马车中匆匆行过,东京繁华只不过浮光掠影。

三年过去了,眼下的石越虽然还称不上功成,但也早已算得上名声赫赫的人物,隐然间领袖天下仕子,负国人之重望。可如今这一场风波,又将他推到了风尖浪口。

石越在心底叹息着,说不出是烦恼还是厌倦。突然间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去桑家了,一种对家庭温情的眷恋让他暂时撇开了眼下之事,当即便叫侍剑唤人备车去桑家。

位于潘楼街的桑宅,坐落在汴京最繁华的所在之一,街南呼做“鹰店”,尽是贩鹰鹘客交易之所在,馀皆店铺大多买卖珍珠、匹帛、香药、铺席等物。向南还通一巷,唤做“界身”,却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听闻。东街北外有一家“潘楼酒店”,每日五更开市,买卖的是衣物、书画、珍玩、犀玉等物。到得天色微明,便开始买卖些羊头、肚肺、赤白腰子、奶房、肚胘、鹑兔、鸠鸽、野味、螃蟹、蛤蜊之等类。饭后饮食上市,便是如酥蜜食、枣、砂团子、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类。到得晚间卖些河娄头面、冠梳领抹、珍玩之物,由早至晚,从无停歇,最是热闹不过。石越来时,刚过巳刻,周遭却已经尽是熙来攘去的人群,来自各地的人声各异,一同说起话来真正是嘈杂喧哗。

桑宅是他来得极熟的地方,桑宅虽也是大户豪门,但究竟与大家官宦之家不同,许多礼节讲究便有所不及,当下不待通报也并不拘礼径自便走了进去,才进得中门,便见桑梓儿脚步急促满面笑容的迎了出来,开口便叫道:“石大哥!”

这些日子忙忙碌碌,石越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桑梓儿,眼见她似乎消瘦了些,但更见清秀婀娜,想起三年初见她时,虽然已至及笄之年,但依然稚气未脱,介于少女与孩童之间,转眼三年逝去,昔日初见宛如还在眼前,如今却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心中感慨着,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李丁文的提议,当下不敢胡思乱想下去,微笑道:“梓儿!”

“爹娘现在客厅待客!”桑梓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促狭的微笑,压低声音说道:“有人来给哥哥提亲!”

石越不禁精神一振,笑道:“是哪家的小姐?”

桑梓儿笑道:“我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听到丫环说你来了,我就出来,还没及听明白是谁家的小姐!你不知道哥哥有多局促不安呢!”

石越想象着桑充国的窘状,不禁展颜微笑,说道:“那我先不忙进去。免得长卿更加尴尬!”

桑梓儿笑道:“石哥哥,那你先来书房,我给你看幅字贴,还有爹爹新寻来给我的李廷珪墨!”说着便把石越拉到了后院的书房。

桑梓儿的书房在临池之处,推开轩窗,便见垂柳依依,繁花临水。书房中侧壁上挂着一幅梅前弄笛的工笔画,旁边题了一首笔致柔媚的小词: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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