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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新宋-第5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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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机云锦用在我(五)
直到当天晚上,当石越前往司马光府上,与司马光一道给王安石饯行之时,石越还在想着韩忠彦说出“醉酒闹事”时司马光的表情。

其实当时石越也好不到哪去——他差一点便笑出声来。

“醉酒闹事”!

平时看起来忠厚老实得有点懦弱的韩忠彦,似乎永远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按理这桩案子韩忠彦应当避嫌,但是连御史台那些一向就喜欢找人毛病的御史,这次也罕见的无人说三道四。

一次有趣的断案,有时候的确能缓解剑拔弩张的对立情绪。

不过,对于高太后的怀疑,到底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便可以化解。而王安石素为大行皇帝所重,在这个时候,若是无故出外,亦将使天下生疑。而发行盐债之事,依然还只是少数人知道的秘密,所以王安石只得秘密前往杭州——他将坐一艘虎翼军的船前往杭州,须等到到了杭州,才能明示身份,公布此行的目的。

因此,司马光与石越,才特意在前一天的晚上给王安石饯行——次日清晨,王安石便要离开汴京。

对于王安石来说,汴京对他并无值得留恋之处。他虽然是平章军国重事、辅政大臣,但实际上,听政的高太后从来没有询问过他对军国事务的看法,更遑论采纳。当知道他想前往杭州后,高太后虽然口里挽留,但是心里却更多的是期盼。与其这样呆在汴京,倒还不如出外,所以,对于要秘密前往杭州,王安石并不介意。

但眼前的窘境,对于石越却是巨大的刺激。

石越并不知道高太后把账算到了自己头上,他反而念念不忘于消除国内的不稳定因素。

石越坚信,只要将赵颢打发到南海去,一切的怀疑都将烟消云散。

因此,他决定提前向司马光透露自己的计划,只要争取到司马光的支持,高太后为了保全自己儿子的性命,多半便会支持此议——而那只是几封奏折的事情。他已经想好,只要获得司马光支持,那么,在公布发行盐债的那一天,吴从龙将递上他的奏折……如此亦可以减轻台谏对于盐债的质疑。

司马光的饯行宴,非常的简单、朴素。一间陈设简单得有点过份的小厅内,司马光坐在主位,而特意依南方人的习俗,由王安石坐在右边,石越坐在左边。三人面前各自摆了一张小案,席地而坐——这一点让石越颇有点不习惯。而案上亦只有简单几样果子、食品,因为外朝还在国丧期间,更是干脆连酒都没设,而是用茶水代替。但实际上,三人都没怎么触碰案上的茶水、食物。

“君实,子明。”王安石犀利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司马光的身上,他凝视司马光,好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君实,今日君实实是犯了大错!”

“大错?”司马光有点愕然的望着王安石。

王安石点点头,“天下之士,少有不为功名利禄所羁绊者,若用之得当,原也没什么。但蔡京此人,实是有太多的机变权诈之术,我观此人,野心勃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今日君实与子明让他一跃龙门,将来恐为国家之患……”

石越默默听着,也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心里也很清楚,以蔡京权知开封府的任命一旦下达,从此蔡京便可以参预军国机要,专折上奏,俨然朝廷大员,与区区六部郎中,再也不可同日而语。但他转头去看司马光,司马光脸上的不以为然,却是不加掩饰——的确,亲手提拔过邓绾、吕惠卿的王安石在这方面的判断,又怎么可能打动司马光?

但所谓的“识人之明”,便是这么回事,总有些时候看走眼,也总会有看中的时候。所以自古以来,以识人为最难。

“介甫既是不以为然,为何又不当殿反对?”司马光总算给王安石面子,只是枉顾左右,“这可不合介甫的脾性。”

“我当殿反对有用么?”王安石冷笑道,“太皇太后对君实是言无不听,计无不从;但我若是反对,只恐更坚太皇太后之意。”

“介甫有点……”

王安石摆摆手,“今日只我三人在此,再无旁人,亦不必讳言——太皇太后素称贤德,其贬抑外家,可知亦无甚私心。只是今日之太皇太后,却已非往日之皇太后!”

“此话怎讲?”司马光微微有点色变。

但王安石却毫不介意,他即将离京,有些话,不吐不快。“君实看不出来么?人无欲则刚,然自石得一之乱后,太皇太后实是已有心魔!”

“侍中说得不错。”石越也不由点头应道,“在下亦有这种感觉。”

司马光不觉沉吟,“介甫子明是说…小说整理发布于ωωω.ㄧб k.cn…”

“便是雍王!”王安石直言道,“石得一之乱究竟有何内情,吾辈心照不宣而已。韩忠彦不欲太皇太后、皇上有杀子、杀叔之名,亦是出自忠心。然天下不乏智识之士,此事又岂能令天下人尽无疑心?雍王虽被软禁,但如今却是主少国疑,太皇太后要按下此事,便只能维护雍王,但她越是维护雍王,却会越令人生疑。长此下去,中外互相猜忌,只会越来越厉害。太皇太后无论做什么,外朝凡忠于大行皇帝与皇上者,皆不会信任;而外朝以如此之心待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威信不立,又岂能公平决事?此时若有别有用心者在其中挑拨离间,只恐最后弄假成真,亦并非不可能!”

司马光默默听着,过了好一会,才转向石越,问道:“子明亦如是想?”

石越轻轻点了点头,“大行皇帝崩驾当晚,在下在宫中,可以肯定太皇太后并无策立雍王之意,否则在下亦活不过那天晚上。但太皇太后此后之欲保全雍王,亦是有目共睹。今日贡生上书之事,虽是意外,然只怕……”

“台谏、士子……”司马光苦笑着,“只怕朝中百官,心中亦不能无疑。便是介甫与子明,亦不见得全然放心罢?”

“不错。”王安石坦然承认,“便是大行皇帝,又何曾放心?本朝可从无设辅政大臣之先例!”

石越却是默然不语。

“介甫、子明肯和我说这些,那是对我还未生疑。”司马光望着二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亦不瞒介甫、子明,我昨日已经上过奏折,请封呼延忠、杨士芳、田烈武三人为侯,仁多保忠晋公爵,托以班直兵权,以拱卫腹心,亦可稍安众心……”

原来司马光亦早有担忧!石越看了一眼王安石,却见王安石也在看自己。是时候了!

“平叛之功,固然不能不赏。然越以为,终不若釜底抽薪来得一劳永逸。”

“釜底抽薪?”司马光不解的望着石越。

石越缓缓点头,站起身来,抽出藏在袖中的南海封建图,双手捧着,亲自递到司马光案前。

“此图便是在下的釜底抽薪之策!”

司马光疑惑的接过卷轴,缓缓打开,方看了一眼图上的几个大字,便讶然抬头,望望石越,又看看王安石,“封建南海?!”

“正是!”

司马光又看了一眼地图,抬头看看石越,又看看王安石——石越只管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了,并不多说什么;王安石则低头喝着茶,根本不去看司马光。司马光缓缓将地图放到案上,低头凝视地图,默然良久,才终于抬头望着石越,说道:“封建之好处我已经知道了。子明想不想听听为难之处?”

石越连忙欠身抱拳:“正要君实相公赐教。”

司马光又瞥了一眼地图,“为难之处第一桩,若是这张地图泄露出去,我敢保证,宗室中定然人心惶惶,进宫前往太皇太后、皇太后面前哭诉的宗室,能挤破宫门。我这个山陵使,到时候难免亦要提心掉胆——子明可还记得,陈世儒夫妇为了想回汴京,连杀母这等丧绝人伦之事亦做得出来,如今要将天璜贵胄们全部赶到南海瘴疬之地,往好里想那是封建,若往坏处想,便形同流放。大闹丧礼的事,也未必做不出来!将来攒宫前往山陵,是要宗室去送葬的,若是他们拉着攒宫不肯走,子明想想,这是多大的乱子!这些人全是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孙,子明欲拿他们怎么办?”

石越点点头,“相公所言,诚然有理。不过,越亦想问相公,今日若对雍王说,要将他封建到南海,自立一国,相公以为雍王是否会拒绝?”

“自然不会。”

“不错,雍王断不会拒绝,更不敢拒绝。朝廷若行封建,他为怕日久生变,多半会立刻之国。雍王既然不会拖延,相公以为曹王可会拖延反对?”

司马光摇了摇头,“曹王事母至孝,又深明大义。平心而论,以曹王之才能,做个公卿,亦足胜任。只是本朝为安全宗室……”

“正如相公所言!若得封建,曹王得展怀抱,亦无拖延反对之理。”石越点点头。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同类”,雍王之事,虽与曹王无涉,然其心中岂无疑惧?雍王既然走了,曹王若是不走,自向太后以下,宫中朝中,难道便不会猜忌曹王?

但这些话自然不便宣诸于口。“封建之诏一下,若最为亲贵的雍、曹二王都欣然奉诏,敢问相公,还有哪位亲王、嗣王、郡王敢为杖马之鸣?!”

最重要的是,在高太后的心目中,究竟是她两个儿子的前途重要,还是那些宗室们的不满重要?!高太后只要不是鼠目寸光之辈,她就一定会希望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及他们的后代,能各为一国之主。更何况,封建之策,还能一劳永逸的帮赵颢摆脱麻烦——高太后保得了赵颢一时,难道保得住赵颢一世?而若是赵颢能自为一国诸侯,她死后,向太后与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

只要高太后心意坚定,宗室们又有谁敢闹事?

“既便如此,也还有一桩难处——自此图看来,子明欲用周制。此图封建十九国诸侯,单单是护送这十九国诸侯与他们的族人前往封国,这笔开支,便已是骇人听闻——若国库丰裕倒也罢了,当此之时,倾国库之力封建诸侯,诸国之土地、人民、赋税,却皆非大宋所有。这笔开支,要如何向天下交待?而若用汉制,则朝廷不仅要派遣诸侯国相,还要帮诸侯国征伐、建城……一切开销,全要由朝廷负担,朝廷财政断然负担不起。”

“自是不能用汉制。”石越断然道:“我亦不想让诸侯国拖垮我大宋。朝廷除了向诸侯国派遣史官以外,不在诸侯国安插任何官员。诸侯国立国之初,海船水军可以提供帮助,然一切军费开支,都必须由诸侯国承担。否则,封建之意何存?”

“若用周制,难不成诸侯之国的路费,也要他们自己掏?”司马光反问道,“子明可知有不少宗室负债累累?他们若不还清债款,只怕他们的债主也不肯让他们走。若由朝廷来承担这笔开支,子明可曾算过,这又是多大一笔巨款?”

“至少上千万贯。”石越坦承,也许远远不止,毕竟这些都是凤子龙孙,与普通百姓的迁徒完全不同。

“不过,诸侯之国,可以分批前往——从第一批出发,到最后一批人抵达封国,花个五年甚至十年,亦无甚要紧。相比而言,朝廷省下来的钱则更多,宗室的俸米、赏赐,亦不是小数目。此外,一旦开始封建,宗室们便要变卖家产,招募随从,购买必需物什,几年之内,不止是海上贸易之繁荣可以预期,自汴京至杭州、广州,商旅增加,贸易更盛,亦是必然。这些于国家之财政,大有裨益。对付目前的危机,若说盐债只是被迫应战,那封建诸侯,却可以帮助东南诸路及海上贸易迅速恢复,甚至更加繁荣。朝廷虽然支出这笔开销,但若能使东南诸路恢复景气,区区上千万贯,又算得了什么?”

“分批之国,倒亦是个办法。”司马光点点头,“介甫去杭州,正好亦可主持大局……”
第十六章 莫嗟身世浑无事(一)
1、

睿思殿。

“阳信侯。”远远望着田烈武走进来,赵煦立即将手中的毛笔一丢,抛开跟着身边的内侍,起身快步朝田烈武走去,“阳信侯,你见着桑先生了么?”

“陛下。”田烈武连忙参拜行礼,他还有点不太习惯自己这个侯爵。

“你见着桑先生了么?”赵煦却只是满脸期待的盯着田烈武。

田烈武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还散发这墨香的书来,双手捧着,递给赵煦。

“这是什么?”与赵煦几乎是寸步不离的武城侯杨士芳瞥了一眼,问道。

“是桑先生托我带给陛下的。”田烈武道,“一个胡人叫陀勒密氏写的书,大约和《地理初步》差不多,全是地图。”

但武城侯却是连《地理初步》也没看过,当然更不可能知道什么陀勒密,只不过杨士芳知道小皇帝很听桑充国的话,因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身上还缠着绷带的庞天寿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接过书收好。

田烈武又道:“桑先生说,大宋的未来在南边,陛下一定要知道天下万国的地理,桑先生请几个大儒给这本书写了注疏,亲自抄录在书中。请殿下每五日读一篇。”

“朕记下了。”赵煦点头应道。

“桑先生还说,程先生这时便开始讲《贞观政要》的确是深奥了点,以后每五日,桑先生会写一个贞观君臣的故事让臣带进来,陛下看了这些故事,便容易明白些。”田烈武说到这里,忽然迟疑了一下,方又说道:“桑先生说,程先生学问、人品都是好的,在读书人中声望很高,陛下须尊重他,这样天下的士大夫便会更加拥戴陛下。”

说完,田烈武几乎是有些忐忑的望了一眼面前的小皇帝。毕竟,这还只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但出乎田烈武的意料,赵煦只是抿着嘴想了想,便说道:“朕明白了。”

他不知道赵煦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但亦不敢多问——这睿思殿内,小皇帝的身边,有多少内侍、宫女,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巨细无遗的报告给太皇太后?即使是田烈武这样忠厚老实的人,也清楚的知道目前的处境,小皇帝的身边,真正能够信任的,也就只要杨士芳、田烈武、庞天寿三人而已。

睿思殿对于保慈宫,绝无秘密可言。是太皇太后默许他替小皇帝与桑充国送话,但这亦随时可能成为他阳信侯田烈武的罪证。所以,尽管他们对于雍王居然平安无事都感到很愤怒,却没有人敢在小皇帝面前乱说半句话……

正想着这些,“官家。”田烈武便见一个内侍捧着一盘果子从殿外进来——那内侍才走到离赵煦六七步远的地方,突然,便听赵煦发出一声尖叫:“站住!”

那内侍一愣,却没有明白赵煦的意思,一面说道:“官家,这是皇太后送来……”他方又向前走了两步,赵煦突然从庞天寿的手中夺过一把柱拂子,恶狠狠地向那个内侍打去,一面还尖声叫道:“站住!给我站住!”

田烈武一时惊呆了,眼见着那内侍被小皇帝莫名其妙的打得头破血流,抱着头跪在地上不断的哀号,求饶,一盘果子洒得到处都是。

直到杨士芳紧紧抱住赵煦,他还涨红了脸,挥舞着柱拂子,高声喊道:“阳信侯,把这个叛逆拿下,把这个叛逆拿下!”

田烈武一时有点不知所错,眼见杨士芳抱着小皇帝朝内殿走去,却见庞天寿一瘸一拐的走到那倒霉的内侍跟前,呵斥道:“你这蠢货,你他娘的没长耳朵么?”

“冤枉……冤枉……”那内侍显然已是被吓傻了,只是拼命的叩着头,一个劲的喊着冤枉。

“冤枉个屁!”庞天寿一口痰吐到他脸上,恶狠狠的骂道:“你他娘的连耳朵也和那玩意一起割掉了?方才官家叫你站住你怎的不站住?”

“冤枉啊……”

“你直娘贼的再喊冤枉!”庞天寿忽然一声大吼,瞪到那内侍眼前,“你直娘贼的敢再喊冤枉!”

那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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