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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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一滴水也没有出来,让太清宫的道士们哭笑不得;又有一次去某人家里,自夸有咒语驱蛇之法,不料话音未落,就出来一条大蛇,某人便让他驱蛇,他流了半天的汗,被蛇追得到处跑,末了告诉人家:“这是你们家的宅神,驱不得。”于是白水潭的学生每每嘲笑他:“先生虽然是布衣,却有经纶之志,谈兵晓乐,文章都不过馀事罢了,只是挖井、驱蛇这两件事,实非先生所长。”彭几怒目相向,说:“司马迁以郦生事事奇,独说高祖封六国事不对,于是不在他的本传说记载这件事情,而在子房传中记载,这是隐人之恶,扬人之美。有这样的好样你们不学,反来说人挖井、驱蛇之事!”如此种种笑谈,往往传遍京师,当日范翔在石越门下行走之时,经常拿来做笑柄,所以石越一听到彭渊材之名,便忍不住好笑。
这种种事情,司马梦求等人自然也是知道的,也笑道:“正是此君。”
石越心里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一来想知道这彭简是不是和他族中二彭一样有趣,二来杭州通判也此一郡,实是要职,任何公文,若无他的副署,都不能生效,实际上是和自己这个知州互不隶属的并列行政首长。因此他也有意打好关系,正欲起身相迎,不料外面竟然传来吵嚷之声,其中还有几个人的哭声。
石越不禁脸色一沉,对侍剑说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司马梦求怕侍剑少年生性,反滋事端,连忙站起身来,说道:“让我去看看便是。”整整衣冠,便往店外走去。
待他出得店来,真正大吃一惊!石府所有家人,一个个脸有怒色,张弓搭箭,瞄准一个穿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那边的官兵也已执刀在手,虎视眈眈。
“石梁,怎么回事?”跟随石越来杭州的家人,为首的叫石梁。
石梁走过来,行了一礼,兀自满脸怒容,说道:“先生,这个官儿不讲道理,竟敢要我们回避,险些冲了夫人的车驾。那些百姓回避迟了,便挨了鞭子,连我们的人也挨了两下,这是官道上,哪能容这么横冲直撞的?!”
司马梦求听到冲撞到石夫人,不由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小的们护住了。”
“嗯。”司马梦求放下心来,冷冷地喝道:“让我们的人把兵刃放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又不是贼匪,怎么敢和官兵动兵刃?!”
石梁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顶撞,策马过去,高声喝道:“收起兵器。”
石越府上,一向由李丁文管治,御下颇严,这时既然传下令来,众人心里虽然恨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依言收起兵器。
那边那个官员却以为这边毕竟是怕了官府,不禁脸上又有得意之色。不料司马梦求却不理他,只冷冷对石梁说道:“石梁,府上的规矩,你懂是不懂?”
石梁这时才醒悟自己做的事犯了规矩,跃下马来,跪道:“请先生恕罪。”
“你保护夫人,本没有什么错。不过事情既然过了,就应进来通报,居然敢和官兵对仗,你好大的胆子!家有家规,要么你自己认罚,要么把你开革了,你所作所为,与石府无关。你自己选吧。”
“小的甘愿认罚。”
“那好,来人啊,先把石梁给我绑了。”司马梦求喝道,便有两个家人过来,把石梁给捆结实了,拖到一边。
那个官员看到这边做作,摇头晃脑地笑道:“你倒是个明白人,既然你如此知情识趣,只要把这个没法没天的小子交给本官,本官看在你是个读书人的份上,也不为难你。”
司马梦求抱了抱拳,笑道:“不敢请问这位大人名讳。”
“大胆,我们家大人名讳也是你问的?你眼睛瞎了,看不见吗?还是不识字?”
司马梦求冷笑一声,找到仪仗中写有官职的牌子,果然是“通判杭判……”。
“原来是彭大人,失敬了。”
“哼。”彭简骑着马上,眼睛望天,微微抬了抬手,以示还礼。
“彭大人冲撞本府车驾,想来我家公子不会见怪,只是如果一直骑在马上,不肯下马,只怕多有不妥。”司马梦求彬彬有礼的说道。
“冲撞你们的车驾?”彭简再也想不到司马梦求和他说这样的话来,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两个字,眼睛往那边马车望了一眼——四轮!汴京来的,姓石,公子——彭简几乎吓得从马上跌了下来。
翻身滚下马来,彭简盯着司马梦求问道:“可是石学士尊驾在此?”虽然说通判可以与知州抗礼,但是象石越这样的知州,只怕不在其中。
司马梦求依然客气地笑道:“不敢,我家大人在里间小憩,不知道这位大人官甫?”刚刚问话被人驳回,这时候他依然客客气气问回来。
彭简焉能不知其意,满脸通红,臊道:“适才多有得罪,下官通判杭州彭简,拜见石大人,凡请这位先生通报一声。”说着抽出一张名刺,恭恭敬敬的递给司马梦求。
“好说。”司马梦求接过名刺,走进店中,不多时候便折了出来,把名刺还给彭简,笑道:“我家大人说,今日在此相会,多有不便,明白到官邸再会不迟。”
彭简讷讷收起名刺,抱拳说道:“还盼先生代为转致,今日实是无心之过,下官改日必当登门谢罪。”
“彭大人不必介怀,些些小事,一笑便可。只是我家大人有一句话要转告彭大人。”
“请说——”
“亲民官若不亲民,有负此称。为官者不可使百姓惧之如蛇蝎。”
彭简满脸通红,说声“受教了。”便率众悻悻离去。
这时候这个小酒店里,已是静得能听下一根针落下的声音。传说中的左辅星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件事足以成为许多人一生的谈资。苏阿二慌得手足无措,倒是有个客人提醒道:“店主,石学士来你这店子吃酒,这是你几世修来福缘,还不快求一幅墨宝?”
有客商也说道:“我这里便有文房四宝——”
石越这时候想溜,实在是来不及了,这些市井小民殷切的眼色,实在让人无法拒绝,但是自己这“墨宝”若真的留下来,不免又要成为杭州士林取笑的对象,思前想后,知道逃不过这一劫,只也能咬咬牙,勉强提起笔来,留下了他在杭州的第一个印记:“仁者爱民”。
而石学士知州杭州的消息,也随之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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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所辖州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齐聚“九思厅”,一个个交头接耳,等待传闻已久的新任知州石子明到来。
这个石九变自到杭州后,即刻颁下命令,九天之内,不见任何官吏,第十日在“九思厅”召见所有官员。这九天之中,除了苏轼为他接风和替苏轼送行两次宴会中能见到他的身影外,别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身在何处。各官员所送“薄礼”,他却一并“笑纳”了。想到这个,彭简心里就安心不少,毕竟得罪石越这样的人物,绝非他愿意的,为了挽回双方的“良好关系”,彭大人一咬牙,赠出价值五千两白银的礼物,特别是一大堆给石夫人“压惊”的东西,更是费尽心思。不过记得那个司马梦求收礼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彭大人未免又有点放心不下。
通判如此,其他各个官员大抵差不多,谁也不知道这个负天下盛名的石学士是个什么样的脾性,巴结好了,以后自然鸡犬升天,若是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只怕以后仕途也会加倍的艰难吧?俗话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就是不知道石大人要向哪里烧了。
巳时钟声响过之后,身穿紫袍,腰悬金鱼袋的石越,英气勃勃地走进大厅。众人连忙参拜,石越却是笑着自彭简以下,一一见礼,张口便能叫出每个人的官职表字,寒喧半晌,众人这才一一落座。石越又特意走到一个二三十岁的官员面前,抱拳笑道:“张大人,别来无恙,不料在此相遇。”
此人正是监两浙路盐税的前御史张商英,他和石越交情泛泛而已,不料石越竟然又特意和自己打招呼,心里自是十分舒服,也抱拳说道:“石大人,别来无恙。”
石越点点头,走到厅首位置上,朗声说道:“在下奉圣命,牧守杭州,日后还盼能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治理好这一方土地人民,上不负皇上重托,下不负百姓之望。今日便在此略备薄酒,邀诸位大人前来,一来是大家见个面,略表在下思慕之情;二来却是有一件大事,要与诸位大人商议。”
“不知是何等大事?”彭简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心道:虽然你是知州,但若有大事,怎可不和我商议?
石越转过身,朝彭简微微笑道:“彭大人不必着急,稍候便知。我们先上酒菜,吃完之后,再谈正事不迟。”说罢朝司马梦求使得眼色,司马梦求轻轻击掌,便有仆人把酒菜端了上来,自石越以下,每人桌上,各有糙米饭一碗,无盐无油青菜一碟,再加一大碗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石越闹什么玄虚,不料石越却不答言,说声“请”。便坐下,端起糙米饭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吃一口饭,又把青菜往那碗水里一浸,原来那却是一碗溶了一点盐的水,青菜这么一沾,才算是略带咸味。石越自己吃完,往众人看时,却只有张商英、李敦敏、蔡京全部吃完了,他原来风闻蔡京吃东西最是讲究,不料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他居然也甘之如饴;李敦敏默不作声,张商英脸上却略带冷笑——此外诸人,或者略略动了动,或者根本没有去碰。
石越把脸一沉,寒声说道:“诸位大人是觉得本官请客太过于寒碜吗?”
“不敢……”
“既是不敢,为何不吃?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粮食,死后要下阿鼻地狱的。”石越嘿嘿冷笑道。
“这……”富阳知县壮着胆子说道:“回大人,这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嘿嘿!”石越脸色已沉得如九九寒冬之冰,“皇上是九五之尊,九重之内,若知道百姓受苦,便会忧形于色,经常吃不下饭。”
“圣天子天生仁爱,此我朝百姓之福。”众人齐声颂道。
“以皇上九五之尊,尚能为元元罢膳。诸位大人吃一吃各位治所之下的百姓们平日所吃的东西,焉有难以下咽之理?咱们杭州的百姓,还有许多未必能有这么一顿吃呢。”石越一边说,一边把眼光投向彭简。
彭简自生下来,何曾吃过这种东西?但是他既不愿意公开得罪石越,这时候也只好咬咬牙,拼命把这一碗糙米饭给吞了,心里已是把石越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只是他不知道,石越的祖宗十八代,此时未必便出生了。
众人看到彭简也吃完了,心知眼前摆的便是砒霜也得吃了,一个个心里骂娘,苦着脸硬生生吃下这顿饭。
石越待众人全部吃完,这才笑道:“诸位大人,味道如何?”
“还好,还好。”富阳知县习惯性的随口答道。
石越冷笑道:“既然还好,那么只须我们杭州治下,还有百姓吃这种东西,那么每月十五,本官便请诸位来这九思厅,领略一下百姓们的家常饭菜。”
众人不禁叫苦不迭,有人心里已是暗骂富阳知县:“刘非林,多嘴的猪。”
不料刘非林却丝毫没有自觉自己多嘴,“石大人,若是我富阳县没有百姓吃这种东西了,总不能也叫我来吃吧?”
“那当然,若是你治下的百姓能不用吃这种东西了,那么刘大人来的时候,你桌子上摆的东西,应当会可口得多。”
张商英笑道:“如此倒是公平,这个饭,应当有个名目,就叫亲民饭如何?”
彭简心中虽不乐意,不过此时饭也吃了,乐得做个好,也笑道:“石大人这个主意果然不错,这也是与民同苦的意思,各位大人心里万不可怨怪的。”
“岂敢,岂敢!”众人言不由衷的应和着。
“既然众位大人都深明大义,那就再好不过了。”石越正色说道:“本官在汴京之时,以为杭州是富庶之区,虽然春夏有旱灾上报,公文邸报,却都说已经控制了,不料到杭州之后,才发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诸位大人,今日汴京之安危,全仰仗于东南之漕运,朝廷的粮食,全指望着淮浙蜀三地供给,两浙路大旱,是能动摇国家根本的大事呀!”
“回大人,旱灾其实已经过了,现在也下雨,应当不至于有大事。”刘非林倒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什么说什么。
“这几日我调阅了各县案卷,又遣人分往各县查访,各县补种‘百日熟’,能够成熟的不到一半。请问各位大人,到明年收成时为止,百姓的口粮要如何保证?明年的种粮,又要如何保证?灾害之年,只靠青苗法又如何能解决问题?”
15汴京…杭州4
“这……”杭州的大小官吏们,一时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石越却是知道这些官员们各有各的想法:有些人是接了前任的烂摊子;有些人却是自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三年任满,以后的事情不关己事;有些人却是得过且过,只需百姓不造反,自己并不算有罪过……
石越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的官员,众人都把眼皮垂下,不与他对视,当他目光落到富阳县刘非林身上之时,刘非林却满不在乎的笑道:“石大人,别的县我不知道,富阳县只需大人一纸公文,许我开常平仓,这些都不是难事!”
他话音一落,立即有不少人随声附和,点头称是。
石越一边打量着众人,却见座中不过彭简、张商英、李敦敏、蔡京三四个人不动声色,蔡京脸上更是微露讽刺,心里不由对这个“历史上”著名的奸臣刮目相看起来。本来他以为蔡京不过是以书法文才得到宋徽宗的爱幸,加上勾结童贯,所以才能擅权,因此心里虽然不愿意因为一个人目前还不存在的历史就把他打入另册,但是说到重视,蔡京在他心里,根本不能和蔡卞相比。但这时开始,他却不能不加倍留意起此人来。
“自古大奸大恶之人,必有大智大勇。”石越一边心思转动,“岳不群的这句话,自有他的道理……”一边却是离席走到刘非林面前,冷笑道:“刘大人,你们富阳县常平仓现在实有余粮三百石,你想靠这三百石余粮去救济百姓?!”
“本官就给你这一纸公文,你可有办法?!”
“三百石,怎……怎么可能?”
“你是富阳县知县,不知道常平仓里有多少余粮?”石越一边说,一边从陈良手中接过一本账册,扔到刘非林桌上,“还要请刘大人过目!”
刘非林和众官员哪里知道,这十日之内,石越以常平使的身份在杭州建府,悄悄调了一些平素得到苏轼认可的小吏,加上从唐家临时借来几十个账房先生,从杭州开始,重新清查两浙路常平仓的账目,结果统计下,仅仅账目上的存粮,就已经少得让人不敢相信——其中因为以前青苗法借出去没有收回的,“依法”挪作他用的,救灾用的——这几项几乎便把现在统计出来几州常平仓的储粮耗光了,余下的那点粮,别说救灾,连给老鼠吃都不够。而石越又实际派人去悄悄检视,发现有不少州县,更是有官员把常平仓的储粮借出获利,实际储粮又不及账目的一半!
可笑杭州至两浙路大小官员,自以为天高皇帝远,又以为这里素是产粮之区,一个个想当然的以为粮仓的粮食,必然不少。这时候石越把统计出来的各县的账薄一一分发到各县知县的手中,而给彭简一份总册,立时众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特别是册中详列账目储粮几何,实际储粮几何,在座官员,没有私借常平仓牟利的,十无一二,这时哪里还能坐得住?!若石越是一般的官员,只怕众人早已打好回去写弹章,构陷长官的主意了。偏偏石越又是天下都知道的大红人,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