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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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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雅丽说:“你以为你还是局长夫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万一实在闲不住,不如
我们俩合伙做生意自由自在,谁也不求。”亦秋说:“合伙?怎么合?我一文不名,你
别同情我了,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又翻电话簿,勉强找出一两个自以为靠得住的人,却不敢再说是自己找工作,只推
说是帮一个朋友打听的,可惜对方除了抱歉之外,也没什么切实的答复。“妈的,全都
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亦秋摔了电话簿。
    雅丽突然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准行,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大不了逼良为娼就是了。”
    “田桑。”
    “田桑……”时光倒流,亦秋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土布衣裳,土
布裤子,土布大书包,大书包里永远有一个扁扁的铝饭盒,饭盒里永远是咸菜和苞谷米
饭,那是他中午的饭食。他和亦秋同班,曾经还同过桌,不过后来被亦秋撵走了,换了
个顺眼一些的男同学。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农村来的同学,不知怎么就一口咬定景昆是花心萝卜,将来必弃
亦秋而去,故而屡屡向亦秋传递情书,劝她趁早离开景昆,免得将来后悔。
    可惜当时的亦秋高高在上,哪里把一个农村孩子放在眼里,自然斥他黄鼠狼给鸡拜
年,没安好心,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时景昆比亦秋高两班,听说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就气势汹汹要找田桑算账,吓得亦秋赶忙去向田桑通风报信,谁知田桑死活不肯躲逃,
硬是被景昆纠集一帮城里孩子打了个头破血流。

十八
    田桑后来没有读高中,初中毕业就当兵去了,一直痴心不改,每周寄一封信给亦秋,
信封上盖着免费的三角形邮戳,亦秋一见这三角就皱眉,拆也不拆,全权授了景昆去处
理,也不知他是扔了还是烧了。这场徒劳的追求后来自然是烟消云散,而烟消与云散都
是没有痕迹的,随风淡淡而去,所以那最后的一封信,亦秋搞不清绝笔在何时。
    “他不是在部队么,怎么,混成元帅了?”亦秋说。
    “你呀,县委换了新主人也不知道!他没当元帅,他转业回来,当了我们的县委书
记。他随便写张条子,让你重返讲台还不是易如反掌?”
    亦秋无言,心想,这可真是沧海桑田了。
    雅丽说:“怎么,不想给他打个电话?”
    亦秋躺在沙发上,一张报纸盖住脸说:“不打!”雅丽撇了撇嘴:“刚才还逼良为
娼都在所不惜呢,现在却连个电话都不敢打。其实有什么嘛,老同学,问候一声,顺便
请他帮个忙,帮得了就帮,帮不了拉倒,你又亏了什么?再说了,现在这世道,弱肉强
食人家抢了你丈夫,你就不会抢人家的丈夫?要是我,就把田桑抓住,官大一级压死人,
让他撤了景昆,看那小子还伤天害理不。”
    一连几天,亦秋都在想雅丽的话,一会儿觉得有理,一会儿又觉得无理。自己从来
对田桑没有感情,如今可怜巴巴地打电话去,还不是看中人家那顶乌纱帽。问题是她从
前所有的优越感都烟消云散了,田桑过去的痴情和现在的地位令她蠢蠢欲动。
    这天晚上,雅丽又陪李晓东值班去以后,家里只剩下亦秋和小云,小云是电视迷,
料理完家务守在电视机前寸步不离,而亦秋却觉得索然无味,自己的戏还看不过来呢,
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悲欢离合?她躲在楼上自己房里去了,在镜子里一件一件地换穿
着时装,黄的紫的白的粉的,像一个怀旧的戏子,躲着岁月和世人,一遍一遍地粉墨登
场,消磨那繁华落尽的时光。
    突然隔壁雅丽房时原电话响了,小云半天也不上楼接,亦秋只好过去抓起了听筒,
原来是婆婆打来的:“亦秋,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万般无奈,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只
会拖累你,我想成全你,趁着年轻,也好挑个好一点的。楼上你房里的东西,景昆说过
要给你的,你哪天来搬走吧,别傻了,得一个是一个———我和你爸这一病,钱都花光
了,也没能力帮你,你得自己替自己打算吧。”
    心头之恨消了大半,好一会儿没说话,末了说:“妈,我不要,让它在那儿就是了。”
真的,上万元的存折她都拒绝了,这会儿又何必苦巴巴去捡那几个破烂,不如索性硬气
到底。
    婆婆又说:“我没照顾好你,对不起你死去的父母,可是我尽力了,要怪就怪现在
的风气吧,朝三暮四,薄情寡义,亦秋,你也想开些吧,别太古板了,这年头谁还在一
棵树上吊死啊,忘了景昆吧。”
    “妈,我早就忘了,你别说了。”亦秋忙喊,一边想那个嫉恶如仇与儿子誓不两立
的老太太确实死了,人啦,原是那么容易随波逐流。
    婆婆又说了一些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难处要亦秋回去打他们的话,就把电话
挂了。亦秋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之前心里一直悬吊吊的不踏实,这会全踏实了,婆媳
一场,到这儿终于划上了句号,他们是打定主意不再管她了,从此后上天入地随她去。

十九
    她突然有一种被放飞的感觉。这感觉很新鲜,很迫不及待,同时也很伤感。她毅然
拿起了电话,拨通了45577这个号码。这号码几天来已烂熟于心,是田桑私人宿舍里的。
    可是电话刚打通她又立即挂断了,心里有一种惶惑。她这不是在勾引男人么?然而
给田桑打电话这念头一旦爬上心头,就难以挥之而去。
    她又拨通了电话,胆战心惊地等了半天,那头却没人接,抬眼看挂钟已指十时半,
难道他回市里妻儿身边去了?她突然心里有了一点醋意。
    从此她隔半小时拨一次,隔半小时拨一次,已不是为了找人,而是为了恶作剧。
    大约是第四次吧,已经快一时了,也没想着会有人接,突然那头一个沉沉的男低音
说:“田桑。请讲。”
    亦秋一怔,蛇咬一般地把电话挂了,突然间手脚冰冷,心头狂跳。她在椅子上坐了
片刻,又在窗前站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了电话。
    “田桑。”沉沉的男低音又说,语气里充满笃定、成熟和自信。亦秋傻傻地品味着
成功男人的魅力,直到那头又催了一遍,她才破釜沉舟地说:“我是朱亦秋。”
    “……”那边没声音了,不知是忘了朱亦秋这三个字,还是如雷贯耳手足无措。
    实际上在田桑这边,他是不可能忘怀这个名字的,毕竟他冥思苦想了许多年。
    “啊,亦秋呀,多年不见,过得好吗?”最后他说,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官腔。
    “何必呢,朱亦秋假离婚上当受骗的故事家喻户晓,田桑,你不是早在十多年前就
算出了我的不幸么?”亦秋不无讥讽地说。
    田桑十分尴尬,他抱歉地笑了笑,老实承认说:“我早就想去看你了,只是太忙,
没想到你先打电话来。”他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不敢当不敢当,今非昔比,田书记日理万机,应该我去拜访你才对。”
    “亦秋,你要这样说话,我们就没法谈了。”
    “是这样的,”亦秋这才正经道,“我想请你帮忙找个工作。”
    田桑说:“你不是大学毕业么,怎么会没工作?”
    “当然曾经是有的,只是后来辞了。”亦秋讲了辞职的经过。
    田桑笑她不为五斗米折腰,并答应帮她恢复工作籍。
    亦秋又问他为什么不把夫人和孩子接来,田桑说她还不知道我要长驻这儿呢。
    亦秋好一阵没说话,他打算长驻这儿的想法令她想入非非。
    “亦秋,你在想什么,你能给我打电话我很高兴。”漫漫长夜,万籁俱寂,田桑认
为可以讲一点真话了。
    亦秋越发心旌摇曳,呼吸也粗了,这时正好墙上的钟敲了起来,已经两点了,亦秋
趁机说:“你很忙吧,夜深了,你快休息吧。”
    田桑说:“哪天约个时间见见面好么?”
    亦秋本能地摸了摸眼角细小的皱纹,十分伤感地说:“再说吧,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了,只怕你都认不出来了。”
    田桑歇了一会儿说:“那好吧。你先挂电话。”
    亦秋泪眼朦胧,轻轻地把电话挂了。

二十
    然而一连十几天,田桑没有打来电话,更没有登门拜访,亦秋简直怀疑自己是否真
的打过那个电话。
    又是李晓东值班的日子,又是亦秋独守空楼的日子。直到12时过了她才上楼,反正
田桑要12时以后才能回宿舍休息。
    给田桑的电话一打就通,亦秋也不等他问,就自报了家门。田桑没说话。“我是想
问问,田书记答应帮忙的事是否有眉目,办得怎么样了。”
    田桑非常难堪,那天一昏头一口答应帮忙,事后想想却不妥,她毕竟是罗景昆的前
妻,罗景昆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一旦他知道他又和亦秋联系上了,那么这个仕途失意
的男人一定会千方百计找把柄,大做文章。
    “亦秋,是这样的,景昆他们不日就要上调走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
想等他们走后再给你办恢复工作的事。”
    “……”
    “你要是等不及的话,我有个战友开了个挂毯厂,你先到他那儿去,待遇从优。”
    “……”
    “亦秋?”
    “除了教书,我一无所知,让您费心了。”亦秋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第二天忍不住讲给雅丽听,雅丽叹道:“到底不是做第三者的材料,连这点气也受
不了。”
    “那你说我怎么办,去那个挂毯厂混时日,靠一个退伍军人施舍?”亦秋火了。
    “那倒未必,不过话总可以说得委婉些吧,犯不着朝大书记耍小姐脾气。”
    亦秋低了头,想想觉得自己也太沉不住气。“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当初你为什么不多问几个怎么办呢?”雅丽挖苦说。
“去找他,他不会计较的,他还贼心不死呢。”歇了歇雅丽又说。
    可是还没等亦秋打定主意,田桑就自己找上门来了。是晚上9时多,李晓东接了一个
医院打来的电话,急匆匆走了,雅丽百无聊赖,坐在电视机前按打字机一样按遥控器,
屏幕上急速地变换着各种画面。亦秋则在楼上躺着,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得了恼人的流
感。
    这时小云把田桑带了进来。
    雅丽虽十多年没和田桑见过面,但在本县的电视新闻里经常目睹这位新书记的尊容,
所以她叫了一声,忙伸脚在沙发底下找鞋。
    “老同学,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依然楚楚动人。”田桑伸出了手,调侃着说。他
身材魁伟,面色红润,一条略显宽松的深蓝色的长裤,一件驼色的鸡心领羊毛衫,里面
衬着军装色的素色衬衣,一件军用呢大衣搭在手臂上,浑身上下显出一种成熟男人的沉
着和稳妥。
    “多年不见,多年不见,不知书记微服私访,有失远迎,还望海涵。”雅丽伶牙利
齿,她一边招呼他坐下,一边吩咐小云倒茶。
    田桑目光闪烁,四处打量。雅丽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可她不动声色,只与田桑一
个劲拉家常,末了要田桑管管县医院那些花岗石脑袋的老医生,要他们也给年轻医生们
一点显身手的机会。

二十一
    “亦秋呢,听她说她好像是同你住。”田桑终于忍不住问道。
    雅丽假装一脸不高兴:“就知道你不是来看我。不在。”
    田桑笑:“算了算了,给我去通报一声吧。你也不是在等我啊。”
    雅丽笑着上楼去了。
    亦秋裹一件湖蓝色的棉袍,斜斜地靠在床桩上,心事重重地抽着烟。北风吹打着窗
棂,雪白的窗纱被一吵一抛地扬起。
    “起来起来,别在这儿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了,人家应该在楼下等着呢。”雅丽说。
    “谁。谁在楼下等着?”这时亦秋一下子坐了起来,马上把香烟也揉灭了。
    “还有谁,田桑罗,看你激动的。不过换了我我也会发疯,他可真不错,是那种让
人觉得终身有靠的男子汉。”
    “你……你别瞎哄我。”
    “瞎哄你?还不快起来换衣服下去,难道要我去请人家上来?”雅丽打开柜子找衣
服,可半天也挑不出一件可心的,亦秋近来虽然买了不少,可与雅丽的比起来还是太寒
伧了。
    雅丽去自己房里抱来了四五套,要变秋一一试过,最后选定了一件说裙子不是裙子,
说旗袍不是旗袍的本色长袍,松松地罩在变秋身上,一开步,竟是风姿绰约。
    “等会儿穿我的大衣出去,大红色的大衣罩在上面,露出截白色的袍子在脚踝上,
配细高跟黑皮鞋,错不了,美死!”雅丽击掌。
    接着又给亦秋化妆,三弄两弄的,把一张原本憔悴苍白的脸弄得明眸皓齿,非常欧
化。亦秋不习惯,抬手就擦。雅丽一掌打开了说:“不识抬举!”可是等她站远些仔细
打量了两眼又说:“倒是少了些多秋善感的韵味,算了算了,都卸了,素着一张脸。我
已告诉他你是病着的哩,趁机让他心疼心疼。”
    下楼的时候,亦秋因为心中无底,因此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忸怩样子。“你就不
能学冷艳一点儿么,病虽病着,可架子是不能不搭的,要记住,你一直是他多年来遥不
可及的梦中情人,别让他瞧不起你。”雅丽调教着。结果亦秋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果
真成了一位又憔悴又美丽,同时又冷若冰霜的贵妇人。田桑身不由己地站起来,多年前
的亦秋是美的,多年后的亦秋也是美的。她的憔悴,她的冷若冰箱,一切都合乎他想象
中的影像。他的心狂跳起来,热血奔流在血管里,从第一眼开始,他就决定要好好保护
这个女人了。
    同时,亦秋也心醉神迷,眼前的男人比景昆还伟岸,还出色,他的目光是那么一往
情深,他的嘴唇充满了激情,备受景昆冷落的亦秋,此时此刻是多么想投进这个男人的
怀抱。
    两个人都无法开口说话,任凭感情感慨在心中汹涌澎湃。
    雅丽被逗乐了,在一边说:“田桑,带她出去走走,她已经闷了好些天了。”边说
边从衣架上取下大红色的细呢大衣给亦秋披上,又从沙发上拿了田桑的大衣过来,把他
们两人推出了门。

二十二
    已是年关,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街上行人稀少,人们或许都是在家里做香肠制年糕
置办年货吧。田桑为了不惹人注目,所以没开车来,这会儿却后悔了,他突然间勇敢起
来,一时竟愿意把自己所有的荣华与宝贵,呈献于这个女人的面前。
    两个人只好步行,在深冷的空气里,谁也没说话,也许此时此刻此境,一切语言只
会显得苍白无力。
    一阵风来,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亦秋咳起来,这是他们经过一家音乐茶座,名字
写在红绿的有机玻璃长条箱里,叫做“天尽头”。有细细的音乐飞出来,在冷落的大街
上仿佛天籁一般。亦秋很喜欢,音乐也好,名字更好,“天尽头”,想必是一个可以海
枯石烂天长地久的地方。不由得驻了足,痴痴细听,一边又咳了起来。
    “风太大,我们进去坐一会和。”田桑说,她顺从地点了点头。
    正播着一首梁祝,老式的留声机,老式的茶具和屏风,客人稀少,没有电灯,只有
红烛,粗粗的一段,漂浮在盛了水的高脚杯里,说不出的随波逐流,无端端令人平添一
段惆怅。
    曲高和寡,“天尽头”因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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