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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径坏谩!�
“你终于来了。”
那一定是我在做梦了。
我默默地想着。从眼角看出去,周围的人都象电影里的慢放镜头一样,以清晰可辨的速度张嘴、举手,但没有半点声音。这种妖异的情景的确只会出现在噩梦中,我也清楚记得我曾经梦见过这样的情景。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日的正午,我还在大学的自习室里,突然眼前变得一片漆黑,那个看得熟而又熟的自习室一下变得诡异莫名,从墙角,不断地有一个个半透明的人形挤出来,直到我因为惊吓而发出声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对,现在一定还是这个样子。
我在心底这么对自己说,可是,却依然有些不安。这个声音太逼真了,简直不可能是我的幻觉。这时的汽车也已经慢得象是停了下来,周围的人都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可是我知道,在那些半张的和大张的嘴里,依然在不时地发出一股股恶臭,在他们的皮肤下面,也仍然有粘稠如浆糊的血液在潮汐一般涌动。
这是幻觉……
“你果然来了。”
象是要打破我的论断,这个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听不出说话人的性别,声音很尖,但又说不上是女人的声音,却又不象男人发出的。梦是现实歪曲的反映,可是这个声音我怎么也无法从现实中找到对应的。如果硬说要有,大概也只有电影里那种故意变形的声音了。
这不是幻觉!
我想站起来,可是身上却如同压着万钧重物,根本动不得分毫。
这的确是个噩梦吧,我想。眼前一片昏暗,所有人都静止了一样,这的确不象是现实。我拼命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是连手指都无法动弹。我愕然地看着周围,那些男男女女仍然一动不动,不,也不是一动不动,而是极慢地动着。那些人的嘴在慢慢地张合,象鱼嘴一样,无声,却又毫不犹豫地张开,合上,慢得几乎看不到。我拼命挣扎着,耳边那个声音越来越响,已经变成了一阵冷笑,仍然听不出是男是女,而这笑声也象阴影一样无所不在。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慢慢地说着,心满意足的样子。这种有条有理的话实在不象是我的错觉,可是这周围的情景却又太不象真实。也许,这的确是我的幻觉,一定是了。
我想着,身体却更加沉重,周围的黑暗仿佛活物一样蠕动,有种难以想象的幽深,象是一口古潭,深不见底,太深了,连水也变成了墨汁一般漆黑一片。
“来吧。你来吧。”
那声音仍在响着,带着蛊惑,也同样让人恐惧。恍惚中,我觉得自己象站在悬崖边,再踏出一步便会坠入万丈深渊,就此粉身碎骨,可是这声音仍在引诱我向前,让我身不由己地走向前去,即使坠向空虚也在所不惜。
这是梦么?这一定是梦了,可是,这个梦为什么如此真实?
“啊!”
突然,象是有一道闪电击下,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猛地站了起来。头顶正是行李架,我站起得太急,头“砰”一声撞在架子上,将上面的行李也撞得一阵响,头顶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正恬不知耻地叫着,而周围仍然很明亮,仍是大白天。车上的人倒是真的有一半目瞪口呆,张着嘴合不拢。
他们大概以为我是疯了吧,我讪笑了笑,对四周道:“对不起,我想起件事,对不起。”
所有人都舒了口气。车厢里狭窄而憋闷,要是有个疯子在里面,所有人都定不下心去,但我现在的表现也明显是个正常人。我坐回座位上,也不管别人在偷偷地对我品头论足,有些忧郁地看着车外。
快到射工村所在的那个县了。可是,离目标越近,我心中的恍惚更甚。在出发时我觉得自己这一趟出门实在是天经地义,理由充足,此时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必要跑到这个湘西的偏僻小村子去。为了那个金佛么?以前曾看到过一则新闻,说一个日本女子看了一部美国电影,认为电影里说的藏宝是个真事,独自到美国去寻宝。看那个新闻的意思是说那个女子多半神经有问题,而我也该过了看小说信以为真的年纪了,怎么会因为温建国说的那个金佛就跑到这儿来?难道,我也已经疯了?
想到这点,我不由浑身都开始发抖。
疯了,真的疯了。
在心底我这样评价自己。中学生可能因为看了《少林寺》后真的跑到少林寺去学武功,这是有先例的,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就有孩子看了武侠小说后跑到蛾眉山学道,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居然也会因为一个金佛而起意?如果文旦他们知道了,说不定真会取笑我吧。
脑子越来越清晰,睡意已荡然无存。不管怎么说,傻事已经做了,现在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不管怎么样,就去那射工村一次吧。我自我解嘲地想着,说不定还真能找到那个金佛。
可是,照温建国的说法,那口井里该有个死人的,而那个柳文渊……
温建国的故事嘎然而止,我不知道柳文渊后面有什么举动,他说的那些话实在不象是现代的人说出来的,还有什么正当十五的月圆之夕,实在更象一个不太高明的故事才会有的事,怎么看都不象是真的。听评书替古人落泪,那是个笑话,而我呢?说不定射工村并没有柳文渊这个人,那岂不真成了社会新闻里的一桩笑柄。
我毫不留情地挖苦着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可是,尽管顾自对自己冷嘲热讽,但我的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倔强地告诉我,温建国已经死了。
不但是温建国,林蓓岚也已经死了。
温建国说的,决不会是个故事。
车子停下来时,扬起了一阵土。那个站很是破旧,大概也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门口还留着幅文革时的标语,红漆已经淡了许多。也许只有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这偏僻的车站才会成为宣传革命思想的阵地。
我拎着包跳下车时,被一阵灰土迷了眼。走到一边,又从衣袋里摸出支烟,接着摸出打火机来点着,这个流畅的动作让我一怔,反倒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马上知道毛病在哪儿了。
我的裤袋里空空的,那串一向很累赘的钥匙不见了!
我心头一沉。在这儿钥匙没什么用,但回去的话,如果丢了钥匙,那我得冒着被房东唠叨的危险向他借钥匙去配一个了。这时那汽车正在掉头,准备进入停车位,我连忙追了过去,叫道:“等等!”
司机把车停好后,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什么事?”
“我的钥匙丢了,能让我到车上去找找么?”
这司机年纪不大,也许还没到丧失同情的年龄,他打开车门道:“你快点找吧,马上有人上车了。”
我跳上车去。车厢里,仿佛刚有一群动物开过狂欢会,到处是果皮和痰迹,还有烟头。我走到方才的位置上,仔细地看着车下。按理,钥匙不该掉出来,但也有能在不知不觉中掉出了口袋。可是我用脚拨开地上的桔子皮和烟蒂,仍然毫无发现。我不死心,从车头到车尾找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这串钥匙不算小,如果在的话,我不会发现不了的。
那司机拿着把扫帚在扫地,当我走到车尾时,他也快扫到车尾了,见我直起腰,他关切地道:“找到没有?”
“没找到。”我有点沮丧,“大概掉到别的地方了。”
“要不要紧啊?”
“也没什么大要紧,谢谢了。”
我跳下车,外面的灰尘和阳光一起让我眯起眼。这串钥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偏僻小镇里,一来就丢了串钥匙,实在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而那个班指因为是串在钥匙圈上的,也一块儿丢了,听那个收古玩的意思,这班指好象还值几个钱,实在有些可惜。
从这儿到射工村还有十几里路,按那个收古玩的告诉我的路线,我要么走到那儿去,要么搭车。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是出门碰不到便车,那我就马上买车票回沅陵住一晚,观光一下湘西古镇的景致,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我正要往外走去,那司机提着一簸箕的垃圾过来,大声道:“同志,你要去哪儿啊?丢了钥匙没事么?”
这司机的热情倒是让我感到了一丝暖意,我笑了笑道:“没事。我去问问,有没有去射工村的车子。”
“射工村?那地方可不通车。”他皱了皱眉,马上又展开了,“正好,我二舅每个星期都要去射工村一趟收货,今天正是。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要是他还没走,你好搭他的便车走的。”
我一怔。这个意想不到的便车居然没让我有半点兴奋,在潜意识中,我甚至希望他联系不上。他已经跑进了车站的办公室里打电话去了,一会儿,兴奋地跑出来道:“有了有了,他马上就过来,你在这儿等吧。”
我道:“这个不好意思吧……”
他笑了笑道:“那算什么,你在这儿等他就是了,本来就是顺路。等一会要是我走了我二舅还没来,那你看到一辆三卡过来就跟他说是阿东跟你说的。”
我也勉强笑了笑,道:“那多谢你了。”可心底却实在没什么感激,虽然也明白人家是一片好意。
话音刚落,拐角处响起了一阵马达的轰鸣,他跑到外面,叫道:“二舅!二舅!”
那是一辆三卡。这种车现在在沿海一带已经看不到了,其实就是一辆装了车篷的三轮摩托。开车的居然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我听那司机一口一个二舅,本来还以为是个老头呢。
三卡停了下来,那司机走到边上道:“二舅,你这回要去射工村吧?这位同志也要去那儿,你带他一段。”
我走上前去,递了一支烟给他道:“要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再想办就是。”
他把烟接过来插在耳根上,道:“上来吧。不过我是到大队里,离那村子还有一里多路,那段路你得自己走了。”
我笑道:“好的好的,没关系,谢谢你了。”
我爬进车后的车厢里,这三卡不算很小,但我坐进去后也已经显得很局促了。他打着了马达,我谢过那司机,还没来得及坐稳,车子大大地咳了一声,车后又冒出一股呛人的油烟,已经开动了。
路不是很好,十分颠簸,不过开得还算快,大约震了半个小时,车子转进了一个村子里。在一个晒场上停下,那司机转过头道:“同志,到了。你沿路走吧,一里多地就是射工村了。”
我从车上爬下来。这是个大队的办公室,也有些年头了,窗户玻璃碎了一块,一个穿着件旧蓝布衣服的大队干部从里面走出来,大声道:“三划王,酒给我买了没有?”
那个二舅嘻嘻一笑,掀开座位,拿出一瓶硬纸盒包装的酒道:“郑书记,我给你带了。”
这郑书记长了个酒糟鼻子,大概也是个好杯中物的,身上的蓝布工作服都不知是哪个年代留下来的,沾着些泥渍,胸前表袋里鼓鼓囊囊地塞了包烟,做干部的里面,他大概是属于最清苦的那类。古人说乱山深处长官清,这话倒也不差。他一把抢过酒来,隔着盒子闻了闻,心旷神怡地呼了口气,转眼看到了我,顺口道:“这个是……”
那二舅道:“哦,这位同志要去射工村。”
“射工村?”郑书记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正色道:“我是大队书记郑宝春,请问你要去射工村做什么?”
他的话里充满了警惕,我怔了怔,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咽了口唾沫道:“我是去那儿……”猛然间想起了船上那个收古董的,连忙道:“去那儿收点古董。”
“古董?”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突然道:“老实说,你是不是在搞什么迷信活动的?”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道:“我可不是。”
郑宝春狐疑地又看了我一周,冷冷地笑道:“不用骗我,镇里发下文件来说的,要注意那些搞迷信的新动向,一定要消灭在萌芽状态。”
我道:“我是听说射工村那儿有古董好收,才去那儿的。”
“打开包,给我看看有没有传单!”
我有些哭笑不得,他一个大队书记好象还没有搜查权的,可是我也不敢说这句话,要是惹恼了他,说不定真要被他按个搞迷信的神汉之类的罪名。我蹲下身,打开皮箱道:“你看吧。”
我的箱子里就一些换洗衣服,连张纸片也没有,他过来翻了翻,看我实在不象是邪教徒,才和颜道:“真是收古董的?”
我道:“我刚入行呢,不好跟前辈去争,只能上偏僻的地方去碰碰运气。”
郑宝春拍拍我的肩头道:“你小心点,那个村子神神道道的,要不是他们很少出来,大队早就要对他们采取行动了。”他倒也没说要采取什么行动,直起腰,又闻了下酒瓶子,才意犹未尽地道:“很复杂,那村子很复杂,不好说。”
我有些诧异,道:“很复杂么?”
“是啊,那村子太偏,没多少住户,可是听人说,经常会三更半夜地聚到一块儿,什么话也不说,不知搞什么名堂。听说,领头的一个叫什么柳文渊。”
“柳文渊?”
我脱口而出,郑宝春登时抬起头,警惕万分地看着我:“你听说过他?”
我有点后悔,但现在不好反口,顺嘴道:“听一个来射工村收过古董的人说过,他跟柳文渊收过点东西。”
郑宝春道:“你是指张朋吧?这人隔三岔五来一趟,今天还去了,你跟他一块儿的吧?”
我摸出烟来给那二舅和郑宝春都发了一枝,道:“郑书记,那张朋是什么样的?”
郑宝春接过我的烟, 欢喜得手脚都有点没处放,眉开眼笑道:“哎哟,这怎么好意思……那个张朋啊,好人呐,老穿着件大褂,见人就分烟的,很有钱,这回倒换打扮了。”
是那个收古董的?我吃了一惊。我没想到他居然也去射工村了,而且比我还快一些。他没和我说也要去射工村,也许,他是怀疑我得到什么消息,也是去射工村收古董,故意要赶在我头里吧。
怪不得,他看到那个班指后,马上对我冷淡下来了。同行是冤家,即使是收古董的也一样。
郑宝春点着了烟抽了两口,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朋的事:“那人一年总要来一次,尽收点不值钱的东西,城里人都爱这个么?哎,你这个烟倒是很好抽。”
我皮箱里还有几包,听他的口风,连忙拿出两包来,给了他和那二舅一人一包道:“这是我们那儿出的烟,你们尝尝吧。”他们千恩万谢了一阵,郑宝春把我的烟塞进口袋变得很是热情,对那二舅道:“三划王,你干脆送这位同志去射工村吧,到时我给你多装点。”
那二舅有点迟疑地道:“去射工村?”他话音未落,郑宝春厉声道:“快去吧,早去早回!”
我看着他实在不想去的意思,连忙道:“也不远了,我走着去好了,没关系。”
郑宝春道:“真不用么?”他见那司机的二舅确实不肯去,倒也不好勉强,我道:“不就一里多地么。”
“嗨,看山跑死马,一里多地走走总得一个钟头呢。”
我笑了:“反正也没急事,我慢慢走就是了。”
现在大约是三点多了,看天气有些要下雨的意思,但一时半会还下不来,在这种偏僻的乡村里走走,也许倒可以让我忘掉一些平时的不快。我告别了他们,便开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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