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1-第1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伴;我也有了伴;要是在家呆着;我哪有这么光鲜的伴呀。
聪儿说话贴心窝;办事又细又熟;一场下来;两头的亲家都满意。找聪儿的人渐渐多了;找的人一多;就忙;但聪儿忙而不乱;总能调度好;让这家也满意;那家也欢喜。
聪儿的名声更大了。大得连镇上;那些吃公家饭的人也来找她了。他们不找学校的音乐教师;也不找那些结过婚的妇人;情愿找聪儿。他们说;聪儿让人瞅着就眼顺;瞅着就让人舒服;放心。
嫁走了女儿;聪儿的工作也就结束了。可聪儿并不急着走。那边;做母亲的;想着女儿这一走;就成了人家的人了;不可能一喊就到了;更不可能骂到她了;想着想着;泪珠就会滚下来。聪儿赶紧拿块手帕;后来是纸巾;边给做母亲的擦泪;边说些宽心话。像是在哄幼儿园的小朋友;直到母亲破涕为笑才止。
做母亲的笑了;拉着聪儿的手;笑着说着;不愿意聪儿走;聪儿就不走。
“聪儿啊;你要是我的闺女;那才好哩。”
眼瞅着刚刚哄过的女人;泪又要涌出来;聪儿赶紧偎在那母亲怀里;撒娇似的说:“怎个不是;我就是你闺女呀;可我不喜欢爱哭的妈;妈你再哭;再哭;闺女也要哭了!”
今儿个;聪儿要给三个人家做伴娘。中午一家;下午一家;晚上还有一家。事先;聪儿就声明过;今天她不只到一家主事;可哪家都不想放了她去找别的人。事情也就只好这样了。
聪儿醒得很早;起得也很早;但她却懒在蚕室里;喊也不应。待哥哥嫂嫂跟着爹下地了;她才悄悄拐到嫂嫂的房间里;对着梳妆镜子打扮起来。聪儿只有一面小圆镜;平时也没这么细泛。聪儿一面瞅着自己的脸;一边低低哼着歌儿。娘推门进来晒被子;吓得直拍胸:“死丫头;躲在这里哟。兜什么怪呀;早饭都凉了!”
聪儿生气地对娘耸耸鼻头;挎了个鼓囊囊的旅行包:“哼;本姑娘今天不吃早饭。”
“不吃;你成仙了呀。”
聪儿还真有成仙的感觉呢。今天她很忙;但她忙得有奔头。今天的婚礼上;她会碰到那个人呢。这件事;家里还不晓得;连眼尖的嫂嫂也不晓得。聪儿还和那个人约好了;一块到最后一家去呢。
“你去做事;我去做嘛呀?”那个人故意问。
“你呆呀;我做伴娘。你就做伴郎啊。”
“我能做伴郎么;我配么?”
“你不配;你不配我还找你做啥子?”
聪儿和那个人;也是在婚礼上碰到的。酒席散了;那个人的同事们要闹房;那个人拦住了。;那个人还打车;把聪儿送到村口。那个人是外地来的;在镇上打工。
聪儿忙的头一家;新人是对青年教师;在镇中心初中教书。婚礼很朴素;很简洁。双方的父母也都是厚道人。新人们省吃俭用。在城里供了一所房子。婚礼结束;花车便载着她们往城里去。顺便参观一下新房。下午;新人们就将搭上前往西宁的火车;他们要沿着丝绸古道走一走;作为他们蜜月里的芳香之旅。
送走新人;聪儿便赶往下一站。坐在车上;聪儿闭上眼睛;想象火车上的新人。想象新人就是她和那个人。要真是她和那个人;那才多浪漫呀。
那个人已经在大饭店门口等着聪儿了。那个人有些急;不时打开手机翻盖看时间。车子一停;那个人就奔过来;奔过来就问:“你咋个搞的呀;聪儿;到现在才来。我们老板都要发火了。”
我在做啥。你还不晓得么。聪儿有些委屈;没作声。这桩生意;就是那个人介绍的。老板的女儿要出嫁;那个人就推荐了聪儿。那个人还是老板手下的一个车间主管呢。老板的本意是放在晚上。可聪儿不同意。那个人心里可能也窝着气吧。
见聪儿不乐意了;那个人把她拉到另一辆车上说:“我是怕你累着了;有好几处地方要跑呢。”
“无非是新娘的家;新郎的家。吃饭的地儿;我还不清楚么。”聪儿把包往那个人怀里一推;“给我保管好。”从现在起;聪儿得始终跟着新娘了。
“你带这么大的包做啥呀?”
聪儿笑笑。那个人研究着包;拎了拎:“还这么沉;到底是啥呀。”说着就要打开;聪儿赶紧说:“你别动;弄丢了你可要负责的。”
车子转了几处;又回到了大饭店。饭店门外铺着红地毯。聪儿尾随着新郎新娘。沿
着红地毯走进大堂;在她的身后。是两架摄像机的镜头。
婚礼很豪华。人山人海。鼓乐齐鸣。豪华得那对老师新人根本不能比。这哪是嫁女呀;简直是在嫁格格;嫁公主;就是公主格格;也不过如此吧。新人们走到哪。花雨就撒向哪;这又让聪儿想到快接近丝路的那对人儿了。
婚礼很圆满。事先;聪儿就针对仪式安排给老板女儿提了些建议。老板很满意;夸聪儿见多识广;这个伴娘没找错。新娘对聪儿很亲热;直喊她“聪儿姐聪儿姐”的;实际上聪儿比她还小一岁呢。我有那么老么!不过;上了妆的新娘。的确显得鲜嫩;吹弹得破。新娘说;聪儿的化妆术;赛过城里最好的美容师。聪儿暗自高兴;看来。在戏班里的那些日子没白混呀。这些化妆术;都是花旦们教给她的。
聪儿可以放心走了。聪儿在找那个人;那个人也在找聪儿。
“走吧。”
“去哪儿?”那个人抱着聪儿的包说。
“我还有下一家呢。”
“正宴在晚上呢。”
“不是说好的么;”聪儿有些急了;“你不想去了么?”
那个人低下头;有些虚:“我们老板说了;请你晚宴之后再走。”
“真的不行呀。”聪儿说。聪儿不理解那个人是咋想的。说定的事咋能改呢;“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去!”
“不怪他。聪儿。”新娘的爸爸;那个老板过来了;“聪儿;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就这么个女儿;我给你双倍的那个。”
那个人的老板看上去不像老板;慈眉善目。更像个学者教授;可聪儿想不出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聪儿说:“不行的。那里比这更重要的。”
“真的么?”老板依然笑眯眯的;“能告诉我;是哪个大人物么?城里的大人物;我还认识两个。”
“不能。”聪儿咬着嘴。赌着气。一把抢过那个人怀里的包;飞奔了出去。现在;她不是生老板的气;而是生那个人的气;老板再怎么;都是爱女心切;那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呢?就因为他是在替老板办事么?聪儿也气自个老大不小的了;可又看错了人。幸亏没把那个人带回家;不然;这事吹了。娘和嫂嫂又要怪自己挑花了眼了。
约好了;在八路车站等他们来接。聪儿等了大半个时辰;车来车往;就是没人下来找她。眼看已经傍黑了;聪儿招手上了一辆出租;摸出一张纸条;让司机照着地址的方向开。
下了车;天已黑实;路灯的光透过梧桐叶子洒下来;街道更暗淡了。聪儿拿着纸条背着包;七问八打听;拐进一个死胡同。敲门的时候;聪儿还在想:是这家么;咋没人的样子呀。
开门的是个老太婆;穿着老式的大户领;蓝布;斜襟;头发灰白;但梳得很齐整。眉眼也精神;挺像聪儿的娘。老太婆一开口;聪儿就记起她来了。当初就是她给聪儿打电话的。聪儿以为她要嫁女儿;但老太婆吞吞吐吐说不是她女儿;她女儿早就嫁人了;这回是她。聪儿不晓得她怎么会有她的电话的;也不晓得她找她做啥;不过聪儿一点没迟疑。就满口应承下来。
老太婆在前面;引着聪儿走过天井;进了一间小小的平房。房里亮着一只大概只有二十支光的灯泡;黄黄的;但房间里肯定认真收拾过;地板也擦洗过;显得黑亮黑亮的;能照见藤椅子上的老人。
一见聪儿;老人赶紧起身;颤颤巍巍的;像是要扑过来:“来了。终于有人来了。”
“大爷;你还好么?”聪儿接住他;想把他搀回到椅子上;“真是对不住;我来晚了。”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老人没有坐;挣开聪儿;在小小的房里踱着步子;忽然呜呜地哭起来。
“说好了不哭的;你怎么还哭呀?”老太婆训斥道;“你可别吓跑了人家闺女呀。”
这一训还真管用;老人立马止住;乖乖地坐到椅子上。
老太婆又笑着向聪儿解释道;他不是怪你;是怪他的儿子姑娘;还有孙子孙女们。说起来;老头子也是个文人。他自个只承认是半个;半个臭文人。她是他的保姆;在他身边已经六个年头了。老头子提出来要和她结婚。子女们也同意;就是不见一个人影儿;更别提给他们张罗了。
“他们晓得是今天么?”
“怎么不晓得。老头子一个一个地上门通知的。”
“不来拉倒;我来给你们安排。”聪儿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早做了准备。她麻利地拉开包;拿出一只小收录机。“大爷;大娘;我保准你们满意。”
老两口靠在一起;惊奇地望着聪儿。聪儿把收录机放到墙角的高脚杌子上;找到墙上的插孔;接上线。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彩色的小蜡烛;放到桌上。一一插好。
“有酒么?有菜么?”聪儿拍拍手。
“有;有啊;早就做好了。”
“那上菜呀;都还愣着干吗呀。”聪儿又娇又蛮地问。
老人们这才醒过来;嘿嘿嘿地忙起来。
菜上了;酒倒了;蜡烛点了。聪儿指挥着老人们并排站好。然后去关灯;打开收录机。
房子里静极了。静得只听见收录机的带子缓慢转动的咯哒咯哒。
《结婚进行曲》响起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站好;老两口忸怩着;你看我。我看你;有些庄重;又有些羞涩。聪儿走到他们中间;一手拉起他们的一只老手。随着乐曲的进行;她把他们的手牵到了一起。在他们的手抓在一起时;她看到他们的嘴角抖了抖;眉眼舒展了。他们笑起来。乐曲越来越欢快;聪儿觉得房子里越来越亮堂了;老两口也越来越年轻了。他们的欢乐。是聪儿每次在婚礼上都能见到的欢乐。
她让他们拥抱;让他们喝交杯酒。在摇动的烛光中;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亮;他们的动作也利索多了。结婚真是好啊;结婚让他们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青春;让他们重新认识;重新开始了。
曲子放到第三遍;在老人们恩爱着互相谦让;互相搛菜时;聪儿打了个电话;随即把收录机调到收听节目的频道。
“闺女;别关呀。”老太婆急忙说。
“是啊;好听;好听;我喜欢听。”老头子说。
“还有更好的呢。”聪儿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下面一支歌;是献给一对黄昏恋的新人的。今晚;是老人们的大喜日子——”
收录机里送出女主持的声音;悦耳而动听;一下子把老人们逮住了。他们雕像一样;定住身体;竖起耳朵。好像不仅他们在听;所有的人都在听;他们成了世界中心。
“点歌的是他们的一个女儿;但她不想说出她的名字。大爷;大娘;你们在听吗?”女主持动情地说;“现在;我就和你们的女儿一样;把这首《一万个理由》献给你们;祝你们美满一生;幸福一生。也祝愿天下所有的儿女;给他们的父母多一些理解;多一点体贴。”
“听见了么;老太婆;你听见了么?”歌声响起来的时候;老头子泪花泼洒;可腰杆子也硬了;他忽而抓住老太婆的手;忽而松开;“我说的呢;她们没忘。她们很忙的。”
老太婆又乐又害羞。点点头说:“是哪个呢;老三还是老四呢?”
“你管那么多做啥;难道还要他们每个人都点一首!姑娘;我们喝。”老头子气也壮了。
院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敲得很急。
“他们来了;肯定是他们。”老头子放下酒杯。聪儿说:“别动;你们喝;我去。”
门开了。胡同口站着那个人。那个人仰面望着门槛上的聪儿。张大嘴巴;还在喘。
“你咋晓得这里的?”聪儿的声音低低的。
“我咋就不能晓得?”那个人讨好地笑一笑;“我嗅着你的味;一路找过来了。”
“我呸。”
“是老大么?”在年轻人的身后;天井里;桂花树下;站着相扶着的老两口。
“不是的;”聪儿回身一笑;为自己高兴;又为老人们的失望而不安;“是我给二老请的伴郎;哼;迟到了;罚酒!”
“正好;我还怕你罚我没得喝呢。”
“哪能呢;今儿晚上;来的都是天使。”人老了;耳朵倒尖了;老头子从桂花树的影子里冲出来;快活得要跳;“她不让你喝;我给!”
2006年5月7日;海安
'责任编辑 程绍武'
摘自:《人民文学》2006年11期 作者:罗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