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1-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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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一个小女孩子怎么臭得让人呕吐呢?等到父亲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后;叶青芒的处境就开始了实质性的改变了。叶青芒书读得很不好;职业学校读了几年。毕业后;托后母的关系;送了些礼物;就到一个国有百货华联大厦做了个收银员。谁知华联大厦的效益逐年走低;更糟糕的是。后母的儿子越来越大;不便和父母合睡;而小男孩和他母亲一样;也尖锐反感姐姐脚臭;执意不肯和姐姐合住一间。要和父母挤着睡;而且一到姐姐房间就夸张地抽动鼻子;表示对异味的警觉和敏感。这样;叶青芒就很难受了;主动要求在客厅打铺睡;房间让给弟弟。但父母还是希望她在单位申请到自己的宿舍;可是单位都快垮了;没有人理睬叶青芒的申请;此事越拖。后母的脸色就越难看;发展到一看到叶青芒在家;就要开窗通风;最后连父亲的脸色也严峻如霜了;甚至托人给女儿介绍男朋友。叶青芒也知道这个家已经容不下自己了;可是;还是没有好办法。后来还是后母出主意;说你单位对面就是凤凰岛;不如问问你继父;可不可以在那里寄宿;上下班也方便。叶青芒一想;继父倒是一直待自己很好;母亲去世后;依然关心自己;也招呼她随时去玩的。这样;叶青芒那天就买了水果上岛找老渡轮;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这个愿望。没想到;老渡轮很干脆地说;你来吧。
那个时候;叶青芒十九岁。
5
阳春三月的凤凰岛。像一艘准备驶进火红夏天的巨轮。火花点缀的凤凰绿树下;爪形的三条白色小路;把上岛的人们送往绿色巨轮的三个方向。每一个方向的路;都是汉白玉的五线谱线和音符铺就;它们镶嵌在耐踩的、四季常绿的天鹅绒草中间。
下了渡船上岛;沿着鸡爪的“大趾头”方向;经过林木匠老码头;可以抵达海洋博物馆和著名的景点状元井和闻天钟楼。还有海外扬名的星海少儿音乐学院;很多有心的游客会请导游带到那里的白色尖顶大礼堂外;一边在凤凰木下休息;一边听着里面传出的琴声或者孩子们合唱班天籁般的童声。
在状元井旁边;是凤凰岛上老幼皆知的时珍济世诊所。人们又叫它乾坤楼。从闻天钟楼顶往下看;乾坤楼像一朵梅花。济世诊所就设置在它的一楼。路再延伸过去;一个浅浅拐弯后的斜坡。就是老渡轮和叶青芒居住的大杂楼嘉良别墅了。嘉良楼前面有四棵大王椰子树;每一棵树的胸径都比水桶还粗;灰色的树干;干干净净;就像个巨大的水泥啤酒瓶。楼后面是荒芜的喷泉假山。假山是个两米高的瘦、漏、透的整石;喷泉池也许废弃了半个世纪。围栏的水泥和现代水泥不太一样;粗粗麻麻的;看上去更坚硬更经风雨。这个工字形的大别墅;据说是岛上当年首富人家汪家的。后来因为汉奸罪;抗战胜利后;被国民党政府清了门户;成年男子全部被正法;据说当时;院子里的草地上七八口棺材一字排开;其状十分凄惨。剩下的女眷;自杀的自杀、逃亡的逃亡、发疯的发疯。解放后;这栋大型别墅就成了政府管理的安置房。中间主楼的尖顶洋灰面上;刻有一个像是铸铁的圆形家徽。从楼下看上去;比篮球要大些;图案却不是太清晰。从济世诊所的窗口看出去;那个圆形家徽正好超越路边的凤凰木冠;对应着济世诊所的老中医卢老的眼睛。如果卢老到乾坤楼后庭伺弄花草;还能看到老渡轮家后窗边废旧的瘦、漏、透的喷泉假山。
卢老已经快八十岁了;面白如玉;寿眉飘飘。老人细声慢语;一双细长绵软的手;搭遍了岛上大人小孩的脉搏;知道岛上所有人的“肺里有没有风”。老人两只细长多褶的食指中指轻轻搭在求诊的人腕上;他半闭着眼睛;然后再换一只手腕;沉吟着;审慎又自信。唔;你肺里有风。老人征询但不容置疑地说;先吃三服药吧?岛上的人;都说老人搭脉很准。有一段时期。“你肺里有风”成了岛上孩子逗乐的问候方式。在凤凰岛上;谁家的锅里;没有煎过卢老这里开出的几服中药呢?老渡轮也好;大歪个也好;是人都难免。
案发次日中午;警察老侯小易他们做外围调查的时候;到了乾坤楼。卢老刚刚送走吃了卢老的祖传偏方;终于怀上孩子;喜洋洋来送红蛋的婆媳两人。
老侯说。卢老啊;你这儿和老渡轮出事的那个楼;相隔不太远。昨天傍晚天要黑没黑的那时候;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奇怪事没有?
卢老细声慢语地说;别看我八九十岁了;我的耳朵眼睛和你们一样好。昨天有什么奇怪的呢?就是看病的人少;到处都是琴声;有的还真是拉得不错。孩子们是不是又要开始比赛了?
老侯说;什么都没听到、看到吗?
唔;没什么印象啊。哦;我看到大歪个;天有些暗了;就在那个不能喷水的假山那里;三角梅挡住了他;我还想;大歪个和老渡轮拉拉扯扯什么呢?
你亲眼看到他拉扯老渡轮?
我是看那个动作样子这么想的。他背对着我这边;他个子那么大;挡住了他拉扯的人;说不定是女人也不一定。算是我眼睛很不错了;你看;他背对着我;又有假山三角梅遮挡着;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来。只是我懒得多看。哎;我的大丽花怎么招了那么多芽虫呢;你们用什么办法治虫?
千万不要用洗米水浇花。老侯说;大歪个和人拉拉扯扯;但和谁——看不清吗?
不是看不清;我不爱看。我看我的花了。
肯定是大歪个吗?
咦;你们还是不相信我的眼睛。不是说;我的眼睛耳朵和你们一样好吗?
6
煎老二自从在状元井争了一个风景摄影的摊位;赚游客的钱就比他祖上、现在他父母在人北菜市炸海蛎饼、烤海蛎煎;赚本岛人的钱容易得多。煎老二天天戴着白色的棒球帽;挂着相机;守着相机租赁的活动玻璃橱;操着一口假京腔;和五湖四海的游客套近乎;看上去像见多识广的天涯热心人;但是本岛人还是习惯叫他煎老二;一下就把他祖辈卖海蛎煎的老底;兜了出来。
警察老侯小易还没走到摊位;煎老二一
见;老远就大声呼喊;来了来了;你们自己问问警察;这押金拿走了一个小时了;怎么才说我给假币?再说;这钱就是你们租相机留给我的押金;我根本没动它呀。
围着煎老二的三个游客模样的人;一起转过来看警察。一个脸色通红的拿折扇的妇女说;警察评评理!这是什么事!我们租他相机;他退押金的时候;竟敢退还我们假币!不是去买纪念品还发现不了;那不是要把这假钱带到湖北去了?!
煎老二一脸无辜地说;最懂证据的警察在这里;我不说了。我只想告诉你们;我这面“文明摊位”的流动红旗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了;你们要么去报案做笔录。要么走人;不要妨碍我的名誉和生意!请!
警察老侯一直翻着鱼干一样的白眼。游客以为警匪一家;既气愤又气馁。老侯其实是恨煎老二又他妈钻证据空子;他已经处理过不下五次游客投诉煎老二退押金给假币的事;更别说那些未及发现已经离开凤凰岛的人;鬼才相信;全国各地的人。怎么都拿着假币找煎老二当押金租相机来着?
那个拿着折扇、浑身冒着更年期的大汗的女人;警察老侯也有点反感。老侯冷冰冰地说;下次当场验钞;收和退。双方都要互验。离开一个小时你再来;就真是他给的;我也没有办法叫他还你真钱。看游客没有反应;老侯又恨恨地说;这叫——重——证——据!
煎老二笑容可掬;可不是;现在是法制社会。但天地良心;这钱真是你们交来的原押金——不知谁在前面坑过你们。你看;我都是这样按相机编号;一份一份对应收好的;好退。如果你们刚才一拿钱当面发现是假的;我再委屈也认了;谁让我没有验钞呢。现在;真的对不起了。
把游客哄走;煎老二塞了两包烟给老侯小易。小易说不抽烟;老侯统统接过并点了烟;但老侯依然臭着脸。老侯说。昨天老渡轮家的事;知道吧?
那当然!我一看警察过来那么多;就知道出事了。没想到是老渡轮。你说;这人精怎么会这么个死法呢?是仇家上岛了吧?
你昨天看到什么没有?有没有特别的人过去;或者奇怪的声音什么的。反正你看到什么都说说吧。
也没什么啊;五点不到吧;看到他们家那个瘦瘦的继女过去了;可能是下班过来。我还跟她哈罗了一下;她笑笑。游客都是出来的方向;太阳偏西游人就开始少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游客。噢;收摊的时候;大歪个过去了;脸色不太好;穿着他们银行保安的灰绿色制服;不过没戴帽子。
脸色怎么不太好?
讲不来;反正不好看;所以我懒得叫他;他也不看我。我想;他可能是找老渡轮玩过后回家吧。以前他从这里经过;都是找老渡轮。
大概是几点?
路灯刚亮;我准备收摊了。哎;你们应该问问他自己呀;已经问了吧?他可能知道很多情况。老渡轮——是当场被杀掉的吗?是不是很多凶手?
7
警察老侯也是在凤凰木下长大的凤凰岛孩子;不同的是;除了一把塑料心口琴;老侯一家没有一样乐器。只是老侯还是小小侯的时候;在凤凰岛星海合唱团唱过高声部;这是小小侯童年的一个重要骄傲。但小时候;老侯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把小提琴。
新警察小易;是个北方佬;从小受过望子成龙的小提琴严格训练;可惜四级屡次考不过;让家人断了想头。当时市局把十几个新警察分配到各分局;只有他一个分配到凤凰岛区;新警察们都还羡慕地恭喜他到了风景如画的仙境。只是三天;新警察小易就沮丧了;这里原来是个闲得让人生锈的地方;如果用一把刀来形容他和他同学所占的位置;那就是;他们要么是刀尖;有东西可对付。要么是刀柄;有人握着提着;要么是亮亮晃晃的刀身;好歹有个威风摆在那里。而他;充其量也就是刀柄刀后锋之间的既不起眼。也不突出的“下巴”位置。上岛后;小易成天嗅着海风在凤凰木下逛来逛去;好像只有小巷深处不时逸出的、隐约熟悉的旋律片断;让他的耳朵感到似曾相识和些微的舒适;勃拉姆斯?西贝柳斯?咳;天意啊;我他妈活该就是来音乐岛上当他奶奶的生锈警察的。
老侯嘿嘿干笑着。新警察小易和老侯;就靠在星海少儿合唱团大门口的老凤凰木下聊天。他们在等里面的水清清老师。水清清老师是合唱团里面的资深老师;和老渡轮同住嘉良大别墅。水清清住楼上;在“工”字形的北横东角上。老渡轮家在一楼;在“工”字竖中部。水清清家的一个小阳台;对着老渡轮家的客厅大窗。
在孩子们的合唱间隙;能听到一个非常结实极其清甜的嗓子;它指导性地唱一句;也许又说句什么;孩子们的合唱便试探性地来一句。隔了段时间;再一句。新警察小易说;听这声音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她在泉水边沐浴呢。老侯说;看了你就知道了;一张大饼脸;有好多颗红色的痣。她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考到北京。不过;她的女儿真是非常非常漂亮;像她那个东北爸爸。新警察小易一听;细眼圆睁。老侯说;可惜那女孩是个疯子;整天只知道拉琴。嘿嘿;去年春天的时候;在佛光风动石那里;她拼命拉琴;拉得非常精彩;太精彩了;游客们都不走了;围着她扔了一地的钱;有人泪流满面。她忽然就脱光了衣服;一件件衣服;被她尖叫着扔到树上去;然后把琴举得像金猴奋起千钧棒;劈面就向听众打来。大家这才醒悟;天哪;不是艺术家;那是一个疯子!
孩子清泉般的声音;像轻盈飞翔的鸽子;一阵阵腾起;越过凤凰木绿叶缝隙;越过白色大礼堂尖顶;越过哥特式闻天老钟楼;向蓝天遨游而去。
去年我回去
你们刚穿新棉袍
今年我来看你们
你们变壮又变高
你们可曾记得
何时荷花变莲蓬
花少不愁没有颜色
我把树叶都染红
真是舒服啊;什么乐器都比不上童声合唱。小易感叹;这什么曲子?
老歌啦;歌颂秋天美丽的变化。就要放学了;水老师也就要出来了。
8
水老师住在嘉良楼二楼;其实就是筒子间的两小间;外带在红砖阳台上搭盖的一个小厨房。看那窄长的老式中开木门;以及有一个人手臂长的铁管式铸铁门闩;再抬头看天花板上精致的荷花雕饰;新警察小易猜这是一个二十年代的豪华大卧室隔出来的房间。
有个房间外带一个仅容一人的老式微型阳台;围栏是铸铁雕花的。站在那;倾点身;可以看到老渡轮客厅里的尸体;也就是说;这个角度正对犯罪现场;但水老师不在那个房间;更没有在小阳台看风景。那是赶晚饭的时间啊;水老师说;那只海鸭那么多毛!我就在厨房快快地拔毛;赶着下汽锅呀。
水清清家那个简易搭盖的小厨房窗口;可以看到嘉良楼的后花园那座衰败的假山。但是;水老师抱怨说;区里五一文艺演出的会开得那么迟。回来我赶拔海鸭毛都来不及;我哪里还会注意其他什么情况?好像楼下后院子有讲话的声音吧;是青芒和谁;可能是大歪个。好像是在小声争论什么;我没空听;也不想听。凶杀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反正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辛甲在拉琴;老
侯你知道她的习惯;昏天黑地她一直在拉琴;所以我根本听不清楚;也没有注意什么异常动静。那么贵的一只野海鸭;你又舍不得把皮都撕了。哎呀咳;人都死了。坏人也跑了;你们问来问去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赶紧把这个安全搞好吧!现在的治安这么糟糕;杀人都杀到家里来了!我是受够了;区文化局再不给我在市里安排房子;我也不干了。现在;你问问这个楼里的人;谁在市里没有一套房子啊;人家不说!那边房子租出去赚钱了;这边又图个生活工作方便!现在的警察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辛甲持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厨房门口;站在阳台上不知谁人遗弃的几盆歪歪倒倒的但十分茂盛的芦荟丛前面。阳台上的风;把她瀑布一样的卷发横扫遮掩了半个面孔。巴赫;一个粗哑的声音;从一张黑发掩映的嘴里;瓮声瓮气地发出;她含混不清地说《E大调第三组曲》。
辛甲;没你的事;你练琴去;去。水老师说。
辛甲把琴往颈子下一夹;一串急速的旋律奔腾而出;她边拉边走。小易一下就被她吸引过去;巴赫《E大调第三组曲》的前奏曲?小易梦游般地跟着她;离开了厨房门口。他们进了起居室;辛甲折进那间带有微型老式阳台的卧室。在那个小括号形的铸铁围栏里;她躬身猛力拉琴;眼睛直视老渡轮家;就像探视着一个惊天机密。阳台上的风;一阵阵试图撩起她掩面的长发。但辛甲顽如顶牛;拉得疯狂而冷峻。尽管知道她是精神病患者;新警察小易还是为她无懈可击的琴技震撼;风中;旋律飞荡中。辛甲隐隐现现的美貌线条也令小易有点手足拘谨。
巴赫《E大调第三组曲》的前奏曲。老侯说。老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两人听了一会儿;老侯拍拍辛甲的肩头。表示精彩;也示意告别。他们转身走了;琴声中;辛甲瓮声瓮气地讲话了;一开始他们没有反应过来;后来新警察和老警察都恍然大悟。她是在陈述案情。只是指代混乱。
……他(她)进来了;没有笑;他(她)不高兴;看上去不愿意;他(她)被推椅子上了;脱鞋;脱袜;脱掉脱掉。不脱不行。逃跑不行;哭也不行。高高的脚丫子;像花一样被亲、亲、亲、亲;舔、舔、舔、舔;长长的舌头;蛇一样;在每个脚缝;舔、舔、舔……
辛甲保持着弓身操琴。她甚至不明白讲话的时候;应该拉得轻一点。小易老侯屏声静气;在这数分钟的前奏曲中;吃力地剥离着关于案情的目击叙述;无奈辛甲旁若无人;纤细而坚韧的指头在弦上飞速地抖动滑翔;狂疾如电;她就始终倾身直视着老渡轮房间;在她僵硬的目光里;似乎对面一楼房间里死去的和过去的一切又复活了;一切都历历在目:……他(她)怎么就小便了;他(她)叫起来!茶壶打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