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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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有点失态了,以后怎么掌管一个厅?得把气度拿出来!我迅速调整了神态以适合现在的气氛,又感到了人采取什么样的姿态,完全是由他与对面的人的关系来决定的,我还能像对程铁军那样对章部长?
章部长说话开门见山,很快就完成了谈话,钟处长在一旁沉默不语,恪守着自己当配角的角色。我没有想到谈话这么简单又这么顺利。最后他果然问到:“你对马厅长的安排有什么想法?”我说:“这是省里决定的事,我没发言权,我想省里总会全盘考虑的。作为我自己,我只希望工作不要受什么干扰。毕竟马厅长在卫生厅工作了这么多年,他如果在一个位子上,还是有号召力的。他的话大家都服从习惯了,连我都习惯了。我要有点改革,还要靠省里支持。”章部长点点头,没说什么。我本来准备好了,他如果问我改革什么,我就要说出个一二三来的,他竟没问,我有点遗憾,也只好算了。他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了两点,第一,如果定下来就尽快宣布。第二,宣布的时候希望文副省长能够到场。章部长说:“你的要求组织上会考虑的,文副省长一个月以后的日程都安排好了,要他挤半天时间出来,我会跟省政府办公厅联系。”我很担心拖延宣布,没有宣布总还是有变数,难保有人拼了命要跳出来,一宣布大家就安神了。又担心文副省长不能到场,那样我的份量就减轻了。
钟处长陪我下楼,到了楼下也并没有分手的意思。我就叫大徐把车开到省委大院门口去等。钟处长收起了沉默的表情咧嘴笑了说:“大为兄祝贺你了,你是全省最年轻的正厅级干部。”我说:“感谢组织上的培养信任。”他说:“正因为是最年轻的,开始讨论的时候有不同意见,处里的态度很明确,知识化年轻化不能停在口头上,卫生厅有几个人有博士学位又做出了两个国家课题?就在几个人选中坚决推出了你。”我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组织上”太抽象了,现在不是说场面话的时候,我说:“我心里很清楚,我哪一年才起步?就这么几年走到今天,没有大家的帮助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你们四处。以前的进步是在厅里,这几年的进步完全在你们手里。没有你们,章部长文副省长哪会知道卫生厅有个池大为?”他说:“主要还是靠你自己努力。学位也有了,职称也有了,业务上也过硬,没有这些硬指标是压不住台的。再说你人缘也好,没有人跳出来唱对台戏。像你的情况,有人弄几条出来可能就搁浅了,年头没熬够。”我到了大门口,我跟他握手说:“一切都在不言中。”把他的手握得铁紧,拼命摇了几下。形体语言在这个时候比口里说那些感谢的话更有份量,而且能避免难堪。我说:“我们在下面工作的人全靠上面支持,不然几封匿名信就吃不消了,这些事情总会来的,前几年当厅长助理,还有人给我捏了个绯闻呢。”他笑着说:“别的错误我就不说了,人难免犯错误,经济上出了问题,谁也保不了谁。”我一拍胸说:“别的错误我难免会犯,经济上请省里绝对放心,我要往那方面动一点心思,早就是百万富翁了。”就把修大楼投标的事说了。他哈哈笑说:“好同志,好同志!”我说:“我跟章部长提的两点,你替我催一下。”抱拳拱一拱手,“还有,什么时候叫上小朱,我做东我们老乡聚一聚,把手机关了,过瘾地甩几把,还等到明年春节?太久了。”
回去的路上我想着怎么向马厅长交待这件事。我原来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想不到风平浪静竟解决了。多亏马厅长在那里压住了台,没人敢跳出来争抢。我越是感谢马厅长,就越是感到对不起他,也越是怕自己的工作受到他的牵制。他希望我说的话,我从反面去说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也没有力量超出人性的极限。我奇怪马厅长斩钉截铁地说对谁也能抱幻想,可他怎么还对我抱有幻想?我不想因为感恩而当个一事无成的傀儡厅长啊。谁又能放下自己?的确,没有马厅长就没有我的今天,如果当年他把我放在中医协会不动,不安排我去读博士,我这一辈子就注定一事无成了。到了这份年龄还当个老办事员,自己再怎么说人格坚挺,不为名利所动,是天字第一号忍者,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踏雪无痕的圣者,那也是屁话!在文章中写写可以,轮到自己是什么滋味?谁能放下自己?连那些鼓吹放下自己的大人先生们都放不下自己,最后都露出了自己最重要最正确碰不得的尾巴,这倒使人们看清楚了,他们的鼓吹不过是抬高自己的一种方式。这些年我看来看去,也看出了自己尊崇的那些大人物们,也并没有真正的力量超越人性的极限。世上的好东西你不去竭力争取就没有,到死都没有,死后更没有,没人追认,根本就不是什么流芳千古的时代了。做个高人,隐者,君子?心如止水,冷眼看世界?恬然入定,谈笑说古今?老皇历翻不得了,人可不能骗自己啊!说到底还是要感谢马厅长。可也正因为如此,我不能在他的阴影下工作,我想做几件事,不然我坐在那里不是尸位素餐?
我把谈话的情况向马厅长汇报了,只是把最后的部分修改了一下。我随即建议他在离任之后作最后一次出国考察,顺便看看在洛彬矶读博士的儿子。过了十来天文副省长章部长到厅里来召开了中层干部会议,宣布我为卫生厅代理厅长,正式任命还要等下个月省人大会通过。关于我的事文副省长只说了几句,主要是说对马厅长的工作的肯定。马厅长坐在那里也很平静。上级对下级肯定得最充分的时候,总是在他退下来的时候,这也是游戏规则。没有人向往这种肯定,可是既然反正要下,有总比没有要好吧。
79、世界凭良心吧
马厅长几次从洛彬矶打来电话,询问厅里的情况,又问还有别的消息没有?我知道这个“别的消息”就是他的安排问题。我已经从钟处长那里得到了信息,省里对他不会再有别的安排,吃了这个定心丸,我可以放开手脚干几件事了。但这个话不能由我来说,天下没有人喜欢报忧的。我只好回答说:“暂时还没有听到消息,是不是要厅里促进一下?”他说:“有机会你看着办吧。”如果是别人,我根本不把这话放在心上,谁有义务为你去促进?可对面是马厅长,我就背了一种心理包袱,再次来电话我就紧张,觉得欠了他的,的确我也是欠了他的。他来电话次数多了,我就有了一点不舒服,现在到底是谁当厅长呢?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种游戏规则他应该是懂得的。他把我看成了他自己的人,以前这是谁都求之不得的,可他现在还用老眼光看新事物,就有点失态了。我理解他,一有了消息,他马上就会飞回来,所以总是忍不住要打电话。这使我感到他并不像我以前认为的那样神秘,那样坚强,神秘和坚强都是权力赋予他的。
对马厅长我说厅里的工作基本照旧,其实我已经有了几个动作。首先就是清帐。马厅长在退位前十几天在全厅大会上作了一个报告,提到厅里的亏空是三千多万元。据我的推测,厅里亏空已经近亿。当马厅长一走,我就给省审计厅打了报告,请他们派人来厅里进行财务审计。我不能继承了这笔糊涂帐,现在不搞清楚,将来都要记在我的名下,那我还能办成事吗?审计的结果令我也吃了一惊,厅里的亏空是一亿三千万,我急得双眼发黑,拉下这么大的窟窿要我来填?我马上向省政府办公厅作了汇报,他们似乎并不着急,我才稍稍把心放了下来。这个数字我没有在全厅大会上传达,我得给马厅长留点面子,但在厅办公会上还是讲了,他们自然会传出去的,这就够了。做了这事我了却了一件心愿。想起来这是给马厅长脸上抹黑,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啊!看样子他是全部相信了我,并没有从别人那里去搜寻信息,在电话中也没提这件事。想着以后无法面对马厅长,我又背了一种包袱。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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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无法面对的格局其实早就包含在客观情势之中,现在不过是随着时间推移展开而已。不光是我,谁在这个位子上也将面对这种情势,不同的是别人没有心理障碍。可不论我怎么想,事情总是避不开的。这天人事处贾处长来到厅长办公室,说:“池厅长,有件事要请示一下。”我说:“说。”他并没坐下来,还是站在那里,说:“是这么回事,这么回事……”眼睛询问似地望着我,我忽然意识到,他在等着我让他坐下,我就做了个手势,他小心地在我对面坐下了。其实我认为他有事情坐下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从他的等待中我意识到了自己身份的分量。早几年他把我从中医学会叫去谈话的情景我已经忘记了,我想当时自己可能是一直站着的。如果他当时招呼我坐下,那他还算一个好人,可惜不记得了。人还是这两个人啊,可情势完全相反了。权力就是有这么神秘的力量。权力左右着资源分配,谁还敢说自己无需在分配中得到照应吗?照应不照应,地狱天堂!
贾处长说:“是这么回事,那年跟舒少华起哄的那一批人,今年以为形势变了,都准备报职称,一窝蜂都来了,池厅长您看?”我说:“有多少人?”他说:“除了退休的吧,还有几个调走了,剩下三十多个,有那么十来个以前考了外语,过了两年就作废了,今年不能报,大概还有二十来个人。”我说:“我们全部的名额也就这么多!”他马上说:“是的,是的,那我们是不是……您看?”他的意思非常明白,还想把这批人压下来。虽然他跟这批人无冤无仇,可马厅长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执行的,他不想认这个错。我想,人真的是个可怕的东西啊,为了自己的一丁点利益,甚至一点面子,就不怕要别人作出重大牺牲,几十个人为他牺牲。凭良心?希望世界凭良心来运作,那就太可怕了。人不凭良心又怎么办?凭良心?说凭良心这个话本身就是没有良心。在我的经验中,良心只是在少数人的少数情况下才是有效的。当年我去搞血防调查,那么多人谁凭良心没有?这几十个人的职称被马垂章压了六七年,又有谁凭良心站出来说句心里话?良心太不可靠了,这是个未知数。凡事说凭良心那不但是幼稚,简直就是欺骗。人在不凭良心的时候根本不会意识到良心还是一个问题,个人的欲念和情感趋向已经把良心重重叠叠地遮蔽起来。我试探说:“这个问题,你有什么主意?”他也试探说:“我当然听从厅里的安排。马厅长交待过,基本上都按原来的方针办,池厅长您也是这个意思?”看来,在马厅长下来之前,他就到马厅长那里把我的底也摸去了。我说:“按政策办吧。”他说:“对,对。”他显然没领会我的意思,而按自己的意愿,把“政策”理解厅里的既定方针了。于是我换了一种口气说:“坚决按政策办。”他马上意识到了,说:“池厅长的意思……是按什么政策办呢?”我说:“你看呢?”他有点不知所措,笑着望着我。我说:“除了党的政策国家的政策,还有别的政策?”他这才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说:“对对对。党,国家,党。”又说:“这么多人,是不是分批解决?”我说:“我们要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这些人被压了这么多年,他们过的什么日子?对知识分子来说,他们不会耕田不会炼钢,更不会杀猪也没有脸去偷去抢,职称就是命根子,这里给堵住了,住房没有,工资没有,连病人都不找他,他怎么抬得起头在家里在社会上做人?”我说着激动起来,把右手比作一把刀,说一句就在桌子上砍一下,我砍一下,他的头就点一下。我说:“这些人的材料全部进入评审,至于名额问题,我想办法。”他说:“其实我早就想解决这个问题了,我说话不算数,没办法啊,凭良心说谁愿做这样的事?”他还想解释,我说:“好了,好了。”他只好去了。
他刚走退休办的小蔡就进来了,站在那里说:“池厅长我向您汇报一个情况。”我故意不叫他坐,看他怎么办。他仍然站着,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也是个问题,说:“有几个人在进行地下活动,想等今年职称评完了,再等马厅长回来,要跟马厅长打官司,说是要讨个说法,凭什么压他们这么多年?”我问他有哪些人,他说:“是舒少华在后面组织,但他没有职称问题,就不是当事人,不好出面,让郭振华打冲锋。”又说了一连串的名字。这个小蔡我不喜欢他,那年一起到万山红去没给我留下好印象,但他能来报告情况,我得给他一点鼓励,不然就没有下次了,这是游戏规则。我和气地笑笑说:“坐下说。”他说:“整天坐着,也坐烦了,站着还好些。”我说:“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以后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告诉我。”点点头,他就去了。
我刚上台厅里就要起波澜,我怎么向上面交待?事情不是针对着我的,但担子在我身上。下午我把其它三位副厅长叫来开了碰头会,通报了情况。丘立原说:“我早听说他们要有动作,没料到他们要来真的。”早听说了却不向我通气,巴不得有人把炉子架起来烤我吧!可见小蔡那样的人还是少不得的,不然火烧到眉毛了才知道起了火。冯其乐说:“是不是向省里汇报?”我说:“那太大张旗鼓了。如果能从人事厅多要几个名额,把该评的人基本评了,再个别做做工作,看能不能在厅里就平息下去?事情不闹大,省里不会管,舒少华憋了这些年的气,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而我们的方针是安定团结。”冯其乐说:“我跟人事厅顾厅长关系还可以,我去探探他的口气。”又说:“有两个人我还是可以做做工作的。”冯其乐比我大七八岁,我升了厅长,他并没有特别的怨气,这从主动请缨可以看出来。我说:“谁还可以做几个人的工作?”眼睛望着丘立原,他只好说:“那我也承包两个人吧。”我给省委组织部章部长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希望他能支撑我,给人事厅打个招呼,他答应了。我又给耿院长打了电话,问郭振华的情况。他说:“已经办退休了,谈过话了。”我问:“什么时候?”他说:“上个月满六十,按政策是自动退休。”我说:“特事特办,郭振华推迟一年退休,工资关系从退休办要回来,这个人厅里要用他。”他还想说什么,我把电话挂了。
这是马厅长留下来的事,我来擦屁股,有苦难言。过了两天,我晚上开车到郭振华家去了。他老婆隔着铁门问:“找谁?”我说:“想找郭医师。”她说:“你是谁?”我说:“我姓池。”她对着里面喊:“郭振华,有个姓池的人找你!”郭振华跑到门边,不相信似地说:“是池,池厅长?”马上把门开了,拼命摇头说:“哎呀,哎呀,我家里的人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我轻松笑了说:“你夫人警惕性还是挺高的,是在公安局工作?”他笑了说:“昨天看了电视里,说找人找人,冲进来就杀人抢东西了。把她的胆吓虚了。”我在沙发上坐下说:“找你们耿院长商量个事,顺便来看看。”他夫人说:“啊呀啊呀,池厅长您,您,您来看我们?”我说了一些闲话,又说:“刚才听耿院长说,你快退休了?”他说:“已经谈过话了,按规矩谈过话就算数了吧?”我说:“刚才你们耿院长说,你们皮肤科的梯队没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