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1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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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吐露惜春、送春、伤春的深沉慨叹。及至与结句拍合,则以前所写的一切都与离别相关,并且寓意深广,远远超出了送别的范围。
上阕开头以劝阻的口气写道:“莫折荼!”好象有谁要折,而且一折就立刻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这真是惊人之笔!“荼”,也写作“酴醿”,春末夏初开花,故苏轼《杜沂游武昌以酴醿花菩萨泉见饷二首》一开头便说:“酴醿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而珍惜春天的人,也往往发出“开到荼花事了”的慨叹,作者一开口便劝人“莫折荼”,其目的正是要“留住”最后“一分春色”。企图以“莫折荼”留住“春色”,这当然是痴心妄想。然而心愈痴情愈真,也愈具有感人肺腑的艺术魅力。而这,也正是文学艺术区别于自然科学乃至其他社会科学的重要特点之一。
开头未明写送人,实则点出送人的季节已是暮春,接着又以“还记得”领起,追溯“青梅如豆柳,共伊同摘”的往事。冯延已《醉桃源》云:“南园春半踏青时,……青梅如豆如眉。可知”青梅如豆“乃是”春半“之时的景物。而同摘青梅之后又见牡丹盛开、榆钱纷落、菖蒲吐叶,时节不断变换,如今已繁华都歇,只剩下几朵”荼“了!即使”莫折“,但风雨阵阵,鹈鴂声声,那”一分春色“,看来也是留不住的。”鹈鴂“以初夏鸣。《离骚》云:”恐鹈鴂之先呜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张先《千秋岁》云:”数声鹈鴂,又报芳菲歇。“姜夔《琵琶仙》云:”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作者在这里于”时节换,繁华歇“之后继之以”算怎禁风雨,怎禁鹈鴂!“表现了对那仅存的”一分春色“的无限担忧。在章法上,与开头遥相呼应。
上阕写“看花”,以“少日”的“醉梦”对比“而今”的“醒眼”。“而今”以“醒眼”看花,花却“笑我头如雪”,这是可“恨”的。下阕写物换星移,“花”与“柳”也都“老”了,自然不再“笑我”,但不用说我也更加老了,那又该“恨”谁呢?“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栖栖者蜂和蝶”两句,是工对,命意新警。
“花”败“柳”老,“蜂”与“蝶”还忙忙碌碌,不肯安闭,有什么用处呢?春秋末期,孔丘为兴复周室奔走忙碌,有个叫微生亩的很不理解,问道:“丘何为是栖栖者与?”作者在这里把描述孔子的词儿用到“蜂”“蝶”上,是寓有深意的。
上述描写都没有涉及饯别,到了结尾时,作者突然笔锋一转,写了“也不因春去有闲愁”因离别。“即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一系列的悬念和疑问。
全词句句惊心动魄,其奥秘在于句句意兼比兴。例如“莫折荼,且留取一分春色”,写得是如此郑重,如此情深意切,令人想到除它本身的意义外,必另有所指。其他如“醒眼看风月”、“怎禁风雨,怎禁鹈鴂”以及“是栖栖者蜂和蝶”等等,也都是这样的。
难道他劝人“莫折”的“縻”仅仅是春末夏初开花的“荼吗?难道他要着意留住,却在风吹雨打和鹈鴂鸣叫中消逝了的”一分春色“,仅仅是表现在自然景物方面的”春色“吗?那风、那雨、那鹈鴂,难道不会使你联想到许许多多人事方面、政治方面的问题吗?这是第一层。
随着“时节换,繁华歇”,人的头发也已似雪一样的白。洋溢在字里行间的似海深愁,分明是由“春去”引起的,却偏偏说与“春去”无关;都只是“因离别”,却又偏偏在“愁”前着一“闲”字,显得无关紧要。这就不能不发人深省。这是第二层。
作者力主抗金,并提出了一整套抗金的方针和具体措施,但由于投降派把持朝政,他遭到百般打击。淳熙八年(1181)末,任江南西路安抚使的他被罢官不得不闲居带湖(在今江西上饶)十年之久,虽蒿目时艰,但又一筹莫展。据考证,送郑厚卿赴衡州的两首词作于淳熙十五年,属于“带湖之什”。他先作《水调歌头》,鼓励郑厚卿有所作为;继而又深感朝政腐败,权奸误国,金兵侵略日益猖獗,而自己又报国无门,蹉跎白首,收复中原、统一祖国的宏愿难以实现!于是在百感交集之时又写了这首《满江红》,把“春去”与“离别”绾合起来,触景生情,比兴并用,寓意深远。国家的现状与前途,个人的希望与失望,俱见于言外。“闲愁”云云,实际是说此“愁”无人理解,尽管“愁”也是徒然。愤激之情,出以平淡,但内涵深广,他的那首脍炙人口的《摸鱼儿》以“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开头,以“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结尾,正可与此词参看。
●满江红·暮春
辛弃疾
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
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
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林渐觉清阴密。
算年年、落尽刺桐花,寒无力。
庭院静,空相忆。
无说处,闲愁极。
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
尽素如今何处也,绿云依旧无踪迹。
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
辛弃疾词作鉴赏
稼轩词素以豪放闻名,但也不乏有含蓄蕴藉近可于婉约的篇章。盖大作家,非只有一副笔墨,他们可据内容的不同、表达的需要,倚声填词,更迭变换,犹若绘事“六法”的所谓“随类傅彩”。按词谱,《满江红》用仄韵,且多穿插三字短句,故其音调繁促起伏,宜于表达慷慨激昂的感情,豪放词人也乐于采用,岳武穆“怒发冲冠”一阕可作楷模标本。然而此前,贺方回已用此调填写了以“伤春曲”为题的词,抒发深婉纡曲之情,但是承其传统者,则是辛稼轩。
此词,抒写伤春恨别的“闲愁”,属于宋词中最常见的内容:上阕重在写景,下阕重在抒情,也是长调最常用的章法。既属常见常用、那么易陷于窠臼,但是仔细体味该词,既不落俗套,又有新特点,委婉,但不绵软;细腻,但不平板。作到这一步,全赖骨力。具体地说每句之中,皆有其“骨”,骨者,是含义深厚、分量沉重,足以引人注目的字面;由骨而生“力”,就足以撑住各句,振起全篇,“家住江南,又过了、清明寒食”,此句中,“江南”二字为骨。此二字与题目联系起来,则可引发读者丰富的联想:江南早春,风光绮丽,千里莺啼,红绿相映,水村山郭,风展酒旗,及至暮春三月,花开树生,草长莺飞。引发繁衍之外,“骨”的另一作用,乃显示其“力”,由“花径里、一番风雨,一番狼藉”可见。此句中“狼藉”二字为其骨。由此二字,读者仿佛感受到一股猛烈狂暴的力量。与之相比,孟浩然所谓“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显得平易,李清照所谓“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只觉婉转,而此处“狼藉”二字富有的骨力清晰可见“红粉暗随流水去,园株渐觉清阴密”,其骨在“暗随”与“渐觉”二处。此二处,“骨”又显示其劲韧之性,实作“筋”用。作者将“绿肥红瘦”的景象,铺衍为十四字联语,去陈言,立新意,故特意在其转折连接之处,用心着力,角胜前贤。“暗随”,未察知也:“渐觉”,已然也。通过人的认识过程表示时序节令的推移,可谓独运匠心。“算年年”
以下数语,拈出刺桐一花,以作补充,变泛论为实说。“寒无力”三字,颇为生新惹目,自是“骨”之所在。寒,谓花朵瘦弱。故无力附枝,只得随风飘落,不而清阴绿叶之盛壮,若得以耀威于枝头。寒花与密叶之比较,亦可使人联想倘能结合作者的处境、心绪而谓其隐含君子失意与小人得势之喻,似非无稽。就章法而论,此处隐含的比喻,则是由上阕写景转入下阕抒情的过渡,唯其含而能隐,故尤耐人寻味。
下阕,假托不能与所思美人相见而抒写内心的愁苦。“庭院静,空相忆。无说处,闲愁极”四个短句,只为点出“闲愁”二字,闲愁,是宋词中最常见的字眼,而其含义亦最不确定,乃是一个“模糊性概念”。词人往往将极其深重的感受,不易名状、难以言传的愁绪,笼统谓之闲愁。读者欲探究其具体含义,使其“模糊性”变得清晰,则必须结合历史背景、作者生平以及其他的有关资料进行考察,差不多就能作出合乎情理的推断。作者此词中所谓的闲愁,当是由于自己不为南宋朝廷重用,复国壮志无从施展,且受投降派的忌恨排挤,进而而产生的政治失意。以此推衍而下,“怕流莺乳燕,得知消息”,则痛恨奸侫之蜚语流言、落井下石之意。“尽素”、“绿云”一联,以美人为象征,表达了对理想的渴望与追求。然而,信息不来,踪迹全无,希冀仅存一线,愁肠依然百结,而“谩教人、羞去上层楼,平芜碧”的结尾,也就顺理成章了“谩”字是语气副词,表义甚是灵活,此处与“浑”字近,犹言“简直”、“真个”。“平芜碧”,可与欧阳修的词句“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参看,意谓即便上得高楼,举目遥望,所见的恐怕已是满川青草了。稼轩《摸鱼儿》有“天涯芳草无归路”之句,亦可参观,意谓归路已为平芜所阻断,最终不能与意中人相见了。
比兴寄托,乃风骚之传统,宋人填词,也多是继承这种传统,该词就是如此。而词人命笔,每托其意于若即若离之间,致使作品带有“模糊性”的特点。
此种模糊性,非但无损于诗歌的艺术性,有时且成为构成诗歌艺术魅力的因素,越是模糊、不确定,越能引人求索耐人寻味。此种貌似奇怪的现象,正是诗歌艺术的一大特点。就读者之求索而言,倘能得其大略,即当适可而止;思之过深,求之过实,每字每句都不肯放过,则会认定处处皆有埋藏,又难免要捕风捉影,牵强附会。
●满江红
辛弃疾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
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
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
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
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
最苦是、立尽月黄昏,阑干曲。
辛弃疾词作鉴赏
过首词从语气看象是出于女性所作,很有可能是作者设想中情人对自己的怀念。上阕“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写昼长天暖之时,闺房内外,十分寂静,甚至只有窗前轻风吹动翠竹的声音,才会惊动闺中的人,中断她的凝思,敲碎她的离愁。环境的幽美,衬托出主人公的孤寂、愁闷。“敲碎”既体现了静中之动,又以动衬静:“离”字点出了词中之情。
这两句景情结合,以景为主,虽是开头,但在全词中却写得最细腻。“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写出主人公的生活状况:所爱之人去了,自己孤独无伴,只好常常倚楼遥望,由于无人欣赏,所以也就无心去吹箫了。“人去”、“人独”,是“倚楼”、“吹箫”的原因。第一个“人”字是对方,是主人公想念的人;第二个“人”字是主人公本人。“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承“倚楼”句,写登楼所见的风景,又点出了时令。“千山绿”虽然可爱,但“三月暮”却又意味着春光消逝、好花凋谢,对于爱惜青春的女性来说,便有“满眼不堪”。之感。这表现了主人公的身分和性格特点。“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上面写的,是日常的一般生活;这两句写的是一个特殊的细节。主人公不断地把情人寄来的信,从头细读,这进一步表现她的孤独无聊,也开始深入地揭示了她思念情人的深切感情。这是通过行动来写情的,是事中之情。
上阕写景写事,没有直接抒情。下阕“相思字,空盈幅;相思意,何时足?”直接抒情:情人寄来的信,满纸写着“相思”之字,说明他没有忘记自己,信中的字,不能安慰、满足自己的“相思”之意,也包含自己没有机会向情人倾吐相思、取得补偿之意。
思念情人除了空读来信之外,还设法安慰自己,但仍不免“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小珠般的点点眼泪,轻轻地、不断地滴在罗衣上,不但染衣,而且几乎“盈掬”。这两句再以事写情,体现了身分、性格特点,最可看出主人公是个女性。“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又接着以景补充抒情。“芳草”句,意本于《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芳草生兮萋萋”而又有发展。对比辛词《摸鱼儿》“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或本作“无归路”,意同),则此说“不迷”者,便有盼望他能够回来和归程并不艰难的意思:“垂杨”句,指暮春杨柳长得浓密,却碍人眼界,使人不能远望。二句分写两边,而意自关连。因上句有盼望游人能归意,故倚楼望其或即翩然来归;但“垂杨只碍离人目”,“只”字有怪怨的感情色彩,怪垂杨别的作用不起,“只”起碍人望远的作用。两句将楼头思妇的细微感情,曲曲传出。
“最苦是、立尽月黄昏,阑干曲。”最后归结,仍从事中写情。第一句从早到晚,第二句呼应上阕的“倚楼”。垂杨遮眼,尽管望不到天涯行人的去处,但是仍然站在楼上阑杆旁边,直到黄昏月亮出来。因此用“最苦”两上字来充分地修饰,不仅详尽地表达了这两句,而且是详尽地表达了全词之情。
范开《稼轩词序》说辛词也有“清而丽,婉而妩媚”一类的作品,这首写闺的词,正是其中之一。刘克庄《辛稼集序》说辛词“其秾纤绵密者,亦不在小晏、秦郎之下”。然而又完全全是这样,辛氏性格豪放,笔力超迈,所写的艳情词,仍多哀而不伤,不象秦观、晏几道同类的词那样纤细、凄婉,总之,他们各有短长,难以轻论高下。
●祝英台近·晚春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
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
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更谁劝啼莺声住?
鬓边觑。
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
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
却不解带将愁去。
辛弃疾词作鉴赏
清陈廷焯说:“稼轩最不工绮语。”(《白雨斋词话》卷一)此说不确。这首《祝英台近。晚春》抒发了闺中少妇惜春怀人的缠绵悱恻之情,写得词丽情柔,妩媚风流,却是与作者纵横郁勃的豪放风格迥然不同的。
上阕头三句巧妙地化用了前人的诗意,追忆与恋人送别时的眷眷深情。“宝钗分”,前人以分钗作为分别留赠的信物:“桃叶渡”,指送别之地:“烟柳暗南浦”,渲染了暮春时节送别,埠头烟柳迷濛之景。三句中连用了三个有关送别的典故,最后融会成一幅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