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1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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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犹浅,柳初芽,杏初花。
杨柳杏花交影处,有人家。
玉窗明暖烘霞。
小屏上、水远山斜。
昨夜酒多春睡重,莫惊他。
程垓词作鉴赏
诗中的绝句,词中的小令,都是难作的。不仅字数少,而且又要有丰富的诗情画意,所以要字字锤炼,字字着力,小而精工,玲珑剔透,才见大家风范。程垓的这首小词,仅四十二字,正写得富有诗情画意,情趣盎然,颇能显示出“美文”的艺术魅力。
小词而能铺排,是这首词的艺术特点。这首词要表达的意思极为单一:不要惊醒酒后春睡的“他”。但直接用来表达这个意思的文字,却只有全词的最后一句;绝大部分的文字,是用铺排的手法来描写与“他”有关系的环境、景物,极力渲染出一幅恬静、安逸、静谧的图画。起句写初春景物,交代时令节气。“春犹浅”,是说春色尚淡。柳芽儿、杏花儿,皆早春之物,更着一“初”字,正写春色之“浅”。《愁倚阑》又名《春光好》。古人作词,有“依月用律”之说,此调入太蔟宫,是正月所用之律,要求用初春之景。此词景与律很相适应。“杨柳”句总前三句之笔,以“交影”进一步写景物之美,缀一“处”字,则转为交代处所,紧接着点出这里“有人家”。从“交影”二字看,这里正是春光聚会处,幽静而又充满生机和活力。
词的下片首两句,转入对室内景物的铺排,与上片室外一派春光相对应。窗外杨柳杏花交相辉映,窗内明暖如烘霞,给人以春暖融融,阳光明媚之感。而小屏上“水远山斜”的图画,亦与安谧的春景相应。
“小屏”一句,语小而不纤,反能以小见大,得尺幅千里之势,“水远山斜”,正好弥补了整个画面上缺少山水的不足。这正是小屏画图安排的绝妙处。此词一句一景写到这里,一幅色彩、意境、情调极为和谐的风景画就铺排妥当了。作者以清丽婉雅的笔触,在这极有限的字句里,创造了一种令人神往的境界,然后才画龙点睛,正面点出那位酒后春睡的“他”。“莫惊他”三字,下得静悄悄,喜盈盈,与全词的气氛、情调极贴切,语虽平常,却堪称神来之笔。
全词写景由远及近,铺排而下,步步烘托,曲终见意,既层次分明,又用笔省净。细味深参,全词无一处不和谐,无一处不舒适,无一处不宁静。显然,词人在对景物的描绘中,渗透了他对生活的理想与愿望,也充分体现了词人对由景生情写作手法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一般常例来看,艺术上的渲染、铺排,往往会导致语言上的雕琢、繁缛。但是这首小词却清新平易,绝无刀斧痕。语言平淡,是程垓词的一个明显特点,读他的《书舟词》,几乎首首明白如话,这种语言风格并非轻易得之。况蕙风论词,曾引了宋人葛立方《韵语阳秋》论诗的一段话:“陶潜、谢朓诗皆平淡有思致。……大抵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落其华芬,然后可造平淡之境。如此,则陶、谢不足进矣。梅圣俞赠杜挺之诗有‘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之句。李白云:”清水出芙容,天然去雕饰。‘平淡而到天然,则甚善矣。“况氏然后说:”此论精微,可通于词。’欲造平淡,当自组丽中来‘,即倚声家言自然从追琢中出也。“(《蕙风词话续编》卷一)程垓这首小小的《愁倚阑》,以平淡的语言精心写景,巧藏情致,具见巧夺天工,终得自然之美,足以为况氏的词论作一佳证。
●酷相思
程垓
月挂霜林寒欲坠。
正门外、催人起。
奈离别如今真个是。
欲住也、留无计。
欲去也、来无计。
马上离魂衣上泪。
各自个、供憔悴。
问江路梅花开也未?
春到也、须频寄。
人到也、须频寄。
程垓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程垓词的代表作之一。在宋金元词苑中,仅此一篇,程垓的词虽传诵正文,又曾选入《花草粹编》,但因其是一种“僻调”,形式奥妙,写作难度大,不易效仿,所以后人继承这种词风的很少。据《词苑丛谈》记载:程垓与锦江某妓感情甚笃,别时作《酷相思》词。
上片写离情之苦,侧重抒写离别时欲留不得、欲去不舍的矛盾痛苦的心情。起调“月挂霜林寒欲坠”,是这首词仅有的一句景语,创造了一种将明未明、寒气袭人的环境气氛。这本来应是梦乡甜蜜的时刻。可是,这里却正是门外催人启程的时候。“奈离别如今真个是”乃“奈如今真个是离别”的倒装语,意思是对这种即将离别的现实真是无可奈何。这种倒装,既符合词律的要求,又显得新颖脱俗,突出强调了对离别的无可奈何。这种无何奈何、无计可施的心情,通过下边两句更得以深刻表现:“欲住也、留无计;欲去也、来无计”两句感情炽热,缠绵悱恻,均直笔抒写,略无掩饰。想不去却找不到留下来的借口;还未去先想着重来,又想不出重来的办法。铁定地要分别了,又很难再见,当此时怎不黯然神伤,两句写尽天下离人情怀。
下片写别后相思之深。这层感情,词人用“离魂”、“憔悴”作过一般表达之后,接着用折梅频寄加以深化。“问江路”三句,化用南朝民歌“折梅寄江北”和陆凯寄范晔“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诗意,而表情达意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歇拍二句,以“春到”、“人到”复沓盘桓,又叠用“须频寄”,超神入化,写尽双方感情之深,两地相思之苦。
这首词中,写景色的语言不多,较多地叙述离别的感情,语言朴实,不事夸张,却能于娓娓叙述之中,表达出缠绵悱恻的感情,自具一种感人的力量。这样的艺术效果,与词人所使用的词调的特殊形式、特殊笔法密切相关。其一,此词上下片同格,在总体上形成一种回环复沓的格调;上片的结拍与下片的歇拍皆用叠韵,且句法结构相同,于是在上下片中又各自形成了回环复沓的格调。这样,回环之中有回环,复沓之中又复沓,反复歌咏,自有一种回环往复音韵天成的韵致。其二,词中多逗。全词十句六逗,而且全是三字逗,音节短促,极造成哽哽咽咽如泣如诉的情调。其三,词中还多用“也”字以舒缓语气。全词十句之中,有五句用语气词“也”,再配上多逗的特点,从而形成曼声低语长吁短叹的语气。词中的虚字向称难用,既不可不用,又不可多用,同一首词中,虚字用至二、三处,已是不好,故为词家所忌。而这首词中,仅“也”字就多达五处,其他如“正”、“奈”、“个”等,也属词中虚字,但读起来却并不觉其多,反觉姿态生动,抑郁婉转,韵圆气足。其关键在于,凡虚处皆有感情实之,故虚中有实,不觉其虚。凡此种种形式,皆是由“酷相思”这种特定内容所决定的,内容和形式在程垓的这首词中做到了相当完美的统一。所以全词句句本色,而其感情力量却不是专事矫柔造作者所能望其项背的。
●卜算子
程垓
独自上层楼,楼外青山远。
望到斜阳欲尽时,不见西飞雁。
独自下层楼,楼下蛩声怨。
待到黄昏月上时,依旧柔肠断。
程垓词作鉴赏
程垓的《卜算子》一词以写情见长,主人公盼望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为失望,她的感情逐渐由平缓转向激烈,沉默无语到凄切哀怨,直到柔肠寸断。触景生情,徘徊悱恻,感情一直没有完全道破,但作者想说的话,想表达的思想感情,大家都可从字里行间悟出。
词的上片,写上楼盼望,时间是白天。独自一人,登上层楼,取登高望远之意。但极目远眺,唯见青山绵邈天际而已。“远”,是青山遥远,更是主人公放眼所望之远,得“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句意。自然,所望不在青山,而在于“人”。但是,直望到斜阳欲尽,光线模糊,不能再远望之时,还是不见那人的影子,连点儿消息也没有盼到!雁,用雁作传书之典,事见《汉书。苏武传》。“不见西飞雁”,即没有盼到从远方传来的音讯。“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在外之人,当归不归,主人公的情真意切、望眼欲穿、焦急徘徊,种种情绪,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但她并不心灰意冷。于是词的下片写主人公于夜色入高楼之后,又独自走下层楼,在楼下徘徊等候。但庭院寂寂,唯有蛩(蟋蟀)声如泣如怨而已。以蛩声衬寂寞,再以蛩声的凄怨,暗写主人公的情怀。至此,始写出主人公的“怨”。既全日翘首楼头,又继之以夜,始终不见那人归来,“怨”所由生焉。词的最后两句,写黄昏月上,这正是与所爱的人相会的时刻,而主人公却依然形影相吊、徘徊楼下,不见人归,不禁由怨而悲,柔肠寸断矣。着“依旧”二字,可见如此盼人,如此失望,已非一日,女主人公的怀念之深,盼望之切,由此可略见一斑。
这首词所展示的内容主要是:人在远方他乡,亲人日夜思念,在外呆得越久,怀念之情愈浓,日夜翘首盼望,不见归来,令人柔肠寸断。从词中写得的“柔肠”和那不胜感叹的悠悠柔情来看,词的主人公可能是一位少妇;所思念的人,便是她的丈夫。在这首词中,作者仅写主人公在楼上楼下的活动。从此看来,作者似乎是在漫不经心,信手拈来,但仔细一读,却娓娓动人,令人难以忘怀。作者熟悉生活,善于揣摩翘望者的心理状态:白天盼人,自然是上高楼,越高越得其深,南朝民歌“望郎上青楼”是也。梁元帝《荡妇思秋赋》:“登楼一望,唯见远树含烟。平原如此,不知道路几千!”也是白天登楼盼人,与此词同一境界。晚上盼人,则在楼下,徘徊庭除,所谓“玉阶空伫立”是也。若仍在楼上,则失其真。当然,也有一直守在楼上的,姚令威《忆王孙》写“楼上情人听马嘶”便是,那是情人偷情,未敢明目张胆,写的是特定人物的心理状态。李清照《声声慢》“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自是丈夫已死,无人可盼的写照。所以虽仅写楼上楼下,已深得生活真实,故语不雕琢,反觉字字真切感人。
●最高楼
程垓
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
长记得、凭肩游。
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
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
也谁料、春风吹已断。
又谁料、朝云飞亦散。
天易老,恨难酬。
蜂儿不解知人苦,燕儿不解说人愁。
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
程垓词作鉴赏
南宋词人程垓风流倜傥,他曾于一妓感情甚笃,不知为何竟分道扬镳,但程垓并未因时间的过去而减弱对该妓的思念之情,这首词就是作者描述了他们俩的爱情悲剧及其对心灵产生的创痛,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作者对该妓的痴迷!
这首词,遣字造句,通俗易懂,但其章法艺术却独具一格,曲尽其情。上片起句“旧时心事,说着两眉羞”,开门见山,直说心事,直披胸坎,为全词之纲,以下文字皆由此生发,深得词家起句之法。“旧时”,为此词定下了“回忆”的笔调,“长记得”以下至上片结句,都是承此笔势,转入回忆,并且皆由“长记得”三字领起。作者所回忆的内容,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使他长留记忆中的两年事,一是游乐,一是离别,前者是最痛快的,后者是最痛苦的。他以这样的一喜一悲的典型事例,概括了他与她的悲欢离合的全过程。写游乐,他所记取的是最亲密的形式——“凭肩游”,和最美好的形象——“缃裙罗袜桃花岸,薄衫轻扇杏花楼”。因系恋人春游,所以用笔轻盈细腻,极尽温柔细腻情态,心神皆见,浓满视听。写其离别,则用了三个短促顿挫、迭次而下的三字句:“几番行,几番醉,几番留。”作者写离别,没有作“执手相看泪眼”之类的率直描述,而是选取了“行”、“醉”、“留”三个方面的行动,并皆以“几番”加以修饰,从而揭示情侣双方分离时心灵深处的痛苦和依依不舍。“行”是指男方将要离去:“醉”是写男方为了排解分离之苦而遁入醉乡,在片时的麻醉中求得解脱:“留”,一方面是女方的挽留,另方面也是因为男方大醉如泥而不能成“行”。作者在《酷相思》中曾说:“欲住也,留无计。”“醉”可能是无计可生时的一“计”。这些行动,都是“几番”重复,其对爱情的缠绵执着,便不言而喻了。作者写离别,仅用了九个字,却能一波三折,且将写事抒情熔为一炉,的确是词家正宗笔法。作者在写游乐和离别时,都刻画了鲜明的人物形象。前者“缃裙”云云,通过外表情态的描绘,娇女步春的形象,飘然如活;后者则主要是写男方的凄苦形象,而侧重于灵魂深处的刻画。
上片的回忆,尤其是对那愉快、幸福时刻的回忆,对于词的下片所揭示的作者的爱情悲剧及其给予作者的无可弥缝的感情创伤,是必不可少的,回忆愈深,愈美,愈见离别之苦和怨思之深。这正是词家所追求的抑扬顿挫之法。
下片起句以有力的大转折笔法写作者的爱情悲剧。
“春风”、“朝云”,皆以喻爱情。但是,好景未长,往日的眷恋,那缃裙罗袜、薄衫轻扇的形象,便一如春风之吹断,朝云之飞散,一去不复返了,悲剧,酿成了!作者用“也谁料”、“又谁料”反复申说事出意外,深沉的悲痛之情亦隐含其间。“天易老”以下直至煞尾,都是抒发作者在爱情破灭之后难穷难尽的“恨”、“苦”、“愁”,而行文之间,亦颇见层次。“天易老,恨难酬”,总写愁恨这深。这句承风断云飞的爱情悲剧而来,同时也是下文抒写愁恨的总提,是承上启下的关键句。“蜂儿”、“燕儿”两句,是写心底的愁苦无处诉说,亦不为他人所理解,蜂、燕以物喻人,婉转其辞。作者当时的孤独凄苦和怨天尤人的情绪由此可见。这种境遇,自然就更进一步增加了他内心的痛苦,从而激荡出结句“旧情怀,消不尽,几时休”的感慨。这个结句,既与起句“旧时心事”相照应,收到结构上首尾衔接、一气卷舒之效,更重要的是它以重笔作结,迷离怅惘,含情无限,含恨无穷,得白居易《长恨歌》结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之意,词人对旧情的怀恋与执着,于此得到进一步表现。
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这首词的章法结构是颇具特色的。它不仅脉理明晰,而且能一波三折,层层脱换;虚实轻重(上片回忆是虚写,为衬笔;下片是实写,为重笔),顿挫开合,相映成趣。这种章法艺术是为表现情旨枉曲、凄婉温细的思想内容而设的。而这种章法艺术,也确实较好地表现了这种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