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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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回,向南楼探问归雁消息。金钗三句,谓昔年赏心乐事,而今已如风消云散。金钗斗草,拔金钗作斗草游戏。宗懔《荆楚岁时记》:“竞采百药,谓百草以蠲除毒气,故世有斗草之戏。”青丝勒马,用青丝绳做马络头。古乐府《陌上桑》:“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罗绶三句,谓难忘别时的恋情,难禁别后的粉泪,难遣别久的幽怨。罗绶分香,临别以香罗带贻赠留念。秦观《满庭芳》“罗带轻分”,亦此意。翠绡封泪,翠巾裹着眼泪寄与对方,典出《丽情集》记灼灼事。几多幽怨,数不清的牢愁暗恨。正销魂三句,有两种断法,一断在“魂”字后,另一断在“又是”后,两者都可,而后者较恰当。因为一结要突出“又是”之意,用“又是”领下面两句,由于又看到了与昔年离别之时一般的疏烟淡月、子规声断,触发她的愁绪而黯然销魂。子规,一名杜鹃,相传古代蜀君望帝之魂所化。(《华阳国志·蜀志》)子规鸣声凄厉,最容易勾动人们别恨乡愁。
这首词上片,作者几乎倾全力烘托春景的无比美好,而歇拍三句,却来一个大转折,指出人们以不能游赏美好的春景为憾事,以如此芳菲世界被莺燕所占有为惋惜,才领会前面之所以倾全力描绘春景者,是为了给后面的春恨增添气势。盖春景愈美好,愈令人惆怅,添人愁绪,也就是春恨愈加强烈。杜甫所谓“花近高楼伤客心”(《登楼》),“感时花溅泪”(《春望》),即为此种思想感情的反映。下片似另出机杼,独立成篇,其实不然,它是全词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上下片有岭断云连之妙。上片因春景美好反而引起春恨,这是客观景物与内心世界的矛盾,而所以铸成此种矛盾的,伤离念远是一个主要因素,下片就是抒写离愁别恨的,因而实与上片契合无间。从赏心乐事的一去不返,别后别久的十分怀念,别时景色的触目销魂,都在刻画主人公的感情深挚。可是作者是一位“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黄宗羲《宋元学案·龙川学案》)的铁铮铮汉子,他写作态度严谨,目的性明确,每一首词写成后,“辄自叹曰,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叶適引陈亮语)。所以很难想象他会写出脂粉气息浓郁的艳词。据此,才知下片的闺怨是假托的,使用这类表现手法在诗词中并不鲜见,大率以柔婉的笔调,抒愤激或怨悱的感情。此种愤激之情是作者平素郁积的,而且与反偏安、复故土的抗金思想相表里,芳菲世界都付莺燕,实际的意思则是大好河山尽沦于敌手。为此,清季词论家刘熙载评这几句词:“言近旨远,直有宗留守(宗泽)大呼渡河之意。”(《艺概》)以小词比壮语,不觉突兀,是因其精神贴近之故。
陈亮传世的词七十多首,风格大致是豪放的,所以明代毛晋说:“《龙川词》一卷,读至卷终,不作一妖语、媚语,殆所称不受人怜者欤!”(《龙川词跋》)后来他看到本篇及其他六首婉丽之词,修正自己的论点,曰:“偶阅《中兴词选》,得《水龙吟》以后七阕,亦未能超然。”(《龙川词补跋》)其实毛晋本来的论点还是对的,无须修正。作家的作品,风格、境界可以多样。陈亮词的基调是豪放的,但也出现一些婉约的作品,毫不足怪。苏轼《水龙吟·和章质夫杨花》、辛弃疾《摸鱼儿·暮春》,情调岂不缠绵凄婉,但毕竟与周(邦彦)、秦(观)不同,苏、辛和陈亮的词,和婉中仍含刚劲之气,所谓骨子里还是刚的,关于这一点,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的出。
●虞美人·春愁
陈亮
东风荡飏轻云楼,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
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陈亮词作鉴赏
叶適在《书龙川集后》(《水心集》卷二十九)一文里,记载了陈亮每当一首词写成后,常自感叹:“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陈亮本人的话说明了他的词作不是一般的卖弄风骚,而是寄寓着他的经邦济世的思想抱负。也就是说,读他的词必须和他的生平遭遇、政治思想联系起来,才能探索到它的深刻涵义。这首《虞美人。春愁》词,被黄飏选录在《中兴以来绝妙词选》里,足见他对这首词的重视。周密评论此词说:“陈龙川好谈天下大略,以气节自居,而词亦疏宕有致。”这种说法,似嫌抽象。它的题目叫做“春愁”,在春天里,他愁的是什么呢?值得进一步品味。
开头两句:“东风荡轻云楼,时送萧萧雨。”东风在轻轻地吹拂着,天上也只有几缕淡淡的云彩,这云淡风轻的天气,正是引人快意的时候,然而却时时下起了狂暴的雨。这两句里的“风”和“雨”,是全词的词眼,大好的春光就是在风雨中消逝的。领起了全篇词意。“水边台榭燕新归,一口香泥、湿带落花飞,”这两句是从白居易《钱塘湖春行》诗“谁家新燕啄春泥”句演化而来。这里的“泥”,承第二句“萧萧雨”,“落花”承第一句“东风荡飏”而来,燕子新归,而落红已经成阵,目睹这种景色,感慨油然而生,“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老杜的诗句大概就是词人此时心情的写照。
过片“海棠糁径铺香绣,依旧成春瘦”,承上片“落花”而来。海棠是百花中比较艳丽的一种,它落下来,被和在径路上的泥土里,五彩缤纷,有如锦绣,散发着香气,这是它最终的命运。海棠花是这样,桃花呢?杏花呢?梨花呢?等到所有的花都凋谢,全部落入泥土,借用《红楼梦》里的话说,就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还有什么春色可言!春,消瘦了,人也随之而疲惫不堪。“春瘦”二字是全词的主旨所在。歇拍两句“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在黄昏的庭院里,柳荫中传来了乌鸦的叫声,表明了是个月明之夜,“那人”可能是为贪恋最后的一点春色,踏着月光来采摘这风雨里残存的梨花。月光是白的,梨花的色也是白的,梨花月光,两难分别,折梨花时便好象“和月”一起折下一般,好一个素艳绝尘的形象!这形象就是“那人”的形象,“那人”是谁呢?除了词人自己,还能是谁?可悲的是这个梨花形象,也必将随着风雨而消失。
词人笔下的春景是风雨、落花,衔泥的燕子,啼月的乌鸦,给人以凄凉之感,这正是他的情绪的反映。花开花落,本属自然常理,但在多情的词人看来,却触发了他的愁绪百端。这是为什么呢?他是个磊落有雄才大略的人物,他不满意南宋政权建立以来,忘却父兄大仇,向金人屈膝称臣,因循苟安。他曾多次上书孝宗皇帝陈述恢复方略,都无功而返。在长期的乡居中,被奸人陷害,屡遭牢狱之灾,几乎被杀。但他的志向丝毫未改,思为世用。他的肮脏不平之气,多次在词里抒发出来。如《水龙吟。春恨》云:“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眼儿媚·春愁》云:“愁人最是,黄昏前后,烟雨楼台”,《思佳客·春感》云:“桥边携手归来路,踏皱残花几片红”皆是。在作者的印象里,春光是可爱的,但也是短暂的,带给他的只有愁和恨。这首《虞美人·春愁》词也是其中的一首,把这些词和他的生平坎坷,政治抱负联系起来看,他在这首词所表现的“愁”的内涵就很清楚,这就是:年华易逝,壮志难酬。在艺术手法上,运用比兴,层层勾勒,构成了深曲凄凉的意境,挹之愈深,也愈有感人的力量,是他的词集里优秀的作品之一。
●虞美人
怀辛幼安,用前韵
陈亮
话杀浑闲说!
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
樽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
新著了、几茎华发。
百世寻人犹接踵,叹只今、两地三人月!
写旧恨,向谁瑟?
男儿何用伤离别?
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
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
卧百尺高楼斗绝。
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
壮士泪,肺肝裂!
陈亮词作鉴赏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岁末,陈亮顶风冒雪,跋涉数百里,从浙江永康去到江西上饶探访多年不见的好友辛弃疾。二人同游鹅湖,共饮瓢泉,“长歌互答,极论世事”(辛弃疾《祭陈同父文》),两人畅所欲言,共同居住了十天才分别。别后二人曾作《虞美人》同韵词多首反复赠答。陈亮意犹未尽,不久又用前韵作此词寄怀辛弃疾。据词中“却忆去年风雪”一语,知作于淳熙十六年。其时上距隆兴和议已有二十六年,宋廷君臣上下苟且偷安,朝政异常腐败,误国者得升迁,爱国者遭打击,国势日弱,士风日靡。辛陈二人于此俱极痛愤,故词中不但饱含惜别之情,而且深蕴忧国忧民之意,表现出“英雄感怆”的悲壮色彩。
上片抒写别后相思之情。起句“话杀浑闲说!”满心而发,肆口而成,盖隐应辛弃疾答词中“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一语,谓去年相叙虽得极论天下大事,然于此“岌岌然以北方为可畏,以南方为可忧,一日不和,则君臣上下朝不能以谋夕”(陈亮《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之时,虽有壮怀长策,亦无从施展,说得再多都只是闲说一场罢了。“不成教、齐民也解,为伊为葛?”紧承前语,补明“话杀浑闲说”的原因。意谓伊尹、诸葛亮那样的事业,只有在位者才能去做,平民百姓是无法去做的,所以说尽了等于没说。此言亦对辛弃疾寄词中称许陈亮“风流酷似,卧龙诸葛”一语而发。其时陈亮尚为平民百姓,辛弃疾则久被罢黜,故有此慨叹。恢复之事既不得施行,英雄之人却日趋衰老,思念及此,更增忧惧,故接下乃云:“樽酒相逢成二老,却忆去年风雪。新著了、几茎华发。”此言复应辛弃疾答词中“老大那堪说”及“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数语,其中蕴含着深厚而复杂的感情:既有去年风雪中抵掌谈论的欢欣,也有眼前关山阻隔互相思念的痛苦,还有同遭谗沮而早生白发的悲愤。“百世”句用《庄子·齐物论》“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及《战国策·齐策三》“千里而一士,是比肩而立;百世而一圣,若随踵而至也”语意,极言相知之难。夫万世遇之尚如旦暮,则百世遇之自如接踵,而知己之人,岂是接踵可得?是以见其难也。
此语言简意赅,复多曲折,然无板滞晦涩之病,表现出运用典故的高超技巧。“三人月”一语则用李白《月下独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诗句,极言相念之苦。相知如二人者既甚难得,则会少离多自更难堪。此时孤独之感既不能排遣,忧愤之情又无可倾诉,真是度日如年了。“写旧恨,向谁瑟”即表现此种不胜惆怅的心情。“瑟”字名词动化,“向谁瑟”即向谁弹,向谁诉。
换头从离别的愁苦中挣脱出来,转作雄豪豁达之语:“男儿何用伤离别?”异军特起,换出新意。接下又推进一层:“况古来、几番际会,风从云合。”壮声英概,跃然纸上。“风从云合”语出《易。乾。九五》:“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本喻同类相从,借喻群英共事。意谓古来英雄豪杰皆建功立业,志在四方,故不须以离别为念。上二语亦隐应辛弃疾寄词中“佳人重约还轻别”至“此地行人销骨”诸句,用豪言壮语来安尉朋友,更见情深而意切。“千里情亲长晤对,妙体本心次骨”二句则隐应辛弃疾寄词中“正目断、关河路绝”一语,谓友人虽远隔千里,而情分亲厚,便即如终日晤对,于我之本心能善于体察,且抉入深微。“次骨”即至骨。“卧百尺高楼斗绝”一句插入陈登故事,盛赞故人豪气。“斗绝”即“陡绝”,高下悬殊之意。此句亦应辛弃疾寄词中“似而今、元龙臭味”一语。《三国志·陈登传》载:许汜往见陈登(元龙),陈登“无主客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许汜怀忿在心,后来向刘备言及此事,还说陈登无礼。刘备却反驳他:“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王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耶!”陈亮重提此事,既是对故人的嘉许,也是对此辈的痛斥。“天下适安耕且老,看买犁卖剑平家铁”二句暗承前语,影射求田问舍事,故作消沉以写其忧愤。意谓如今天下太平,人人安适,自己也打算耕田送老,学《汉书。龚遂传》中的渤海郡人,把刀剑卖了,换买锄犁一类平民之家使用的铁器。所谓“天下适安”,实是“天下苟安”。陈亮早在《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中即曾指出:“臣以为通和者,所以成上下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后在《上孝宗皇帝第三书》中又说:“秦桧以和误国,二十余年,而天下之气索然矣。”可见此二句感慨极深。卒章“壮士泪,肺肝裂!”总写满腔悲恨,声情更加激越。陈亮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他在《答吕祖谦书》中说到往常念及国事时“或推案大呼,或悲泪填臆,或发上冲冠,或拊常大笑”,真乃近乎“狂怪”,故知此语乃其心潮澎湃之实灵。
刘熙载《艺概》云:“陈同父与稼轩为友,其人才相若,词亦相似。”辛、陈之词皆有雄深悲壮的特色。但辛词多“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故别见沉郁顿挫;陈词多“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文心雕龙·明诗》),故别见激烈恣肆。此词则慷慨中有幽郁之致,苍劲中含凄惋之情,风调更与辛词接近。所以如此,盖因当时处境、心绪皆同,又“长歌互答”,深受辛词影响,故于伤离恨别之中,自然融入忧国哀时之感,而情生辞发,意到笔随,写同遭谗摈之愤(开篇二句)则慷慨悲凉,写共趋衰老之哀(“樽酒”三句)则幽暗沉重,写两地相思之苦(“百世”二句)则缠绵悱恻,写寂寞忧愁之郁(上片歇拍)则凄迷欲绝,写建功立业之志(换头二句)则奔放雄豪,写肝胆相照之情(“千里”二句)则深厚刻挚,写鄙薄求田问舍(“卧百尺”句)则激越高昂,写憎恶苟且偷安(“天下”二句)则情辞冷峻,写报国无门之恨(下片歇拍)则声泪俱下。如此淋淋漓漓,周而复始,“一转一深,一深一妙”(《艺概》),真似“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陈亮《甲辰与朱元晦书》),乃愈觉扣人心弦,感人肺腑。其文辞又典丽宏富,平易自然,“本之以方言俚语,杂之以街谈巷歌,抟搦义理,劫剥经传,而卒归之曲子之律。”(陈亮《与郑景元提干书》)如“话杀”、“新著了”、“不成教”、“也解”用民间口语,“百世寻人”用《庄子》、《战国策》,“三人月”用李白诗,“风从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