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鉴赏大辞典-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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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以自己作为独醒的爱国者与普通人相对照,抒发了自己眷怀故国的深沉悲壮的情感,是这首词构思和章法上的基本特点。
●忆秦娥
刘辰翁
中斋上元客散感旧,赋《忆秦娥》见属,一读凄然。随韵寄情,不觉悲甚。
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
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
百年短短兴亡别,与君犹对当时月。
当时月,照人烛泪,
照人梅髮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赋邓剡《忆秦娥》而作,邓剡是庐陵人,作者同乡,字光荐,号中斋,曾加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一直未仕。
《忆秦娥》这个词牌,用入声韵,音节急促悲凉,适宜于表现凄苦的感情,这个词牌只有四十六个字,因此必须精选题材,才能写出感人的作品。刘辰翁这首《忆秦娥》开头两句“烧灯节,朝京道上风和雪”,看似平淡,却蕴意深远,“烧灯节”,就是上元节(俗名元宵节)。南宋的上元节,都城临安热闹非凡。
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带领着佳人美女,遍地游赏。人们都说玉漏频催,金鸡屡唱,意犹未尽。甚至饮酒醺醺,倩人扶著,堕翠遗簪,不胜枚举。“由此可以想见昔日的繁华景象。而今日通往古都临安的大道上风雪交加,一片严寒凄清的荒凉景象。
“朝京”,即到京城去,这里“朝京”二字词人和当时一般人民对京都的仰慕之情。下边“风和雪,江山如旧,朝京人绝。”头三字,叠上句。风依旧是昔日的风,雪依旧是昔日的雪,江山并无太多的改变。这是在为下句铺奠,可是现在的上元节,“朝京人绝”,无法再回到昔日的繁华景象。然而在昔日的繁盛,词人依旧记忆犹新,无法忘怀;因而词人未加实笔铺叙,只是以“如旧”二字一点。但于眼前这幅风雪载道、路途人绝的画面中,已令人凄然地想到往昔的繁盛已不复再现了。上片从今日的实写中,反衬出昔日的繁盛景象,实际上是将临安上元节昔盛今衰作了对比,反映出政治形势的重大变化:宋朝灭亡,胡元据鼎。在惨淡的词意中,词人的眷念故国的浓烈感情喷涌而出。
上片写上元朝京,下边转到了自己和友人邓剡。
“百年短短兴亡别”,感慨自己在短短的一生中经历了国家兴亡两个时期,现在处于元人的统治之下,悠悠岁月,不亡待尽,令人欣慰的是“与君犹对当时月”,自己和友人都是宋朝的遗民,仍然对着昔日的月亮。这一句里作者聊以自慰的意思。下边转折:“当时月,照人烛泪,照人梅。”“当时月”叠上句,点往昔的峥嵘岁月和少年意气,为下两句作铺写,月色依然如旧照射人间,而人间却惟见红泪白而已。烛泪,象征着遗民泣血;梅,烈士暮年。红白相映,意境凄凉。下片通过宋朝兴亡两个时期情怀、容颜的暗暗对比,显现出一位孤臣义士的孤苦形象。
作者在这首词中用了古今对比手法,但侧重写今,反映了宋亡以后的变化,表达词人凄婉哀苦之心情,是一首凄苦的小令。读者不仅在词中领略到作者深厚的艺术功底,而且还可感觉到他忠于故国的深沉情感。
●浣溪沙·春日即事
刘辰翁
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寻思旧事即天涯。
睡起有情和画卷,燕归无语傍人斜,晚风吹落小瓶花。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从表面上看每句都是独立的,好似并不相关,但逻辑紧密,情理之中已构成一幅完整的春日乡思图,令人回味无穷。
开头“远远游蜂不记家,数行新柳自啼鸦。”二句即目写景:蜂、柳、鸦。蜂为“游蜂”,越飞越远,不知回巢。“不记家,已表明词人”记家“的内心情结,表明本篇的主旨是写思乡情怀。柳为”新柳“,鸦为”啼鸦“,这是春天景物,柳、鸦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示离愁乡思的传统意象。如”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梁元帝萧绎《折杨柳》)上句写”游蜂“,言”不记家“,已表现词人心曲;下句写”柳“”鸦“,却是暗示衷肠。于是才有后面的”寻思旧事即天涯“。”即“,是”便是“的意思,盖”事“已”旧“矣,一”寻思“,便”天涯“之隔。刘辰翁另有《山花子。春暮》词说:”东风解手即天涯,曲曲青山不可遮“,也是说春风中一分手,便是天涯相隔,即使所距咫尺之隔,也不相见,写空间距离如此,写时间距离也是如此。
过片承上往往不堪回忆之意,转入抒情。“睡起”句为倒卷法。“有情”,即指上句“寻思旧事”而言。所以知“寻思旧事”是午睡初醒时的心理活动。为此睡起后心情厌烦,无心赏画,于是卷起了画,而“情”也连同画一齐被卷起来了。这里的“和”字有“连同”之意。“情和画卷”,“卷”字兼管“情”与“画”。“情”也称“卷”,是情不得舒展之意。蕉心可卷,诗词中常用蕉心喻指人的情感,故情也是可卷的。“我情似画,可以卷也。”不很是富有情致。
“燕归无语傍人斜”在句型上是与“睡起有情和画卷”构成对仗,上句人事,下句景物,以景物反映人的心态;但从写景来说,又与“晚风”句并列对称。
这两个写景句子的重点都在“无语”,其手法都是用动态突出静态。燕子归来,依傍着人飞翔,似乎有情但却又默默无语;晚风习习,瓶花凋落,也好象默默无言。刘辰翁另有《占绛唇。瓶梅》词,说瓶梅“春堪恋,自羞片片,更逐东风转”,也写瓶花在晚春中被风吹落,不由自主,象征着美人飘泊不定的不幸命运。本篇则主要写美好事物不能青春长驻。更增添乡思的无比惆怅之情。
诗词中常用“无言”,实际是以无言衬托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澜。如“天言匀睡脸”(温庭筠《菩萨蛮》),写伤春女子的冷落寂寞情愫:“无言谁会凭栏意”,(柳永《凤栖梧》)写倚楼怀远的离人的复杂心绪。刘辰翁此词则借景物(燕子、落花)来写词人“无言”,手法独特,抒情的效果却达到异曲同工之妙。
本篇以首尾四句写景,中间两句写人。所写的是思乡之情,又不全是乡思,全词的基调淡雅,别有情致。
●山花子
刘辰翁
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
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
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
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或许是作者离家远行途中所作,细腻地写出作者的所见所感。词中的章江就是章水,作者刘辰翁是庐陵人,庐陵滨临赣江。
该词上片主以抒情,可分两层意思。“此处情怀欲问天,相期相就复何年。”二句写出情人分别后不知何时再能欢会的激情呼喊。“此处情怀欲问天”句,突兀而起激情顿现。“此处”,即此时。何以有此一问?“相期相就复何年”句作了回答。别时两人相与誓约,必当重会,而实在又不知,何时可成,苦心焦虑至极,难免要呼天而问了。“相就”一词,取“兰袂褪香,罗帐褰红,绣枕旋移相就”(周邦彦《花心词》)之义,谓男女之间的幽期欢会。“复何年”即更在何年,以反问语气,意指相会之遥遥无期,故而才如此激动。“行过章江三十里,泪依然”,在感情上是余哀未尽,在词情上是明转暗连。“行过”之“行”,又补道出是在别后。此泪中饱含离别之思,失望之恨,总上三句之情而结于此一“泪”字,字似轻巧,而所承极重。词似淡而极悲,语似直而意深令人低徊不尽,唏吁感叹。
下片以写景为主,笔调明丽淡雅。“早宿半程芳草路,犹寒欲雨暮春天”一句,写暮春沿途所见。笔用对仗,曲折动人。上句谓为求早宿因只走了一半路程。诚如方夔诗中所云:“客怕远行催早宿”,早宿是由于怕远行;然则这半程旅途却只见了两岸的萋妻芳草。下句写暮春时的风雨,暮春时有风雨,寒意犹存。两句互相缀合,颇具跌宕纡曲之趣。“芳草”是我国古代诗文中表达乡思离情的传统意象,早在淮南小山的《招隐士》之中即有“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句。暮春时节,芳草遍野,离人目睹,更添无限惆怅之情。暮春天气,犹寒欲雨,更使行人的离恨倍添。显而易见,词人所用的客观景物,正是突出其与他主观心态相关联乃至相通的那些特点。经过感情的染色,景语也就成了情语,从而与全词的抒情相互协调,组成统一完整的情境。
结尾“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二句,用是舟中偶见。“小小”极小之义。词中所用,又含有亲昵的意味。刘辰翁词中常用此语,如“花日穿窗梅小小”(《望江南。晚晴》)“池塘小小水漫漫”(《浪淘沙。有感》),等都是。此句还使人想起苏轼《惠崇春江晓景》其一的“竹外桃花三两枝”之句。但苏诗强调的是早春,与该诗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等句都表示作者对春天到来的敏感和喜悦;这首词却不然,他写的是晚春桃花的凋谢,花期已过仅存残枝。含有美人迟暮的明显寓意,因而下句紧承说:“得人怜。”可见,桃花是他意中人的化身。
刘辰翁另有一首《浣溪沙感别》中有一句“为伊憔悴得人怜”,此词“小小桃花三两处,得人怜”,意思相同,但用笔不同,前者用的是直笔,后者用的是曲笔,情景结合,既写景又寓人。
●柳梢青·春感
刘辰翁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
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刘辰翁词作鉴赏
这首词是作者晚年隐居山中的作名,题名“春感”,实际上是元宵节有感而作。此词笔调苍凉,抒发作者亡国之痛和故国之思的深沉感情,作者刘辰翁曾入文天祥幕府,参加过抗元斗争,宋亡后多年漂泊,晚年才隐居山中,从事著述。
上片写想象中今年临安元宵灯节的凄凉情景。开头“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入愁城。”三句,写元统治下的临安一片凄凉悲愁的气氛。“铁马”,指元军的铁骑:“银花”,指元宵的花灯,“愁城”,借指临安。头一句“铁马蒙毡”,不仅点明整个临安已经处于元军铁蹄的蹂躏之下,而且渲染出一种凄惨阴森,与元宵灯节的喜庆气氛形成大相径庭的氛围。开篇就揭示出了全篇的时代特征。元宵佳节,原是最热闹而且最富国泰民安气氛的,而现实的景象却将种种承平气象一扫而光。在元军的铁马践踏之下,广大人民心情凄惨悲凉。加之阴冷森严气氛的包围,竟连往常那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光洒泪“了。这一句将客观景象的主观化、拟人化,使银灯似有人的形象和感情。这种想象看似无理,实则入情。”银花洒泪“的形象给这座曾经是繁华热闹的城市带来了一种哀伤而肃穆的凄凉氛围。紧接着,又用”春入愁城“对上两句作一形象的概括。”愁城“一词,源出”攻许愁城终不破。“一句,出自瘐信《愁赋》,本指人内心深处的忧闷愁思,此时借指充满哀愁的临安城。春天不管兴亡,依然来到人间,但它所进入的竟是这样一座”铁马蒙毡,银花洒泪“,充满人间的哀愁的愁城”!“春”与“愁”,自然与人间的鲜明对照,给人以强烈感受。
“笛里番腔,街头戏鼓,不是歌声。”三句接着写想象中临安元宵鼓吹弹唱的情景:横笛中吹奏出来的不是汉家的故音,而是带有北方游牧民族情调的“番腔”,街头上演出的也不再是熟悉的故国戏鼓,而是是异族的鼓吹杂戏,一片呕哑之声,身为忠于故国的南宋遗民,听来根本不能称为“歌声”。这几句对元统治者表现了义愤,感情由前面的悲郁苍凉转为激烈高亢,笔势劲直;激愤直率,可以想见作者其时填膺的义愤。
“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国高台月明。”这两句承上启下,用“想故国”三字点明上片所写都是自己对故都临安的遥想。“故国高台月明”化用南唐后主李煜《虞美人》词“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情境,表达了作者对故都临安和南宋故国的深沉怀念和无限眷恋之情。“独坐青灯”,指自己在故乡庐陵山中,独自面对青灯。故国旧都、高台宫殿,如今都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明月之下,繁华散尽,都已化成无边的寂寞与悲凉,这本已使人不能忍受。更何况独又居于寂寞的深山,夜阑人静,遥想沦亡之故都,不但无力恢复故国,连再见到故都临安的机会也很难有,苦闷之情那堪禁受啊。荧荧青灯与故国苍凉明月,相互映照,更显出情深挚无比凄凉。这两句文势由陡急转为舒缓,而感情则变得更加沉郁。
接下来是三个并列的四字句:“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辇下风光,指故都临安的美丽风光。作者所指的“风光”应是宋亡前临安城元宵节的繁闹场景,以及亡国前的升平岁月。山中岁月,指自己隐居山中的寂寞岁月。海上心情,一般都指宋朝一部分爱国志士,在临安失守后在福建、广东一带继续进行抗元斗争的事情,以及作者对他们的挂念之情因为这首词作于归隐“山中”的时期,那时离宋室彻底覆亡已不远了,因此不再存在“海上”的抗元斗争。吴熊和说:“‘海上心情’,用苏武在北海矢志守节事。这个理解非常正确,符合词人思想感情的实际。
这三句表现的内涵深远,层层推进,“山中岁月”指自己身之所在:“辇下风光”指自己心之所系:“海上心情”则是自己志之所向。作者之志向跃然于兹,隐居不仕,甘愿在山中度过悠悠岁月,保持遗民身份,时时挂念故国旧都,这就是他的“海上心情”即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因此,以“海上心情”作结,不仅点出了“山中岁月”、“辇下风光”的实质,而且是对全篇思想感情的一个总概括。我们甚至可以说,作者写此词的目的正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这种“海上心情”。然而,在故国沦亡以后,除了感怀心伤,愤慨填膺之外,再没有别的行动。这种“心情”表现了刘辰翁这一类知识分子的特点和弱点。
从想家落笔,虚中见真意,正是这首词在艺术表现上一个显著的特点。词的上片,全是想象故都元宵节的凄凉景象,词中的“铁马”、“银花”、“笛里番腔”、“街头戏鼓”都不是具体细致也可以说并不是真实情状的描绘,而是着重于表露主观感情,如“春入愁城”这样的叙写则更完全是虚空涵盖。下片则更尽虚涵概括之意,“想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