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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当代-2006年第6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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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膘子走后,秀娟把他扶起来,秀娟用挎包里的一块干毛巾给他揩干身上的雪水。好在高速公路的路面是冻着的,坚硬如铁,要不然他一身泥水是无疑的了,凉风垭口的风一吹,不把他冻成冰棍才怪。秀娟捧来路边干净的积雪,让他把脸擦干净。春生手上的雪一接触到脸上的伤,冰凉的雪变得像灼灼的火焰,猛烈、疼痛尖锐地烤炙着伤口,使他疼得跳了起来。他把手里的雪狠狠摔在地下,再也不去擦。秀娟说还是男子汉哩,这点伤算啥?你看我一年到头,哪里不是伤。秀娟走过来,秀娟将捧在手里的雪用双手捂成了水,她把雪化成的水渗到手绢上,那是一条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洁白的手绢。在山区,这是姑娘家最珍贵的小饰物,是做姑娘时的一点小小的享受和小小的奢侈,是做姑娘的美好的念物。秀娟让他把脸抬起来,她轻轻地、柔柔地用洁白的手绢将春生脸上的脏污揩去,春生不再感到灼热的刺疼。秀娟为他揩去脸上的脏物时,她嘴里的热气轻轻地吹拂到春生脸上。这柔柔的揩拭和轻轻的吹拂,使春生心里漾起一股柔情,一种从未体验的躁动,春生的脸红了起来。他扭过了头,不让秀娟再擦。 
  秀娟是村里女孩中唯一读过初中的人,秀娟读书时成绩是蛮不错的,从他们村里到有初中的学校去,要走十五里山路。山区的天亮得晚,山区的路,曲曲折折,坑坑洼洼。曲折坎坷的路一会儿伸入谷底,一会儿隐入林中,一会儿又爬上山崖。那时,秀娟和春生都在读初中,村里就他俩读中学。秀娟的爹瘫痪在床,他是在背木料时跌下山崖摔成残废的,山区的人常常靠扛一点木料去换点钱。秀娟的妈也是病秧子,拼命挣扎着养活一家人。秀娟的妈找到春生,让春生在上学的路上照顾秀娟。山高谷深,不是野兽出没就是坏人做恶。春生口头上是答应了的,春生尽管身单力薄,但毕竟是男孩子。但春生性格内向,又羞怯,十多岁的男孩是会羞怯的,所以春生从来不去秀娟家叫秀娟。秀娟也是个腼腆的不善言辞的人,两人从不互相邀约,每次春生走出村口,秀娟早就立在村口的那块石笋样的巨石下面了。他们谁也不说话,春生在前面走着,秀娟隔了一段距离。山道上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岑寂的山道上,像是行走着两只潜行的小动物。那时,春生一门心思放在读书上,他的父亲,那个代了一辈子课、一辈子只拿60元工资、还经常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小学老师的境况,极大地刺激了春生。有好些次,秀娟实在憋不住,想和春生说几句话,春生都紧锁着口。他怕一和秀娟说上话,事情就会朝不可逆料的方向发展,16岁的春生被生活的重压和读书的强大诱惑所控制。春生闷着头只顾走路,秀娟也就觉得没趣。在将近一年的相伴走路中,他们就是以这种状态来来回回地不知走了多少沉闷、沉默而又冗长的路。只有一次秀娟在后面发出撕人心魄的一声大叫,春生才回过头来。那是一条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蹿出的长蛇,粗大滑腻,吐着血红蛇信子的长蛇,使得秀娟发出利刃似的尖叫。春生回过头时,那条手臂粗的长蛇已蹿过路面,还扭头朝他们望了一望。春生看着秀娟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脸上密密的一层细汗,也不晓得去帮她擦一擦,只是问了句咬伤了没?秀娟摇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秀娟无比地惊恐,无限地伤心,尽管春生和她走了一年的路,但她仍然是孤独和寂寞的,是孤立无援的。春生见她没伤,说快走吧,要不就迟到了。说完扭头就走。 
  秀娟认定春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从此她宁肯一个人走路,也不再和他结伴而行。 
  很快,秀娟就辍学了。她爹的病越来越重,家庭越来越困难。 
   
  秀娟帮春生擦了脸,秀娟对春生为啥和周膘子打架的事清清楚楚。其实,秀娟是知道周膘子的所作所为的。对这事,秀娟心里是很矛盾很复杂的,一方面,秀娟从内心确实是厌恶周膘子这样做的。本来就天寒地冻,本来这段公路就危险到极点,再铲雪压冰,不是雪上加霜么?不是趁人之危么?做这种事是丧失良心的。但另一方面,秀娟又希望路上多堵一点车,多一些车拴链条。村里和邻村的人能动的都来了,贫穷驱使着一大群人像一大群被冻坏、饿疯的羊,走到到处是沙砾,只剩些枯草茬的草甸上。羊多草少,能不争夺么?你挤我,我挤你,强壮的还能抢上几口,瘦弱的就连一口也抢不到吃,有时还会被强壮的挤倒踩翻。秀娟深深叹一口气,她的心感到一阵阵发冷,沉重的阴霾,重重地压在她心上。 
  秀娟叫声春生,秀娟想安慰一下春生,但又不知从何开口。她看到春生单薄的身子在冰凉的寒风中簌簌发抖,像一株孤独的小草。秀娟心里涌出一丝怜爱。他们在路上默默地走,谁也不说话,秀娟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上学的日子。秀娟知道春生一直在读书,他是知道生活艰辛和生活的沉重的,但沉重、艰辛的生活被他父亲,那个■弱的小学代课教师扛了,他体会得到但承受不了。像现在,也就是不大工夫,凉风垭口周围的人都匆匆赶来了。他们从四面八方,从各条山路,从旮旮旯旯,汇集到公路上来了。看着他们的穿着和装束,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山区寒凉,加上为汽车拴铁链又是件又苦又脏又冷的活计,他们都穿得臃肿而又肮脏。各式各样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男的多是穿黑棉袄,用绳子把腰系得紧紧的,外面罩上塑料编织袋,编织袋耐磨又耐脏。尽管如此,他们的衣服裤子上仍然涂满泥浆,还有铁链的油垢。女的穿扇子摆的棉袄,还加上羊毛擀的坎肩,像古代的盔甲。无论男女,脚上都裹着羊毛擀的毡片,毡片防潮、保暖。脚上的名堂更多,有穿长筒水鞋的,走在坚硬的冰面上嘎叽、嘎叽响,很叫人羡慕。有穿解放牌胶鞋的,有穿放羊人穿的放羊鞋的。这鞋是生牛皮做的,皮坚、底厚、鞋底上还有几排铁钉,像过去年代城墙大门上的泡钉,把滑得很。这种鞋是山里人最羡慕的。当然,各式各样的人穿的也千奇百怪,有的就穿得很现代,穿风衣的,穿夹克衫的,穿防寒服的,还有穿羽绒服的。当然,这些服装都是城里人淘汰不穿,送来扶贫的。有的服装,原本是好好的,有的人家其实才穿过几次,是蛮新的,但一穿到他们身上,你就感到好笑,感到无奈,也感到心酸。譬如一个瘦高个穿着一件长长的米黄色的风衣,现在肯定不能说是米黄色的了。穿风衣是很绅士很气派很高雅的,可穿在他身上,就别提那些字眼了。提那些字眼是作践这有美好含义的词汇呢。他风衣上的扣子全掉了,也许是嫌碍事,他把那有装饰味的收束风衣的带子也扯了,他用一条宽宽的、长长的黑色头巾紧紧裹住风衣。这样一来,腰带上面就凸起一大堆,是他的黑棉袄凸现出来,风衣的下摆,他嫌不御风,撕成两块,分别绑在腿上,热倒热乎了,但能飘逸,能潇洒,能气派,能绅士么?他这种奇特的穿法,不光把坐在车里的城里人逗得发笑,还引来不少城里人的鄙夷。有的鄙夷地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可这桩桩是七翘八弯的烂木头,衣裳再好,有作用吗?有的说可惜这风衣了,从款式、面料上看,是名牌呢。说不定是哪个有钱有脸面的领导捐的。与其捐这么好的风衣,不如捐块麻布更实惠。也有个戴眼镜的人说话不能这样说,这么冷的天气,上铁链又是很脏的活,能穿出好样么?换上我,也只得这样穿。这里有个文化的人,他不说别人说自己。这样一说,大家也就不好说什么。 
  春生深深叹口气,他是听到这些话的了,尽管听得不明白,不清晰,断断续续的,意思还是知道的了。春生毕竟是山里人,即使他现在仅仅是读高中,就算他考上大学,就算是以后有了体面的工作,就算是他坐在大客车上,甚至坐到豪华的小车上,也改变不了他的身份,这是深入到骨髓里的。山里人的卑贱,山里人的自尊,山里人的人格,其实是深深地烙在他的灵魂里的。春生一方面为自己的乡亲感到悲哀,感到伤感,一方面又为山里的愚昧感到羞耻和无奈。像穿风衣的这人吧,就是再冷,你穿这薄薄的风衣干吗?穿它不如穿编织袋做的套子好,编织袋厚实、耐脏,穿着土气而难看,但至少不会比这样不伦不类地穿风衣惹人笑话。这就是没有文化的悲哀。你看秀娟,秀娟尽管也穿得厚实,臃肿,但她穿得得体,从她领口上的毛线上看,她的线衣是陈旧、粗糙,基本上褪了颜色的,但她罩在外面的那件短的防寒服,是深灰色的。说不上干净,在冰天雪地的车轮泥泞下,能干净么?但整洁。裤子是黑色的长统裤,脚上是一双平底皮鞋,也不横三竖四的系些带子、绳子,也不用脏兮兮的方巾系在头上,而是系了一条橘红色的纱巾在脖上,正是这条纱巾,使秀娟一下子生动起来,亮丽起来。小小的点缀,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 
  秀娟和春生前后走着,春生仍然是过去上学时的样子,木讷、茫然而又若有所思。只不过这次是秀娟在前,春生在后罢了,秀娟见他期期艾艾、畏畏缩缩地走着,秀娟知道他是还没有完全摆脱羞怯。长期的学校生活使他封闭、内向而缺少面对生活的勇气。生活能是这样的么?生活是拼搏、拼命、挣扎、甚至是残杀,严酷的生活尤其是这样。秀娟停住脚,秀娟等他走拢,告诉他凉风垭口被堵的车多,需要上链条的车多,但四面八方赶来上链条的人更多。这是山里人赚钱的唯一机会,给大车上一次链条60元,小车30元。想想看,从地里刨出的洋芋,翻山越岭挑到城里卖,一挑洋芋也就是十来元。60元呀,要当卖几挑洋芋了。上链条的机会一年只有一次,春天来了,很快冰凌就会化掉,到时再也上不成链条了。所以呀,哪怕脚指头冻掉,哪怕身上的皮冻烂,大家都希望这个季节长一点。你没看见吗,今天早上三奶奶跪在村口的那座小庙前,在祈祷天气再冷一点,这样的气候再长一点呢。 
  春生倒吸了一口冷气,春生的心疼痛起来,也厌恶起来。清早出门时,他是看到三奶奶跪在村口那个小庙前的。这个所谓的小庙,简陋得叫人不忍目睹,它其实就是依着崖壁,垒了几块长方形的石头,搭成一个神龛的样子。里面供奉着一尊佛像,如果没有人说,谁也不知道那是观音菩萨。春生是知道观音菩萨的,中国人都喜欢、敬仰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专做好事的。春生也知道观音菩萨是慈眉善目、清丽飘逸的。可这几块石头搭成的小庙里,观音菩萨却成了一尊臃肿的,脖子和身子一样粗,头上的五官粗陋不堪,连性别也分不清的泥坯。尤其那眉毛,春生记得是柳叶眉,秀丽而又隽永,现在却被捏成粗粗的向上仰着的眉毛,像张飞一样威猛。贫寒的日子,使庙宇也贫穷着;粗陋的生活,使塑像也粗陋着。尽管如此,香火仍然是很盛的,每家有了烦难事,解脱不了的事,都要来燃几炷香,烧几沓纸,纸是钱币,一般不向佛烧的,但钱可通神,他们就烧。以至于小庙的三壁,烧得黑黢黢的,观音娘娘的像,也像庄稼地里的汉子一样黧黑。 
  使春生想不到的是,三奶奶来观音像前祈祷的,竟然是祈求这酷冷的天气不要结束。他知道酷冷的天气,是没有谁会喜欢的。他们班上的一个女生,爹在邻县的一个什么局当局长。一到冬天,她就叫苦不迭,说她最憎恨的就是冬天。春生知道她并不是怕冷,她身上御寒的衣服五花八门,防寒服、羽绒服全齐,只差没穿貂皮大衣。她憎恨冬天是这个寒冷的天气穿不出去短裙,穿不出五光十色、露这露那的服装。她说她爸爸已经在昆明买房子了,等一放寒假,她就过去就不怕这鬼天气了。可三奶奶却跪在雪地里,身上冷得瑟瑟发抖,脸冻得发紫发青,清鼻涕不停地淌下来,她刚用宽大的衣袖一抹,又流出来了。这样的状况,她却祈求继续寒冷。 
  说到底,三奶奶还是贫穷给逼的。她的唯一的一个儿子,在深圳打工死了,剩下儿媳妇拖着七大八小的三个孩子。儿媳妇桂花每天都到公路上去给汽车拴铁链子,三奶奶是希望寒冷的天气长些再长些,好多挣一点钱,好使一家大小一年不至于饿着,使大孙子读得上小学。 
   
  三 
   
  秀娟的话还在继续,秀娟告诉他既然出来,就要大方一点,她说不仅要大方,脸皮还要厚,要皮实,很多时候还要耐得住……秀娟话还没说完,突然拔腿就跑,路面很滑,她几次差点跌倒也不管。飞哒哒跑到一张微型车前,这是一张装六人的车,车轻,功能也不好。这种车在大城市是不准上路的,开车的人本来有些自卑,满路上都是豪华的车,一比起来,微型车就很寒伧了。可当拴铁链的山里人一窝蜂地围住车时,他们的感觉立即高贵起来,傲慢起来。围住车要上链条的,怕有七八个之多,被人众星捧月似的围着,看他们可怜巴巴的样子,听他们低三下四的乞求,这种感觉,是很好的。他们有的扛着链条,有的拖着链条,尽管在挤,谁也不敢把链条放下。这当中有老头,有青年,有婆娘,还有不少半大不小的伙子,他们挤的挤,嚷的嚷,扒的扒在车门上,一窝蜂地叫着。有的说我绑链条最稳靠,一上路四平八稳,滑都不兴打一下的。有的说你那链条才多重,轻飘飘的,十多斤的链条也会稳靠么?我的链条二十多斤,你能比?一个蓬头垢脸,眼睛翻红的婆娘说我是最先来的,车一停下我就上来了。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嘛。春生一看,是三奶奶的儿媳桂花。坐在车上的那个开车的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呲着牙,叼着烟,把嘴一撇说去去去,啥先来后到,我这里又不是卖东西,我高兴让谁绑就让谁绑。你看你那样子,眼屎疤疤的,看着都叫人恶心。春生站在外面,听见这话很气愤,春生忍不住骂了一句日你妈的,你有啥了不起,不就是开张烂微型车么。当然,他这话是在肚子骂的。他想桂花肯定要发作了,肯定要和这人吵架了。谁知这桂花却笑眯眯的,她一笑,人更难看。她说你这师傅真会说话,你又不是找媳妇,难看不难看有啥关系?其实我身上还是有劲的,包你绑得又稳又结实,一气不歇就到坡顶。坐在车里的其他几人都朝她挥手,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让谁捆就谁捆,不要在这里烦人。他们这样一说,车外的人趁机挤了起来,开始他们还不好意思挤她毕竟她是最先来的嘛。 
  在这混乱的拥挤中,秀娟竟挤到前面靠开车师傅的车窗那里去了。春生不明白秀娟怎么会这样勇猛,不顾一切。这些挤的人,多是老头、男子汉、小伙子,穿得肮脏破烂不说,这种人贴人肉贴肉的挤法,这种在混乱拥挤中滋生出的趁机摸一把、捏一把,占点便宜的事,不是不可能的。秀娟在学校读书时,连和男生站着排队打饭,距离近一点都会脸红。现在却不管不顾,就是为了争取给车子上链条的机会。更使春生出于意料的是,秀娟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她把胸口贴在车门,把头伸到车窗边,只是车窗关着的,要不然她肯定把头也伸进去了。秀娟这时脸是绯红的,神采飞扬,每块肌肉都绽着笑,那双藏在深深睫毛下的毛绒绒的眼睛,此刻顾盼传神,大胆传情。司机顾不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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