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 下部 by 梓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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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瑞郎冷笑道:“那是说因败落而小心翼翼,故而用得更久些,破罐破摔,哪里有什麽好下场!”我不再开口,同他讲话,最後都落在争吵上,越发没有意思,默口缄言最是省事。
康睿十分静默,每日只是晨昏定省,这孩子的性情让人害怕,他遍尝人间冷暖,世态炎凉,自然老成。当日的祺焱,亦是如此,可惜我那时年纪小,只是痴缠著他发疯,如果年长几岁,如果生在祺翰前头,若我是哥哥,便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转念一想,若当真如此,祺焱又未必肯和我亲近,也未必肯许我结发之谊,思来想去,不过造化弄人。
风尘古道,终於抵达西疆。祺翰几次敕令尚德鑫归京述职,圣旨被谭培压下,密不发奏。西疆与朝廷,差不多已经分治,只是未有宣告天下,我著急,祺翰也不省心。
进了中军帐,顾不得休息什麽,寒暄几句,便归正题。
谭培因道:“因七爷未至,师出无名,只好待命。”我摆摆手,道:“起军不过一句话,不必著急,麻烦的是前後铺垫,现夷族如何?”
谭培铺开一张羊皮地图,指点几个地方,道:“这是他们出入较多之地,现下新主继位,颇有雄心,又收复了几个弱族,气焰正盛,说和说战都难。”
我一一看来,主意也思索了许久,只道:“先礼後兵吧。”我实在不想浪费太多时日,也怕没多少时日可赔在这上头。
尚德鑫道:“我便派人过去说和,嗯……我自己过去吧!”他一舔嘴唇,目光炯炯,道:“夷族多变,我同他们打了许多年交道,知道底细。”
我起身踱了几步,道:“我去!”抬手止住尚德鑫,道“你是主将,他们眼里的仇敌,血海深仇难报。我是谁,他们根本不知道,就算一次不成,我也能洞悉一二,一击便中的事儿能有多少,好事多磨而已。”
尤瑞郎道:“他们也不认识我,我去是一个道理!”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口里道:“他们的首领到底如何,我想亲自领教,不必争了。”
便见帐篷打开,一人被搀扶著走进来,笑道:“七公子!”正是周正青,犹带病弱之态,脸颊苍白,印堂发乌,身子也削弱了许多。
我一时百感交集,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周……”声音已然哽咽,周正青一笑,环顾一周,向康睿略略示意,目光落在尤瑞郎身上,倒也未变,只漠然移开,道:“七公子可以去,只得有人陪著,我早就好了,天天关在大帐里,骨头都发痒了,不如我去。”
我扶他坐下,才道:“你伤势未好,去了有什麽用?即使去了,你我二人之力,他们倘若翻脸,也没什麽用,我一人便足够了。”
周正青抿唇一笑,道:“出了事,总要有收尸的,这个我还是能做的。”尤瑞郎却转身过来,伸手捉住他的衣领将他全然拎起来,又轻轻放下,一笑道:“弱得跟只病猫一般,还去出什麽丑?”
我正要喝止尤瑞郎胡言乱语,却见周正青慢悠悠笑道:“你是何人?我可没见过?你家主子好麽?噢!我险些忘了,你主子多得数不过来,我病中体乏,也问候不过来。”言罢,悠悠一笑。
尤瑞郎登时沈下脸来,我情知他来了,这些言语事儿便少不了,周正青一腔怨怒,哪里那麽容易排解,尤瑞郎从他手中把祺焱带走,他心下还不知怎麽不是滋味,只好各打五十,道:“唇角官司少计较,没事儿就散了吧!”便抬腿出帐,回自己的营房歇息。
我想著尚德鑫说的夷族王的大约性情癖好,脾气态度,便盘算怎麽说服,却见尚德鑫挑帘进来,将一盆热腾腾的水放在地上,我因道:“这些事儿,路上也就罢了,你在你的兵士面前,不好如此,我也不是残废,难道不能自理麽?”
尚德鑫嘿嘿一笑,道:“我治领他们,不用那些虚名,将军的威信怎麽来的,不过是打仗时第一,撤退时断後,发饷时绝不亏待他们,这三条做全了,他们就不搭理什麽,天地老子娘,干他们鸟事!我愿意伺候主子,主子也应体恤我一片心意。”
我一笑,道:“我在京里还听说你是儒将,可见人言甚虚,你现下满嘴鸟语,哪里儒雅?”
尚德鑫笑道:“丘八爷里头,会拿笔的便是儒将,我同他们厮混久了,自然也沾染丘八习气。”
我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丘八习气也没什麽不好,吃肉喝酒,那些樱桃嘴的秀才们可比不了。”
尚德鑫咧嘴笑道:“这是七爷不嫌弃!”
又谈了几句其他,尚德鑫便也回去歇息,自京城动乱以来,他怕是没睡过一天好觉。
我抬手揉了揉额头,拨亮灯芯,拿出一本书来默读,脑子里喧腾一片,胀得人心发慌。刚翻了两页,便见尤瑞郎侧身进来,一直走到我面前,才道:“说服之事,不允我前去,是信不过我?”
我合上书,压平书角,才道:“事关重大,我不想假托他人之手。”
尤瑞郎道:“你是不信我一人,还是不信这儿全部的人?”我起身慢慢道:“自祺焱去了,我才明白,人生行事,大多时不知底细深浅而为,尚德鑫方才还在这儿说笑,又怎麽知晓明天会不会把我献上去,可不管如何猜疑,该下的棋还得下。”
尤瑞郎冷笑道:“七公子这话果然伤人,普天底下无好人,倘让尚德鑫听了这话,这奴才做的也没意思,还不如把你洗干净送与祺翰做人情!”
我抿唇笑道:“这行径,你可是尚德鑫的师傅了,不如现下就过去指点他,告诉他,你如何步步算计,我又是如何蠢笨如猪。”我上前一步执住他的手,捧在眼前,粉红的手掌,清晰的指纹,还是少年的肌肤,因道:“你嗅得出来麽?这上面的血腥气。”
尤瑞郎後退一步,抽出手,眼中惊恐,一闪而过,轻笑道:“七公子就这麽释怀,我看这西疆二十年也难平定。用兵者贵在心静如水,七公子现下整个儿的疯魔,可见四爷所托非人。”
我低头一笑,道:“不劳尤公子担忧,祺毓知道深浅,死也死对时候!”
尤瑞郎不置可否,翩翩出门,红衣入夜,漆黑如墨。
我了无睡意,出了营门转悠,见周正青处尚亮著,便踱步过去。
周正青正吃药,青瓷碗盛著漆黑的药汁,一边龇牙咧嘴,一边骂骂咧咧。
我因道:“正青,我过来看看!”
周正青一口灌下,才转头笑道:“我正想过去呢!”
我随意坐在一边,踌躇了半天,没有开口。周正青喉咙哽咽一声,道:“七公子过来,是想问问四爷跟我说过什麽话,是麽?”
我点点头,松开绞在一起的手指,低声道:“他跟你说了什麽话,仔细告诉我吧!”
周正青一面回想,一面道:“当时乱极了,我假托圣旨带四爷出来,就碰上尤瑞郎这个混账王八蛋,他笑嘻嘻地隔开我和四爷,便下令拿人。我记得都杀红了眼,无奈人太多,四爷自己手无寸铁,没多少工夫便被尤瑞郎拿下。我被一箭射在肋间,摔下马来,什麽都不记得。在牢里,四爷只说了句:别跟著我,去找老七。”
我眼前一阵模糊,头疼欲裂,周正青突然跪在我眼前抱住我的腿,凄声道:“七公子万万不要自责,一切都是我不该,救人错了时机,也误了你一生!”
我拉他起来,却倒坐地上,头脑没了思量,胃里一阵阵翻滚,只捂著胸口喘息,脸色如金纸,周正青连声道:“你不要闹腾,我现下去杀了尤瑞郎,为你消气,赶明儿反到京城,一把火烧了,活埋了祺翰!”
我扯著他的衣襟,勉力摇头道:“不要活埋,我……我要……把他点了天灯!”
周正青慌手慌脚地为我擦拭唇边的血迹,连连安慰道:“什麽都依你,你身子那时候好得很,除了成亲,没病没灾,快别吓唬我了!”
半晌,我才平复血气,回营房安歇,周正青不放心,也跟著过来,谈论了几句夷王事体,因道:“我比七爷过来这里早些时日,那些夷人对他们的王信赖得紧,个个刚烈,好不容易留下个活口问话,也是死扛著大刑不说。”
我点点头,道:“中原人的气节未必不如他们,只可惜闲杂事务太多,俗事磨人心志,便也生了淫奢放纵之心。利字当前,必怀刀刃。”
又说了几句,各自睡去,第二日午时,尚德鑫来报,已经同夷族安排周详,我可以过去了。
上车时,尚德鑫又婉言相劝,莫要深入虎狼之穴,周正青道:“让尤瑞郎同去吧,他武功好,诡计多端,可保七爷一人安危。”
尤瑞郎一笑,道:“自然前往。”便纵身上车,我只好点头应允,不管他处於什麽心思,总不至於杀了我。
渐入敌境,尤瑞郎将一香囊递来,道:“夷人体味浓厚,七爷拿这香避避,省得到时候只顾遮口鼻,忘了正事。”却是桂花香气,浓郁非常。
我接过来,纳在袖中,因道:“那日宴会,你倒是知道。”尤瑞郎笑道:“不用宴会,我也知道,你那胭王府待客的厅堂,终年燃著香,能熏死人,我第一次闻了,差点儿被那香气冲个跟头。”
我一笑道:“那真委屈你了,我向来就是这麽个古怪的性子。”因想起祺焱曾抱怨我用香过分,百无禁忌,我没敢告诉他是我有些嫌弃欢爱後的味道,拼命用乱七八糟的香来遮盖。
从车窗望去,皆是夷族士兵,半裸著一条宽大的臂膀,衣服都是毛轧扎的兽皮,面色深铜,略显狰狞威武之色,不由猜度他们汗王的样貌。
再远处,是一所宽大的乌灰帐篷,两人多高,应当是首领的住所,还未下车,便听有人唧唧咕咕的说笑,尤瑞郎唯恐我不够败兴,向我道:“他们说中原无人,为何派两名女子前来,莫非要收买他们汗王,若当真如此,应当派几十个来,不然怎麽尽兴!”
我看了他一眼,他脸上泛起些红,却十分兴致勃勃,因一字一顿道:“不劳尤公子转告,我也听得懂!”尤瑞郎讪讪一笑,跟著下车。
一对人自大帐中出来,迎前是一中年相貌的夷人,满脸堆笑,却沧桑冷漠,眼中精光若现,应是军师之流。
那人行了夷族之礼,开口是十分流利的汉话,道:“欢迎天朝使者!”
我一笑,用汉话答谢。若论礼数,这汗王应当出来相迎,现在倨傲如此,著实要人调理。
我低头入帐,正中便是新王赫戈哲,身材伟岸,相貌凛然,眉宇间英气逼人,可惜嘴上一把茂盛的胡须,毛毛团团,又是连鬓的络腮胡子,竟想起一个笑话,说男子毛发茂密,若胡须同阴部毛发相连,便是青龙之相,须得白虎女子来配,不由一笑。
那赫戈哲拄案而坐,伸手指问道:“你是何人?”持的是半生的汉话。
我立於当地,沈声道:“听说汗王英明惠颖,深得人心,这就是汗王的待客之道麽?”
赫戈哲面露不悦,自案上拿了个酒杯,道:“这便是上次挑剔我礼数的使者的头骨,你瞧好看麽?”那酒杯白惨惨的颜色,怎麽喝得下去酒,恶心都恶心死了,不过倒是好个下马威,谁说夷人不如汉人懂得御人之道。
我抿唇一笑,道:“听汗王的言辞,是研习过汉人诗书的。我不才卖弄,汗王以己之妄凶,成他人之赤胆忠心,後人只闻那些果敢赴死的名臣,不闻其戮者为谁。”
赫戈哲嘴里咕哝一句,方笑道:“那麽,你坐下来,说你的事吧!”
我遂坐於一侧,问道:“汗王手下所率甚众,个个勇猛善战,为何却一直打不过汉人?”
赫戈哲有些惊异,口中道:“汉人狡诈。”
我一笑道:“兵不厌诈,汗王是说汉人聪明麽?”
赫戈哲有些不悦,道:“汉人的土地繁茂肥沃,我地寒苦。”
我又笑道:“汉人连年,无不饱受水灾,旱灾,蝗灾,其余天灾人祸,不可计量,汗王有什麽灾荒?”他自然有灾荒,只天性如此,不知从何计较。
赫戈哲耷拉下眼皮,摇摇头,道:“好像没有。”
我起身踱了几步,才道:“我可为汗王估量,汗王疆土不是不广袤,人众不是不兴盛,汗王若能善理经营这土地,连天朝都要羡慕它水土丰美,物产精良。”
赫戈哲问道:“如何经济?”
我因道:“胭脂族善游牧,可曾规划路线,保养土地?胭脂族并非无粮产,可曾精耕细作?胭脂族再向西行,远处又为何族何土,可有人堪量?”赫戈哲有些毛躁,抱肩而视,摊著腿脚。
我轻笑一声,不再开口,归坐静声。
赫戈哲便问道:“为何不接著说?”
我答道:“此等事务,过於繁杂,须长期详谈,慢慢施行,治国当如烹小鲜,万万不能急於求成?”
赫戈哲大笑,道:“原来用意在这里,你有什麽要求?”
我一笑道:“没什麽要求,只是和汗王闲谈而已。”起身欲辞。
赫戈哲笑嘻嘻过来拉我的手,因道:“急什麽,我同天朝向来和睦,先生留几日耍耍。”
我因笑道:“既然和睦,我时时可来,叙情不在这一时半刻,来日方长。”
赫戈哲略咬了咬唇,才笑道:“不错,那麽──送先生!”
我拱手辞离,上车时,那军师过来问道:“请教先生台甫?”
我眯了眯眼睛,笑答:“我是多觅罗齐.祺毓。”军师登时面露惊色,只听尤瑞郎轻笑一声,传音入密道:“七爷好大的胆子,就不怕被他们拘留下来!”
回到营地,尚谭周早在门口等候,团团转转。我入帐将经历一一说明,尚德鑫道:“七爷有些唐突了,他们若是心生歹意,留下七爷,可怎麽是好?”我拍了拍他手背,似有安抚。
谭培因道:“七爷把话说了一半,只看这赫戈哲如何行事了?”
周正青却道:“你要养虎为患麽?”
我因道:“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助他经营国土,一面将他视线引向西疆更远处,在那里扩疆拓土,让我能放心起兵,无後顾之忧。”
尤瑞郎道:“以後呢,他日益强盛,必虎视中土。”
我因道:“安逸而居易生安定之心,他的子孙未必如他一般好战,还可以和亲,通商,关系越亲密,越难滋生战事,这是後话,不必担心。”又笑道:“以後我也未必看得见,谁知道呢?”尽人事而知天命,我只能做到如此。
赫戈哲在大帐里听了军师哈赤密所语,道:“这王子真是胆大包天,不过他的提议又让我心有所动,天下的鱼肉不是一块儿,兴许有更好吃的。”又笑了笑,道:“不过生得如女娃娃一般,身上香得怪,我只想打喷嚏。他们中原贵族都是这般娇弱,怎麽拿的天下?”
哈赤密低头道:“中原人爱较心机,臣早年游历,知道他们有多无耻,官员们为了升官,能把自己的老婆孩子献上去,臣亲见一人把自己儿子送给一个快死的老官。”
赫戈哲本来年轻,更加兴致勃勃,问道:“送男人行贿,有什麽用?为了服侍,哪里比得了女人周到温柔?”
哈赤密算是赫戈哲的长辈和师傅,凑过来低声叙了遍内中乾坤,赫戈哲起先十分惊异,後才笑道:“他们真是古怪,竟有这麽多花样!”伸手按了按腰间掖的香囊,那是他妙手空空得来的,怕让哈赤密知道了又要絮叨半天。
哈赤密又说了几句,无非是要赫戈哲不要著急,静观事变,赫戈哲打发他下去,便有一身材高俊的女人走上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头上编了无数小辫,在颈後攒成一只又长又粗的发髻,带著异族的豪放之气,憨然笑道:“汗王,请用饭吧!”
赫戈哲望著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笑道:“安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