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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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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孩靠墙,敦煌背后是闹哄哄的食客。鸳鸯火锅。三瓶燕京啤酒。敦煌注意到女孩点了两份冬瓜和平菇。女孩喝酒爽快,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能喝。喝酒敦煌有经验,这是他唯一过硬的特长,保定以为自己酒量不错,但半斤二锅头下去就不知道敦煌到底能喝多少了。在女孩面前敦煌很谦虚,说自己酒量不行,一瓶下去就说胡话。 
  “说吧,我听。”女孩大大咧咧地捋起袖子。她没发现敦煌喝酒几乎没有下咽的动作,而是直着流进去的,“就喝到说胡话为止。” 
  接下来两人半杯半杯地碰。热气腾腾的火锅让人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人。敦煌三个月没见过如此丰盛的诱惑,两眼放光,大筷头往嘴里塞涮羊肉。女孩脸色也红润多了,看起来年龄比在风里要小。还是挺好看的。鼻梁上长着两个小雀斑。谁的手机响了,女孩赶紧到包里找,等她拿出来,旁边的一个男人已经开始说话了。她的失望显而易见。她把手机在手心里转几圈,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问敦煌叫什么。 
  “敦煌。” 
  “听起来很有学问啊,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我爸取的。他基本上等于文盲。歪打正着。听我妈说,我刚生下来那两天,他愁坏了,找不到好名字,都憋成便秘了。没办法,从邻居家抱来一堆报纸,翻了一天也定不下来,最后在《人民日报》第一版上看到‘敦煌’两个大黑字,就是我了。” 
  “你爸真是,早该取好了名字等你出生。”女孩空洞地笑起来,瞟了一眼手机,“我叫旷夏。空旷的旷,夏天的夏。好听么?” 
  “好听。比敦煌强多了,我老觉得自己是块黄土夯出来的大石头。” 
  女孩笑得有点内容了,说旷是父亲的姓,夏是母亲的姓。敦煌不觉得这名字有多好,父姓加母姓,满世界的人都这样取名字。但他还是说,好。他得让她高兴。所以接着就夸卖碟好,说自己刚到北京时也想卖碟,苦于找不到头绪,遗憾至今。 
  “那你现在干吗?”旷夏问。 
  “瞎混。这干两天,那干两天,北京这么大,总饿不死人。” 
  “回老家去啊。北京就这么好?” 
  “也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混呗,哪里黄土不埋人。” 
  旷夏又转她的手机,脸色沉静下来。“要不是卖碟,我早回老家了。北京风大。” 
  “那倒是,好在吹不死人。” 
  谁的手机又响了,旷夏把手机重新拿起来。还是跟她没关系。敦煌觉得她有事,心想算了,见好就收吧。就说,要不就吃到这里,见到她很高兴,他请客。然后招手要买单。 
  “我来,我来。”旷夏争着掏钱包,“说好我请的。” 
  敦煌做一个制止的动作,旷夏真就听话地把钱包放下了。敦煌脑子嗡的一声,你怎么就这么实在呢。他装作到挂在椅背上的衣兜里找钱,感觉全身在两秒钟之内起码出了一斤的汗。只好冒险用一次保定教他的方法了。他在左口袋里摸索半天,眉头皱起来,赶快又去右口袋里摸,立马跳起来,惊惶失措地说: 
  “我钱包没了!手机也没了!” 
  “不会吧?你再找找。”旷夏也站起来。 
  敦煌又去摸口袋,干脆把衣服提起来,当着旷夏和服务员的面将内侧的两个口袋翻出来,当然空空如也。“一定是被偷了!”他说,“我进来的时候还在。”然后对服务员说,“你们店里有小偷!”服务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吓得直往后退,好像害怕小偷附了她的身,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啊。”她惊恐的样子让敦煌有点不忍,但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 
  周围的客人筷子停在半空,扭过头来看,热情洋溢地看着丢了钱包和手机的敦煌,又稍稍后仰身子,以便证明自己的清白。舞台越搭越大了,敦煌硬着头皮也得把独角戏唱下去。 
  “你没记错?没放包里?”旷夏说。 
  “不可能错。钱包里有六百块钱,好像不止,记不清了。还有一张建行的卡、身份证、一张五十块钱的手机充值卡,都丢了!钱无所谓,关键是身份证,补办一个太麻烦了。我那手机才买了不到一个月,一千多块钱哪。” 
  他竭力把自己弄成一个唠唠叨叨的祥林嫂,所有顾客都往这边看。小服务员果然怕了,赶快去找领班。等领班过来,旷夏发现了一个问题,服务员竟然没用衣服罩罩住敦煌的上衣。如果罩了,钱包和手机就不可能被偷。部分责任在火锅店。衣服罩的确没罩,反而是敦煌的上衣套在衣服罩上。领班没承认是店员失职,气短是有了一点,解释说,店门上已经写明,顾客的钱财自己保管好,丢失本店概不负责。敦煌和旷夏不答应了,如果罩了还丢,当然不会连累饭店,问题是现在没罩啊,谁知道是否有意不罩。意思很明白了。 
  “对您丢失财物我们十分抱歉,”领班最后扛不住了,“要不给你们打个八折,这事就到这里。再送两瓶免费的压惊啤酒,怎么样?” 
  旷夏说好吧。敦煌不答应,至少五瓶! 
  领班说:“先生,我只有这么大的权限。” 
  敦煌说:“那好,让你们经理来。” 
  领班犹豫一下,走了。旷夏问敦煌手机号多少,拨一下看小偷还在不在店里。敦煌说了一个号,旷夏拨了,已关机。彻底没戏,死心吧。敦煌心里说,早就死心了,那是三个月前的号,手机早不知道扔哪去了。过两分钟领班回来了,身后的服务员端着五瓶啤酒。敦煌让打包给旷夏带走,很不好意思到头来让她破费。旷夏说本来就该她请,看了看手机,塞进了包里。她让服务员打开,现在就喝!敦煌想,喝就喝,谁怕谁,正好没过瘾。 
  现在才真正开始,旷夏喝得更爽快了,如同易水送别,酒杯碰得决绝悲壮。喝。喝。两瓶下去她就只会说喝喝了,慢慢歪倒在桌子上。 
  “没事吧你?”敦煌说。 
  “没事,喝。喝。”旷夏嘴里像含了个鱼丸子。然后突然就哭了,“我想回家,送我回家。” 
  敦煌说好,现在就送你回家,一边把剩下的那瓶酒嘴对嘴喝完了。还好,旷夏基本上明白家在哪里,一说敦煌就知道了。三个月前,他对海淀这一带和老北京一样熟悉。她住芙蓉里西区一个一居室的房子,三楼,租的。敦煌把她弄上楼,开了门发现满屋都是大大小小的白柳条筐子,一筐筐的碟片。筐上贴着纸签,注明欧 美、印度、韩国、日本、武侠,等等。他正打算找“三级”和“毛片”字样,旷夏在床上闭着眼说: 
  “水。喝水。” 
  水瓶空的。敦煌让她忍一忍,等把水烧开,旷夏睡着了,还打着小呼噜。敦煌端着水杯在一把旧木椅子上坐下,等水凉下来。屋子里陈设简陋,除了旷夏身底下的大双人床,大家伙就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桌子上是旧电视机和一台八成新的影碟机,此外就是碟片筐子。他东瞅瞅西看看,一杯水被自己喝完了。他想不出今晚余下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准确地说,这一夜他该到哪里去安顿自己。听着旷夏的小呼噜,敦煌突然觉得自己挺可怜的,连个窝都没有。他在北京两年了,就混成这样,静下来想想,还真有点心酸。当时把那半死不活的工作辞掉,满以为到了北京就能过上好日子,现在连人都半死不活了。口袋里只有二十二块四毛钱。他又倒了一杯,打算等她再要就端过去。 
  敦煌一筐筐找,没找到毛片,连张名副其实的三级片也没找到,只有“情色”片。看封面上的女人都露胳膊露腿的,那都是虚张声势,很可能整部片子里就露那么一下子。最后找到一部应该会黄的碟,《色情片导演》,打开影碟机和电视,在静音状态下悄悄看起来。看了半截还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敦煌兴味索然,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等他猛然醒来,碟片已经放完了。 
  此刻凌晨两点半。他把电视和影碟机关上,感到腰酸背疼和冷。旷夏蜷缩在床的另一边像只猫,呼噜声没了,被子跟着呼吸起伏。敦煌想,随他去了,从背包里找出皱巴巴的呢子大衣,谨慎地躺倒在那张双人床上,把身子蜷得像一条狗。大衣拉过头顶,世界黑下来。他的夜终于来到了,他想挠挠下巴上的一个痒处,手伸到一半就睡着了。 
   
  3 
   
  醒来时敦煌先感觉到眼前有光,睁开眼吓了一跳,眼前悬着另外两只眼,还有一张精神饱满的脸。接着清醒过来,那是旷夏,他睡在别人的床上,身上暖和和的,摸一把,一床蓬松柔软的被子。敦煌尴尬地笑笑,欠起身想坐起来,旷夏用嘴制止了他,她把她的嘴放到敦煌的嘴上,敦煌就一点点向后倒,重新躺在了床上。 
  整个过程他们只说了一句话,旷夏说的,旷夏说:“踩着我的脚。” 
  当时敦煌手脚忙乱。他看过不少毛片,在梦里也排练过很多次,但真刀真枪动起来,敦煌头脑里一片空白,整个身体沉在黑暗里无法调遣。旷夏帮了他,一只手默默地指路,跟他说“踩着我的脚”。敦煌踩到了她的脚,就明白了前进的方向和办法,意识逐渐回到了大脑里。敦煌越来越清醒,片子上和梦里的经验转变成现实。他看见旷夏眉毛像绳索拧在了一起,咬牙切齿的模样比受难还痛苦。她毫无规律地抖成一团,但除了那句话她一声没吭。 
  敦煌从旷夏身上滚下来,身心一派澄明,无端地觉得天是高的云是白的风是蓝的,无端地认为现在已经是蕙风和畅,仿佛屋顶已经不存在,沙尘暴也从来没有光临过北京。两个人都不说话。床头的鸡眼闹钟嘀嗒嘀嗒独自在走。 
  “我好看么?”过了很久,旷夏说。 
  “好看。” 
  又是沉默。 
  “你多大?”旷夏又问。 
  “二十五。” 
  “和我弟弟一样大,”旷夏幽幽地说,“我二十八。” 
  敦煌突然觉得对不起身边的这个女人,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个,办假证的。” 
  “哦,办假证的。我卖盗版碟,算同行了。” 
  敦煌听见她笑了两声。敦煌又说:“我刚出来,从,就那里。” 
  旷夏没像他想象的那样惊叫一声,她只是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语气词,“哦。”然后说,“我叫夏小容。”敦煌很想扭头看看她,还是克制住了。她继续说:“旷夏是给我孩子取的名字。”敦煌突然觉得有点难受,仿佛有一条尖利的线从小腹往上蹿,闪亮地开了他的膛。他说:“你结婚了?” 
  “没有。我还没孩子。男朋友姓旷,我叫夏小容。” 
  敦煌觉得不能再这样漫无边际地躺下去,起身开始穿衣服,速度很快,裤带没勒好就往卫生间跑。他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烟,出来时从裤兜里掏出了所有的家当,二十二块四毛钱。经过客厅的小方桌时,把钱压在了烟灰缸底下。放好钱,透过卧室和客厅之间的玻璃窗,他看见名叫夏小容的旷夏正侧着脸看他。“我想喝杯水,”夏小容说。 
  敦煌倒了水端过去,说:“热。” 
  夏小容从被子里伸出了光胳膊,握住他的手,“有女朋友了?” 
  敦煌莫名其妙地觉得受了伤害,“有!”他说,“在北京。”当然他没有,但他觉得应该说有。说有的时候他想到了进去时保定跟他提到的七宝,嘱咐他出来了就去找七宝,照顾好她。对七宝敦煌一点都不熟,只见过一个背影。他去保定的屋里,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从保定屋里出来,身材高挑,屁股挺好看。保定说,那就是七宝,也是做假证的。此外没说。没说他也就不去问。 
  “好看么?”夏小容继续握着他手,说话的口气像他妈。 “还行,看着能吃下饭。” 夏小容缩回了胳膊,咯咯地笑,身体带着被子一颤一颤地抖。等身体和声音平静下来,她才说:“你站在客厅里的时候,很像我在老家的弟弟。他整天混日子,爸妈为他操碎了心。”然后又说,“有时间带给姐看看。” 
  她一下就成姐姐了。敦煌说:“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 
  “只要在北京,总能找到。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喝酒?” 
  敦煌没吭声。 
  “我们吵架了。他说我这样的女人没意思,”夏小容继续说,“老想着回家,想着生个小孩过日子,不如分手省心。” 
  “我也不理解。” 
  “不理解我?”敦煌没说话。夏小容突然生气了,“出去!男人都他妈一个德行!” 
  走就走。敦煌背上包刚出卧室门,又被叫回来。她声音缓和一些,穿衣服的时候让他背过脸。她只穿了上衣,坐在被窝里,递给他一百块钱。“我手头就这一点了,”夏小容说,“你先应应急。”敦煌一声不吭地接过钱,经过客厅时把二十二块四毛钱重新装回口袋里。 
  这一天对敦煌来说,只有早上那一个钟头是好时光,整整一天他都在浮尘天气里跑。风小了,沙尘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大街上到处是戴着眼镜、口罩和头蒙纱巾的人。他背着包先去了西苑,三个月前他和保定住在这儿的两间民房里。女房东装作不认识他,因为他们俩被抓后,她就把他们剩下来的行李能卖的卖,不能卖的就扔了,而且,他们的租期还有一个月才到期。敦煌火了,骂她见利忘义。房东就说好啊,你还有脸找上门来,警察过来搜查时我们的脸都给你丢光了!这是狡辩,当初租房子时可不是这样,他们干啥关她屁事,她只是把房子租给钱的。最让敦煌气愤的是,房东嘀咕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她还希望我一辈子都耗在里面呢。他就让房东退房租,两间屋,八百。 
  “可我真的没钱,”房东说,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个手机,喂喂起来,然后像列宁一样抱着电话走来走去,边走边说,“啊?急救室?这么严重?好,好,我马上到,马上来!”放下电话脸像根苦瓜,“大兄弟,你看看,说来事就来事,我妈不行了,我得赶紧去医院。实在没钱,要不还你一百,我就这一百了。”她从口袋果然就掏出一张老人头来,“就当帮大姐了。” 
  敦煌一把夺过来,总比空手好。房东转身就往胡同外跑,说是去医院。敦煌看她仓皇跑动的大屁股,有点后悔拿了钱,却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房东说过,父母早就没了。然后想起刚刚就没听到手机响,振动都没有,这他妈的老女人!他追出胡同,房东的影子都没看到。一气就捡了一堆砖头,一块块往房东的屋瓦上扔,瓦片哗啦哗啦地碎。扔一块说一句,一百,两百,三百。扔最后一块时说: 
  “操你妈,七百。” 
  他又去找另外几个办假证的朋友。一个没找到,不是搬走了就是被抓了。保定刚进去时就说,遭人算计了,要不哪会都进来。谁在算计,保定也说不好,京城里干这行的不少,各有自己的来路和地盘。敦煌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他得找个落脚的事,还得干这行。一天下来一张认识的脸没碰到,那个只看过背影的七宝更不用说了,站他眼前也未必认识。到了晚上九点半,敦煌只吃了两个烧饼喝了一瓶水,在硅谷门前下了车,两脚着地发现自己还是无路可走。他晃晃荡荡来到芙蓉里,夏小容的灯亮着。他说,来还钱。 
  夏小容看他一身尘土,像从建筑工地上刚回来。“这么快就发了?做小偷还是抢银行?” 
  “造假币了。”敦煌说,去翻背包口袋,摸一把没有,再摸一把还是没有。“我明明放在里面了,怎么会没了?” 
  “算了,别演了。难道又被小偷偷了?” 
  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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