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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收获-2006年第6期-第4章

小说: 收获-2006年第6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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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应当早在钟师傅那里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静静地守在一旁,偶尔走上前来,把渐暗的灯芯拨亮。 
  我们之间的不理解变得越来越深。在这座房子里,不知不觉,每个人都会变成一道密实的屏风。 
   
  13 
  我终于盼到了春迟回来。 
  这一次,春迟从南洋回来,很快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女孩。 
  婳婳上前为春迟敬茶,怔怔地盯着她看个没完。她终于见到了春迟,这个多年来她一直盼望着见到的神奇女子。她的眼睛那么亮,怎么会是个盲人呢,——婳婳一定在这样想,所以她伸出手,在春迟的面前晃了几下。 
  春迟敏锐至极,婳婳这个微小的动作也无法逃过她的眼睛。 
  她本就非常厌恶陌生人出现在家里,更何况这人还对她如此不敬。她重重地推开婳婳递到眼前的茶杯。热水溅到婳婳的身上,她不禁叫出声来。在这座房子里,还从未有过谁发出这样尖利的声音。叫喊、痛哭和欢笑在这里都是禁忌,婳婳也许此刻才嗅出这里宛若坟墓般的气息。春迟果然因为婳婳的叫声勃然大怒。她喊女佣过来,将婳婳赶了出去。 
  那一天,婳婳躲在院子的花丛里瑟瑟发抖,我找到她时,她恳求我,不要把她赶走。因为恐慌,她才显露出一点对我的依赖。可是我却无能为力。不能因为她再惹春迟生气。我只能暂时让婳婳在院子里躲一躲,等到我将钟师傅去世的事情说给春迟之后,也许她会允许婳婳留下。 
  那一夜,婳婳孤单地呆在院子里。半夜我出来看时,只见她伏在我们初见时的那个石瓮旁边,哀伤地睡了过去。 
  对她,我一直有亏欠,永远也还不清。但成年后,我常很冷酷地想,世界本就是如此的,每个人都有他的亏欠,也一定有他的倾囊所出。像一条锁链般一环环紧咬,直至首尾相连,这个世界便是公平的了。 
  次日早晨,春迟从房间里出来,便问我要钟师傅送来的贝壳。我把麻袋解开,贝壳就在里面。春迟伸进手去抚摸了两下,满足地接了过去。 
  她回到房间,关上了门。这是最激动与忐忑的时刻。春迟是否会察觉这些贝壳与往常的不同?我等候在门口,静听里面的每一丝声音。钟师傅说,在最安静的时候,春迟的手指抚过贝壳,会奏出一串悦耳的音符。先前我从未注意,而这一次站在门口仔细地听,果然听到里面有细小的乐声,断断续续,非常牵强,令人觉得它出自于幻觉。 
  忽然春迟推门走出来。她感觉到我在门口,就对我说: 
  “去把钟师傅叫来,我有话要对他说。”她看起来很生气,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他不能来了。一个月前,他已经病逝。”我平静地说。春迟怔住了,身体轻微地摇摆了一下。她还是在意着他的,抑或是在意他为她做的事,但这也并没有分别。当知道他已离世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痛苦,这就已足够。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陷入沉思,一定是在回想从前与钟师傅交往的片断,我不想打断她。让这怀念再长些,再长些吧,这是钟师傅应得的留恋。 过了很久,她才说: 
  “你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是。我见到他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春迟立刻问道。 
  “没有什么。他只是教给了我如何洗涤、打磨贝壳。这样,以后我便可以代替他,做这些工作。”我撒了谎,有关钟师傅告诉我的那些事。这是钟师傅的意思,他不希望春迟因为任何事记怨他。 
  “那么说,这些贝壳是你打磨的?”春迟不再去寻究钟师傅到底告诉了我什么,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贝壳上。 
  “唔……是的,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是我在很刻苦地练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春迟沉默片刻,说: “我累了。先回房间去了。”钟师傅的死,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气力,使她变得虚弱不堪。 
  “还有一件事……昨日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是钟师傅托付给我的,可不可以让她留下来?” 
  春迟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来,开始下雨。这个炎热的夏天缺少雨水,钟师傅死去的那日,天空非常阴沉,却始终没有落雨。出奇的憋闷。仿佛一切都在静候。也许一直等到春迟回来,死者才放心地走远。雨水接踵而至。 
  我在屋外的长廊里找到春迟。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房檐下看雨。雨水劲猛地越过屋檐,淋湿她身上菊花图案的绢丝长袍。我走近她,她听见我的脚步,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她苍白、无助,细瘦犹如一根被雨水打落的梨花枝。我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眼泪。 
  我很想走过去与她说话,帮她撩起浸湿的裙裾。但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掉头走了。我要以男人的方式爱她,是的,我可以做到,现在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双寒冷的眼睛,正充满哀怨地望着我。纵然是隔着大片的雨雾,我也能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等到春迟回房后,我才又到后院,在草丛深处找到婳婳。她躲在那里,被一团雨水包着。我想要扶她起来,可是她却推开了我。 
  我告诉她,春迟允许她留下来了。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欢喜。只是又像平常那样,走去灶房里开始她的工作。从这时起,她的心中便对春迟怀有了记怨。她像积攒嫁妆一样,将这份记怨一点点积攒起来,同时又不得不以最谦卑的姿态,与春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而春迟,是天下最敏感的女人。即便看不见,她亦能觉察到,眼前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敌意。 
  就这样,我夹在两个对峙的女人中间,度过了青春的最后一段时日,终于成年。 
   
  14 
  此后的几年里,我变得和春迟越来越像:对贝壳的痴迷,对旁物的忽视,对人的冷漠。我知道以春迟一人的微薄之力,想要找到她要的东西,是非常艰难的。所以我决定帮她一起找。秘密藏在贝壳里,所以我首先必须读懂贝壳。 
  于是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密闭的房间里,封好窗户,不让一丝光线进来。我拿起一枚打磨好的贝壳,闭上眼睛,慢慢抚摸。这是一种阅读,只在最安静的时候,才可以发生。起初我练了很久,都无法做到心无杂念,全神贯注。屋外发出的一丝动静,都会把我牵走。我总在想,是春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吗?她莫不是又要远行了吧…… 
  但是时间久了,我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屋外的声音再也进不来了,不知不觉,我已经独在一片万籁俱寂里。原来贝壳里真的另有一番洞天,第一次听到短促的乐符从贝壳与手指之间跳出来时,我高兴地喊出声来。 
  就这样,我瞒着春迟,趁打磨贝壳之际,悄悄洞悉贝壳里的秘密。如此又过了五年,春迟依然没有在贝壳里找到她的秘密。这五年里,她出海更频繁,海上的歌舞生活迅速侵蚀着她的身体,她再也无法抵御,终于开始衰老。 
  在又一次出海归来的时候,春迟病倒了。那段时间,她都住在家里,每日躺在病榻上,小声地唱歌,日出日落,贝壳还捏在她的手中,从没有松开过。此前我并没有听到过她唱歌,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在船上是个出色的歌女。春迟的歌声的确令人沉醉。有时我和婳婳在外面忙着自己的事,听到她的歌声,不禁都停下来,站在那里静静聆听。歌声很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也许是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春迟曾抱着我哼唱。或者更早,这音乐仿佛前世就与我碰见过了。 
  我越听越伤悲,心中隐隐感到,与春迟的分离就在眼前。小时候我总害怕她出海远行,然而现在她不走了,我才知道,比分离更可怕的是衰老。 
  即便如此,春迟也从未停下她在贝壳中的寻找。佣人将木桌抬到她的床边,贝壳摆放在上面,她一伸手便可以拿到。但因为连日受风寒的折磨,她的身体极为虚弱,手指放在贝壳上,却无法停止颤抖。一直摩挲到手指灼烫,也只是发出几声匆促的声响。 
  我知道,她很焦急,总觉得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若在有生之年,都不能找到她一直寻觅的东西,那该有多么遗憾。她的脾气越来越糟,那些用过的贝壳,被她随意丢弃在地上,有的已经被摔碎。 
  她带叫来的贝壳很快就要被用完,她要找的东西却不在它们当中。春迟又想出海,随船队打捞贝壳。我当然要拦阻,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从郎中那里抓来的药吃了一服又一服,可是似乎毫无起色。 
  我想,终于到了这个时刻,我需要肩负起照顾这个家的责任。多年来,这个家的全部开销,都是春迟从船上唱歌赚来的。春迟只是积攒贝壳,从不积攒金钱。所有的钱都花在我和这个家上,而现在,她不能再去海上卖唱,这个家将如何支撑下去呢。 
  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没用。也正是在这时,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春迟对我是多么娇惯。她从未要求过我什么,只是放任我成长,哪怕我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她也会一直养着我,纵容我长成一个软弱的公子哥儿。 
  我一路成长,唯一的一件事业便是迷恋和追随春迟。这大慨就是所说的业报吧,她抚养我长大,我无以为报,于是将一生都献于她,甘愿做她的奴仆。 
   
  15 
  我与春迟道别。那是我们最长的一次谈话。她并没有阻止我出海,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贝壳就像一味她赖以生存的毒药,如今的她已是个嗜毒已深的病人,离开了贝壳根本无法活下去。她忽然变得很柔弱,像个温软的小姑娘。这一刻的感觉是美好的,因为她终于完全依赖于我。她将一切交托到我的手中。 
  交付之后,我们变得沉重起来,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动了动。我觉察到,连忙问: 
  “你冷吗?我去打热水来,给你暖脚。” 
  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洗脚。鲜红的脚底在水中摇曳,触目惊心。我把手指覆没在水中,它们变得犹如水草一般快活,迅速地缠绕在她的脚上。这一次她的脚很凉,仿佛有个风口在,身体里的热气都由此流光了。我用手掌紧紧按住脚底,希望能将自己身体里的热量传递给她。 
  我擦干她的双脚,抬起头望着她。她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多么纯澈,依稀还是多年前那个匍匐在她的脚下,一心只盼望她多给些怜爱的小男孩。我轻轻对她说: 
  “你可以等,是吗?我一定会将你要的东西带回来。” 
  她点点头,双脚从我的手中抽离。就在我觉得可以靠她更近一些的时候,她又缩了回去。但我已经很满足,端着木桶缓缓退出房间去。 
   
  16 
  我在那年八月坐船离开,沿着春迟当年远渡的线路,向着未知又熟悉的南方驶去。那是我的第一次远行,与当年的春迟相仿年龄。 
  那次海上旅行令我格外兴奋,我在每一片海水里寻找春迟的气息。在迎面开来的船上,我仿佛看到了她。 
  二十二岁那年,春迟乘船离开了滟潋岛。船穿越印度洋,沿着大陆的最东端一直驶向渤海湾。漫漫旅途中,她一定曾趴在船桅上轻声哭泣,有人看到她抱着小小的婴儿唱马来语的摇篮曲,她还兴致勃勃地摸出纸牌为大家算命;她的眼睛里总是溢满星辰般的光芒,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是一个盲眼女孩。后来,她终于累了,躺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不分昼夜地睡过去,路途中遇到暴风雨也不知道。 
  那是一次漫长的旅行,长得仿佛将所有的记忆都如盐粒般倾倒在甲板上,再被烈日逐一曝干。 
  多年后,我第一次走入春迟的记忆,海螺般旋转的地下宫殿。被幽禁在这里的往事,她的,别人的,犹如饥饿的鬼魂,一闻到人的气息,就全部扑涌过来。看似狰狞的面目之下,其实是一些落寞的无人问津的心灵。 
  有人说,记忆希望与人亲近,它们本就寄生在人身上,每一次回忆和凭吊,都将为它们提供养料,滋育它们生长。如果记忆不幸与人分离,其中的水分就会一点点流失,直到最后,化作一些干巴巴的粉末,消陨在空气里。只有那些侥幸落在大海里的记忆,躲进贝壳深处,才免干被风干。它们莹润,鲜活,却因为与人隔绝而忍受着孤独的折磨。不知要在黑暗的壳穴里等待多久,才能再见天日,与人亲近。 
  当这个瘦弱的女人用柔软的手指打开贝壳,呼唤记忆的时候,它们被惊醒了,循着女人的体温飞过去,栖落在她的身上。 
  像篝火节日那样热闹。记忆是一支支点燃的火把,是齐聚在她周围跳舞的小鬼。那么灼亮的火焰,春迟被深深吸引。为此,她愿意放弃自己的视觉,以表现对记忆的忠诚。 
  而现在,我坐在春迟的记忆里,等那些往事漫过来,将我掩埋。它们比蜂群还快,比火山更烫,——大概是终于遇到那么一具崭新的肉体。 
  我将它们一只只收在我的袖子里。它们吸吮我,蚂蟥一般。我平静地坐着,等到血液相融,这些记忆就属于我了。 
  没有害怕,只是甘愿。 
   
  投梭记 
   
  题记:“常言道:男子痴,一时迷;女子痴,没药医。” 
  ——明院本《投梭记》 
   
  上阕 
   
  1 
  三月的某天,一个男人来到滟涟岛的难民营,带走了春迟。那天他在窗外看了她很久,后来雨越下越大,他那团蓬松的络腮胡子像昆虫标本一样黏在了脸上。他走到房檐下轻轻地敲窗户,春迟倏地站起来,跑去给他开门。男人跨进门来的那一刻,春迟看见世界就像一只正在开启的八音盒。 
  她知道此前已经有好几日,男人都在暗处悄悄注视着自己。有时夜晚她看见他的影子,硬邦邦的,像混杂在湿软的热带棕榈林中的一棵冷杉。她从未看清他的样子,他的胡须太浓重,覆了大半个脸,眼睛像潦草的月亮,躲在云霭中若隐若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觉得他的眼神中有些湿漉漉的东西,像一种温暖的召唤。 
  她猜想他一定认识自己,也许他就是自己从前的爱人。可是一场海啸令她忘记了所有从前的事,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有一次,在院子里,他靠近她,伸出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她非常惊慌,打翻了院子里的一只木桶,将脏水溅得他满身都是,然后她狼狈地跑开了。 
  她猜想他伤透了心:爱人与他面对面却一脸漠然,好似面对陌生人,还受惊般地躲闪,远远地跑开了,——这该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但他是个执著的男人,又或者他们之前的情谊太深了,总之,他并未放弃她。但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躲在暗处,远远地看着她。 
  自失去记忆后,春迟就像在永无止境的隆冬里长眠。直到这个男人出现,砸碎了冰窟,将她唤醒。他的眼神提醒了她,使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个年轻女子。她的脸颊犹如被春风吹开的桃花,是绯红的。她奇怪为何周围的人都没有察觉她变美了。 
  她开始喜欢到山下散步,走得越远越好,一个人。这样,她就可以感到他的存在。他在她身后约十来步的位置,脚步声清晰可辨。他的脚力很好,走很远仍没有半点散漫。她走在前面,已经气喘吁吁,内心却欢快不已。在春迟的记忆里,那段山路很长很长,有稠密的树阴和鸟叫,却好像从未有任何人走过,除了他们两个。四下一片静谧,忽然砰的一声响,——一只硕大的椰子,从他们之间的树上砸下来,滚落到他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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