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罗妮卡决定去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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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莉在房间里。韦罗妮卡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知道她听到和看到了什么,尽管如此,她也并未感到羞愧或是害怕。她只是像观看一个离自己过分近的人那样望了马莉一眼。
“我按您的建议做了。”她说道,“惬意极了。”
马莉没有作声。她刚重新回忆过自己一生中几个十分重要的时刻,现在多少感到有些不快。也许到了她重返社会的时候了,她要与外面的世界相抗衡,要宣布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一个大的兄弟情谊会的成员,哪怕他们从未进过一所疯人院。
比如说韦罗妮卡这位姑娘,她住进维莱特的惟一原因是自杀未遂。她从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症,什么是压抑症,什么是不可思议的幻觉,什么是精神病,也不知道人的想象力能把我们带到何处。她虽然结识了那么多的男人,却从未体验到埋藏在最深处的欲望究竟是何种味道,结果便是连生活的一半滋味都未曾品尝过。啊,假如所有的人都能了解自己内心的疯狂并且与之和睦相处,那该有多好哇!世界难道因此而会变坏吗?不,人们的生活将会更加合理与幸福。
“为什么过去我从未这样做过呢?”
“他希望你再演奏一支乐曲。‘玛莉望着埃杜阿尔德说道,”我认为他的要求应该得到满足。“
“我会满足他的。不过您先回答我,为什么过去我从未这样做过呢?如果说我是自由的,我可以去想我所希望的一切,可为什么过去我总是避免去想那些遭到禁止的事情呢?”
“遭到禁止的?你要听好:我曾经是位律师,熟悉法律。我还曾是位大主教徒,能背诵出任经》的许多内容。你用‘遭到禁止的’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呢?”
马莉走近韦罗妮卡,帮她戴上了胸罩。
“你好好望着我的眼睛,不要忘记我下面说的话。只有两种事是遭到禁止的——一种是被人为的法律所禁止,另一种是被上帝的法律所禁止。你永远不要逼迫某个人与你发生性关系,那会被看成是强奸。你永远不要与儿童发生性关系,那是罪行中最恶劣的一种。除此之外,你是自由的。总有某个人恰恰愿意得到你所希望的同样东西。”
马莉缺乏耐心把这些重要的东西教给某个行将死去的人,她完尔一笑,说了一声“晚安”,便离去了。
埃杜阿尔德没有动,正在等候着他的音乐。刚才他站在韦罗妮卡的面前,看着她如痴如狂的举动没有表现出惊恐或是厌恶,仅此一点,就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欢愉,为此她需要好好地奖赏他。韦罗妮卡坐在钢琴前,重新开始了演奏。
她的心情十分轻松愉快,甚至对死亡的恐惧都不再令她痛苦。她已满足了过去对自己都一直隐瞒着的欲望,体会到了处女和妓女的快感,体会到了女奴和女皇的快感——更多是女奴而不是女皇的。
那天夜里,她奇迹般地回忆起了她所会的全部歌曲,让埃杜阿尔德得到了几乎是与她同样的欢愉。
伊戈尔医生开灯的时候,吃惊地发现韦罗妮卡坐在他的候诊室里。
“现在还太早,而且我一天的日程都排满了。”
“我知道是早。”韦罗妮卡说道,“今天的日程还没有开始。我需要占用您一点时间,仅仅一点时间。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眼圈发黑,皮肤失去了光泽,这是彻夜未眠之人的典型特征。
伊戈尔医生决定让她进入诊室。
他请韦罗妮卡坐下,然后打开诊室的灯,拉开了窗帘。不到一个小时天就要发亮,很快他就可以节省下电费来。股东们对支出——哪怕是最小的支出——都一直十分看重。
伊戈尔医生迅速瞥了一眼他的记事本:泽德卡已经完成了她最后一次胰岛素休克治疗,反应不错,或是说比以往更好,终于成功地承受住了这种非人的治疗办法。这是个特殊情况,好在伊戈尔医生已要求医院理事会在一个声明上签了字,万一有什么后果,由它来承担责任。
接着他开始审阅情况汇报。根据男护士们的反映,这天夜里有两三名病人举止蛮横,埃杜阿尔德便是其中之一:他于凌晨四点回到病房,并且拒绝服用安眠药片。伊戈尔医生需要采取一种预防措施。无论维莱特内部如何宽容与自由,但在表面上必须要维持它乃是一个保守的和严肃的医疗机构。
“我有一些非常重要的请求。‘韦罗妮卡说道。
伊戈尔医生没有予以理睬。他拿起一个听诊器,开始检查韦罗妮卡的肺部和心脏。他试验了一下她的膝部反射情况,又用一支小手电筒查看了她视网膜的底部。他发现,她几乎不再有维特里奥洛——或接大家所喜欢的那样称之为苦味剂——中毒的迹象。
接着他拨通电话,吩咐女护士把一种名称复杂的药物送来。
“看来昨天夜里你没有打针。”他说道。
“可现在我的感觉好多了。”
“看看你的脸吧:眼圈发黑,满面倦容,膝部反射迟钝。如果你想利用好余下的不多时间,那就请你按我的吩咐去做。”
“我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来找您的。我想好好利用不多的时间,但是要按照我的方式进行。我还剩下多少时间呢?”
伊戈尔医生从眼镜框的上方看了她一眼。
“您可以告诉我。‘令罗妮卡坚持道,”现在我已不再害怕,也不再无动于衷,什么都没有了。我有的是要活下去的愿望。但我知道,光有愿望是不够的,我听天由命。“
“你想怎么样?”
女护主拿着注射器走了进来。伊戈尔医生用头部示意了一下,女护士便轻轻地挽起了韦罗妮卡毛线衫的袖子。
“我还能活多久?”女护士为她打针时韦罗妮卡再次问道。
“二十四个小时。也许更少。”
韦罗妮卡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但依然能控制住自己。
“我对您有两个请求。第一,给我服用一种药,或是打一针,怎么都可以,只要能让我醒着,只要能让我利用好我生命中最后的每一分钟就行。我现在很困,但我不想再去睡觉,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过去,当我想到生命是十分漫长的时候,总是把许多事情推迟到将来去做。当我开始认为生活毫无意思的时候,就对这些事情失去了兴趣。”
“什么是第二个请求呢?”
“离开这里,死在外面。我需要爬上卢布尔雅那的城堡。以前我总到那里去,可却从没有产生过要从近处看看它的好奇心。我需要和那位冬季卖栗子、夏季卖鲜花的妇女谈一谈。我们木知相遇过多少次,可我却从没有问过她日子过得好吗?我想不容外套在雪地上行走,去体验一下特别寒冷的滋味。从前因为害怕患感冒,我总是穿得暖暖的。
“伊戈尔医生,总而言之,我需要让脸淋淋雨,需要向那些对我有兴趣的男人报以微笑,需要去人们邀请我去的所有咖啡馆。我一定要亲吻我的母亲,说我爱她,躺在她的怀里哭泣,毫不害羞地表示出我的感情来,因为这种感情一直存在,只是我把它们隐秘起来罢了。
“也许我还要进入教堂,去看看那些从未对我讲过任何话的神像,或许他们最后会对我说点什么。假如有一位讨人喜欢的男子邀请我去夜总会,我会接受,并且要跳上一整夜的舞,直到累倒在地上为止。然后我会与他上床,但要与过去和其他男人上床的方式不同。过去我总是力图控制自己,或是假装体会到了实际上并没有体会到的东西。现在我想投入到一个男人的怀抱,投入城市的怀抱,投入生活的怀抱,最后再投入死亡的怀抱。”
韦罗妮卡讲完之后,诊室里出现了一阵令人感到压抑的沉默。医生和病人彼此人神地互相对视,也许都陷入了对短短的二十四个小时所能提供的多种可能性在进行思考。
“我可以给你一些能起兴奋作用的药物,但我劝你不要服用。”伊戈尔医生终于开口了,“这些药物能使你不发困,但也会使你失去要经历这一切所需要的平静。”
韦罗妮卡开始感到难受。每一次注射完这种针剂,她都会产生某种不适的感觉。
“你的脸色更难看了。也许最好你去卧床休息,我们明天再谈。”
韦罗妮卡再次想哭,但依然控制住了自己。
“没有明天了,先生您是知道的。伊戈尔医生,我很疲乏,疲乏到了极点,所以我才来找您要药吃。昨天我一夜没睡,时而感到绝望,时而又听天由命。我可能像昨天一样,再次因为恐惧而歇斯底里发作,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如果说我还可以活二十四个小时,而且又有那么多的事情等待我去做,我认定最好是把绝望弃之脑后。
“伊戈尔医生,求求您让我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活好。你我都知道,等到明天可能就晚了。”
“你先去睡觉。”医生坚持说,“中午回到这里来,我们再谈。”
韦罗妮卡毫无办法。
“我去睡觉,然后再回来。不过,我们现在还能再谈几分钟吗?”
“很少的几分钟。我今天特别忙。”
“直截了当地说吧,昨天夜里,我第一次完全自由自在地进行了手淫。我想到了从前我从木敢去想的一切,过去让我感到害怕或是厌恶的事情,昨天却令我如醉如痴。”
伊戈尔医生尽可能地摆出一副与其职业更相符的姿态。
他不知道这场谈话可能会发展到何种地步,也不愿与他的上司们发生什么问题。
“医生,我发现我是个堕落的女人。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一点促使我产生了自杀的念头。我身上有许多东西连我自己也并不了解。”
“好,只是要回答一个问题罢了。”伊戈尔医生心里想道,“无需叫进一名女护士来为这次谈话见证,以避免将来告我性骚扰。”
“我们每个人都想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他回答道,“我们的性伙伴也同样如此。这是不是错了呢?”
“请先生您来回答。”
“完全错了。因为当多数人仅仅是心存幻想而只有少数人才这样做的时候,大家都会感到自己是个胆小鬼。”
“哪怕这些少数人的做法是正确的?”
“谁强大谁就正确。在这种情况下,胆小鬼反倒成了最无畏的人,并且能把他们的想法强加于世。”伊戈尔医生不想谈得更多。“请你去休息一会儿,因为我要为其他患者看病。如果体育合作的话,我会看看就你的第二个要求我能做些什么。”
韦罗妮卡走了。下一个应诊的患者是泽德卡,她应该今天出院。伊戈尔医生要她稍等片刻,他需要为刚才进行的谈话做一些笔记。
在他的有关维特里奥洛的论文中,必需包括一个篇幅很长的章节来谈及性的问题。归根结底,相当多的神经官能症和精神病的起因就缘于此。他认为,幻觉乃是大脑里形成的电脉冲,当幻觉末能实现时,就把其能量释放到了其他的领域。
在医学院读书期间,伊戈尔医生曾读到过一部颇有意思的关于少数人性行为的专著:性虐待狂,性受虐狂,同性恋,看到。嗅到或接触到粪便就产生性冲动,看到他人交清或只看到他人的生殖器便产生性冲动,交清时要讲污言秽语的欲望,总而言之,可谓名目繁多。开始时,他认为这只是少数功能失调的人发生了偏差,因为他们不能与其性伴侣发生健康的性关系。
然而,随着他的精神病学专业知识的不断积累,加上不断地与他的病人们进行交谈,他发现所有的人都能讲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来。这些人坐在他诊室舒适的软椅上,眼睛望着下面,开始讲述起长长的有关他们称作是“病”的(仿佛他不是医生!)或是“反常的”(仿佛他不是负责进行判断的精神病专家!)经历来。
这些“正常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讲述了他们的离奇幻想,与那本著名的有关少数人性行为的专著所记载的情景不谋而合。这部专著旨在捍卫每个人获得他所期盼的那种性高潮的权利,前提是不能践踏对方的权利。
在修女学校读过书的女人幻想她们遭受强暴;穿西装系领带的男人和高级公务员说,他们把钱花在罗马尼亚妓女身上,只是想能舔舔她们的脚;小伙子热恋上了小伙子;姑娘爱上了中学时代的女友;做丈夫的希望目睹妻子被他人占有;做妻子的每发现一次丈夫与其他女人通好的迹象时就会手淫;做母亲的必须克制冲动,以免献身给第一个按门铃送什么东西而来的男人;做父亲的讲述了他们与极其罕见的人妖的秘密艳史,这些人妖费尽周折才通过了严密控制的国境线。还有秘密的纵欲聚会,似乎所有的人一生之中至少会有一次想去参加这种聚会。
伊戈尔医生把笔放下了片刻,想到了自己。他也是这样吗?是的,他同样也会喜欢的。在他的想象中,这种聚会应该是毫无秩序可言和充满快乐的,占有的观念已不复存在,有的只是纵欲求欢和一片混乱。
对相当数量的苦味症患者而言,难道这是导致他们中毒的主要原因之一吗?结婚强迫人们遵守一夫一妻制,据伊戈尔医生小心地存放在他的医学书架上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婚后的第三或第四年,对性的要求就要消失。在此之后,女人会感到自己受到了轻视,男人则感到自己成了婚姻的奴隶,这时候,维特里奥洛,或是说苦味剂,就开始要摧毁一切。在一个精神病科医生面前,人们的谈话要比在一位神父面前更加坦率,因为医生不能用下地狱来进行威胁。在他担任精神病科医生的长期工作中,伊戈尔医生实际上已经听到过他们所能够讲述出的一切。讲述,而极少付诸实践。做过多年精神病科医生之后,他仍然在自问,人们为什么那么害怕与众不同。
在寻求其原因时,他听到的最多的回答是:“我的丈夫会认为我是个淫妇。”假如他面前是个男人,回答则总是千篇一律:“我的妻子值得尊重。”
谈话通常到此为止。每个人对性的态度并不相同,其差异恰如他们的指纹一样。对他们讲这些话是无济于事的,因为谁也不愿意相信这一点。由于担心对方仍是偏见的奴隶,所以上床之后自由行事是非常危险的。
“我不会去改变世界。”伊戈尔医生屈服了,他吩咐护士让那位压抑症已经治愈的女人进到诊室来。“不过,至少我可以在我的论文里讲出我的想法。”
埃杜阿尔德看到韦罗妮卡走出伊戈尔医生的诊室,然后又朝病房走去。他曾想讲出自己的秘密,向她敞开自己的心扉,并且如同前一天夜里韦罗妮卡向他裸露出自己的身体时那样他诚实与大胆。
自从作为精神分裂症患者住进维莱特以来,那是他经历过的最严重的考验之一。他终于挺了过来,并且为此感到高兴,尽管想要重返社会的愿望开始令他感到烦扰。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位姑娘活不到周末了。一切都将无济于事。”
或者恰恰因此,也许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是件好事。三年来,他只与马莉讲过话,而且即使如此,他也不能肯定马莉是否能够完全理解他。作为母亲,马莉应该认为他的父母是有道理的,他们只是一心为了他好,而天堂的幻影则纯属青少年的可笑幻想,完全脱离了社会现实。
天堂的幻影。恰恰是它把他带入了地狱,使他与家人不断争吵,令他产生强烈的过失感而失去了反抗的能力,逼得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躲避起来。假如不是因为马莉,也许至今他仍然生活在自己封闭起来的现实中。
然而马莉出现了,她关心他,使他重新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