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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警世通言-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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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几遍要夺门而出,都被官军杀回,势甚危急。
  顺哥向丈夫说道:〃妾闻'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妾被贼军所掠,自誓必死。蒙君救拔,遂为君家之妇,此身乃君之身矣。大军临城,其势必破。城既破,则君乃贼人之亲党,必不能免。妾愿先君而死,不忍见君之就戮也。〃引床头利剑便欲自刎。希周慌忙抱住,夺去其刀,安慰道:〃我陷在贼中;原非本意,今无计自明,玉石俱焚,已付之于命了。你是宦家儿女,掳劫在此,与你何于?韩元帅部下将士;都是北人;你也是北人,言语相合,岂元乡曲之情?或有亲旧相逢,宛转闻知于令尊,骨肉团圆,尚不绝望。人命至重,岂可无益而就死地乎?〃顺哥道:〃若果有再生之日,妾誓不再嫁。便恐被军校所掳,妾宁死于刀下,决无失节之理。希周道:〃承娘子志节自许;吾死亦瞑目。万一为漏网之鱼,苟延残喘,亦誓愿终身下娶,以答娘子今日之心。〃顺哥道:〃鸳鸯宝镜,乃是君家行聘之物,妾与君共分一面,牢藏在身。他日此镜重圆,夫妻再合。〃说罢相对而位。
  这是绍兴元年冬十二月内的说话。到绍兴二年春正月,韩公将建州城攻破,范汝为情急,放火自焚而死。韩公竖黄旗招安余党,只有范氏一门不赦。范氏宗族一半死于乱军之中,一半被大军擒获,献俘临安。顺哥见势头不好,料道希周必死,慌忙奔入一间荒屋中,解下罗帕自缢。正是:宁为短命全贞鬼,不作偷生失节人。也是阳寿未终,恰好都提辖吕忠诩领兵过去,见破屋中有人自缢,急唤军校解下。近前观之,正是女儿顺哥。那顺哥死去重苏,半响方能言语,父子重逢,且悲且喜。顺哥将贼兵掳劫,及范希周救取成亲之事,述了一遍。吕提辖嘿然无语。
  却说韩元帅平了建州;安民已定;同吕提辖回临安面君奏凯。天子论功升赏,自不必说。一日,吕公与夫人商议,女儿青年无偶,终是不了之事,两口双双的来劝女儿改嫁。顺哥述与丈夫交誓之言,坚意不肯。吕公骂道:〃好人家儿女,嫁了反贼,一时无奈。天幸死了,出脱了你,你还想他怎么。〃顺哥含泪而告道:〃范家郎君,本是读书君子,为族人所逼,实非得已。他虽在贼中,每行方便,不做伤天理的事。倘若天公有眼,此人必脱虎口。大海浮萍,或有相逢之日.孩儿如今情愿奉道在家,侍养二亲,便终身守寡,死而下怨。若必欲孩儿改嫁,不如容孩儿自尽,不尖为完节之妇。〃吕公见他说出一班道理,也下去逼他了。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绍兴十二年,吕公累官至都统制,领兵在封州镇守。一日,广州守将差指挥使贺承信棒了公牒,到封州将领司投递。吕公延于厅上,问其地方之事,叙活良久方去。顺哥在后堂帘中窃窥,等吕公入衙,问道:〃适才责公牒来的何人?〃吕公道:〃广州指挥使贺承信也。〃顺哥道:〃奇怪!看他言语行步;好似建州范家郎君。〃吕公大笑道:〃建州城破,凡姓范的都不赦,只有枉死,那有枉活?广州差官自姓贺,又是朝廷命官,并无分毫干惹;这也是你妄想了;侍妾闻知,岂下可笑。〃顺哥被父亲抢白了一场,满面羞渐,不敢再说。正是:只为夫妻情爱重,致令父子语参差。
  过了半年,贺承信又有军牒奉差到吕公衙门。顺哥又从帘下窥视,心中怀疑不已,对父亲说道:〃孩儿今已离尘奉道,岂复有儿女之情。但再三详审广州姓贺的,酷似范郎。父亲何不召至后堂,赐以酒食,从容叩之。范郎小名鳅儿,昔年在围城中情知必败,有鸳鸯镜,各分一面,以为表记,父亲呼其小名,以此镜试之,必得其真情。吕公应承了。
  次日,贺承信又进衙领回文,吕公延至后堂,置酒相款。饮酒中间,吕公问其乡贯出身。承信言语支吾,似有羞愧之色。吕公道:〃鳅儿非足下别号乎?老夫已尽知矣;但说无妨也!〃承信求吕公屏去左右,即忙下跪,口称〃死罪〃。吕公用手搀扶道:〃不须如此!〃承信方敢吐胆倾心告诉道:〃小将建州人,实姓范,建炎四年,宗人范汝为煽诱饥民,据城为叛,小将陷于贼中,实非得已。后因大军来讨,攻破城池,贼之宗族,尽皆诛戮。小将因平昔好行方便,有人救护,遂改姓名为贺承信,出就招安。绍兴五年拨在岳少保部下,随征洞庭湖贼杨么。岳家军都是西北人,不习水战。小将南人,幼通水性,能伏水三昼夜,所以有范鳅儿之号。岳少保亲选小将为前锋,每战当先,遂平么贼。岳少保荐小将之功,得受军职,累任至广州指使,十年来未曾泄之他人。令既承钧问,不敢隐讳。〃吕公又问道,〃令孺人何姓,是结发还是再娶?〃承信道:〃在贼中时曾获一宦家女,纳之为妻。逾年城破,夫妻各分散逃走。曾相约,苟存性命,夫不再娶,妇不再嫁。小将后来到信州,又寻得老母。至今母于相依,止畜一粗婢炊翼;未曾娶妻。〃吕公义问道:〃足下与先孺人相约时;有何为记?〃承信道:〃有鸳鸯宝镜,合之为一,分之为二,夫妇各留一面。吕公道:〃此镜尚在否?〃承信道:〃此镜朝夕随身,不忍少离。吕公道:〃可借一观。〃承信揭开衣抉,在锦裹肚系带上,解下个绣囊,囊中藏着宝镜。吕公取观.遂于袖中亦取一镜合之,俨如生成。承信见镜符合,不觉悲泣失声。吕公感其情义,亦不觉泪下,道:〃足下所娶即吾女也。吾女见在衙中。〃遂引承信至中堂,与女儿相见,各各大哭。吕公解劝了,且作庆贺筵席。是夜即留承信于衙门歇宿。
  过了数日,吕公将回文打发女婿起身,即令女儿相随,到广州任所同居。后一年承信任满,将赴临安,又领妻顺哥同过封州;拜别吕公。吕公备下干金妆奁;差官护送承信到临安。自谅前事年远,无人推剥,不可使范氏无后,乃打通状到礼部,复姓不复名,改名不改姓,叫做范承信。后累官至两淮目守,夫妻偕老。其鸳鸯二镜,子孙世传为至宝云。后人评论范鳅儿在逆党中涅而下淄,好行方便,救了许多人性命,今日死里逃生,夫妻再合,乃阴德积善之报也。有诗为证:
  十年分散天边鸟,一旦团圆镜里鸳。
  莫道浮萍偶然事,总由阴德感皇天。
  第十三卷 三现身包龙图断冤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下齐,
  范丹贫穷石崇富,算来都是只争时。
  话说大宋元佑年问,一个太常大卿,姓陈名亚,因打章子厚不中,除做江东留守安抚使,兼知建康府。一日与人官宴于临江亭上,忽听得亭外有人叫道:〃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祸福兴衰。〃大卿问:〃甚人敢出此语?众官有曾认的,说道:〃此乃金陵术士边瞽。〃大卿分付:〃与我叫来。〃即时叫至门下,但见:破帽无檐,蓝缕衣据;霜髯瞽目;怄倭形躯。边瞽手携节杖人来,长揖一声,摸着阶沿便坐。大卿怒道:〃你既瞽目,不能观古圣之书,辄敢轻五行而自高!〃边瞽道:〃某善能听简饬声知进退,闻鞋履响辨死生。〃大卿道:〃你术果验否?。。。。。。〃说言未了,见大江中画船一只,橹声嘟轧,自上流而下。大卿便间边瞽,主何灾福。答言:〃橹声带哀,舟中必载大官之丧。大卿遣人讯间,果是知临江军李郎中,在任身故,载灵枢归乡。大卿大惊道:〃使汉东方朔复生;不能过汝。〃赠酒十樽,银十两,遣之。
  那边瞽能听橹声知灾福。今日且说个卖卦先生,姓李名杰,是东京开封府人。去充州府奉符县前,开个卜肆;用金纸糊着一把大阿宝剑;底下一个招儿;写道:〃斩天下无学同声。〃这个先生,果是阴阳有准。
  精通《周易》,善辨六壬。瞻乾象遍识天文,观地理明知风水。
  五星深晓,决吉凶祸福如神;三命秘谈,断成败兴衰似见。
  当日挂了招儿,只见一个人走将进来;怎生打扮?但见:裹背系带头巾,着上两领皂衫,腰间系条丝绦,下面着一双干鞋净袜,袖里袋着一轴文字。那人和金剑先生相揖罢,说了年月日时;铺下卦子。只见先生道:〃这命算不得。〃那个买卦的,却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姓孙名文,问道:〃如何不与我算这命?〃先生道:〃上覆尊官,这命难算。〃押司道:〃怎地难算?〃先生道:〃尊官有酒休买,护短休问。〃押司道:〃我不曾吃酒,也不护短。〃先生道:〃再请年月日时,恐有差误。〃押司再说了八字。先生又把卦子布了道:〃尊官,且休算。〃押司道:〃我下讳,但说不妨。〃先生道:〃卦象不好。〃写下四句来,道是:
  白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
  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
  押司看了,问道:〃此卦主何灾福〃先生道:〃实下敢瞒,主尊官当死。〃又问:〃却是我几年上当死?先生道:〃今年死。〃又问:〃却是今年几月死?〃先生道:〃今年今月死。〃又问:〃却是今年今月几日死?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死。〃再问:〃早晚时辰?〃先生道:〃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当死。押司道:〃若今夜真个死,万事全休;若不死,明日和你县里理会!〃先生道:〃今夜不死,尊官明日来取下这斩无学同声的剑,斩了小子的头!〃押司听说,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把那先生粹出卦铺去。怎地计结那先生:只因会尽人间事,惹得闲愁满肚皮。
  只见县里走出数个司事人来拦住孙押司,问做甚闹。押司道:〃甚么道理!我闲买个卦,却说我今夜三更三点当死。我本身又无疾病。怎地三更三点便死?待摔他去县中,官司究问明白。〃众人道:〃若信卜,卖了屋;卖卦口,没量斗。〃众人和烘孙押可大了。转来埋怨那先生道:〃李先生;你触了这个有名的押可,想也在此卖卦不成了。从来贫好断,贱好断,只有寿数难断。你又不是阎王的老子;判官的哥哥;那里便断生断死、刻时刻日,这般有准,说话也该放宽绥些。〃先生道:〃若要奉承人,卦就不准了;若说实话,又惹人怪。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叹口气,收了卦铺,搬在别处去了。
  却说孙押司虽则被众人劝了,只是不好意思,当日县里押了文字归去,心中好闷。归到家中;押司娘见他眉头不展;面带忧容;便问丈大:〃有甚事烦恼?想是县里有甚文字不了。〃押司道:〃不是,你休问。〃再问道:〃多是今日被知县责罚来?〃又道:〃不是。〃再问道:〃莫是与人争闹来?〃押司道:〃也不是。我今日去县前买个卦,那先生道,我主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下时当死。〃押司娘听得说,柳眉剔竖,星眼圆睁,问道:〃怎地平白一个人、今夜便教死!如何不怦他去具里官司?押司道:〃便抑他去;众人劝了。〃浑家道:〃丈夫,你且只在家里少待。我寻常有事,兀自去知县面前替你出头,如今替你去寻那个先生问他。我丈夫义不少官钱私债,又无矿官事临逼,做甚么今夜三更便死?〃押司道:〃你且休去。待我今夜不死,明日我自与他理会,却强如你妇人家。〃当日天色已晚,押司道:〃且安排几杯酒来吃着。我今夜不睡,消遣这一夜。三杯两盏,不觉吃得烂醉。只见孙押司在校椅上,朦胧着醉眼,打磕睡。浑家道:〃丈夫,怎地便睡着?〃叫迎儿:〃你且摇觉爹爹来。迎儿到身边摇着不醒,叫一会不应。押司娘道:迎儿,我和你扶押司入房里去睡。若还是说话的同年生,井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孙押司只吃着酒消登液,千不合万不合上床去睡,却教孙押司只就当年当月当日当夜。凡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里彭越,金风吹树蟀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浑家见丈夫失去睡;分付迎儿厨下打火了火烛,说与迎儿道:〃你曾听你爹爹说,日间卖卦的算你爹爹今夜三更当死?〃迎儿道:〃告妈妈,迎儿也听得说来。那里讨这话!〃押司娘道:〃迎儿,我和你做些针钱,且看今夜死也下死?若还今夜不死,明日却与他理会。教迎儿:〃你且莫睡!〃迎儿道:〃那里敢睡!〃道犹未了,迎儿打瞌睡,押司娘道:〃迎儿,我教你莫睡,如何便睡着!〃迎儿道:〃我不睡。〃才说罢,迎儿又睡着。押司娘叫得应,问他如今甚时候了?迎儿听县衙更鼓,正打三吏三点。押司娘道:〃迎儿;且莫睡则个!这时辰正尴尬!〃那迎儿又睡着,叫不应。只听得押司从床上跳将下来,兀底中门响。押司娘急忙叫醒迎儿,点灯看时,只听得大门响。迎儿和押司娘点灯去赶,只见一个着白的人,一只手掩着面,走出去,扑通地跳入奉符县河里去了。正是:情到不堪回首处,一齐分付与东风。那条何直通着黄河水;滴溜也似紧;那里打捞尸首!押司娘和迎儿就河边号天大哭道:〃押司,你却怎地投河,教我两个靠兀谁!〃即时叫起四家邻舍来,上手住的刁嫂,下手住的毛嫂,对门住的高嫂鲍嫂,一发都来。押司娘把上件事对他们说了一遍。刁嫂道:〃真有这般作怪的事!〃毛嫂道:〃我日里兀自见押司着了皂衫,袖着文字归来,老媳妇和押司相叫来。〃高嫂道:〃便是,我也和押司厮叫来。〃鲍嫂道:〃我家里的早间去县前干事,见押司摔着卖卦的先生,见自归来说。怎知道如今真个死了!〃刁嫂道:〃押司,你怎地不分付我们邻舍则个,如何便死!〃籁地两行泪下。毛嫂道:〃思量起押司许多好处来,如何不烦恼!〃也眼泪出。鲍嫂道:〃押司,几时再得见你!〃即时地方申呈官司,押司娘少不得做些功果,追荐亡灵。
  捻指间过了三个月。当日押司娘和迎儿在家坐地,只见两个妇女,吃得面红颊赤。上手的提着一瓶酒,下手的把着两朵通草花;掀开布帘入来道:〃这里便是。〃押司娘打一看时,却是两个媒人,无非是姓张姓李。押司娘道:〃婆婆多时不见。〃媒婆道:〃押司娘烦恼,外日不知,不曾送得香纸来,莫怪则个!押司如今也死得几时?〃答道:〃前日已做过百日了。〃两个道:〃好快!早是百日了。押司在日,直恁地好人,有时老媳妇和他厮叫,还喏不迭。时今死了许多时,宅中冷静,也好说头亲事是得。〃押司娘道:〃何年月日再生得一个一似我那大夫孙押司这般人?〃媒婆道:恁地也不难,老媳妇却有一头好亲。押司娘道:〃且住,如何得似我先头丈夫?〃两个吃了茶,归去。过了数日;又来说亲。押司娘道:〃婆婆休只管来说亲。你若依得我三件事,便来说。若依不得我,一世不说这亲,宁可守孤幅度日。〃当时押司娘启齿张舌,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撞着五百年前夙世的冤家,双双受国家刑法。正是:鹿迷秦相应难辨,蝶梦庄周未可知。
  媒婆道:〃却是那二件事?〃押司娘道:〃第一件,我死的大夫姓孙,如今也要嫁个姓孙的。第二件,我先丈夫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如今也只要恁般职役的人。第三件,不嫁出去,则要他入舍。〃两个听得说,道:〃好也!你说要嫁个姓孙的,也要一似先押司职役的,教他入舍的,若是说别件事,还费些计较,偏是这三件事,老媳妇都依得。好教押司娘得知,先押司是奉符县里第一名押司,唤做大孙押司。如今来说亲的,元是奉符县第二名押司。如今死了大孙押司,钻上差役,做第一名押司,唤做小孙押司。他也肯来人舍。我教押司娘嫁这小孙押司,是肯也不?〃押司娘道:〃不信有许多凑巧!〃张媒道:〃老媳妇今年七十二岁了。若胡说时,变做七十二只雌狗,在押司娘家吃屎。〃押司娘道:〃果然如此,烦婆婆且去说看,不知缘分如何?〃张媒道:〃就今日好日,讨一个利市团圆吉帖。〃押司娘道:〃却不曾买在家里。〃李媒道:〃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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