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瀑-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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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这方,捧捧那方,好一阵欣赏方才睡了。
我的寝室不同于他人之处在于没有一扇窗户面对走廊,北窗东窗都可以敞开,流动的空气虽然不能尽除滞留的暑气,但门一反扣,尽可庸懒地放松肢体想咋睡就咋睡。我赤溜溜地像壁虎一样趴在床上,兴奋劲使大脑进入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恍恍惚惚看见一人影在北窗口一闪上三楼去了。接着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的哽咽……我很想爬上去看看,却又恍惚着看见我自己在与黄阳县供销社的领导打嘴巴仗,人家不要,说现在谁还买啥砚台?那个我的嘴巴与高牡丹不相上下很是灵巧,她说,你可不能这样说,砚台等于文化,没有文化你咋革命咋写大字报咋宣传毛泽东思想?况且,这不是普通的砚台而是文物。你是领导,当然知道端砚和歙砚中青花、石眼、蕉叶白、火捺、鱼脑冻、冰纹、天青、罗纹、眉子、水舷金文、金星、驴坑等等为砚中之珍,我的砚汇聚端歙二名砚之精华,名号水中姬,乃神州瑰宝。神州瑰宝你竟然不要,要什么?……捧捧吓吓,那领导要了那个我的全部砚台,并且敲锣打鼓像迎接最新最高指示一样,高举如山大的标语牌迎接神州瑰宝水中姬,铿铿锵锵好不热闹。
突然,风沙大作,隐去了迎接的人群,只从弥漫的沙尘中传来沉重的鼓响,愈来愈杂乱,沉郁,那个我像匹战马在黄沙中左冲右突,终于突出重围冲上山岗。山岗尸横遍野,只有一个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鼓卒。那鼓卒像村长似黄叔,像关伯伯又像小虎他爸,他见到那个我,扫了扫周边的尸体,说了句“他们不是战死的,是弹尽粮绝自尽的。”就倒下了。接着,不知怎么,我也倒下了,一倒下就恍惚着被人搂住,然后喊着我小名啜泣,面庞贴着我面颊,啜泣得只有那样伤心了,泪水像条奔涌的河流,转瞬将我淹没。呼吸感觉愈来愈不畅,猛一蹬腿,醒了。一醒,恍惚就真看见一个人影儿越窗而出,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面庞更如同从水中出来,一时呆愣。意识中感觉似乎真有人飞上楼来搂着我伤心的哭泣过。太玄乎了!回想了想梦境,没听到三楼有丝毫动静,但视觉仿佛真看见古榕树的技桠上挂满了村里自尽的叔伯婶娘和兄弟姊妹;听觉也仍有不绝于耳的沉重的鼓点,就是没出现那缥缈的人影。伸头往三楼看了看,木窗紧闭,沉静极了。正想着是否爬上去看看,东峡谷倏然传来两声让人失魂落魄的虎啸,接着是哀叫的狼嗥,我一下子被恐惧感完全笼罩,也彻底清醒过来。钻进被窝惊悚了一会,觉得有点儿不对,虎乃山中王,吃过下平川被犬欺的亏,岂会重蹈覆辙跑到峡谷被虫蛇欺负?至于狼……我忽然有些惊喜,肯定是小虎和水龙他们回来了,不知又在吓唬谁?我跳下床三两下笼好衣服,到东窗前欲探知他们隐藏点后下去逮个正着。习惯了漆黑的眼睛,看星光闪烁的野地就像是夜视镜,我怔怔地愣在了窗前——
躲在田塍树后学狼嗥的不是小虎和三条龙。
是鄢校长和朱叔。
在我呆愣、怔忡、不见物体的瞬间,耳里倏地又传来了那久违的恐怖而沉重的脚步声。这次脚步声给我的感觉不再杂乱,而是铿锵有力,就像电影上苏联红军通过红场时整齐划一的分列式步伐。当我意识并看清那脚步声是怎么回事时,感觉到的已经不是步伐,而是一种震憾人心灵的音乐——村长赵叔犹如分列式三军领队,第一个走上谷口,肩上扛着水桶般粗细的滚木,四人一组,一队接着一队,黄叔还是断后,独自扛着一棵木料,恍若掩护三军的一枚地对空导弹……鄢校长和朱叔们学的狼嗥递次跟进,宛如雄壮的军乐曲,随队渐行渐远渐无……
泪水蓦然而出。
——去年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我之所以温暖,是村民用血肉之躯偷偷摸摸地为我和夏红云汤灿盛凡花飞谢筑起的暖巢啊!
我再没睡,默默地立在窗前思索了许多不解的混乱如麻的问题,一直待破晓前村长和黄叔带领队伍悄然回营。
当郭叔家那只号称村中鸡王的公鸡跳到墙头高啼,沉静刹那间被打破,我怀揣两方砚台,按预定计划整装出发了。
第十一章 欲擒故纵
(1)
我首次体悟到了啥叫梦幻。
黄阳县商业局辖下供销社不说领导,就是营业员对我和我的砚台都是不屑一顾,嘲笑有声。我直接上楼找到局长,巧舌如簧学说了梦中那个我的一番话,局长听了显得很矜持,正在想可能有门,不料,局长秘书腾地跳过来指着我出言不逊,连声骂我是细皮嫩肉的小杂种,说她们局长不是诈唬大的,连推带攘要我滚出去。我横牛儿哪里受过如此大辱?何况我一进局长办公室就对那妞儿很看不顺眼,她长得像个猪尿脬,一脸横肉,头发竟然也短得如男式分头,衣着是一套洗得翻白的军装,谁能说她不是在街上看到了我而东施效频?我抬手就在她那尿脬脸上实实在在地括了一巴掌。这巴掌使的力震得我手都有点儿发木,正想下手可能重了点儿,她若脑震荡成了郭婶那样子就麻烦了。岂料,这妞儿很经打,这厢我在怜香惜玉,那厢她却像一条春暖花开的母狗,咆哮着向我猛扑过来了,前有她,后有墙壁,左有局长,顿时对我形成掎角之势,形势非常严峻,我不得不避其锐气,向右疾闪,她没收住脚,头碰南墙心不死,返身又扑过来,在她将到未到之际,我倏地又闪到左,她这次看来是拼力一搏,以磅礴的气势直扑局长办公桌而去,只听“砰”一声响,温水瓶首先落地开花,接着,“咣啷啷——”她和办公桌也一同翻倒在地,挣扎两下才翻身起来,似跌得有点儿头昏眼花,趔趄了两步,倏地又向我扑来,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
“小杂种,老子今天不把你撕了就不是万水牛!”
呵!原来她的名儿也叫牛,而且是水牛。龙爪没有水牛,可想而知我横牛儿是黄牛,黄牛望水牛而生畏,横牛就不见得。
但两牛相斗必有一伤,我不得不产生血洒疆场的念头。她这头水牛好像很是好勇斗狠,但较蛮,一点儿不吸取教训,再次从我身边俯冲而过,把在我身后的局长扑了个四仰八叉,晕晕乎乎把局长当成了我,抡掌就打:
“小杂种,老子看你还躲不躲……”
“是我!”局长年迈,不堪一击,在下面左遮右挡。万水牛恶狠狠地说:
“老子打的就是你个龟儿子。敢惹我万水牛,找死!”
局长奋力大吼了一声,万水牛才醒悟,也不扶局长,回身又扑向我。一再闪让而不出击就显得我横牛儿软弱了。但我不愿与她摔跤,我身体像棵豆芽菜,擅长于自由搏击,摔跤是我弱项。见局长自顾不暇,已无声援她的本钱,我便展开了以逸待劳,声东击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战术。她力气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的战术开始并没见多大效,与她斗了个旗鼓相当铢两悉称。时间一长,渐渐地,她就像一辆没有汽油只能转动炮塔的坦克,喘着粗气机械地挥动滚圆的手臂。此时不进攻还待何时?我趁隙而入,在她左腮帮揍了一拳。她缓慢地转动炮塔,我又穿插进去在她右腮帮来了一下子。这拳重、狠、准,她踉跄了两步,但像我一样一股牛脾气死不告饶,“老子老子……”的嘟哝,连吐出几大口血沫。我本来就萌发了猩猩相惜之慨,她这几口血更是逼我逃逸的化学毒剂。
半天才爬起来的局长已是鼻青脸肿,鼻孔还在往外涌血,他阻住我不让走,说我闯大祸了,我打的是县公安局万局长的女儿。我“哇”地又吐了他一脸。
唉,真是个可怜的老头儿!
(2)
斗赢了一头水牛我本应高兴,可我闯进彭妍办公室时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两个月的心血,一双手都磨出了老茧,一架就打泡汤了。
彭妍不在办公室,快下班了才回来。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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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你还没畏罪潜逃?万水牛都送医院了,公安局正在设卡满街追捕你呢。”
她不再见面就乱摸我了,只搂着我一阵乱吻,喜滋滋打电话回家说我来了。然后去打来盆水,边洗脸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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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瀑(18)
彭婶和彭妍抱着我,一个伏在我背上哭,一个伏在我腰上哭,这还能驮负,要命的是彭叔,他头仰靠于墙,泪痕满面,那双大手则箍在我颈项那紫红色的“弯月亮”上,就像在龙爪的旱地里拔萝卜那样用劲。…
血 瀑(19)
第十二章 流星儿
(1)
我怕见张书记那慈父一样的目光,把任务交给了高牡丹,我则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像在办喜事一样热闹非凡,几乎全村妇女都在,院子里,楼上楼下宰鸡、杀羊、筛、簸、舂、磨……忙得不亦乐乎。不用想也知道那些过年也吃不上的东西是各家各户凑拢来的,两百余只野兔,百多只山鸡,四五只山羊则是大家在山上或峡谷套的。她们见到我再不像昨晚那样闪缩,一下都停手了,面对着我恭恭敬敬地行着注目礼。赵婶和黄婶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接我的提包,仿佛我是中央来视察的领导人。赵婶见了提包里的东西,说这下好了,正差糯米和刀头肉。提着进屋去了。我问黄婶是不是水龙哥回来了要娶媳妇?黄婶倏然一嗔,“不要乱讲!是……明天是关爷的生日。”
从高牡丹口中我早知道村民每年不管有穿无穿,有吃无吃,六月初二都要在关爷林前举行整整一天的隆重的祭祀仪式,祭祀所用品,就是牺牲村民一年之所有:猪、狗、羊、鸡……那天不说山包上,就是丫口也是人山人海掎裳连袂履舄交错。步骤前年以前是先由索缟拖曳的禾儿泪涟涟地在关爷林前弹奏一曲,然后上香、焚纸、磕拜、奠帛、望燎、进俎……最后全村老小就在山包上将祭祀物品全部吃掉,名曰与关爷共同进餐,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我历来是个宿命论者,不然我不会把我母亲的骨灰背在身上。我相信轮回,相信世界上有鬼神存在,但从不相信关羽会成神。凭啥?凭他杀了那么多人?若他是替天行道杀的尽是恶人坏人,死后升天被玉皇封成神我横牛儿双手赞成,可他杀的大部份是和他一样是各为其主的忠臣猛将,到头来自己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三国鼎立,谁都想称王称霸,不能说他杀人就可升天,别人杀他就只能下地域。
我牛脾气又发了,冷冷地哼了声,“真想得出!他关羽要真是神,会让太阳横行旱得地头起火?会让我们上顿不接下顿揭不开锅吃苞谷杆?好钢用在刀刃上。你们却把钱用来为一个死了一两千年的人过生日!谁的馊主意?撤了,都撒了!啥关爷!鬼关爷……”
“啪……”我脸上挨了黄婶一记响亮的巴掌。我没被打懵,也没哭,黄婶却懵了,望着自己摊开的巴掌,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像挨打的不是我是她。村长的影子在楼上闪了一下,怕他下来也给我一巴掌可就承受不起。忙从挎包里摸出那三千块钱往黄婶巴掌一放,边跑边嚷:
“你们相信他不相信我横牛儿,就拿去全烧给那个死鬼魔鬼杀人魔王吧,饿死你们……”
才出大门,一个人影倏地到了我面前,不及反应,嘴巴已经被揪住了。是村长赵叔。他说:
“再瞎嚷嚷看我不把你嘴巴撕成两瓣。滚进去!”
我不服气,大声顶了一句,“我嘴巴本来就是两瓣。”
村长揪着我嘴巴返回院子,从表情上看不出有大的怒气,就像揪酸枣儿进屋做作业。他说:
“再哇啦就再给你两刮子。关爷虽然死了,但他在我们心里是神不是鬼。倒是活着的人受过他恩惠的人大多变成了恶魔。你以为人与鬼之间的距离是天隔地悬?那仅是一步之遥。有的人随时都可以把心交给魔鬼而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来近一年了没一点儿体悟!快17岁了还区分不了人与鬼!想接位当掌门人,我还没退位哩。和你婶娘们做事去。”
说罢松开手,喜滋滋的“有救了,有救了……”地喃喃着喊过黄叔耳语了几句什么?黄叔一脸喜色,抬头看了看天,说了句,“放心,没有车我也会在天亮前赶到。”捧着那三千块钱匆匆地出门而去。
一众婶娘一下子把我围住,心疼地轻揉我被打被揪的脸庞,问我痛不痛。痛我倒不觉得,觉得的是面子丢得大了,听村长那话只是怨我不谙世事,并无不信任我废除我皇太子的意思,如若哪天他真的禅位于我,龙颜咋威得起来!
祭礼的物品繁多,做起来也很讲究,我只能帮着拔拔鸡毛,或架柴烧烧火。太阳落山,高牡丹来喊我回去吃饭,没把我喊走,她也留下来挺内行地干到十来点钟。村民们时而和她聊两句,看得出都很喜欢她。她走时,歉意地说因为她明天要去黄阳接卧龙稍来的货,可能赶不及来参加关爷的祭礼了。
高牡丹走后才正是做祭品的时候。男人们都来了,又杀了仅有的两只家羊。赵叔正叹息有头猪多好啊,就见英雄笑嘻嘻的吆了一头足有两百余斤的架子猪来了。赵叔脸一沉,问他把沈部长家的猪吆来干啥?令他火速吆回去。他做了个鬼脸,“赵伯伯,我都出道几年了,还分不清轻重啊?人家半指仙敬重关爷,硬要我吆来祭献,我能不赏脸吗?”赵叔一怔,“真是这样?不是偷的?”英雄又做了个怪脸,“赵伯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锦毛鼠啥时说过谎?”赵叔略一沉吟,不再说啥,挥手让人宰了。那猪也真怪,面对死亡还摇头摆尾,人们将它按在地上,刀子捅进它喉咙也没叫一声,好像真是心甘情愿为关爷作出牺牲。然后人们在外面挖了十几个坑,架柴烧火,烤整猪整羊。妇女们则点豆腐、搓汤圆、蒸馒头、做粑粑和土特产糖衣炮弹……我学精了,啥也不说也不问,专事点食红,曾想在麦粑上用刷把签刻个卷毛头爆牙齿的关爷,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敢如此丑化。
凌晨三点来钟,村长把我喊到后面柿子树下谈心,主题是劝说我把母亲的骨灰交给他,趁明日祭关爷之礼安葬了。开始我咋也不同意,哭得不成人,后来村长和不知何时到来的赵婶黄婶也跟着我哭,我才妥协。我要求必须将母亲葬在古榕树下的山丘,以使我推窗就能看见。村长说那是肯定的,但是不能在地面留下痕迹,原因是上面对我的误会,一旦知道,可能会成为他们拍马屁的捷径,打出为省委书记夫人树碑立传的旗帜就麻烦了。想了想,觉得村长很有预见,也就同意了。这才把母亲骨灰解下来交给赵婶和黄婶,村长像怕我反悔似的支使赵婶黄婶走了。然后捏着下巴沉思良久,忽然问我:
“牛儿,对赵叔说实话,你雕刻印章和砚台真是一个不曾蒙面,自称甑缔的老人千里传音传授的?”
我忍不住一阵嬉笑,高牡丹也太容易上当受骗了。村长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严峻,他说:
“不要嬉皮笑脸!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可关系到……
关系到咱村……”
“哪儿啊,”我插话说,“是我顺口胡诌的,不然那肥猪儿岂会上当?不然……”
“行了行了。那你回去休息。”村长蹬了我一眼走了。
回去睡觉时正是黎明前最后一暗,屋檐下的燕子、麻雀,和山上的鸟儿有的都醒来在练嗓子了。我又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