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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好久不见(出书版) 作者:寐语者(出版时间:2014-9-1)-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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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特别喜欢这个老爷子,因为他和我的爷爷有种说不出的相似,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感觉,只是看见他坐在那里,就觉得满心亲切。他满头银发全部往后梳得整齐,戴金边眼镜,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坐在凳子上,任何时候都是同一个姿势:腰杆笔直,大腿与小腿成直角,两臂平伸身前拄着拐杖,坐得一丝不苟。
  他不大说话,总是独自坐在一小片阳光里,眼睛望着远处出神,样子严肃。
  每次我们吃完,走的时候,都要和老婆婆说声再见。老爷爷在铺子里的时候,我也到他面前,打声招呼,说一声,爷爷,我们走了。
  他微笑点头,说,好好,同学慢走。
  就这样在他们铺子里吃了很多次的米线之后,那天,我记得是夏天,下暴雨。
  铺子里挤满了等位子的学生,我和同伴去得晚,只好打着伞站在外面等。
  雨大风大,我们两人挤在一把伞下,一边哆哆嗦嗦,一边嘻嘻哈哈聊天,年纪小,吹风淋雨不当回事。老婆婆从铺子里瞧见了,着急的,招手叫我们进去躲雨,说要淋感冒的。我们不想挤在一堆大呼小叫的男生当中,宁可在外面等。过了一会儿,老婆婆撑把花伞,颤巍巍地从铺子里小碎步跑来,把我的袖子轻轻牵了,歉意地说,同学,对不起啊,今天人太多,我带你们到家里去吃好不好?
  我和同伴都愣了,觉得不好意思,怎么能上别人家里去打扰。
  我们推辞。
  老婆婆说,我家里干净的,你们放心。
  这样一说,我们更不好意思得耳根都红了,哪里还能说什么,只好跟着她上楼。
  她家里干净整洁得出奇,我不好意思太刻意打量别人家,不记得陈设了,印象里,只记得屋子里有股好闻的茶香,特别安静。老婆婆说,老爷子在里屋睡午觉,今天下雨,他骨头疼。
  我们赶紧放轻脚步。
  她领我们到一张四方的小餐桌坐下,说等一会儿媳妇会把米线端上来。
  正对餐桌的那面墙上,挂了个老镜框,很多张老照片镶在一起那种,一抬头就看见。
  我和同伴几乎同时“啊”地叫了起来。
  镜框正中央,最醒目的一张老照片,是一对男女的合照。
  男的穿军装,帽徽是青天白日,浓眉飞扬,英俊,气度不凡。
  女的穿旗袍,齐肩波浪卷发,鹅蛋脸,一双眉毛真是书中说的娥眉,弯弯袅袅的眉弓下,杏眼星眸,含情脉脉,口鼻也像月份牌上的胭脂美人,标致极了,没有缺点可以挑。
  两个人看着都不到三十岁的年纪。
  真正的惊艳。
  照片上的女子,若要拿一个参照来描述,就拿当年的电影皇后胡蝶吧,在我眼里,若胡蝶的美貌打80分,她就是90分,不夸张。
  她那么美,以至于我都忽略了照片上英俊的戎装男子——我的同伴,那个小女生,后来念念不忘很久,一直说怎么会有那么帅的男人。可当时我的注意力全被这美人夺走了,连她的眉毛,她的笑容,多年后都还清晰记得。
  我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回头望向老婆婆,她笑眯眯地站在后面,把我们目瞪口呆的样子都看了去。同伴瞪大眼睛问:“婆婆,这照片上是谁?”大概也知道自己明知故问,她结结巴巴地又补一句:“是您吗?”
  “是,是我们年轻的时候。”老婆婆望着照片,回答得平静,笑容少了一点,眼睛里有我在那个年龄看不清、看不懂的许多东西。我看着她,和她目光接触,眼前是佝偻、苍老、瘦弱的老婆婆,背后是照片上美艳照人的女子,突然间我就不敢看她了,我转过了目光,再看向照片里的女子,多看一会儿,竟更不敢了。
  同伴问:“那这个男的,是爷爷吗?”
  老婆婆眯眼笑,轻声细气地回答:“是他呀。”
  同伴惊叹:“你,你们年轻时候……太美了……”她的赞叹,到后面一句低下去,这一刻我记得很清晰,因为我在她脸上同样看到迷茫。
  那时我们才十几岁,震撼之余,满心不知所措的迷茫——人生的变迁,以这样鲜明残忍的对照,突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只好沉默,沉默里,好像听见命运在发笑。
  从如花美眷,到米线铺子里的佝偻身影,这中间的几十年,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又似乎隐隐懂得。
  阴雨天的冷意,无声无息钻进身体里。
  还好,还好,这个时候有人敲门了。
  “米线来喽。”
  老婆婆慢悠悠转身去开门。
  我和同伴对视一眼,沉默地,看向镜框中的其他照片。
  我的目光被其中一张抓住。
  那是一张黄埔军校生的毕业合影,泛黄照片上,戎装英武的年轻人们,个个神采飞扬。
  老婆婆端来热腾腾的米线,语声软糯地催我们趁热吃。
  我们安静地坐在小桌前吃米线,老婆婆去厨房给我们倒了两杯开水,笑眯眯,慢悠悠,轻手轻脚。她转身回厨房时,手在门框上扶了一下。我刚好抬起头来,看见她的手,干枯起皱,布满劳作痕迹。那一眼,留在我记忆里,出奇清晰。
  后来学校整顿校门口环境,应付卫生城市检查,不许再摆摊儿。好几家小店都关了,米线铺子也收了。等整顿的一阵风过后,其他小店小摊儿又照常开门,只是老婆婆家的米线铺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再开。跟着我们就毕业了,一直没能等到再吃一回她的米线。毕业后返校了两三次,都心心念念绕去那条巷子,依然空空,从此再没见过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好多年过去,我竟也从没忘记。
  米线铺子的老婆婆,旧照片上的美人,晒太阳的老爷爷,戎装英姿的军官……每每想起来,总恍惚觉得他们各在各的时空里,遥隔红尘万丈,相逢了如花美眷,远去了似水流年。
  这个故事存在我记忆里很多年了。
  在《衣香鬓影》三部曲的结局里,众多人物们,风流云散,各有归处。曾有人问,他们若没有离去,命运又会怎样……
  如果足够幸运,我想,就是这样吧。
  念卿和晋铭,在无名小巷深处,开一家米线铺子,或是粥铺,或是别的什么,就这样默默老去,相伴在市井烟火里,劳作、操持、平淡、琐碎,然而也安然。终归安然。

第八章 猫的江湖
  【在初一遇见初一】
  初一是只玳瑁花色的母猫,大年初一凌晨在地下车库与我偶然相遇,我就叫她初一,有个名字好招呼。
  大年初一凌晨四点,在奶奶家里吃过年夜饭,陪老太太打完牌,我精神抖擞地回家。车子飞驰在烟花还未散尽的城中,冬雾隐隐被染成橘红色。路上空旷清冷,几乎不见车,敞开速度飞,二十分钟就到了家,往常要开四十分钟。我走出地下车库,在入口处,瞥见一团毛茸茸的影子拖着长尾巴掠过。不早不晚,恰好在这一刻,它从我眼前经过。
  我唤住她:“猫咪。”
  它已跑到车下,闻声驻足回头,保持一个警觉的姿势张望。
  我蹲下来,用轻柔的声音招呼它过来。它姿势略放松,仍然没动。我眯起眼睛传达善意,养猫多年,猫咪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大概也会模仿一点,她似乎懂了,柔柔地喵了声,缓步走来,嗅嗅我的指尖,抬头看我,脑袋轻蹭我的手。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肢体友好交流,挠脖子、顺毛、揉脑门,她舒服地呼噜,显出对爱抚极度渴望的样子。
  她玳瑁色,皮毛漂亮,体态娇小蹒跚,即将当妈妈,脖子上戴着个紧箍的防蚤橡皮圈,已快勒着肉,项圈污脏。
  她的身子和脑袋比例不同寻常,脑袋小小的,身体却已是成年猫大小。那个项圈恐怕是她还小的时候就戴上了,之后不知是走失还是被弃,流浪在外已有不短的时间,身体渐渐长大,脖子却始终被小项圈勒着,小脑袋不敢长大。即便这样,项圈还是渐渐勒紧。她是怎么忍受着这样的束缚,小心翼翼活下来的。我不忍多看那项圈,慢慢站起来,招呼她跟上,她亦步亦趋,到电梯门前却不敢进来。
  我指着她,又指指自己,做了个往嘴里拨东西吃的手势,最后指着电梯门前。她歪着头看我,似乎在领会手势的意思。我回家飞快拿了猫粮和水,出电梯一看,果然她安安静静坐在原处,在等我。
  在她身后,还来了一只羞怯的黄猫。
  黄猫看见食物就不羞怯了,扑到猫粮前埋头猛吃。玳瑁花的小姑娘也饿极了,看见猫粮激动得尾巴直颤,却在扑向食物之前,先感激地蹭了蹭我的腿,喉咙里呜呜。我推她去吃东西,她吃几口,又回头来蹭蹭我,生怕我不知道她的感激。
  第二天晚上再去找她,车库里正有车进出,我唤了几声,她的声音从某个角落传出,回应我的呼唤,却不敢出来。我带了个纸箱做的猫窝给她,放下纸箱,添上猫粮,添水……一回头却见她已出来了,来到脚边呼噜噜蹭我,匆忙吃了几口猫粮又嗲嗲地撒娇。
  她对纸箱猫窝也还满意的样子,但愿可以让她安心地在里面生小猫崽。
  见她这样信任我了,我终于敢试着去摘那项圈,勒得太紧,一拽它就疼得直缩。
  我带了剪刀,却怕她受痛挣扎会受伤,但她像是明白我要做什么,乖乖伏地不动。那项圈都老化得发硬了,费了很大的劲才剪断,剪时勒得她直发抖,竟然也不挣扎。终于最后一刀剪断,我摘下项圈,给她轻轻揉脖子,她还一动不动,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相信似的甩甩头,竟开心得一头躺倒在地,笨拙打滚,露出肚子给我挠。
  她太高兴了,一直呼噜噜,都顾不上吃东西。
  起初我以为初一是喜欢亲近人的,后来几天给她送饭,才发现她对人警觉极高,稍有生人靠近就会发出威胁的低吼,飞快躲起来。回想那天凌晨,她只听我唤了一声就回头,毫不犹豫就接受了我这个陌生人,果真猫的直觉敏锐,会分辨人类的善意恶意。
  我不敢把她带回家,家里已有两只成年母猫,一向排外。我怕这个猫妈妈到了我家反而不能安心生小猫咪。动物的竞争本能很残酷,猫群中的年轻母猫有时会杀死其他母猫的孩子,或出于嫉妒,或为了控制过多新猫瓜分有限的生存资源。
  之后连续几天去找她,都不见踪影,猜是躲起来生小猫了,我愧疚担心得天天晚上在车库附件找她,喊她,一边安慰自己,警惕的新妈妈都会带着小猫躲起来一阵子,等小猫长大一些,她就会带着孩子一起回来吧。
  两个月后的一天,我乘深夜的航班回来,拖着行李箱,刚走到车库电梯口,眼角隐约瞥见一团拳头大的黄色小影子溜过……第二天晚上我循着那方向去找初一。
  车库角落里有一间临时仓库,从来都锁住,我住了两年才第一次走近,发现有道窄窄的门缝。随口唤了两声,没抱任何希望,正弯身查看有无猫出入的痕迹,就听那黑洞洞的门后传来一声细弱的“喵”。
  “初一?”
  “喵。”
  我退后两步,屏息等待。
  门缝后现出两点幽幽光亮,是它的绿眼睛。
  “喵呜。”这次叫声拖长,没有之前的迟疑胆怯,一双尖耳朵、脑袋轮廓、玳瑁花色依次从黑暗里现出。不等我再呼唤,它轻盈跃出,身贴墙根,扬起脖子发出呜咽般的叫声,眼睛直勾勾望着我。
  “你还认得我?”我问。
  她的回答是整个身体贴上来,磨蹭我的手、膝盖,热切得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整整两个月了。
  从前忘记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说猫的记忆力平均只有两个月,即使是主人超过两个月不见也会被猫遗忘。去年我在外出差四个月才归家,家里俩猫毫无生疏,我只当是感情深厚,可是初一,只见过我不到十次。
  它比之前精神些了,2月份很冷,刚生完小猫的初一,毛色似乎变亮了,个头仍是小小软软的。我把带来的猫粮倒在塑料盘里,它吃得狼吞虎咽,吃几口又频频回头蹭我表示感激,我推它赶紧去吃,趁它吃着,回去拿水。见我进电梯,它追过来幽幽地叫。我像上次一样用手势示意它等着。拿了水碗和猫粮下来,它果然又乖乖坐在电梯门口。
  吃了一盘半猫粮,喝了半碗水,初一妈妈终于饱了。这时它走回仓库门缝,朝里面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回头看看我,又伸头来蹭。门后传来轻微动静。我忙退开,站远一些。过了几秒,核桃大的毛茸茸小脑袋伸出来,探了探风,小鼻尖动动,缩回去;又过几秒,小家伙果断探出半个身子,看看我,又看看妈妈,再次缩回。
  初一不理它了,转身去喝水,尾巴拂一拂。小家伙藏在门缝里,闻到食物,心急难耐地探出爪子,试图钩住妈妈的尾巴,提醒妈妈别忘了它的存在。我拈了两粒猫粮放在门缝前,吓得它哧溜缩起来。半晌不见动静,然后门缝下一只雪白的爪子探出,整个爪子只有我拇指头大小,一挠又一挠,总也够不到那两粒猫粮。小家伙急了,食欲战胜恐惧,决定挑战一下门外的大怪兽。它一步一掂量地出来了,叼起猫粮迅速吃掉,钻进妈妈身下,眼睛骨碌打量我。
  初一仰头看我,轻声撒娇地叫。
  我和小家伙互相审视。
  它是一个小黄狸花,戴了白手套和白靴子。
  或许大年初一凌晨和初一同来吃饭的那只大黄猫就是它爹了。当时初一与他分享食物,有福同享,之后艰难的生育、哺育环节,都是小小的初一独自承担。现在春暖花开,那小子不知又去哪里追逐新母猫了。我们初一却还躲在暗无天日的地下仓库辛苦喂养小孩。小猫已两个月大,恐怕从未见过外面的阳光。
  初一允许我摸了摸小猫,细软的绒毛,瘦瘦小小。一般猫咪两个月时,个头有这只小猫的两倍。也不知初一到底生了几只小猫,或许还有其他胆小的孩子没出来,或许只活了这一个。
  远处有人经过,初一异常警觉,不等人走近就带着小猫躲回门缝,稍有动静还发出威胁的低吼。显然她并不信任人,她是受过伤害的。这点让我既心疼又庆幸,庆幸她有足够警惕来远离危机。
  和以前一样,吃完东西初一仍然不放我走,撒娇地希望得到爱抚。
  她表现得比以往哪次都热切狂喜,我想她的喜悦,不只是因为食物,更多是因为我来找她——我没忘记她,她也没忘记我,一只猫,也清清楚楚感受着被爱。在我找不到她而担忧的日子里,或许她也因失去关爱而难过。
  【不离家的白大头】
  这只白猫,名字叫大头,脑袋圆乎乎,绿眼睛晶莹,一身柔顺长毛白中带灰,活脱脱的落魄公主相——但它却是小区一家洗衣店丢弃的猫。店里老板娘要生小孩了,就把猫赶出家门,让猫在小区里自生自灭。偶尔有剩菜剩饭,会倒一盘在店门口,大头就很开心地来吃;没有剩饭的时候,大头就到垃圾堆开饭。小区保洁员很尽职,垃圾清理及时,大头经常就被饿着。
  我第一次见到大头时,它站在花坛里,冲我轻轻叫,眼神忧郁又祈求。我对它说:“不要走开,我去买吃的给你,等我回来。”我跑进对面便利店买散装猫粮,回头张望,大头蹲在原地,伸长脖子看我走进便利店,看我买东西,等我一出店门就小跑步迎上来喵喵地叫。
  向便利店老板打听到大头的凄凉处境后,我去洗衣店问它的原主人,可不可以把猫送给我,我领回去养。店主说,我巴不得有人领走,可你领不走它的,它不会走。
  果然,大头的行动范围绝对不会超出它家洗衣店方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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